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外頭寒雨陣陣,但謝珽的房中溫暖似春。

室內靜悄悄的,外間燃著香的熏爐煙氣嫋嫋,被支開的窗縫中悄溜進來的風吹得輕輕打著圈。

裏屋被擋得嚴實,隻聽得到綿長的呼吸聲,此外便沒有任何動靜,就連那香煙也未能尋得空隙悄悄鑽進去。

早已醒來的謝珽一直閉著眼睛聽雨。

夢中淚痕被她悄然抹去,仿佛不曾哭過。

“莫動。”

感受到身旁的人動了動,一絲熱意終於尋到了空隙一個勁地朝外頭逃竄,謝珽伸手胡亂按在了身旁人的身上,略用了點力氣,那人便順勢又乖乖躺了回去。

“你可是要起身?”躺下的溫立亭並不敢大動,伸手替謝珽掖了掖被角,任由她剛剛變涼的手貼著自己皮肉取暖。

“起吧。”

這麽一折騰,謝珽的睡意已經消散,雖閉著眼也並不會睡著了。

溫立亭捂著被沿,右手小心地伸了出去,拉了拉掛在床角的鈴鐺喚人。

聽到屋外有了動靜,他才斜著身子快速地暖被中抽身出去,這次倒沒有叫謝珽覺得涼意滲骨。

因為被衾甚暖,突然失去溫度的皮膚迅速爬過了一層雞皮疙瘩。溫立亭從架子上取過了自己的裏衣和長衫,三兩下便穿得整齊。

待他整理完衣物,墨棋已經領著回花坊的人站在了裏屋的簾外。他聽到墨棋的聲音後,拿起了昨天放在小案上的刀,打起了簾子的一角走了出去。

他示意墨棋可以進去後便出了屋子,洗漱完挎著刀守在了門口。

“小姐。”墨棋自然不見怪,畢竟昨夜小姐就留了他一個人在屋裏。說話間,她拿著一件厚披風替尚未穿外衫的謝珽披上。

“立亭走了?”謝珽半坐在**,一邊被伺候著洗漱,一邊尋了空向墨棋問道。

墨棋扶著洗漱好的謝珽起身,取了今日要穿的內衫替她換上,柔聲回答道:“是的。溫校尉守在外頭了。”

“小姐可就在外間用早膳?”示意那些端著用完物件的婢女都退下後,墨書替謝珽套好了外衫,問道。

估摸著時辰並不早了,可外頭還是昏暗著,伴著泠冷的雨聲,謝珽隨口問道:“嗯。外頭這是下了多久?”

“天蒙亮時就在下了,已經有兩個多時辰了。”墨棋替謝珽打起了簾子。

這時外間的桌上已經擺上了兩個小菜,熱氣騰騰的。

“叫立亭也進來吃吧,吃完我們回府。”謝珽定了主意。

“是。”墨棋出去傳了話。

用過了飯,謝珽略收拾了一下就從回花坊的後門離開了。

溫立亭今日休沐,把謝珽送回府中之後,他換了身衣裳,快馬回了溫家宅邸。

“禮單如何了?”突然想起昨日自己丟到腦後的事情,謝珽進了自己的房門後,邊換著衣服邊問墨書道。

墨書回答道:“京都各家的已經都擬好了,但今年可是要送去三少爺嶽丈家?往年雖未有交情,但日後走動是要多起來的。”

“你這丫頭,多思多慮可是傷身的。”聽了墨書的話,謝珽笑了笑,說道,“雖然英國公府隻有我在,但莫要忘了父親才是如今的英國公。今年的禮揚州那邊定是已經送過去了,所以先頭讓你送到揚州的禮才定了那麽些個。”

自從知道家裏將和蘭陵溫氏結親後,謝珽已經認真翻著賬冊,把府裏和揚州那邊的都重新算了一遍。

雖然英國公府如今在旁人眼裏看的自然非常熱鬧,風頭無量,但那聖眷濃厚隻將流水的賞賜送進了京都的英國公府,旁人分不到絲毫。禦賜之物並不能變賣,因此謝家老宅早已不是當年祖父在時的風光,家底殷實。獨有父親一支撐起的英國公府與窮途末路的落魄世家不過是一線之隔。

