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這一巴掌打的又狠又辣,沒有留一點餘地,莫青荷捂著臉從沙發滾了下來,狼狽不堪的往後挪動身體,兩隻手抓著背後的紫絨墊子,他覺得麵頰疼的像被火燒灼,鼻下冷颼颼癢酥酥的,好像流了清鼻涕水,用手背一蹭,全是血。

“賤種!給臉不要臉的爛貨。”沈培楠抓著他的頭發,啪啪補了兩巴掌,從地麵撿起一張相片,揚手摔在莫青荷臉上。

莫青荷被打得大腦一片麻木,隻覺得眼冒金星,天地都在旋轉,他摸摸索索的撿起那張相片,低頭一瞧,剛才的沉靜**然無存,他慌張的搖頭,叨念著:“沈哥,不是那麽一回事,沈哥。”

“怪不得我每次問你學校裏的事,你都是那副表情。”沈培楠抄起散落在桌上的相片,連同紙包裏的一齊抽出來,連看了幾張,再受不住一般,盡數兜頭兜臉的朝莫青荷拋灑出去,洋洋灑灑的一大片,莫青荷坐在中間,蒙著一臉血汙,上下牙止不住發抖。

相片上是他和莫柳初、以及李沫生在北大秘密見麵的相片,在一間緊閉的辦公室裏,三人的影像透過窗戶,從對麵拍攝的清清楚楚,他親吻著莫柳初的臉;再看下去,自己夾著兩本經濟學書籍,低頭走出房間,背後是灰泥的牆壁,釘著辦公室的木牌……

他又抓起幾張,是幾天前他和莫柳初在雲間戲園見麵,他替師兄擦拭臉頰的油彩,他們在戲台上拉拉扯扯,柳初把他抱在懷裏,他的襯衫被解了紐扣……

鮮濃的血滴在相片上,弄汙了戲中的人,莫青荷猛然抬起頭,他明白了,他遇上了一條毒蛇,他被人徹底的算計了!

他把相片甩了出去,怒視著水穀玖一:“你跟蹤我?”

“莫老板,這不是關鍵,真正的問題是,你口口聲聲強調你對沈師長的感情,但他剛一離開北平,你就迫不及待的要去會情人,這是為什麽?你有多少事沒吐露,包不包括相片中那位李沫生的赤色背景,還有江山被共|黨劫走的真正原因?”

水穀的冷靜和優雅終於被打破,眼角眉梢都帶了愉悅之色,他從地上撿起那隻被遺棄的紙包,掏摸了一會兒,找出一盒小巧的德國錄音帶,用手指夾著,在沈培楠麵前一晃,笑道:“沈師長,這裏麵有一些莫老板親口對莫柳初說的話,關於您家庭的政治立場,大概就是他執意跟您南下原因,我很廢了一番心血才得到它,希望等您處理完‘私事’,可以聽一聽,我們大日本國,期待您的解釋。”

他把帶子哢的往桌麵一扣,做出一個敬請欣賞的手勢。

沈培楠注視著那小巧的黑色盒帶,額頭爆出青筋,豆大的汗珠一個勁兒往下淌,他像一尊暴怒的金剛羅漢,硬生生的壓製著情緒,跟水穀對視良久,沉聲答道:“我會給你們一個合理的答複。”

“通知巡警署,立刻派人搜捕莫柳初和李沫生!所有在北京大學跟莫青荷有過密切接觸的人,通通逮捕,一個不留!”

他高聲下達完命令,俯身注視著莫青荷,伸出手,用拇指摩挲那張混著血和汗水的臉,聲音透出一絲沙啞:“你把老子當猴耍,小莫啊,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玩得像個傻子。”

白花花的陽光照進來,汗水滑進眼睛裏,一陣一陣的刺痛。他沉默的佇立著,好似喪失了所有力量,不由自主地跌坐回沙發,倚著靠背,半閉著眼睛擺了擺手,低低道:“把他綁了,斷絕與外界的一切聯係,立刻押送南京,移交給戴老板審問。”

