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

賀欲鬧鍾響了。

他起身, 沒過幾分鍾就接到個電話。

彪叔在那頭喊:“小賀,起了沒啊?”

“起了。”賀欲剛洗完臉,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叔你在哪?”

“我快到你的賓館。那你出來吧。誒小賀, 這麽早起來去縣城你要幹啥啊?”

賀欲隨手搭了件外套就下樓,沒帶別的,他剛到樓下就看到彪叔的車。

“小賀。”彪叔開了車門, 走下來, 跟他揮揮手,往賀欲身後瞧, “小薑沒來?”

賀欲笑:“睡覺呢。這麽早。”

“也是,五點多啊你幹什麽去到底?”兩人上車後, 彪叔側頭問後座的人。

賀欲低頭玩手機:“叔你就別問那麽多了, 開車過去要一個小時吧?不急, 您慢點。”

晃悠到縣城以後, 賀欲掃了碼付錢:“叔,我估計沒那麽快走,你去車行坐會兒,等我要回去了再聯係你,麻煩了。”

“得嘞。”彪叔感歎,“你們年輕人有想法,叔我就不多問了。發微信我沒回就扣我啊!”

賀欲一聽彪叔還拽洋文, 樂:“知道了, 扣你。”

他看著彪叔的車遠去, 拍了拍腿, 抬腳走, 繞著附近的店看了看。

賀欲打聽了下縣城的一中在什麽位置, 然後手機上打了輛出租車。

他先是吃了個早餐,大概八點半,他打著車,讓司機送他去縣一中。

一中不太遠,司機開了十分鍾左右就給他安全送到,賀欲看著緊閉的大門,陷入沉思。

可能是他站在門口站了太久,隔壁文具店的老板走出來好奇地問:“同學,你是高幾的?要進學校啊?”

賀欲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叔,我看起來像高中生啊?我都大學畢業了。”

“哎喲我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搞錯了。”文具店老板打量賀欲,“那先生你來學校找人啊?”

“不是,我就隨便看看。”賀欲看了幾眼店裏的賣的文具,覺得今年前奮戰高考的熟悉感又回來了,“對了叔,向您打聽個事兒,附近有沒有飾品店?賣玩偶啊賣發夾那些東西的。”

“有啊,有兩個。”文具店老板回憶著,給賀欲指了指方向,“你就朝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到盡頭,右拐,幾步路有一家,再往前的圓弧附近也有一家。一中周圍就這麽兩家店,有一家開了好多年了。”

“開了很多年的是哪?”賀欲追問。

“轉角幾步路的那家。圓弧是新開的,我前幾天還去參觀,那裝修,花了不少錢呢。”文具店老板熱心腸,“你要去?找得到沒有,找不到我可以讓我店裏夥計帶你去。”

賀欲連連擺手:“謝謝叔!太謝謝您了,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不麻煩你們,祝你們生意興隆!”

他跟文具店老板和夥計告別以後,順著他們指的方向走,很快就看到一家飾品店。

店鋪的牌是粉色的,寫著飾全飾美,他抬腳剛走進去,就知道這家店是他要找的。

“你好。”賀欲走到櫃台,看到有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坐在躺椅上刷視頻。

老板抬頭,提了提老花鏡:“誒。你好你好。要買什麽東西?”

老板頭發已經白了一半,年紀五十上下,捧著手機玩的時候手指還在微微發抖。

“我想問您這裏是不是有一個本子,上麵是定尾支付的單子和顧客聯係方式?”

老板一聽這個來了精神,站起來,好好地看了幾眼賀欲,他笑:“是啊是啊,有的。怎麽了?您在這裏買過什麽東西嗎?”

那不能夠啊,來付定金的人他都有印象的,眼前這個,絕對是破天荒頭一次見。

賀欲搖頭:“我是來幫別人拿的。”

他大概解釋了一下情況,老板狐疑地又推了推眼鏡:“你是說大概六七年前的事?”

