謝珽的名聲大得很。待她邁進了京兆府的大門,墨棋就遞上新添好炭的手爐,一旁還有兩個候著領路的官府小吏。

估計沒想到是謝珽親臨,他們還一時愣了下,才想到要去裏麵報信,讓老爺們迎接。

謝珽攔住了要去給京兆府尹報信的小吏,不欲把陣仗鬧太大。

“不必,走吧。”

不出謝珽所料,她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還帶了來了一陣不大好聞的味道。

那個小子跟上來了。

懂得抓住機會,願意賭的人,她很滿意。

“你竟親自來了?”

宋至容初時聽到通傳說是用少府監謝監事的名頭,還以為是這人派誰來傳什麽話的,沒想到真是這個大閑人自己登門。

這是謝珽第一次來京兆府。

她也沒想到頂有名的這裏布置得這樣簡陋。

前堂之後的前院也就五間廂房,匆匆路過瞥一眼,都能瞧見裏頭擠著好些個小吏。

宋至容因是司法參軍,還算好些,同其餘七個參軍共用一個院子。正房裏是京兆尹和兩位少尹,宋至容平時就在偏房裏同其餘參軍們並排辦公。

此時謝珽來了,宋至容匆匆從公房裏迎了出來,領著她去了對麵的偏房會客。

“我就是偶然路過,來瞧瞧你。”

謝挺落了座,褪了連帽大氅後,環視了一周。

瞧著用來會客的此處也這般簡陋,她不禁搖了搖頭。

宋至容當然是不會信她這鬼話,直接開口問道:“你後頭的小子怎麽回事?你是從哪拾來個乞兒。”

“倒不是乞兒。是他方才摸了墨棋的錢袋,小慣偷了,所以我便送他來你這吃幾日牢飯。”

謝珽接過了小吏端上的熱茶,聞了一聞就放了回去。

這陳茶的味道不用喝就知道不怎麽樣。

宋至容一聽便對這個乞兒模樣的小子來了興趣。

這滿京都誰不知謝珽是愛美之人,連她那身邊帶著的丫頭小廝都比尋常人家的周正。

事出反常必有妖,謝珽突然管起了這種抓偷的小事必是有其他原因。

“你抬起頭來。”

宋至容瞧了一圈這個小子,年歲不大,約莫著也就十一二歲,瘦瘦弱弱的烏黑樣子一看就知平日吃得不甚寬裕。

但謝珽對這人感興趣,那會是因為什麽呢?

石頭自跟著謝珽進了這個據說吃人的京兆府就一直低著頭,隻管跟著前頭走。

他選擇進京兆府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小姐說的那句給他一個選擇。

他能選!這是他根本不敢想的事情!但凡能選,他根本就不會選擇做個被人唾棄鄙夷的偷兒。所以他選擇相信這位給他買糖葫蘆的小姐。

這份相信在他踏進京兆府二門後,變得更深了。

這位小姐身份比他想的還不一般,看起來是個極了不起的人物。

剛剛他們一行人穿過前堂之後,他開始尚能瞄到黃衣小吏們的衣角來來往往的穿梭行禮。越往後走,他越發看不見那些平日對他們呼來喝去的黃衣小吏們。

一路他們都走得靜悄悄的,但整個京兆府碰到的人,不論是誰都會恭敬地避讓,給小姐行禮。

後來,從他們身邊經過行禮的人衣服顏色也逐漸深了起來。這是個大家都知道的規矩,衣服顏色越深,老爺的官就越大。

比如現在麵前的這個說自己是乞兒的男子,一片青色的衣角停在了自己不遠處。他腳上的官靴在最近又化雪又下雨的天氣裏竟還光潔如新。

這一定是了不得的大官。

因為他們這種人有錢得很,鞋子穿髒了就會換,根本不會像他們這樣布鞋上破了還打上補丁繼續穿。

宋至容好好打量了一番抬起頭的石頭,恍然大悟。

“來人,將這個小賊審完畫押後送到丙號。”

這等小事本也用不著宋至容出麵,但謝珽是想保下這個小子的命,尋到宋至容這裏也能叫人不會故意在牢裏過分欺辱害了他。

宋至容這樣一開口,謝珽明白這事算是他應下了。

“你家裏的事不必擔心。在你出來前,我們會替你看顧的。”墨棋跟著小吏出去的時候,對麵前這個髒兮兮的小子說道。

“謝謝,謝謝。”石頭喃喃道謝。

等人都走了之後,宋至容坐到了謝珽的對麵,道:“廷玉,你這雙厲目真叫人羨慕。這樣的璞玉你也能發現?”

“你不也瞧出來了?”謝珽挑了下眉,回道。

論愛美,這位宋二公子也不遑多讓。這是他們二人最大的相似之處。

宋至容搖了搖頭,說道:“若不是你特意帶著人來,我怕是也不會發現。他這骨相,若是養好了,等十五六歲長開之後……真是可惜了,這樣的出身。”

謝珽搖了搖頭,不讚同地說道:“這樣的出身正是極好,我之後會派人來接他。雖說牢獄艱苦,但莫要少胳膊少腿的,特別是別多了什麽不好看的傷痕。”

她的話到此處簡直就是明示了,宋至容宛然一笑道:“下官知道,請謝大人放心。”

謝珽聽到宋至容的調侃,斜睨了他一眼,配合道:“那有勞小宋大人了。”

“哪裏哪裏,隻是希望謝大人能體恤一下下官的辛苦。”宋至容點了點手邊的茶杯,公然索賄。

“那小宋大人最近喜歡喝什麽茶?慕白新茶可合宋大人口味啊?”

謝珽是笑著說的,但言語裏帶了點不許他再訛詐的小小威脅。

“哈哈,那我在這裏多謝謝世子了。”宋至容得了好處,嘴裏立馬換了稱呼。

謝珽嗬嗬了兩聲。

要不是在京兆府,她定會對這樣欠打的宋至容動個手的。

“不過,你又換手爐了?這兩次見你都是用的這個。我先前送你的那個是不喜歡了嗎?”宋至容收起了剛才的嬉皮笑臉,一臉隨意地問起了謝珽手裏的暖爐來。

謝珽不以為意地說道:“沒有,隻是換著用呢。”

原來之前用的那隻是宋二送過來的,謝珽在心裏記下了。

可惜了,劉令特意送來了新的暖爐。宋至容送的那個合她心意的,怕是以後都不能用了。

“好了,我不打擾你了,改日把茶給你送來。”

在兩人不過說了十來句話的功夫,門口一直來探門,等著回宋參軍話的小廝就來了好幾個,有些手裏還是捧了公文的。

看來宋至容口中說得年關前太忙並不是虛言。

謝珽告了辭。

待她出了京兆府的大門,溫立亭已經將車駕到了正門。

他扶著謝珽上了馬車。

車裏頭已經被燒熱的銀絲碳散發出的暖氣溫了許久。

一進去,就讓人覺得溫暖如春。

墨棋跟著也上了馬車,替謝珽解了大氅和外衣。

同尋常官宦世家兩駕和四駕的馬車不同,謝珽最常用的是六駕。所以她的馬車裏頭十分寬敞。

鋪著厚厚棉墊和三張完整毛皮的車廂座柔軟非常。

香薰微燃,銀碳散暖,很是舒服。

謝珽走了小半日,累極了,上車後就立馬半躺了下來。

墨棋很自覺地上前替她捏著小腿鬆快。

謝珽在香氣中緩緩閉上了眼睛,像是在閉目養神。

這一趟京兆府賠了她二兩貢茶。

希望這個石頭能是個堪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