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她越想越可疑,他那不讓人動的電腦,他車廂裏陌生的香水味,他越來越晚回家,凡此種種,蛛絲馬跡,越想越生氣。回家後又審問了半天,沒審出什麽子醜寅卯來,李隱曜就是人說的那種鋸了嘴的悶葫蘆,八杠子打不出一個響屁來,問急了,隻會說“我沒有,別瞎說”,她索性不問了。
兩人開始冷戰。
在來這個世界前,她就在和李老師冷戰。老大不小的男人,工作十年了,大大小小的“先進”和“優秀”獎項也得了不少,可高級職稱還沒評,每年的名額有限,她也理解,讓他去給相關的領導送送禮,他就跳腳了,說什麽文人風骨,匹夫誌氣,寧折不彎,可她無意中得知,今年的名額,明明輪到他了,他竟然讓給了一個姓蘇的女教師,她和他大吵了一架,僵了好幾天,還沒和解,她就發生了意外……
姓蘇的女教師?餐館遇到的同事小蘇?大概也是同一個人的副本人生,看吧!到哪個世界都逃不過宿命的安排,隻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她暗暗歎息,到哪裏老公都靠不住,還是搞事業靠譜。
新研發的魚鬆檢測不過關,激素超標,她不放心,懷疑是原材料有問題。公司用的原材料都是郊區一家大型水產基地供應的,合作了好幾年。她決定去實地考察一下。
路途不遠,小白非要跟著來,說給她當司機。她本來不想讓他跟著,但一想到李隱曜和小蘇不清不楚,氣就不順,她和年輕男同事一起出個差下個鄉怎麽了?
出了城一路向南,四十分鍾車程,水產基地在山下,萬畝魚塘,分割成整飭的區塊,像一塊塊鏡子。
水產基地的一個二老板接待了他們,人稱徐總,曬得黝黑,穿著膠衣,剛從水裏出來,網子裏一堆魚正活蹦亂跳,人很熱情,說:“周總,中午咱們吃這個鱒魚。”
她較真兒地糾正:“我不是什麽總,叫我小周吧!”
小白悄悄耳語:“婉拒,婉拒,中午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吃飯,包你滿意。”
不用小白提醒,她也不想留下來在這裏吃飯,婉拒道:“中午我們還得趕回去,謝謝徐總。”
徐總便帶他們參觀。這個徐總很健談,對基地的事如數家珍,講基地的發展史,他怎樣從一個一窮二白的小子,借錢承包一片小魚塘,逐漸發展壯大,又怎樣結識了大哥,引進投資,擴大規模,引進了先進的養殖技術,成為了北方地區最大的水產基地。他說的大哥,大概就是這裏的一把手了。
徐總又說:“大哥主管銷售,在外麵跑業務,不常在基地。”
水域吹來的風帶一股鹹腥的味道,腳下的塘裏有魚撲騰,濺起好大的水花,撲到她的小腿上。小白拉了她一把。
走到一處有圍網的魚塘,徐總說:“給你們提供的有鰱魚和三文魚,做魚鬆很合適。做生意全憑良心二字,入口的東西更是馬虎不得,放心吧!我們合作好幾年了,我給你們提供的都是最好的產品。”
這個徐總看起來倒像是個老實人,她也不想得罪好人,漂亮的場麵話也會說:“我們也隻是日常的樣品檢測,走個過場。”
她隨身攜帶著一些檢測工具,測了測水質,農藥殘留等,數值都正常。
小白忽然大驚小怪地叫:“快看,這兩條魚好大啊!它們在打架。”
兩條大魚在水裏亂翻騰,水麵如沸騰了一般。小時候周湘顏鄉下外婆家有個魚塘,這個她見過,是種魚**了——雄魚在雌魚下麵頂它的肚子,雌魚開始排卵,雄魚把**靠近,在旁邊排**,短短數分鍾,種魚完成**產卵,然後受精的魚卵慢慢沉入水底。
太陽升起來了,空氣燥熱起來。
徐總一看,繃不住笑了,來不及解釋,他拿著對講機喊:“老趙,趕緊,帶兩個人過來。”
