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路自打走出橋溪莊,這還是第一次回莊。陳小路穿一身光亮的衣服,還帶著個很年輕的女人,很有一派衣錦還鄉的風景。陳小路和年輕女人一起把他原來的家打掃幹淨,住了下來。
晚上,陳小路帶著女人去串門。人家說,小路,媳婦是哪兒的?陳小路回頭衝女人說,你是不是我媳婦?女人不說話,臉紅得不得了。人家以為兩口子開個玩笑吧,就笑笑。又問陳小路,這些年在哪兒,在外麵都幹些啥?陳小路笑笑,說,也沒幹啥,就是做點兒生意。做啥生意?人家問。陳小路說,不一定,見啥好做就做啥。人家說,發了吧?陳小路說,發啥呢,也就是耗子舔米湯,夠糊個嘴。人家說,看你也發了,你怕說出來了我找你借錢啦?借了也是要還的嘛。陳小路很有些得意地笑著,一副默認自己有錢的樣子。人家說,光帶著媳婦,孩子呢?陳小路還笑著哩,聽了這問那笑就變了形,變得不知道是個什麽表情了。他說,孩子,我下回帶回來。
雪山還認得陳小路,可陳小路卻不認識雪山了。雪山叫他哥,可他半天才知道這個叫他哥的人是誰。他在雪山胸膛上不輕不重地來了一拳,兩兄弟就抱在一起了。女人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他們樂。雪山放開陳小路以後,叫了她一聲嫂子。女人臉上貼了塊紅,有些不好意思。陳小路很豪氣地笑了幾聲,拍著雪山的肩說,喜不喜歡,喜歡哥把她送給你。雪山給陳小路的話嚇了一跳,想這人怎麽出去跑了幾年就大方得連媳婦都舍得送人了。雪山也跟著豪氣地笑上一通,說,大哥的媳婦,兄弟怎麽可以喜歡?陳小路對女人說,你去串門去吧,我和兄弟說會兒話,完了我們去找你。
女人真就出門去了。
雪山很好奇,問,她真是你媳婦?
陳小路說,你認為是不是?
雪山說,不是。
陳小路問,為什麽不是?
雪山說,我看著不像。
陳小路說,還真不是。
雪山說,那是咋回事?
陳小路說,是我半路叫上的。
雪山不明白。
陳小路說,半路上,我碰上她了,我叫她跟我來,她就跟我來了。
雪山笑;吹牛了不是?
陳小路說,誰跟你吹牛啊?
雪山說,那你叫她跟你來做什麽?跟你做媳婦?
陳小路說,先做媳婦,然後賣掉。
雪山吃驚不小,嘴張得可塞進一個皮球。
陳小路說,你不信啦?大哥還真不是吹牛,大哥就是專門做這個買賣的。女人到了我手裏,隻要我看得上,我就得先日過了,才賣給別人。
雪山還回不過神來。
陳小路見他那樣兒,就哧地一聲笑起來。他說,你還不信哩,等會兒我就當著你的麵兒日這個給你看,日完了我就把她賣在我們莊上,你信不信?
許是嘴張得太久了,雪山感到口很幹,他的舌根蠕動了半天,終於把一絲濕潤吞咽下去,說,你怎麽,怎麽這樣對待,這些女人?
陳小路又笑雪山了,你怎麽就這麽沒見識?女人是什麽?女人你也把她當人啦?
雪山很不同意陳小路這種說法。
雪山不想跟陳小路討論這個事了,他很替他這位大哥擔心。他說販賣人口是犯法的。陳小路盯著雪山沉了聲說,可不許你亂說,我還不知道啊?大哥要是擺出一副很父親的樣子,雪山就不想跟他近乎了。雪山想起了自己回來之前就想好要問的問題。雪山雖然已經好多年沒見過大哥了,但他並沒有要在莊上陪陳小路呆一夜的打算。他想問完了這個問題,他就要回城裏去了。雪山低了眉頭想該怎樣問起,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陳小路又回到浮裏浮氣的樣子,問雪山,想什麽呢?想女人的事兒?別想了,這個我不給你,這個我都日過了。下回,下回我給你帶個處女回來。我保證原封不動地給你帶回來。雪山一直在想怎麽開口問他要問的問題,陳小路後來說的那些話他都沒聽進去。所以他在陳小路剛剛打住話後就問,大哥在外這些年了,就沒成個家為我生個侄兒?陳小路聽得一愣,把吸得滿滿的一口煙吐到雪山臉上,別提這事兒,再提我揍你!雪山說,你就是揍我我也要問,大哥是不是也得了那毛病?陳小路陰了臉問,啥毛病?雪山說,男子不育。陳小路不作聲,臉漸漸地黃了。雪山說,我要問的是你跑了那麽多地方,有沒有聽說過治這毛病的方兒?陳小路問,誰要這個方?雪山想了想,說,雪果他們要。陳小路愣了一下,突然就笑起來。他豪不保留地把一臉的幸災樂禍擺在雪山麵前,說,我還說老天是看不起我,獨獨讓我受這份羞哩,原來不是啊。雪山不高興看到陳小路那副樣子,不耐煩地說,跟你說正經的哩,你說有沒有那種藥?陳小路卻不回答雪山,他顯然還不願從他那份幸災樂禍中走出來。他問,幾個?是不是幾個全挨了那毛病?雪山不作聲,他想等他高興夠了再向他打聽藥的事。陳小路還在高興,我就說吧,咱橋溪莊上從有了你們這幾個雪字輩的以後就再沒有過人芽長出來是不是?哪就是我一個人才得了這毛病呢?我一回來就知道這莊上的男人沒一個是男人了。突然,陳小路想起了雪山,他正了臉色問雪山,你也得了?雪山說,獨我沒得。陳小路吃驚,你沒得,獨獨你沒得?雪山說,我知道他們全都得了,我也去醫院了,醫生說我沒得那毛病。但莊上人都不相信。他們說橋溪莊的男子得這毛病是老天的意思,是這地方出了鬼怪,所以他們認為不會有我一個人獨獨逃脫得了。我也懷疑醫生是不是弄錯了,你說雪果們全都得了,我和他們一樣生在橋溪莊,長在橋溪莊,怎麽就免得了?陳小路想了想,突然又笑起來,他說,你要想知道是不是醫生弄錯了那還不簡單?雪山問,你有辦法?陳小路哈哈大笑,說,他媽的雪山你真笨啦,你活這麽大了,你還在城裏混哩你,你就不知道找個女人試一試?你的種子能不能發芽一試不就知道了?雪山紅了臉,小聲說,雪豆還在上學哩。
陳小路不笑了,他感覺到他這樣浮裏浮氣地和麵前這個人說話不是那麽對味兒。他正經起來,說,你和雪豆好著啊?
