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被柳希月這般指責,哭得更加厲害,抬頭辯駁道:“大人,我所言,句句屬實,還望大人明查。”
“若真如你所說,有一事我實在是想不明白。”柳希月問她,“請夫人為我解惑。”
“何事?”秦氏用手帕拭淨臉上的淚,迷茫地望向柳希月。
“聽聞夫人與楊繼塵伉儷情深,感情和睦。”
柳希月看著秦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底隻餘一片冰冷。
“可夫人病症並不比楊繼塵輕多少,為何楊繼塵去針灸治療,病情已有好轉,不叫夫人同去治療,卻讓夫人回老家侍疾?這是否有些說不通。”
秦氏仿佛突然被人掐住了脖頸,瞬間瞪大眼睛,艱難地咽口口水,神情慌亂又驚恐。
她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好一會兒才低下頭,苦笑著問:“大人你是如何知道我的病症?”
“之前隻是猜測,並不確定。”柳希月冷聲道,“剛才見你行動間腿腳多有停滯,熱水噴濺到身上時,更是一點反應都無,想必疼痛已使你麻木,不僅有礙行動,還使你幾乎無法感知到疼痛。我在你家中的醫書中見過此番症狀,故知你也病入膏肓。”
秦氏聽完,抬起頭,長長歎了口氣。
這聲歎息中,氤氳了數不清的悔恨與無奈。
“沒有可針灸治療的大夫對不對?”柳希月放柔了聲音,看著她的眼睛問。
“是。”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柳希月聲音更柔,循循開導她,“楊繼塵的死牽扯到一樁大案中,若你不如實告訴我們真相,楊繼塵就是凶手的幫凶,你們的兒子就會成為罪人之子,一輩子無法走科舉仕途。”
柳希月說完,直起身,淡淡地道,“想必夫人你也不希望楊繼塵死後被人指責唾棄,兒子前途受阻吧?”
秦氏眼裏的淚珠又撲簌簌落下來,她咬住唇,想要忍住悲聲,終是有幾聲嗚咽逸了出來。
柳希月隻靜靜看著她,並不催促。
秦氏終是止住淚,緩緩地向兩人講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事還要從一月前說起。
七月正值梅雨季,燕京雖不在江南,雨天也頗多,他們夫妻二人的日子自然不好過,但楊仵作的症狀明顯嚴重不少。
不僅關節腫脹,疼痛難耐,還出現胸悶胸痛等症狀,折磨得他整宿整宿得睡不著覺,她不忍看他受病痛折磨,不顧他的反對,強拉硬拽將他帶往醫館就診。
這一診,就診出了問題。
心痹,她聽也沒聽過的名字。
不僅名字晦澀難懂,病情也糟糕得一塌糊塗,她的夫君沒多少時日可活了。
甚至可能不知什麽時候突然發作,就離開人世了。
噩耗砸得她暈頭轉向,她甚至不記得究竟怎樣走出的醫館,若非偶遇刑部的暗探,將她攙扶回了家,怕是在大街上就出了醜。
起初她不願接受這個事實,一口咬定是醫館大夫為了多收藥費,故意誇大病症欺騙他們,拉著楊仵作又跑了好幾個大醫館。
可結果卻都一樣。
她終究死了心,在家悶頭哭了好幾日。
悔恨和自責占據了她的內心,若不是當初她偷偷放燈,又怎麽會惹得楊仵作患上這樣的重症?
若不是因為她,他這輩子得少受多少苦痛,是自己害苦了他。
可楊仵作卻對她道,遇見她是這輩子最大的幸事,生死有命,就算重來一次,他仍會不顧一切下水救她。
可她還是無法原諒自己,日漸消沉。
楊仵作不忍看自己妻子這般難過,作主讓她帶著孩子回鄉下散散心,看望在家的老母親。
她拗不過他的一番好意,隻得回了鄉下。
事發前兩日,她放心不下楊仵作,悄悄回過燕京。
可一回家,就看見楊仵作異常焦躁的在屋中踱步,她從未見過他這番模樣,心中奇怪,幾番追問,楊仵作才說了實情。
原來京內有戶高官嫡女出了意外,其父不想自己女兒被人開膛驗屍,可驗屍格錄又簽了,得想法子將屍體偷換出來,而偷換的法子,是要楊仵作的命。
隻要楊仵作肯答應,便有四十兩黃金作為報酬。
四十兩黃金......
他這一輩子從沒接觸過這麽多錢,他也不敢相信自己這條爛命竟然值這麽多錢。
這四十兩黃金,就算交完詢哥兒的束脩,也夠自己妻子兒女一輩子吃穿不愁,甚至還可以給兒子女兒都挑個不錯的書院讀書,為兒女鋪一條錦繡前程。
秦氏堅決不同意,她不要什麽榮華富貴,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就好。
可楊仵作勸她,他隨時都可能斃命,他一死,家中的積蓄和衙門的撫恤金連詢哥兒現下的束脩都不夠,而秦氏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她外出務工賺錢,她們到時候該怎麽生活?
橫豎都是死,自然是拿錢最好。
就當為了孩子,這筆錢也必須拿。
說完,又讓她帶著孩子們趕緊離開,當作沒回來過,避免東窗事發,牽連到他們。
秦氏雖是不舍,但見楊仵作決心已定,隻得揮淚拜別,這一走,就是天人永隔。
“你是說……”柳希月默了片刻,斟酌著詞句,“是那位高官找楊繼塵偷換屍體?”
秦氏點頭:“但外子並未見過那人,都是派人傳的話。”
“傳話的人是誰?”柳希月追問。
“是那日在醫館外偶遇的暗探。”秦氏篤定地答道,“我不認識他,是外子告訴我的,他也在刑部當差。”
柳希月嘴張了張,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是她的父親派人買命偷換她的屍體?僅僅是為了不讓驗屍?
這麽荒謬的事情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一旁的謝天雲見柳希月不說話,連忙上前問道:“你可還記得那人容貌?可能幫助畫師畫出畫像?”
秦氏點頭。
正說著,一名錦衣衛捧著一卷畫軸走了進來,對謝天雲和柳希月稟報:“十六,書琦那邊的畫像畫出來了。”
柳希月突然想到什麽一般,招手示意錦衣衛將畫卷展開。
隨著畫卷徐徐展開,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龐出現在眾人麵前。
“是他!我那日在醫館外遇見的暗探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