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裏還有一小塊鹵牛肉,他找出來切片,她重新上樓在露台上摘來香菜,清洗,切碎末,兩顆小米辣切圈,加雞精,少許白糖、陳醋、生抽,幾滴香油,再加入一勺自製的辣椒油,倒入切好的牛肉,翻拌均勻,裝盤。她隻是深深嗅了一嗅,味蕾就被撩撥得生津。

兩人對著一盤香菜拌牛肉,他吃剩的半碗泡麵,你一口,我一口,筷子在空中打架,並且交流食用香菜心得——

她說:“香菜拌牛肉,香菜一定要多放,放得越多越好。你以後可不許偷偷摘我的香菜了,我還不夠吃呢!”

他說:“別那麽小氣,煮泡麵不放一點香菜,總感覺少點什麽。”

“你什麽時候開始吃香菜的?我怎麽不知道?”

“你以前不是對香菜深惡痛疾嗎?現在吃得比誰都香。”他調侃。

她一愣,原來這裏的自己過去是不吃香菜的?差點又露餡兒了。她虛浮地笑了笑:“人都是會變的嘛!此一時彼一時。”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我一直沒變。”

她心裏一慌,她又露餡兒了?他是在提醒她,他一直都吃香菜的?作為妻子,她怎能不知道?又差點暴露身份。但是看他的眼神,卻並沒有責怪和疑問,隻是莫名的溫柔,還有一絲表白一般的靦腆與羞澀,他伸出手指,蹭掉了她腮邊的油漬,柔聲說:“快吃吧!”

很快,泡麵一滴湯也不剩,牛肉也隻剩下一小片,兩人如君子一般互相謙讓。

“你吃。”

“你吃吧!”

“咳!”一聲清脆的咳嗽聲。

倆人一抬頭,看到婆婆板著臉站在眼前,氣得腮幫子鼓鼓的,像青蛙一般,問:“你們在吃什麽?”

“晚上餓得睡不著,煮點宵夜。”李隱曜陪著笑,不等母親數落,忙自我檢討:“我知道,夜食少吃,對身體不好,以後不吃了,忍住。”

“我問你吃的什麽?”母親聲色俱厲,壓低了聲音:“你倆都吃那個了?太膽大了吧?”

“哪個啊?”周湘芫撇撇嘴,嘟囔道:“吃點宵夜也要管。”

“這是什麽?”婆婆敲了敲盤子。

周湘芫這才發現,盤子裏那塊牛肉還沒吃,牛肉上,還沾著兩片香菜葉,她連忙夾起來塞進嘴裏:“牛肉。”吃得太急,差點噎住,她拍了拍胸口,又喝了一口泡麵湯。

“那綠的是什麽?你們竟然敢吃香菜?”婆婆不依不饒。

“那是芹菜,媽,你看錯了。”反正已經毀屍滅跡,她信口撒謊,說罷,看了李隱曜一眼,急急鑽進臥室,把接下來的狂 風 驟雨留給他。

兒媳走後,婆婆敲了敲兒子的頭,滿臉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少吃點那個,專家說了,那玩意兒吃多了,對男人身體不好。”

李隱曜羞赧地笑了笑,收拾碗筷:“那都是偽科學,我爸不是也愛吃那個嘛?不照樣生了我哥和我,哪裏不好了?”

一聽到兒子又翻老子的小秘密,母親又忙拍了拍他:“別瞎說。反正你以後不許吃了,我還等著你給我生個大孫女呢!”

兒子和母親說話,略顯敷衍:“好了好了知道了,你趕緊休息吧!”

母親走出廚房,又折返回來,悄悄說:“你們那香菜在哪兒買的?可別讓人發現了,最近查得嚴。”

“你別管了,已經吃完了,再沒有了,以後再不吃了。”

“再叫我發現,我可要大義滅親,不留情麵的,別忘了,我可是我們社區反香菜聯盟的主任。”

李隱曜忙拱手作揖求饒,千保證萬保證,才把大神送出了門。

第二天是個周六,婆婆起得很早,一大早就打豆漿,剁肉餡,發出山響。周湘芫能忍,翻個身繼續睡,過了一會兒,婆婆又拖地,拖到她的臥室門口,拖把頭一下一下撞擊著門,周湘芫也不惱,索性起床,打開了門,假模假式地一笑:“媽,早上好啊!”