“我這兒的記錄從來不抹消的,你要是真想找肯定能找到,不過時間這麽久遠啊?”老板覺得這事很稀奇,“方便問一下,你是單主的什麽人呢先生?”

“朋友。”賀欲說。

老板轉身從自己身後的櫃子裏翻翻找找:“那我給您找找。您說的單主以前是這裏的人嗎?他怎麽不自己來?”

“以前在這上高中。然後出去了,沒住在這,很久沒回來。”賀欲言簡意賅道。

“這本應該是最早用的。”老板掏出來一個紙張都泛黃的破舊筆記本,裏麵雜七雜八的□□被抖了出來,賀欲幫著老板一張一張收好塞回去。

老板沒把本子遞給賀欲,隻是讓他講一下單主的姓名和聯係方式。

“姓薑。聯係方式是記的家庭住址還是什麽?”賀欲問。

老板狐疑地抬頭看賀欲,一邊翻找著一邊說:“手機號。”

然後賀欲流暢地背了出來。

背的是薑榷以前的那個手機號。

他個子很高,雖然外套是隨便搭的,可也很時髦,長著一張帥臉,說話聲音又好聽,勾人的眼睛裏總是含著笑意,店裏正在買東西的其他幾個女顧客都在偷偷打量賀欲。

賀欲自帶招桃花的氣質,擋都擋不住。

老板找了好幾分鍾,終於找到信息相匹配的記錄。

“嗯?”老板低頭瞪眼看,“手機號再報一下,我對對。”

賀欲又說了遍。

“你認識小薑啊?”老板抬頭詫異地看著賀欲。

賀欲愣了,轉而笑:“是,我就是幫他來拿的。怎麽了,您和他也很熟嗎?”

“不熟。”老板擺擺手,突然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對這個孩子印象很深的。那年他在我店裏,拿著個小靈通好像在和什麽人打電話,進來的時候臉被凍得通紅。”

“那會兒剛好放學,路上都是學生,三五成群,我也是晚上的時候生意會很好,經常會有一中的女生過來給同學買生日禮物什麽的,男生很少來。結果小薑進來了,我一看居然是個男生,當時就多留了一下。”

“他那雙眼睛就像刀子一樣又冷又刺人,我還以為是什麽小混混來店裏找茬,結果他提著個肩帶都斷了的書包走進來,看了幾眼後視線就定格在我的玩偶櫃上。”

老板回憶起來當年的場景,至今還很唏噓:“我這麽多年經營生意也見過不少人,一看就知道那個孩子很特別,跟別人都不大一樣,不太合群,自己一個人來的,看中一個東西,明明很喜歡但是不敢要。”

“我順著他目光看,發現他可能是喜歡上某個玩偶了,眼睛裏的光藏都藏不住,我是開店的,一直覺得這個年紀的男生嘛,喜歡什麽都很好。沒什麽需要掩飾的。而且我也得做生意啊!”

“哎喲,我就上去跟他搭話了,我主動說可以給他優惠,也可以定尾,隻要他湊夠錢就能來取。”老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過他一直沒有來,我也沒有再見過他。”

“我看得出來小薑家裏頭條件估計不大好,不然他那個書包肯定得換,早就不能背了。”老板歎氣,“那個時候的生活是很苦,窮的人多,不像現在發展起來,小康。”

“為什麽對他印象很深?”賀欲很好奇。

“哈哈哈哈,你要說這個就有意思得很。是我女兒很喜歡他。”老板摸著肚子爽朗地笑了幾聲,“我女兒說那個哥哥聲音好聽。我當時驚訝極了,雖然我女兒就是個小姑娘,啥也不懂,但是她那麽說,我樂得不行,一記就是這麽多年。哎呀。”

老板感慨,“都這麽多年了啊!”

“是。”賀欲笑笑,“時間真的過得挺快的。”

“你怎麽知道他在這付過定金?小薑叫你來的?”老板問,“你們關係很好是不是?”

賀欲聽到這,勾唇:“我就是當年和他打電話的人,打完了他進店買的東西。”

老板驚訝:“哎喲!真的啊?那那那你們這是多年好友啊,真好。真好!”