很快,不遠處的兩個工作人員跑過來,迅速用網子把它們從水裏撈出來,一人抱著一條魚,對著盆擠它們的生殖腺,擠出的魚卵是半透明的顆粒,很快裝滿一盆,另一條雄魚的**呈線性灑在上麵,徐總不停地注水,攪動魚卵和**結合……
小白看得目瞪口呆。
徐總平靜地說:“在它們**的時候,人工排卵,這樣能提高受精率和魚苗存活率百分之六十以上。”
小白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地唏噓:“在人家小兩口**的時候忽然打斷,把人家弄上來擠肚子,真不人道。”
忽然意識到旁邊有女同誌,說這話不太合適,小白偷眼看看她,噤聲打了打自己的嘴。
周湘顏也被這一幕震撼了,眼前這一幕讓她忽然想起“**”這個詞。她覺得耳根燥熱起來,朝前麵的樹蔭下走去。
小白好奇,仍留在原地看稀奇。雌魚的生殖孔堵塞了,還有半肚子卵擠不出來,隻見一個工人拿一把剪刀,順著雌魚的生殖孔豁開青白的肚皮,帶血的魚卵嘩嘩淌進盆裏,另一個人,仍在用力擠雄魚。
死掉的雌魚被棄若敝履扔在一灘粉紅的血水裏,有附近村民也在旁看熱鬧,一位大媽蹭過來,猶豫地問:“這魚還要不?”
徐總說:“不要了,沒用了。”
大媽去撿,徐總好心提醒:“阿姨,這魚不能吃,打了許多激素。”
大媽討好地笑了笑:“我知道,不吃不吃,我帶回去給我家貓吃。”
說著,大媽提著魚小跑著回家去,徐總還在後麵喊:“真的不能吃,不要吃啊!”
日正中午,徐總又留他們吃飯,看了剛才那血腥場麵,她更無胃口,婉拒了,彼此虛與委蛇一番,告辭出來。
回去的路程仍是小白開車,天氣炎熱,他打開了空調,她仍覺胸悶燥熱,打開了窗戶,鄉野間的風迎麵吹來,她長長地舒了口氣。
小白又**她:“我知道這附近有個吃飯的好地方,有你喜歡的,去嚐嚐吧!”
“我喜歡什麽?你知道?”
“我就是知道。”說著,他打了個轉向,不由分說,將車子拐進一條偏僻的鄉村小道。
不知道為什麽,她對他說的這個好地方有點期待。
車子從柏油路拐到石子路,行駛了一段,石子路也斷了,是坑坑窪窪的土路了,小白停下了車。
“上山的路不太好開,上麵也沒有停車位,走一段吧!”小白說。
其實她還是不太信任小白,故作淡定地開了個玩笑:“你該不會把我騙到山裏賣了吧?”
沒想到小白故意激將:“有可能。那你敢不敢去?”
“誰怕誰啊?”她想了,既然人生選擇任何一條路都會通向不同的命運方向,那她有什麽害怕的?說不定又發生什麽事故,機緣巧合,她又回到原來的世界——她想她的大樂樂了。
這是一段山路,不太陡,有石頭砌的台階,頭頂綠蔭遮蔽,路邊草木夾峙,濕黑的山體上長滿灌木,白鵑梅正在盛開,一路紛披翻飛,粉色的野山櫻夾雜其中,處處是景。台階走到盡頭,沒路了,小白掀開掩映的灌木和藤蔓,眼前豁然開朗,腳下是柔軟的草地,往前走一點,有一股泉水在石縫裏靜靜地淌,石上有一座古風的小橋,能看出人工造景的痕跡,過了橋再走一段青石板路,依山勢建了幾座徽派建築,門頭寫著“凝香園”。
此情此景,她想起《桃花源記》,讚歎道:“竟然有這樣的好地方,像不像陶淵明寫的《桃花源記》?”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小白炫技背了幾句,回頭看看灌木掩映的石階,已經看不到了,感慨道:“還真有點兒那個味。”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小白戴著棒球帽,白色棉T恤,好看的臉龐汗涔涔,眼睛亮晶晶,從那樣的眼神裏,她看不到一點世故和陰暗,要是男人真能至死是少年,那該多好。
“顏姐,你知道《桃花源記》背後的恐怖真相嗎?”