揚州的父親如今是英國公,但隻做了個散官,光靠在揚州的置業去和叔伯們攤養謝氏哪裏是可能的事。

平時開銷少不得謝珽這邊的貼補。

墨書在替謝珽穿衣服,墨棋則從旁端來了一小盅驅寒補氣的養身湯,裏頭盛了銀耳灰棗,還有幾片老參。

“對了,小姐可還記得先頭秋日詩會上畫的那幅墨菊圖?”墨書等著謝珽喝湯的時候,突然提道。

“怎麽了?”謝珽隱約想起自己好像確實作了這麽一幅畫。

因自己隻是被請去當個賞評之人,所以興起之作並未參評。待詩會結束,她就把畫扔在了那處,並未帶走。

“那幅畫本是被宋二公子請走,裱好掛在了聚茗閣裏供人鑒賞的。但坊裏都說,月初的時候有一位小公子看見了那副鬥菊圖,說什麽也要買走,旁的那些都不要。瞧著是個外地人,也沒說明什麽身份,一口官話都不怎麽流利。但他言辭懇切,還掏出了好些個銀票。後來掌櫃實在做不了主,請人去府裏問了宋二公子的。聽說是對上了一幅絕聯,聚茗閣才將那幅畫賣給了那個公子,收了十頁金。當時街上好不熱鬧,好些人都去看了呢。”墨書邊伺候著,邊將自己聽見的都向謝珽娓娓道來。

“我看又是墨棋同你說的吧。”謝珽對這種事情也是不甚上心,都城那些或是附庸風雅,或是阿諛奉承,總有一大堆愛追捧她筆墨的人。

那幅墨菊圖是用的十年徽墨。墨色濃鬱,筆筆留香。不說她的畫究竟是真好還是吹捧,就是衝著這上好的墨,十頁金收得也不算黑心。

京都對自己的風言風語太多,毀譽參半的名聲裏頭多的是稀奇古怪的流言。她不怎麽關心這些。隻要她去的地方,喜歡的東西還有一堆俗人跟著模仿,追捧,她就喜聞樂見。

但墨棋特別愛打聽這些個同自己有些幹係的事情,也很喜歡那些人追捧自己。但凡她聽到點風吹草動的好事,都能說得好像天都要翻了過去似的。

“小姐聰慧。”墨書被看穿後笑了笑。

“說是位公子,但那位公子身形嬌小,嗓音不分陰陽,都傳是位小姐呢。”墨棋見自己被小姐抓了包,索性敞開了說道。

謝珽伸手謝珽伸手點了點小丫頭的額頭,哭笑不得地說道:“怕不是旁人瞧不得人家小公子人財皆為上品,故意碎嘴呢。要真是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家,這樣的家世才學,扮作男裝逛街幹甚?”

“小姐說的是,是墨棋想岔了。人年幼時身形嬌小,雌雄莫辨,是不該因為這樣就非說人家是個小姐。”墨書聽了謝珽的話覺得很有道理,姑娘家也是想逛街便逛街,何必非要作個男子打扮。

“行了,撤了吧。”謝珽喝了半碗湯就放下了,實在吃不動了。

謝珽今日是要去少府監的。

倒不是她自己想要去,一是劉令的命令,二是三日後就是祈福祭天大典。

她雖是少府監的監事,兼轄中尚屬,下麵也還有兩個少監去管事,但名頭上畢竟是少府監的監事。既然劉令特意要她去少府監點卯,這天子禮服配飾她總要再裝模作樣瞧上一眼,批了文才能送到禮部做最後的核查,算是應了帝命。

外頭的雨依舊不見停,將路淋得胡亂濺著泥水,甩在路人的鞋麵和衣擺上。

在這樣的雨勢裏,謝珽又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