“要一直好下去,能交到個知心人不容易。”老板是過來人,無奈地笑,一邊搖頭一邊歎氣。

“我都不記得當時他買了什麽了,我看看。”老板眯著眼睛使勁瞅,“哦..哦哦。一個薑餅人玩偶?”

賀欲不抱希望地問:“還能找到嗎?”

“我得問問我老婆。倉庫的東西都是她管的。這些年也有不少付了定金但是沒來拿東西的人,我都沒丟,不過要找的話也不一定能找到,我老婆清理倉庫有時候很粗心。”老板抓了抓頭發,“你坐在店裏等等唄!”

“好,麻煩您了!”賀欲鞠了個躬。

“哎喲哎喲不敢,不敢!趕緊趕緊,你坐這。”確認過賀欲是薑榷熟人,老板沒了懷疑的心,對他態度也越發客氣熱情起來,他甚至把自己那把躺椅推出來給賀欲坐。

老板轉身去打電話聯係他媳婦,賀欲坐在店門口玩手機,不過一會兒,老板過來拍拍他的肩膀:“我老婆說現在幫你找找!”

“好的,謝謝你們。”賀欲再次道。

老板開店早,這會兒送走了一批客人,閑了下來,他就搬個小板凳跟賀欲排排坐,聊天。

“你從哪裏來?”老板問。

“Z市。”

“大城市啊!”老板樂嗬嗬笑,“專門到這來拿這個東西?”

“也不是。”賀欲淡淡勾了下唇,“回來還有別的事。”

“對了老板,您女兒現在在?”賀欲隨口問。

“也在一中上學,高一了。”

賀欲:“那不錯啊,高中壓力估計挺大的,現在放假了嗎?”

老板:“沒呢,一中現在換了校長,嚴抓學風學紀,要搞成績。我女兒說學校延遲放假,期末考是考完了,但還要上課,下周三才正式放假。”

“周三?”賀欲一看日曆,“周四就年三十了。”

“是啊!”老板搓手,歎氣,“沒辦法嘛。現在讀書苦一點也應該。”

兩人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老板手機響了,他聽了兩句,激動地拍拍賀欲:“找到了找到了。我老婆說她現在送過來,你在這再等等。”

賀欲一聽,懸著的心終於平安降落,他笑彎眼睛:“好,沒事兒我不著急!多謝,太感謝了。”

賀欲手機裏,微信消息有了小紅點,他沒想到薑榷也起得這麽早,但他沒回複。

老板的老婆來了以後,把東西塞進賀欲手裏,賀欲掃碼:“多少錢?真的很感謝,我多掃兩百吧。”

“你按本上記的錢來就行。”女人趕緊製止,“別多掃啊!多掃我必須退給你!”

“但是...”賀欲還想說什麽,結果被老板打斷:“誒,小夥子,這事就聽我老婆的。一分錢不多收你的啊!”

老板娘帶著袖套,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她又騎上了電瓶車,風風火火:“我回倉庫去了啊!還有很多貨要整理,小夥子,你要感謝就謝我女兒,我有次差點把這玩偶扔掉了,女兒又給撿回來說,聲音好聽的那個哥哥一定會回來拿的。”

“你趕緊拿東西回去啊!錢不要多給!”老板娘是個直爽人,說完就騎車絕塵而去,留個瀟灑背影。

賀欲隻能又鞠躬:“謝謝你們。謝謝。”

“不用。”老板摸摸鼻子,“我知道每個出售掉的商品都意義非凡。所以這東西才留了這麽多年。你們能帶走,我們才應該感謝你們。”

“生意興隆。”賀欲最後說。

老板朝賀欲揮揮手。

他順便加了下老板的微信,說是有空也想去謝謝一下他女兒,老板一口答應了。

.........

賀欲叫彪叔來接他,彪叔到的時候看到賀欲手上拎著的東西,下巴差點掉在地上:“臥槽。你小子跑來縣城就買這個啊?”

