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鄉很窮,她沒上過學,跟著父母長到十九歲,就嫁人了。到了那個家,才發現她嫁的那個人是個廢人。他還在五歲的時候就讓狗把那東西給咬掉了。他長到五歲都還沒個弟弟妹妹,他爹媽把他當獨苗寶貝,拉屎時也提在手裏。窮人家的狗饞屎,搶屎吃時錯把他才長到五歲的小玩意兒當成屎給咬下了。沒那東西也沒什麽,可這家人非要她跟她的公爹去完成續香火的任務。她不從,她朝著進城的那個方向跑了。
她怕家裏來人追,沒敢在大路上跑。她選擇的是從莊稼地裏跑。在黑暗裏摸爬了一夜,她來到了城裏。
她手裏沒有分文,連喝口水都沒法解決。她去了有人吃飯的地方,她不是去要飯,她是去找工。她說讓她挑水劈柴幹啥都行,工錢她也不計較。旁邊的人就都笑了,說我們這兒沒柴劈,水也不用人挑,你要吃飯就拿錢買,不吃飯就走吧。她不走,她說我做啥都行,不要工錢了,給我口飯吃就行。別人不笑了,板了臉說,這裏沒你幹的活兒,到別處找去吧。
她那天一直在不停地找活,可她找到天都快黑了也沒找著。她對城裏太陌生,當她最後被一家叫“饞死你飯店”的人攆出來以後,她東南西北都找不著了。她試著在天上找太陽,可天上沒有太陽,太陽這個時候已經回家了。她很餓,又很累,又擔心突然就給找她來的男人碰上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她難過而又恐懼,隻有把臉捧在手裏,偷偷地哭。就是在這個時候,陳小路來到了她的麵前。
她去“饞死你飯店”找工的時候陳小路正在那裏吃飯。她跟飯店的人說她不管是挑水還是劈柴都不怕,也不要工錢,隻要給口飯吃的時候,陳小路也在一邊發笑。她被飯店攆出來後,陳小路就跟著她出來了。
陳小路站在她的麵前時,她的臉在她的手裏,她沒看見。陳小路把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把她嚇著了,可她還是嚇了一跳。陳小路說,妹子碰到困難了?她一嚇就把一張給淚水糊塗了的臉給露出來了,這樣她就看到了陳小路,就從陳小路的臉上看到了希望。她在城裏轉了一天了,一天來沒有一個人像陳小路這樣專注地看過她。城裏的人們好像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即使她站到他們的麵前,他們也不想看她,好像她是一條乞食的癩皮狗。陳小路感覺到了她的存在,陳小路不把她當乞食的癩皮狗,她感激得急忙擦了臉問,你有活要幹嗎?陳小路說,是的,我有活給你幹。她說,那我們快走吧。陳小路說,你跟我來吧。
她跟著陳小路進了一家小飯館。她進去以後才發現這裏她上午來過,上午她來這裏找工,被一個年輕人毫不客氣地推了出去。她正尋思著陳小路是不是這家老板,卻聽陳小路對她說,坐下吧,要幹活,也得吃飽了飯才行啊。這下她才明白陳小路帶她到這兒是請她吃飯,她感激得把三個人的笑全堆到臉上還嫌不夠。服務生出來了,是剛才推她出去的那個。她害怕被這個年輕人認出來了,她想那樣總是有些難為情的。那年輕人站在她旁邊聽陳小路點菜時她埋著頭,不敢把臉抬起來。陳小路點完了菜,叫年輕人帶她去洗把臉。年輕人看她一眼,說,跟我來吧。她隻得站起來跟他走。陳小路請她吃飯,陳小路叫她去洗臉她不能不去洗。她不去洗,陳小路嫌她髒了不要她了,那她怎麽辦,她好不容易才碰上個願給她活幹的好心人哩。她硬著頭皮跟著年輕人到了洗手間,年輕人指著裏麵說,那裏去洗吧。年輕人並沒表露出認識她的樣子,他好像已經把剛才的事忘了,或者他剛才並沒看清楚她是個什麽樣子,所以這時候他也沒認出她來。她把收緊的心放鬆下來,洗了臉,回到陳小路旁邊。
陳小路點了很多菜,全是些她見都沒見過的好吃的。她一張嘴就把陳小路忘了,她甚至把自己也忘了。她第一次把自己交給一大桌子美味,完全陶醉在吃的過程裏。
吃到快撐著了的時候,她也醒來了,這才發現陳小路並沒有吃。她很不好意思,她說,我一天沒吃飯了。陳小路衝她很大哥樣地笑,說,吃吧,這都是專門給你點的,我早吃過了。
吃完了飯出來,她問,我們去哪裏?
