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隻有一個千禧湖,但是卻一隻一座亭子。
古人講究的是天圓地方、對稱之美,無論是陰陽兩極還是宮廷構圖皆是如此,在千禧湖兩端和草芥亭相對的是另一個亭子,名叫蘭亭。
和草芥亭不同的是,蘭亭是當今的太子爺還是十六歲的時候題的,名字也是他起的。
行雲流水的行楷雋永秀麗,製成匾額,掛在上麵,直到至今,也代表著太子如今的地位——所題之字能和皇帝想並列,無論從哪一方麵來說都是極大的殊榮和恩寵。
這也難怪,太子爺是當今皇上心尖子上的女人生的孩子,心裏的那個人死了,但是他們的生命延續還在,能不好好寵著嗎?
甚至於為了幫助太子爺坐穩繼承人的寶座,同時也為了避免兄弟鬩牆,宣明帝不惜委屈自己其他已經成年的孩子,尋了由頭過繼的過繼,貶謫的貶謫,可以說是個極度慈愛的父親了。
沒想到,皇宮裏也是有父子情的。
以上,都是青雉打聽到的消息,也在閑聊中說給了師堯聽,最後這個“父子情”的感歎,著實讓她不置可否:大概在宣明帝的心裏,嫡子是子,庶子就是隨意可以打發的東西吧。
人死都要講究一個落葉生根呢,宣明帝將他的庶子貶謫、無召不得進京或是更決絕的過繼,這就從根子上斷絕了和庶子的父子情分,隻留了一個太子爺,這樣的父子情,可能隻有太子爺能笑嘻嘻了。
好巧不巧,師堯往蘭亭方向走的時候,剛好碰見了同樣目的地的太子爺和他新婚不久的太子妃梁殷。
深宮是不能讓外男隨意進入的,但是太子爺卻又有不同,禦花園說到底也不算深宮範圍之內,是以同樣住在紫禁城東宮的太子爺也是能來逛逛禦花園的,更別說還帶著新婚佳人太子妃避嫌。
“妾見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師堯能借著皇上的寵愛在劉才人麵前自稱本宮,說到底也隻是從三品寶林而已,當不得太子庶母,見了麵,太子不僅不用行禮,師堯還不得不恭敬福身。
太子也是乖覺的人,知道這是他父皇最近的新寵,帶著太子妃側身受了搬禮之後,寒暄道,“金秋已至,麗寶林這是要往何處去?”
他的話語腔調極富有特色,是最近京城世家文人間流行的雅韻風流,帶著驕矜卻不傲慢的高人一等,是理所當然的貴氣逼人,襯得他整個人更加的清韻雅致,配上雍容華貴的氣質、俊逸秀雅的麵容,長衣寬袖,說是一國太子,倒更像是士族子弟,甚至平易近人。
師堯見了這位傳說中的太子殿下,首先入眼的不是他俊朗年輕的麵容,也不是她雍容華貴的氣質,也並沒有被他風流雅致的韻調攝取了心神,相反,吸引她的是太子殿下扇子上的掛墜。
雖是到了秋季,文人間折扇還是未曾離手,太子殿下亦是如此,隻是他的折扇上的吊墜尤為特別。
是個手打的絡子,簡單卻細致。
並非廉價或是不合時宜,仔細看材質頗為珍貴,是十幾年前流傳的息石,傳說是真龍升天時落下的東西,流到至今,除了皇家可能整個大齊都找不出第二塊了。
讓師堯詫異的並不是皇帝居然不介意太子佩戴息石,而是這塊息石實在是太過老舊。
依太子殿下如今的盛寵,別說是一塊小小的息石,甚至是今年的真個秋貢,宣明帝都願意讓太子殿下選了再充到內廷,而既然如此,為何不換一塊新的息石絡子?