“送給女朋友的?”彪叔越看越覺得不對。

“不是。”賀欲拿到東西,浪了起來,“送男朋友的。”

彪叔:...........

“你們年輕人。”彪叔翻了個白眼,但到底也沒多說什麽。他心態是放得很開的,別人過別人的日子,旁人指手畫腳的那叫什麽事兒。

更何況賀欲年少有為。

上車以後彪叔才後知後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臥槽。送....送小薑的?”他弱弱地問,特虛,特沒底氣。

後座上雙腿修長的賀欲動都沒動一下,淡淡應了聲“嗯”。

彪叔:..................

“叔,我信你啊。”賀欲掀起眼皮,似笑非笑,“村子裏那些人你也知道,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叔你肯定比我清楚。”

“我當然知道。”彪叔又翻了個白眼,“不用你特意囑咐我!!”

........

彪叔把賀欲送到村口,賀欲一下車就打了電話過去。

“在哪兒?”他含笑問。

對麵人聲音聽起來很輕:“要來找我嗎?”

賀欲一聽,心髒就驟然縮了起來。

他感覺到薑榷心情不太好。

這是一種直覺也是一種默契的了解,他知道薑榷不會無緣無故地低氣壓,而且薑榷是個有事不太擅長訴說的性格,以前會給賀欲說的時候賀欲沒當回事,在那之後估計更難和人表達了。

於是賀欲勾唇,目光看向遠處,低笑:“想見你,立刻馬上。”

他等薑榷發來定位以後,開了導航找,很快,視線中就出現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

薑榷站在路邊,站得很直,直到賀欲出現,兩人互相發現彼此後,薑榷的脊背才漸漸地有了弧度,雙肩鬆了鬆,似乎如釋重負。

不過薑榷一直盯著賀欲看,也盯著他手上的東西看,賀欲越走越急,跑了過去。

趔趄一下後,賀欲笑。

再緊接著,他看到薑榷朝自己奔來。

兩人撞了個滿懷。

賀欲兩隻手騰空不知道該往哪放,他感受到自己懷裏的溫度,低頭還能看到薑榷的藍腦袋。

“.....不喜歡這個禮物嗎?”

薑榷搖頭,手上力道更緊了。

賀欲感受這個很用力的擁抱,聲音又低又啞:“喂,小帥哥,不要哭呀。”

“.........”

“不肯給我看?”賀欲問。

懷裏人不說話。

賀欲:“好。”

他勾著禮物袋的繩子,也抱著薑榷。

“那等你能在我毫無保留地掉眼淚的時候再說。”賀欲把下巴抵在薑榷肩膀上,似有若無的氣息噴灑在頸肩。

當一個人可以在另一個人麵前毫無保留地掉眼淚的時候,才能算得上愛情。

薑榷平靜一點以後接過玩偶,仔仔細細地看,還伸手揉了揉,幾年前的東西質量一般,本來也不貴,捏起來不太軟,但是薑榷很喜歡。

薑餅人兩隻胳膊張開,臉上帶著笑,棕褐色的玩偶看起來很耐髒,但也有可能是有人在保養,反正這麽多年過去,玩偶的模樣居然很新。老板娘顯然是給賀欲精心包裝了一下的,封口處打了個結。

賀欲再低頭,看到薑榷兩根手指捏著自己的小拇指。

“幹嘛?”賀欲笑眯眯,像個大尾巴狼,“勾我幹嘛?”

“........”薑榷低著頭甕聲,“牽一下。”

他是真的很喜歡賀欲的手。

“不可以嗎?”他抬頭看著賀欲,但很快又移開目光。

就這一秒的瞬間,賀欲的心情飆到愉悅頂峰。

“可以。”賀欲直接握住薑榷的手,甚至用了點力,滑動後,變成了十指緊扣。

“我喜歡這種牽法。”賀欲吊兒郎當。

他目光聚在薑榷身上,灼熱滾燙。

........

作者有話要說: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