陳小路說,我先給你找個住的地方,明天再說幹活的事吧。
她想這是咋了,是遇到救星了?她說,大哥你真好。
陳小路說,妹子是從家裏逃出來的吧?
她嚇一跳,不敢跟陳小路走。
陳小路說,妹子怕啥,看我像是來抓你的?你們家請得起我這樣的人來抓你?
她想他說得對,又跟上了。
陳小路在一家旅社開了間房,房間裏有兩張床,陳小路坐在她對麵的**和她說話。
陳小路說,妹子別怕,碰上大哥是你我的緣分,以後就跟著大哥,有大哥吃的,就有你妹子吃的。
她說,大哥的情妹子記著,以後還。
陳小路說,大哥把你當親妹子哩。
大哥為啥要把我當親妹子?大哥沒妹子嗎?
大哥沒妹子,大哥是一個人。大哥看見你就喜歡上你了,就想把你當親妹子。
大哥笑話妹子了。
大哥沒笑話妹子,大哥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大哥喜歡你這樣的妹子。
大哥不嫌妹子,妹子跟你幹啥都行,妹子不要你的工錢。
我要妹子做我的媳婦妹子幹不幹?
大哥……
妹子要是瞧不上大哥,大哥就還是大哥,大哥還把妹子當親妹子。說著陳小路就脫衣上床,說要睡了。他對呆愣著的她說,你睡那邊。這屋裏的兩張床我都買了。她還愣著,陳小路就說,別怕,大哥不會犯你,我是怕你害怕。
陳小路說完了就真睡了,還睡出了鼾聲。她卻睡不著。開始是因為怕,後來是因為身體突然燃起了渴望。聽著陳小路的鼾聲,她的心鬆了下來,鬆下來的心沒有馬上睡去,她看到自己的燃燒著的渴望裏是一張陳小路的臉,她一激靈,重又聽到了陳小路的鼾聲。
那晚,陳小路真沒怎麽樣。
第二天,陳小路帶著她上了火車。她問,大哥這是去哪兒?陳小路說,去找工啊,大哥帶你去找工啊。她說,大哥不是說的要我去給你幹活嗎?陳小路說,大哥沒活給你幹,大哥是想幫你找工哩。她說,大哥真好。
坐火車時陳小路挨著她,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所以一路上她都被一種暈眩的感覺困繞著。
坐了半天火車,他們來到了另一個城市裏。這裏對她來說,就像天外一樣的陌生。陳小路帶著她在城裏轉了幾圈,還給她買了一身衣服。天黑了,陳小路照樣開了個兩張床的房間。
陳小路過來時她睡著了。頭天晚上她一夜沒睡,陳小路並沒有對她怎樣,再說,先是受驚受累受餓一天,後又是一夜沒敢睡,她也實在撐不住困了。她對陳小路說一聲大哥我睡了,就真睡過去了。夢裏她看到陳小路站到她床前了,陳小路先是把頭埋下去看她的臉,然後他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起來。夢裏的她知道陳小路是要做什麽了,她對自己說,大哥真來了呢,你不是想他嗎?就這樣不要醒來吧,要不他會走掉的。可她還是醒過來了,因為陳小路擠進她的被窩時,把她擠痛了。她醒了過來後,陳小路就對她說,我想妹子了,妹子讓我睡一起吧。她想說啥,陳小路卻把她的嘴給堵上了。陳小路用嘴堵上了她的嘴,又用手在她的身上輕輕地拍,就像她是他的孩子,他在哄孩子睡覺。
陳小路說要把她娶回家做媳婦,她高高興興就跟他來了。她隻說這回總算擁有一個完全的男人了,再不用受那種讓公爹來代替男人下種的侮辱了。不想,這也是個夢。
陳小路把她帶到橋溪莊,在家裏的兩個房間裏都鋪上床,對她說,哪間是她的,哪間又是他的。她說我都是你媳婦了,還分這些?陳小路說,做給別人看的。她不明白為啥要做給別人看,也不明白為什麽陳小路在鄉親們麵前不承認她是他的媳婦。她還沒來得及問,陳小路就要把她賣給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