莫青荷的頭皮募得一麻,他知道國民黨特勤處那位戴笠戴老板的手段,有同誌落在他們手裏,把該吐的吐幹淨,最後就是個被亂槍打死的下場。

他坐在地上,聽見沈培楠的判決,知道一切都沒用了,他輸了,輸的一敗塗地。

幾名士兵衝上前,把莫青荷從地上拖起來,粗暴的反扭住他的胳膊,一條條槍管對準了他,一雙雙眼睛盯著他,但他一點也不害怕,努力抬起頭,望著沈培楠黯淡的眼睛,輕輕的說:“沈哥,爺們是個唱戲的,這輩子說得都是戲詞兒,就一句真話,你給我記住了,我愛你,就算下一刻就死,我也愛你。”

他被兩個士兵押著,踉踉蹌蹌的走出客廳,他聽見秋天的風吹過樹葉,剛剛吃了一枚薄荷糖,連呼吸都透心的涼。

一輛黑色轎車無聲無息的停在門口,並不是家裏的那輛,前後汽車門同時打開,兩名身手矯捷的男子鑽出車子,司機是個穿黑西裝的高個子,抓著一盤粗麻繩,麵無表情的把莫青荷捆紮成了一隻粽子,另一名男子矮而敦實,掏出一把小巧的手槍,抵住他的太陽穴。男子捆完了他的手腳,又掏出一塊黑布條蒙他的眼睛,莫青荷突然開始掙紮,一邊左右搖晃,一邊對著門廳大聲呼喊:“沈哥,沈哥!”

他的眼淚嘩的流了下來,輕聲呢喃著:“要是還有時間,我真想再親親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嘴巴就被布塞住了,一名士兵用槍柄往他的太陽穴重重一擊,莫青荷疼的眼前一黑,接著被布條蒙住了眼睛,強行塞進汽車,他徹底淪入了黑暗。

他隻記得,往回看的最後一眼的景象,隻覺得那富麗堂皇的客廳跟外界相比,暗得像一間佛堂,沈培楠歪坐在沙發裏,用一隻手撐住額頭,倦怠的閉緊了眼睛。

周公館的戰鬥偃旗息鼓,護衛隊分作兩邊分別撤退,下人們恨不得偽裝成背景的一部分,而唯一的贏家——水穀玖一,正春風滿麵的坐著原處,在狼藉的大客廳環視了一圈,發現沒有人理睬自己,這才溫溫和和的起身道了一句告辭。

沈培楠沒有動彈,下人也一片靜默,那小黃貓兒不知這裏發生了怎樣的變故,軟綿綿的喵了一聲,豎著尾巴踱到主人跟前,三兩下跳上他的肩膀,用圓腦殼蹭著他的臉頰撒嬌。沈培楠用手掌托住它的身體,把臉埋在它柔軟而溫暖的皮毛裏,沉默了許久,終於麵無表情的轉向水穀:“滾吧,別再讓我看見你。”

水穀笑了笑:“沈師長,這件事還沒有結束,咱們少不了得見麵……”

沈培楠全身顫抖,猛然打斷他:“給我滾!”

水穀噯了一聲,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轉身朝門外秋高氣爽的光明世界,大步滾了出去。

他是最後的贏家,他知道,他一定是最後的贏家。

秋天的風冰涼而舒爽,微微拂著人的頭發,水穀玖一快步穿過別墅外的林蔭小徑,乘上汽車直奔旅店。雅音會館的暗殺已經數月,他殫精竭慮,東躲西藏,總算有了回報,現在,莫柳初掌控在他手裏,沈培楠被政府的多方勢力牽製,莫青荷也已經自顧不暇,此刻,沒有人能夠阻止他了!

他居住的旅社在東交民巷附近,是一家日本人開辦的會館,兼做飯館,煙鋪和旅店生意,隻要付得起錢,也有東洋和支那的婦女陪客人消遣。房間在走廊的最深處,他哼著一段故鄉小調,輕手輕腳的拉開房門,還沒有站穩,一道黑影箭也似的把他仰麵撲倒在地上,兩隻手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操|你媽的日本佬,爺爺今天跟你拚了!”莫柳初蓬頭垢麵,跨騎在水穀身上,把他的頭一下下往地上撞,“你他媽跟姓沈的說了什麽!你們把青荷怎麽了!”

