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果一臉的胡子,還一頭長發。雪果很像一頭獅子。雪果這個樣子站到李作民麵前,問,作民爸,你找著妹妹了?李作民愣了一會兒,才把雪果認出來了。李作民現在時不時地就把神兒給弄丟了,眼睛也不如從前了。好像幾十年的日子讓他幾個月就過了,他在人們眨眼間就從中年邁進了老年,就要走近人生的終點了。要不是雪果叫他作民爸,他有可能就認不出雪果來了。

李作民說,我沒找到你妹妹。

雪果不信,雪果去看身後的雪朵,是雪朵告訴他,他作民爸已經找到雪豆了的。

雪朵難過地低下頭,說,我是騙你的。

雪果獅子一樣擺著他的一頭長發一臉亂須,問雪朵為什麽要騙他。

雪朵不跟他說話,雪朵跟李作民說話。雪朵說,作民叔,雪果的腳都爛了。雪果不讓雪朵跟他作民爸說話,雪果搶過來問雪朵,你為啥要騙我說作民爸找著妹妹了?問完了他也沒等雪朵回答,回轉身走了。雪朵慌忙問他要去哪裏,他說,找妹妹去。雪朵說,你等等我。說著,雪朵就在李作民麵前跪下了。雪朵哭著說,叔,雪果的傷腿都爛了,腳踝那裏都生蛆了,再不能讓他去找雪豆了,你把他叫回來吧,找雪豆的事交給我吧。李作民聽著雪朵的話看著雪朵的傷心,心裏那種傷疤被撕裂的疼痛感又開始了。以前,李作民可以把這種痛嚼碎了消化在肚子裏,不讓別人看見。現在,李作民已經沒有那份毅力了。李作民的毅力和他身體裏的很多東西一起,都逃走了。

現在,李作民感覺到痛就隻得把胸口捂著,來減輕疼痛。

李作民捂著胸口要扶雪朵起來,雪朵急忙自己站起來了。她被李作民捂著胸口的樣子嚇著了,因為李作民不光捂著胸口,李作民的臉還在突然間出現了死相。雪朵慌得什麽似地喊,叔,你咋了?雪果,回來!雪果,叔怎麽了?!

雪果聽到喊聲,又一拄一拐回來了。

雪果喊,作民爸。

雪朵喊,叔。

李作民有氣無力地說,不去找了。

雪果喊,作民爸,你讓我去找吧,我……

李作民打斷雪果說,都別去找了,其實,我知道你們是想在找雪豆的過程中得到一種心靈的安寧,我也跟你們一樣。可是,你妹妹,沒了,不用,找了。

沒了?雪朵和雪果都驚愕了。

都以為雪豆沒了,雪山帶著雪豆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了。

雪果陷進了無邊的自責,不吃不喝,也不讓別人管他的腳。雪朵很著急,問雪果準備做啥。雪果說,我啥也不想做,我隻想去死。雪朵聽了就哭。除了哭,她沒有其他辦法。正哭著,雪果朝她撲來。可雪果不是以前的雪果了,雪果沒撲到雪朵的身子就摔地上了。雪朵明白雪果又犯病了。她對著紅著眼在地上掙紮的雪果喊,雪果,你又犯病了!一句喊完,雪朵就不動了,人在突然間想到什麽時候身子就不動了。雪朵突然想起雪果和她在外麵尋找雪豆的這一個多月來,從來沒有發過這種癲狂。雪朵不管雪果了,雪朵要去找作民叔。雪朵要走卻給雪果的手抓住了腳,雪朵想都沒想就把雪果的手踢掉了。

她在街子上跑著,到處去問,作民叔在不在?見雪朵急,別人以為出了什麽事,也跟著急,不說李作民在不在,隻問雪朵出了什麽事。雪朵說,哎呀,你們快說有沒有看到作民叔,他們隻好先回答雪朵的問題,沒看到。

後來,終於有人說看到李作民去了觀音廟。

雪朵追到了觀音廟,果然就看到李作民一臉肅然地站在已經不成樣子的觀音像前。雪朵本來是打算見著李作民就說話的,有好多現成的話都擠到她的嘴邊來了,隻等她一張嘴,它們就會爭著往外逃。可是,見李作民那樣子,雪朵不敢張嘴了。雪朵站在一邊等著自己的心跳平息下來。

雪朵的喘息聲太大了,李作民聽見了。

李作民回過頭看雪朵,臉上調動了很多慈愛。

雪朵看著那一臉的慈愛,心裏突然想哭,就哭了。一哭起來,雪朵就敢說話了。雪朵說,叔,雪果又犯病了。雪朵又說,叔,雪果和我在外麵這些時間,從來沒犯過病。雪朵說,叔,我明白了,雪果不能住在你們李家那屋子裏,是那屋子在讓雪果犯病,雪果說過有個魔,那屋子裏有個魔,是那個魔在讓雪果犯病……

雪朵堅持要雪果到自己家裏去。

雪果不去。雪果說我哪兒也不去,我就死在這裏。雪朵勸不動,也拖不動,隻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