婆婆很通情達理:“吵到你了啊?我輕一點,你睡你的,年輕人上一周班,周末要睡個懶覺,很正常,你睡你的。”

話雖如此,婆婆卻並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她的腳下,還放著一盆剛洗好的衣服,看見門打開了,就把拖把放到一邊,端起盆,徑直走進房間,朝露台走去,口中猶說:“你睡你的,你睡你的。”

周湘芫忽然想起來,露台種著香菜呢!昨晚雖然掩飾過去,她先回房睡了,婆婆不知道怎樣“拷問”了兒子,現在證據確鑿擺在眼前,可說不過去了——她記得婆婆還是個反香菜聯盟的主任來著?

正要上前攔住婆婆,隻見李隱曜一個骨碌爬起來,擋在了露台門前,伸手接過洗衣盆:“媽你辛苦了,我去。”

“你睡你睡,我來。”

“我來。”

……

母子倆如拉鋸扯鋸一般,你搶,我奪,你躲,我閃,最終,還是兒子力氣大,奪下了洗衣盆,婆婆無奈,撇撇嘴,出去了。

周湘芫沒好氣:“一樓明明有陽台,非得上樓晾衣服?”

李隱曜賠笑,端著洗衣盆進了露台。

吃完早飯,周湘芫要陪樂樂去上補習班,為免婆婆再私闖她的個人領地,她熱情邀請:“媽,一起去吧!樂樂在裏麵上課,我陪你在商場逛逛。”

婆婆婉拒:“我不愛逛街,我在家給你們做飯。”

她也不強求,臨出門的時候,小聲叮囑李隱曜:“你今天就別跑車了,在家陪陪媽,也看著點,別讓她……”她抬眼瞥瞥樓上。

李隱曜心裏了然,忙表示:“我知道,放心吧!必須守護好你的那個東西。”

母子倆出了門,在家的母子倆相安無事,母親洗洗涮涮,停不下來,李隱曜勸母親歇一歇,不聽,索性自己一個人到書房躲清閑去了。這年紀一看書就犯困,才翻了幾頁書就腦袋昏沉,索性到旁邊的躺椅小寐一會兒。白日夢做得正香,忽然聽到一聲刺耳的尖叫:“李隱曜,你給我過來!”

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著急忙慌循聲出去,看到他們的臥室門大開,母親正站在床頭,床頭櫃的抽屜開著,她拿了一個盒子,氣衝衝地扔到**,質問道:“你跟我說實話,你倆現在關係咋樣?”

“挺好啊!”李隱曜扶了扶眼鏡,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那是一盒安全套,頓時臉紅耳熱,俯身去奪:“你怎麽能亂翻我們房間?”

一著急,腳下被地毯絆了一下,人撲倒在**,盒子沒拿到,裏麵的東西被母親一把扯出來,母親一臉怒其不爭的表情,冷笑加嘲諷:“關係好?騙鬼呢?這盒東西,我上個月來,剩十一個,現在還是十一個,你說你倆關係好?”

李隱曜臉皮薄,被母親說得又臊又窘,口中不服氣地嘟囔:“就不能是新開了一盒嗎?瞎琢磨什麽呢?”

母親像聽到冷笑話似的,撇嘴嗤笑:“吹牛也不打草稿,你有那能耐?數據調查說三十到三十五歲的夫妻一個月的次數是……”

不等母親說完,他羞赧氣憤地打斷了:“媽,別說了,請你以後不要隨便進別人房間。”

母親不依不饒:“你們年紀輕輕,就不那個了?怎麽生二胎?”