水穀的臉憋得通紅,他從驚恐中緩過神來,認出是莫柳初,卯足力氣從鼻腔發出嗯的一聲,握住格在自己胸口的手腕猛然發力,翻身掙脫了出來,莫柳初踉蹌著要往上撲,水穀兩手橫在身前,就勢轉身,一個大開大合的回旋踢,疾風似的一腳掃中了他的胸骨!莫柳初悶哼一聲,整個人向後飛出,咚的一聲撞在牆板上。

水穀兩手交叉,喀吧喀吧的活動了筋骨,又來回放鬆肩膀,擺出格鬥的姿勢,對莫柳初道:“還打不打?”

莫柳初在臉上抹了一把,卻倚在牆角不動了,他全身發抖,一個接一個的打噴嚏,仰著一張青灰的臉,氣若遊絲的呻|吟:“藥,給我一點藥。”

水穀斷定他沒有反擊的力氣,冷笑了一聲,從懷裏摸出一隻小紙包甩給他,莫柳初急急忙忙剝開紙包,找出注射器,將粉末用水兌了,抖著手將針頭紮進手臂,然後倚牆坐著,像幹渴極了的人獲得了水源,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這一批貨純,量也足夠,你幫了我大忙,這算是我謝禮。”水穀若無其事的撣了撣衣裳,斜睨著莫柳初,“放心,你那廢物師弟還活著,不過馬上就要被轉送南京了,我猜,也活不了多久。”

他詭譎的一笑:“除非……”

莫柳初一臉的汗水和淚水,被藥癮折磨的筋疲力盡,恨不得立刻昏睡過去,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低聲道:“你又想怎麽樣?就算死,就算死我也不會出賣同誌。”

水穀不耐煩的一挑眉:“我想怎麽樣?莫先生,你不要忘了,我們現在是互利互惠的關係,國民黨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你師弟被秘密關押,隻要你今晚幫我做一件事,不僅能夠救他,還能讓他看清沈培楠和國民黨的真實麵目……”

莫柳初斜歪在榻榻米上,兩眼無神的望著天花板,冷笑道:“我會相信畜生?”

水穀正翻箱倒櫃的找東西,突然停下動作,厭惡的掃了他一眼:“大和民族講究忠與義,說過的話,向來不會反悔。”

莫柳初不置可否,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

“譬如,今天在最危急的情況下,我都盡全力保住了你的聲譽。”水穀轉向他,見莫柳初神情倦怠,忍不住上前一把攥住他的頭發,勒令他抬起頭,鼻尖對著鼻尖,近距離注視著他,“你想一想,我隻要國軍的情報,絕不碰你們的地下組織,甚至可以保障你們的安全,但你卻可以在合作結束後得到莫青荷,這筆交易,不劃算嗎?”

他突然放開手,莫柳初沒了力量的依托,軟綿綿的倒回榻榻米,沒有再說話。

水穀知道他默許了,露出滿意的笑容,但這次的微笑像清風吹皺的湖水,在他俊秀的臉上隻浮現了刹那就平複下去,他不再管身邊爛如稀泥的莫柳初,起身繼續剛才的翻找,在櫃子裏找出一塊白綢手帕,慢慢打開,麵容呈現出肅然的神色。

手帕包裹的是一對染了血的肩章,水穀玖一小心翼翼的將它捧出來,放在刀架前,然後對著那對肩章和刀架上的一柄細長的武士刀,恭恭敬敬的跪下去,如一位傳統的武士一樣,行了一個刻板而鄭重的大禮。

他用家鄉的語言喃喃自語:“藤原將軍,屬下辦事不利,喪失了一位武士的榮譽,理當自裁謝罪。”

“支那人是懦弱的民族,支那人的承諾不能夠信任,為了大日本天皇未竟的事業,我還要留在這裏,等實現真正的大東亞共榮,我就可以回到家鄉,恢複我水穀一氏的光榮!”他緩緩抽出軍刀,虔誠的注視著它,低聲道:“大日本天皇萬歲!”

莫柳初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在亂夢裏翻了個身,攤開手腳,呆滯的笑了一聲,再次睡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JJ抽了,看不見霸王票榜,明天等它傲嬌完了再感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