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明德,動作快一點,這廊裏淹的水都要掃出去。”
少府監本就忙成了一團,來人這麽一喊,院子和屋裏又更是人與人衝撞了一起。
“莫催,這正掃著呢。”被喊明德的人穿著一身長褂,下擺已經別在了腰帶上,正彎著腰領著五六個小吏在廊下掃著積水。
“誒,屋子剛熏熱,莫要總這樣撩著簾子,回頭冷了小姐。”
說話的是墨棋。她站在堂屋裏,輕拍了一下方才撩著簾子朝廊下喊話的人的手。
她已經先一步到了少府監,盯著眾人為小姐的到來做準備。
明心迅速地縮回了手,轉身訕訕地朝墨棋一笑。
墨棋才沒有時間同這些少府監的小吏們多費口舌,指著裏屋的太師椅讓那個小吏將扶手再好好熏一熏,莫要冰手。
“小姐,少府監到了。”墨書撐了一把傘在馬車前提醒道。
謝珽的英國公府落在朱雀大街上。正門離皇宮大門也就一刻鍾的路,自然距少府監也不會太遠。
今日謝珽外頭披了一件赤色大氅,掐絲金線繡著元寶福字,內裏襯著白色皮毛,將人惹得極白。她裏頭穿的是一件交領妃色長裙,束了一條鑲著吉祥如意方玉的腰帶,踩著一雙翹頭鹿皮小靴。
因為是來少府監當差,謝珽頭上沒有戴著那些叮咚作響的頭釵,隻用一把水頭極好的碧玉簪子將冠定在了頭頂。
“謝監事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
謝珽還未到院子,就聽到旁邊院口傳來一聲不鹹不淡的招呼。
“我說怎麽今日這少府監的人不忙著祈福大典,盡去打掃這府衙來了。原是我們謝監事要親臨。”徐聞穿了一身灰皮襖子,正倚在朱紅色的大門柱前,雙手交握在胸前,一臉地不滿。
“許久不見,徐主事的問候越發別致了。”謝珽朝他看了過去,也不陰不陽地回道,“既有閑情在此處賞雨,想必徐主事已是萬事俱備。不如待會便由徐主事親自將一幹物什送去禮部查驗封存吧。”
“徐主事莫謝。”
見徐聞要開口,謝珽立馬接了下去,三言兩語就把這事定了。
丟完話,謝珽不再理會憋了一臉話的徐聞,抬步繼續朝內裏走去。
謝珽在少府監裏有一座獨立的小院,兩位少監和中尚屬的小吏們都在偏房或是耳房,裏外三間的正房則是她一人所屬。
平時空****的正房,此刻已經燒著暖碳,香薰嫋嫋,連硯台裏也磨好了墨。
謝監事已經到少府監的消息很快就被明心通傳了下去,等著謝珽查驗批複的物件和文書都開始流水一般送進了她的小院裏。
墨書正對著名冊單子一個個勾畫,核實了一遍後說道。
“小姐,那個左尚屬的徐聞主事還未到。”
除了兩位去了文思院和後苑造作所監製劉念禮服冠帽,今日不在少府監的兩位少監,各提舉司和右尚屬的主事主簿都已經來謝珽這裏匯報過了。
“這牛脾氣,不怪這麽多年了還隻是個從七品下。”
謝珽同這位徐關係主事不算融洽,或說是徐主事單方麵地對她意見頗大,每次見著不免陰陽怪氣她幾句。
曆年少府監均不實設監事,一般由兩位少監統領,頂天不過是個從四品下的職缺,其下三個尚屬的主事頂多能為從七品下。
少府監司宮廷器用及衣冠服飾,還有門戟、神衣、旌節、祭玉法物、牌印等。
少府監的職缺官銜低又難成大氣候,不考校文韜武略,也不事民生百業,向來不是什麽世家看得上眼的差事。
這裏的人最常就是和各個出身匠造世家的工匠,還有各地普通工匠打交道。所以詩書名家謝氏出身,勳貴之後,堂堂英國公世子謝珽當了這個從三品的少府監監事,不管是出身還是官職,都是開國來的頭一份。
“大人,徐主事已在前院裏同禮部的人在前院候著了。”明心去了一趟徐聞的院子,回來把這件事稟給了謝珽。
回話的時候他小心地抬了些頭,生怕麵前這位不常來的禦前大紅人遷怒於自己。
“隨他。”
謝珽把落款和蓋好章的三個冊子輕輕一推,一旁的墨書就拿起了那三冊遞給了明心,“冊上東西都備齊了,拿去與禮部的人交接吧。”
說完,謝珽就提筆在另一本打開的歸檔簿上簽了批語,由墨棋接手蓋上謝珽的監事官印,並沒有要發作的意思。
徐聞這是對她安排他的差事耍性子,對自己上峰如此實則是大不敬。
謝珽故意差使他走這一趟算是還了他先前在門口的嘲諷,就是此刻他耍性子不來見她,該走的這一趟他還是得不差分毫地走完。
如此一來,謝珽既叫他吃了個苦頭,自己也不必去同禮部的人打交道,一箭雙雕。
至於馴服下峰這種事,謝珽並不想花心思。對於世代禦工的少府監來說,她就是一個倚仗皇恩又諸事不通的閑散監事罷了。
少府監一眾管事心中不服也是應當。
所以她也不常來這裏。以往沒她的時候,兩位少監不也把這少府監管得好好地嗎。
差不多一個半時辰後,明心帶著一身的寒氣進了屋子。
在外屋抖落了幾下身上的雨水後,明心才被守在裏門的溫立亭允許進屋。
屋內的暖碳已經點了兩個多時辰,猩紅的光點一明一暗,將裏屋熏得暖如春日。
謝珽已經解了棉衣,手裏端著一盞清茶,靠在一張小榻上。
明德正跪坐在塌下,捧著一本書冊。小榻旁站著的是墨棋,她一聽到謝珽輕敲在杯身上的叮叮脆響就會將明德捧著的書朝後翻一頁,好讓謝珽繼續讀下去。
“大人,徐主事已經回來了。這是禮部回的批文。所有物件皆無差錯,此時都已經送往京郊了。”明心不敢多看,找到謝珽的所在就將手上捧著的文冊交給了墨棋,低頭垂背地說道。
謝珽就著墨棋的手看了眼打開的公文,內容和印信均無問題,便朝外頭吩咐道:“行了,備車吧。”
在這少府監忙碌了一下午,謝珽總算囫圇完成了自己的職責。
此時最大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她便懶得在這裏待,放下手中的茶盞就起了身。
得了吩咐的墨書應聲出了門,墨棋也動身將屋內略微收拾了一番,將英國公府的東西都帶了回去。
那抹赤紅色消失在院外後,明德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舉著自己酸脹地胳膊悶聲輕輕哼了兩聲。
一旁的明心整個人也瞬間鬆了下來,幸虧謝監事不常來少府監。如若每天都要這麽翻天覆地一次,他覺得自己半條命都得被折騰完。
外麵的天色已經徹底暗沉了下來。
雨勢漸大,很快又將掃幹的回廊浸滿了積水。
這一次,回廊裏沒有忙著掃水的小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