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是淩晨五點多。
李隱曜出來找她,將樂樂被托付給對門的薛阿姨。
“他們應該還在睡,等早上再去接過來,現在就別去打擾了。”他說。
自家的門剛打開,對門的門也輕輕地開了,薛阿姨探出頭,悄聲道:“你們回來了。”
見薛阿姨已經醒來,周湘芫提議抱回孩子。
“阿姨,謝謝你啊!打擾你了,我現在把他抱回來吧!”這會兒看這老太太,似乎慈眉善目了許多。
薛阿姨擺擺手:“別折騰了,讓孩子睡吧!天亮了給你送過來。”
“太感謝你了。”夫妻倆再次道謝。
薛老太太八卦之心又澎拜起來,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推心置腹:“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不瞞你說,阿姨年輕時也犯過糊塗,為了孩子有個完整的家,我和外麵的人斷了。一切為了孩子,你看樂樂多可愛啊!知錯就改,回頭是岸,還是好女人。”
周湘芫瞠目結舌,反應過來,臊得直跺腳:“哎呀!阿姨,你想到哪兒去了?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情。老公,你聽聽,你聽聽……”
李隱曜也聽明白了,哭笑不得:“阿姨,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湘顏啊,是幹了一件光榮的大事,我去給她幫忙去了。”
薛老太臉上的表情凝固了,遲疑道:“不是那個?不是捉奸啊!我看你那會兒那麽急,我以為……”
“是工作上的事,等閑了和你細說。”他攬住了妻子的肩膀,會心一笑,對薛阿姨說:“您也回去休息吧!等會兒我來接樂樂。”
這下輪到老太太羞臊了,恨不得把臉裝進口袋裏。八卦吃了個沒味道的瓜,還把自己的陳年老底給抖了出來,丟人現眼。她狼狽地扯扯嘴角,擺擺手,回屋去了。
回家後,周湘芫先查看了和樂樂拿錯的那袋文件,看到一也不少,鬆了口氣。
草草洗漱了一番,趕緊上床睡了一會兒,一覺睡到了八點。醒來時,李隱曜已做好了早餐,餐桌上熱氣騰騰,樂樂也已經接回來了,正在擺餐具,不小心碗筷磕碰,李隱曜低聲訓他:“小聲點,別吵醒了媽媽。”
一抬頭,妻子正站住廚房門口,頂著兩個大黑眼圈,一臉疲倦,又滿目柔情地看著這父子倆。
“你起了?怎麽不多睡會兒?要不要給公司請個假,或者,請不請假是不是也不那麽重要了?”
她莞爾一笑,坐到餐桌旁:“對。吃完早餐再說吧!”
早餐豐盛,油條,豆腐腦,水煎包,鹵雞蛋,小菜,煮玉米,任君選擇。她折騰了一夜,餓著肚子,現在看到這一桌早餐,用力咽咽口水,說:“太多了吧?吃不完吧?”
大廚擦擦手,坐到桌邊,笑道:“食物種類繁多,不是為了讓我們全吃一遍,而是讓我們有更多選擇,選擇自己喜歡的。”
“謝謝你!老公。”
李隱曜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就這個鹵雞蛋、蔬菜餅、煮玉米是我做的,其他都是我買的。”
“謝謝你做的一切。”她補充道。
樂樂抱臂,誇張地做出瑟瑟發抖狀,嫌惡道:“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你倆別撒狗糧了,桌上的飯已經夠吃了。”
吃完飯,一家三口一起出門,父子倆先去按電梯,周湘芫鎖門,薛阿姨又探頭出來,四顧無人,拉住她的手:“樂樂媽,我昨晚上,胡說八道,都是沒有的事,你可千萬別往外說,可千萬不能讓我那老頭子知道。”
她覺得這老太太挺有意思,輕笑:“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把樂樂送到托管班,李隱曜親自送她去食藥總局,遞交了證據,然後,再送她到愛丫公司樓下。她望著“愛丫”那幾個金光閃閃的字,覺得諷刺,無奈苦笑。
“要我陪你上去嗎?”李隱曜問。
“不用了。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不會有事的。”
她腳步堅定地進了大樓。
公司一如往常,前台的艾米依然笑容甜美地向她打招呼,進了研發部,小桃正在吃早餐,問她要不要吃一個蛋撻,趙岩一大早就和勾搭的姑娘聊上了,正對著屏幕傻笑,陸汀白竟然也按時到崗,一臉菜色,假裝忙碌地翻找著一推資料,他看到周湘芫經過身邊,從椅子上欠欠身,低聲道:“顏姐,早啊!”
“早!”她不動聲色地回應。
這裏依然是過去的秩序,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小白,你過來。”她叫他。
這一次,他規規矩矩地站了起來,進了她辦公室。
她開門見山:“我的手機,和樂樂的電話手表,可以還我的吧?畢竟我要失業了,再買這些東西也挺貴的。”
他趴到她的桌前,不願意相信:“你決定了?你還是要這麽做?你要辭職?”