雪山說,她很喜歡山子。
陳小路問,山子是誰?
雪山說,石匠伯的兒子。
陳小路和莊上的幾個老人坐一起談天氣。他說,你們是老人家,見的世麵多,知不知道這莊上為什麽這麽些年來一直是冬天不下雪,夏天不下雨?老人們說,我們活了這些年,還第一回在我們橋溪莊開這個眼界哩。他說,這幾年有沒有變得好一點?老人們說,好啥哩,你沒見這地?這哪是見過雪見過雨的地?他歎了口氣,不說天氣了,說到了人。他說,你們以前有沒有聽說過,哪個地方的女人約好了一樣的都生不出孩子?老人們說,也就是這橋溪莊了,哪還有其他地方?他說,你們也沒聽說過哪裏有一個莊的男人都得了日不出娃的毛病?老人們說,沒有哇,也就是我們這裏才出這些怪事啦!這是老天要滅了橋溪莊啊,看著吧,等這雪字輩的幾個也老了死了,橋溪莊就沒了。唉!
陳小路到雪強家坐下。問雪強媽,嬸,雪強兄弟啥時候娶媳婦啊?
雪強媽看一眼旁邊的雪強,臉愁得能擰出一碗苦汁來。她說,說了幾個,都黃了。我正尋思著想請你在外麵給你兄弟物色個姑娘哩。
雪強卻把陳小路拉到裏屋,悄悄問他,大哥在外麵跑,知不知道哪個地方有治男子不育的方兒?
陳小路假裝什麽也不知道地問,誰要那方?
雪強說,你就別裝了,你都回來幾天了,你會什麽都不知道?
陳小路還裝糊塗,說,知道什麽呀?
雪強說,那我告訴你吧,我們幾個都得了男子不育。醫生說是後天造成的,後天造成的不是可以醫嗎?
陳小路見雪強跟他掏心窩子,也把心窩子翻開給雪強看。他說,大哥跟兄弟不說假話,大哥跟兄弟一樣得的是那毛病,大哥這些年在外麵也沒少打聽,人家說哪兒有了我就去醫,可都不見效。雪強看陳小路不像是在撒謊,失望地垂下頭,再也不想說話了。
陳小路說,兄弟也不要灰心,先娶個媳婦把日子過著,說不定哪一天就能治了不是?連大哥都沒灰心哩,你不是還年輕著嗎?
雪強苦笑,說,去哪裏娶媳婦?這天底下近的遠的都知道我們橋溪莊的怪事,一聽說是橋溪莊的人家就不讓你說那話了。
陳小路說,兄弟要是相信大哥,大哥給你找一個。
雪強說,兄弟要大哥真幫才行哩。
陳小路說,沒問題,兄弟看跟我回來的那個怎樣?
雪強很吃驚,他說那是你媳婦啊。
陳小路笑,說,我啥時候說過那是我媳婦了?那就是我帶來給兄弟的呀。
雪強說,你從哪裏帶來的?
陳小路小了聲說,不瞞你兄弟,她是我在四川買的。怎麽樣,還不錯吧,給兄弟,我也不賺你的錢,把本錢給我就行。
雪強可吃驚不小,他說原來你是人販子啊?
陳小路說,是。
雪強問,你不怕?
陳小路沒說他怕不怕,他問雪強,怎麽樣,跟我去看看貨?
雪強說,你別老是貨呀貨的,人家是個人哩。
陳小路笑起來,說,對對對,是人,是人。要不,去看看人?
雪強說,你把她叫我家來吧。
陳小路說,還是去我那兒吧。我先回去跟她說說,讓她一個人在家等你。就你們兩個在一起,方便。
陳小路回到家裏,女人正在洗陳小路的髒衣服。陳小路說哎哎,快別洗了,誰叫你這會兒跟我洗衣服了?說著奪過洗衣盆來放到屋角,對還愣著的女人說,還不快去收拾一下,我兄弟要來看你哩。女人一時沒明白過來,陳小路就推著女人往裏屋走。他說去吧去吧,把自個兒收拾好看些,我兄弟就要來相親了。女人還有些發愣,陳小路又說,行了,你就呆在這屋裏不要走開,待會兒我兄弟來了,你別跟他亂說話。女人這時才貓兒叫似地問他,你又要去哪?陳小路本來已經要走了,聽了女人的問忍不住回頭,正好碰上了女人的眼睛。女人的眼睛裏全是茫然和可憐,陳小路看得心裏發軟。但他還是走了。
陳小路走了,女人就坐在床沿發著呆。陳小路一直沒跟她說過這些莫明其妙的話。陳小路自碰到她就跟她說的是要把她娶回家做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