除非是這絡子是太子殿下重要的是所製。
十幾年前的東西,又是太子殿下所珍視的,除了太子殿下的生母,宣明帝的白月光,先後常州王氏嫡女,似乎不作他想了。
如此一來,太子殿下不僅不會選新的息石,相反還會極力表現出珍視——因為宣明帝喜歡念舊的人。
師堯腦海裏思緒萬千,嘴上卻沒有忘記回答太子的問話,“都說金秋淡菊,妾卻最喜秋日海棠,花色豔麗,嬌媚多姿,在這漸涼的天裏,著實添了色彩,讓著禦花園似乎都不再素淡了。”
太子殿下眼眸微微一閃,劍眉上挑,眼裏添了些興味,“平生不借春光力,幾度開來鬥晚風,秋海棠卻實不凡。”
說起花,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太子妃娘娘似乎頗為了解,笑著開口,眼神灼灼的望著師堯,“秋海棠又名相思紅,傳說是花神憐憫有情人以淚所化,寶林於殷所見略同。”
師堯是見過太子妃的,隻是那個時候見到的隻是個青澀端莊的世家貴女,此時在禦花園偶遇,似乎又有些不同,然而,具體是哪不一樣了,師堯一時之間卻說不出來,她笑著對梁殷點點頭,又看了眼天色,道,“秋日泛涼,天色已經不早了,妾先告退了。”
作為皇帝的女人和太子、太子妃聊上幾句已經算是極限了,也幸好又太子妃在場,否則師堯就算看見了太子殿下,也隻會遠遠的行禮,根本不可能說上話。
太子已經成年,後宮中人多嘴雜,師堯絕不可能落人話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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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東宮位於紫宸殿東側,紫禁城的東門口,以一角門於紫宸殿相連,卻另開東側門為東宮出入口,這也是宣明帝當年考慮到太子殿下的出行方便而開的金口玉言。
太子自小由宣明帝撫養,無論是學識的教導,還是性格的養成,都是宣明帝一手包辦,可以說,當年太子學寫的第一個字都是宣明帝推開百忙之中的政務而親自手把手教太子練習的,有時候甚至是一練就是一下午,引得後宮前朝一片稱讚皇上的慈父之心。
到了成年,太子殿下許是受了世家子弟的影響,漸漸變得不喜政務,更加喜歡漂亮的小姐姐和詩詞歌賦,學識上依舊過人,卻更加側重於文史而非經策,就連穿衣風格也拋棄了太子常服的玄色,更喜飄飄欲仙的天青色,宣明帝雖多有糾正,卻也無可奈何。
此次,師堯能在禦花園遇見太子以及太子妃,並不是太子剛去過紫宸殿和宣明帝討論了政務,而是純粹的帶著新婚妻子賞秋景的。
可以說是非常的琴瑟和鳴了。
然而,太子殿下對每一位合他心意的小姐姐都“琴瑟和鳴”。
沾染了奢靡之風的太子殿下,自成年之後,就算是挑選女人也是非漂亮的不可,賢德是其次,臉蛋最重要,特別喜歡的是那種帶著妖妖嬈嬈的小妖精。
梁殷是標準的大家閨秀的長相,並不是說她不美,在她那一屆的秀女之中,唯一能和她想必的就隻有師堯了,然而和師堯的清豔不同的是,梁殷美得更加端莊貴氣,就算是簡簡單單的統一服飾,穿在她身上都是溫婉賢德,是男人心裏標準的賢妻。
太子喜歡長的所有漂亮的小姐姐的,自然不會不喜歡自己的正經媳婦,更別說梁殷的背後代表的是整個梁氏家族。
整個大齊王朝的高門五姓之中,梁氏一直低調不顯,但是卻無人敢小覷他的實力,因為梁氏一族,代表的是軍隊,代表的是大齊的三分之一大軍!
大齊並非海清河晏,內優先不提,外患卻是有的,北疆胡族、南疆蠻族,皆是外患。
當年若不是梁家一門,無論是男女老少皆領兵作戰,帶領大齊的千軍萬馬以少勝多將胡族、蠻族兩族之人打的潰不成軍,如今有沒有安安穩穩的大齊還難說,是以,梁家在全天下的人眼中,就是戰神的代名詞。
然而,就是在這舞刀弄劍的武將之家,出了這麽一個異類——梁殷。
梁家的兒郎似乎都是腦子一根筋,聽命於皇位上的那個人,無論是先朝的奪嫡之爭,還是現在宣明帝的為幼子鋪路,梁家從未去幹預這些皇家的醃臢事。
都說亂世將領稱神,盛世就是卸磨殺驢的時候了,但是梁家卻是一直屹立不倒,這其中和他們一根筋的腦子缺不了關係,有戰事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領兵出戰,無戰事的時候,自動上交兵符解甲歸田,要多乖覺有多乖覺,是皇帝的一把鋒利的刀,也是最好用的刀,不必擔心割了自己的手。
梁家的兒郎是如此,梁家的閨女似乎也是這樣,愛好舞刀弄劍,不喜詩詞歌賦,暗地裏不知道有多少世家笑話梁氏一門全是大老祖,讓梁家人暗恨不已。
而梁殷的出現,重重的打了這些看笑話的人的臉。
梁殷這個人似乎生來便是大家閨秀,讓宣明帝聽聞都忍不住預定好了送進太子東宮。
這樣的人,太子是喜歡的,是敬重的,但是也僅此而已了。
入了夜的東宮,琉璃燈一盞一盞的綻放著絢麗的光芒,明媚的仿佛驕陽似火,也奢侈的燃盡了紅燭血淚。
宣明帝早就讓太子參政了,每日都會送些百官的奏折讓太子學著批閱,是以,入了夜的太子殿下並不能好好的去寵幸小姐姐,反而在勤勞的看奏折。
燈下看美人如舟中觀霞、月下賞花,別有一番滋味,太子是美人,他的手都是美得,執著朱筆,指節纖細,就連失神都是美的。
是的,王富貴作為一個太子身邊的貼身太監,最熟悉太子不過的人,此時明確的認識到,太子殿下走神了。
朱筆未批,筆尖未落,沾滿了正紅的朱墨,飽滿得像是隨時要滴落下來一般。
隻不過,自家主子經常如此,偶爾批著折子都能想到哪句詩詞,一想就是半刻,王富貴早就習慣了。
這不,就在這時,太子殿下突然召喚,“王富貴拿紙來。”
太子殿下用的紙自然不是師堯那樣次一點的,是前些天林州的秋貢,紙張細膩滑嫩,像是少女的肌膚一般,吸墨濃厚,最是適合書畫寫字,是文人墨客求而不得的珍貴之物,但是咋太子的手上,卻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
太子殿下寫的是詩,曰,“秋水郎不歸,淚眼哭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