“誰要生二胎了?別說了,你出去休息休息吧!”說著,他把母親往出推,趁其不備,一把奪下那一串安全套,胡亂塞到了枕頭底下。

老太太被兒子推出了門,仍扭頭八卦道:“就算不生孩子了,你們也不能這麽著吧?是誰的問題?你的問題,還是她的問題?外麵有人了?樂樂還小,你們不能這樣啊!……”

李隱曜無語之極,把母親推出臥室,關在了門外,無奈地長籲一口氣。

在房間枯坐了一會兒,才發覺手邊空落落的,渾身不自在,原來是手機沒帶在身邊。

恰在這時,他隱約聽到手機響起來,開門去找,正好看到母親正拿著手機,朝他走來,對著電話那頭說:“好好,稍等一下。”

母親把手機遞給他,他冷眼瞪了一下,遲疑地接起電話,是一家科技公司的麵試電話,接完電話,才發現母親還站在一旁,憂慮又生氣地看著他。

“他通知你去麵試?難道你在找工作?”

他對母親接他電話的行為很不滿,忍氣道:“媽,你能不能以後不要隨便看我的手機,接我的電話。”

“我看手機響了很久,怕耽誤你事,才接的。好心當作驢肝肺。我問你話呢!你回答我,你要去麵試嗎?你在找工作?”

“嗯!騎驢找馬吧!”他悶聲道。

“現在的工作怎麽了?”

“沒怎麽。”

“你這是什麽態度?你看著我說,現在的工作怎麽了?為什麽要找工作?”母親逼問。

被問急了,他索性不裝了,一衝動攤牌了,沒好氣道:“幹得不開心,辭職了。”

在母親那一輩人的字典裏,是沒有“辭職”這個概念的,聽到“辭職”,覺得天塌了一般,頓時驚叫:“你瘋了,那麽好的工作,為什麽辭職?上哪兒再找那麽好的工作?你太衝動了。”

“你別管了,我會找到合適的工作的。”他隻想快點把母親敷衍過去。雖然一個月隻有這麽一兩次見麵,或者母親來,或者他們回去,但這一兩次見麵,對他來說都是折磨,隻要和母親在一起,就感覺氣壓低,喘不過氣來。

“你以為現在工作好找嗎?我那天看新聞,有個人辭職了,找工作找了一年,也沒有滿意的。你辭職多久了?你媳婦兒知道嗎?”

“知道。”他故意隻回答一半問題。

“難怪她對你愛答不理的。家裏多個吃軟飯的,誰能有好臉色?辭職也不跟我們商量一下,我們也好給你點意見。”

是“吃軟飯”這個詞激怒了他,這些天家裏花了不少錢,都是老婆拿的,甚至動用了孩子的存錢罐,周湘顏雖然嘴上不說,但失望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母親這話說出來,更讓他感覺到自己的無能,他臉上掛不住了,像炮仗被點燃了一般,憤懣道:“給點意見?你怎麽那麽喜歡給點意見?你是比我學曆高,還是見識廣?憑什麽認為你能給我好意見?要不是你當年的意見,我也不會學一個我不喜歡的專業,一直幹一個我不喜歡的工作。”

一向恭順的兒子這話說得句句紮人,老太太氣結。她一直覺得這個兒子在她的教導和安排下,又聽話又有出息,是她的驕傲,沒想到他一直在暗暗怨恨她。

“你,你怎麽說話呢?你學曆高,你見識廣,就這麽對我說話?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母親嘴唇顫抖,大聲斥罵。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我是一個奔四的大人了,我已經當爹了,我想我有行為能力做自己的主,不需要誰來幫我出主意,不需要誰來對我指手畫腳,不需要誰管東管西,管天管地,媽,我已經不是跟在你屁股後麵的事事都要征求你意見的小孩了,生不生二胎,我和我老婆說了算,一個月過幾次夫妻生活,也不需要向你匯報,為什麽要辭職,我也可以自己決定,我不是小孩了。你上學時跟同桌畫過三八線嗎?你們,我們從小都知道,做人要有邊界感,別過界了。”他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快,仿佛把心裏積逾了多年的怨恨和委屈全倒了出來。

母親第一次看到兒子這樣生冷暴躁,不留情麵,她在家裏霸道慣了,老頭哄著,兒子順著,冷不丁被兒子這麽狂 風 暴 雨地一懟,一時風中淩亂,心裏刮了風暴一般,兩行老淚淌下來,哽咽道:“好,好,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了,不管了,我現在就回,誰也不管了。”

母親一把鼻涕一把淚,不管不顧地朝門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