“是的。”她從抽屜裏拿出已經寫好多日的辭職報告。
他伸手去奪,想要撕毀,她靈巧一躲,藏在了身後:“你越界了,這份辭職報告,還輪不到你看。”
陸汀白悻悻的,沒再追問,默默地從褲子口袋了掏出了她的手機、電話手表,放在了她的麵前,再次說:“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隻是對不起自己。”她冷言道。
他沉默。
從辦公室出來,她把辭職報告交到何總手中,何總以為是什麽報表,沒仔細看,就吩咐她:“下午有個行業會議,你代表公司去參加一下。”
她啞然失笑:“何總,我很忙,沒有時間。”
從公司出來,她倍感輕鬆,先打車去昨天的停車位取了自己的車,然後去逛了逛商場,看了一場電影,買了幾件衣服,提著大包小包經過那家叫潤物的美術培訓機構時,看到玻璃牆上新換了一批小朋友的畫,她饒有興趣一路看過去,竟然看到了李樂陶的名字,他畫的作品叫《怪獸巴士》,怪獸憨態可掬,造型獨特,巴士也醜萌醜萌的,孩子的內心世界是大人不可觸及的一片淨土。
正好有行人經過,也駐足停留,她忍不住指著那幅畫,驕傲地說:“這幅畫是我兒子畫的。”
那人很給麵子,彬彬有禮地點點頭:“孩子畫得很有靈氣。”
聽到孩子被誇,比自己升職加薪還開心。
她心滿意足地提著戰利品下樓,走出商場大門,發現門口擠滿了人,全是看熱鬧的。踮起腳朝外看了看,發現有一隊人馬拉著橫幅,統一穿著淡綠色的t恤,戴著口罩,訓練有素地喊著口號,在,遊行?
她在影視作品裏見過五四青年遊行,現實中見過居民們反對違規建垃圾站而遊行,見過某年中日關係緊張時愛國人士遊行,這次,又是因為什麽?
好奇心驅使著她鑽出人牆,站在了圍觀群眾的前排,遊行隊伍的聲浪一聲高過一聲,越來越近,她聽清楚了,他們喊的是“香菜無罪”、“多放香菜”、“保持自我”、“尊重差異,包容多樣”……
“這是幹什麽?”她向身旁的一位老阿姨打聽。
老阿姨也稀裏糊塗,眯著眼,說:“鬧革命的吧?”
身旁的一對情侶搶著回答:“是愛香派上街遊行啊!”
情侶中的女孩嬌嗔地說:“親愛的,我也想去加入他們。”
男孩輕斥:“不許去,太危險了。”
……
周湘芫激動了,心跳加速,胸口仿佛有一股壓抑許久的力量,不吐不快,隊伍越來越近,她不知不覺走上前去,像一粒沙融進了沙漠,像一滴水匯入了河流,跟著他們大喊起來:“香菜無罪”、“多放香菜”。
胸口仿佛有一股鬱氣終於噴薄而出,她喊得最大聲,引得同伴們紛紛側目,身旁的一個女人遞給她一件綠色t恤:“剛來的?穿上這個。”
她接過t恤迅速套上身,忽然發現給她遞衣服的女人有點麵熟,雖然戴著口罩,但那雙彎彎的小眼睛,一頭羊毛卷,不是趙老師嗎?
“趙老師?你也來了。”
趙老師也認出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尷尬地笑:“放暑假了,反正也閑著,就來了。”
“隻是因為閑著?”她促狹地反問。
“也不是,是因為……”喊口號的聲浪再次翻湧,趙老師激昂起來,索性大喊:“是因為,我真的喜歡香菜,香菜無罪,我要吃香菜。”
周湘芫也隨著人群的節奏振臂高呼,喘息的空兒問道:“有一次在天光墟我撞掉一個女人手裏的香菜,那是你吧?”
“是我,是我咋滴?”趙老師回頭笑。
“下次教師節,我給你送一大捆香菜好不好?”她大聲喊。
“好!再沒有比香菜更好的禮物了。”趙老師也歡快地大聲喊。
“收了我的禮,對我兒子多加關照啊!”在這樣的時刻,她還不忘給兒子謀福利。
“不行,我對孩子們一視同仁,你休想行賄。但是……”新一輪的口號聲響起,趙老師跟著隊伍喊道:“但是我可以,‘尊重差異,包容多樣’。”
“尊重差異,包容多樣!”
忽然,遊行的隊伍一陣騷亂,然後停了下來,口號聲也停了下來。她心裏一緊,探頭朝前看了看,發現有一隊身穿黑t恤的隊伍擋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