“什麽?”她搖搖頭。
小白賣弄起來:“有人說,那是漁夫誤入人死後的世界所看到的一切。桃花源裏的人,生活非常封閉,其實是忘記了自己在秦朝戰亂中死去,所以時間定格在了秦朝,也就是說,那裏並不是世外桃源,而是墳堆,漁夫誤入,才讓裏麵的人意識到,原來他們已經死去的事實,後來太守按照漁夫留下的記號回去尋找,卻沒有找到。因為裏麵的人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死亡,所以選擇了離開這個已經不屬於他們的世界。最恐怖的是,隱士劉子翼高高興興地去,結果回來後突然病死,顯然他是發現了什麽,然後就被滅口了。”
小白講得聲情並茂,以手做刀,做了一個被抹脖的動作。一陣山風吹來,她有點後背發涼。
山林寂靜,一隻鳥忽然從樹叢裏撲棱棱飛起,嚇人一跳,她一晃神,腳崴了一下,小白忙伸手去扶。
站定了,她的心仍突突地跳,脫開他的手,有些尷尬,穩穩神,故作輕鬆地說:“我還知道另外一種說法,說桃花源,是漁夫穿越到了平行世界,出來時雖然處處留了標記,但他想再次回去的時候,時空已經發生了變化,所以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小白,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嗎?”
“可能有吧!”
“你有沒有想過,在平行世界裏,你過著什麽樣的生活?是個什麽樣的人?”
小白的目光黯了一下:“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那個世界根本就不會有我,我就不會出生,我媽說了,如果能回到當年孩子生病的那個晚上,她一定會第一時間上醫院,那個孩子就不會死了。也就,以後也不會有我。”
氣氛有點悶,她想活躍一下,想起過去的死對頭陸汀白,調侃道:“那不一定,另一個平行世界,你說不定是個大壞蛋,天天跟我對著幹呢!”
小白眼睛又亮了:“不會的,顏姐,在另一個平行時空,我肯定還是最聽話的小白,唯你馬首是瞻。”
她看看他,沒應聲,緊走了幾步,凝香園就在眼前了。
“姐,在平行世界,你還想遇到我,是吧?”小白追上來。
“快走吧!我餓了。”
她暗忖,這孩子,腦袋裏裝的都是什麽歪心思?
……
進了凝香園,有服務員領座,穿過一段連廊,上二樓,給他們安排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山景盡收眼底。
服務員遞來菜單,小白讓她點菜。
她看了看,都是些家常的菜式,沒什麽特別,小白提醒她翻到後麵。
翻到最後兩頁,原來別有洞天,全是和香菜有關的菜品。她掃了一眼,再看看後麵的標價,也很平價,不敢相信,低聲問小白:“是這個價嗎?會不會買單的時候漫天要價?我上次去過一家黑店,可把我坑慘了。”
“放心吧!良心商家,明碼實價。”
她這才放心點了幾個菜。
菜上來了,她也餓了,拿起筷子就沒客氣,小白動筷子少,盯著她看。
“你怎麽不吃啊?”
“我不餓,看著你吃就飽了。”
“什麽意思啊?罵人是嗎?”
小白自覺失言,輕輕打打自己嘴巴:“我是說,顏姐吃飯的樣子好看,秀色可餐。”
這孩子,有點輕浮,但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聽讚美,她假裝慍怒:“再胡說,我下次不和你出來吃飯了。快吃吧!”
“其實,男孩子還是要少吃香菜,專家研究發現,香菜對男性的性功能有一定影響,我還沒結婚生孩子呢!”
小白又說話口無遮攔了,這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的話題嗎?
她扶額,攏了攏額前的頭發,順手打開了窗,說:“瞎說!別聽專家胡說。”
“真的,李時珍的《本草綱目》說了,香菜叫斷陽草。前些年,我國生育低潮,人口減少,專家和一些別有用心的反香菜聯盟的人添油加醋,把香菜打成了全民頭號公敵,後來愈演愈烈,頒布了公約、法律條款,香菜就成了違禁品,徹底上了黑名單。”
“啊?”她驚掉下巴。
“顏姐,你不會不知道這些吧?難道你真的是另一個平行世界穿越過來的人?”
她收起下巴,克製了表情:“怎麽會呢?我當然知道啊!什麽條款也擋不住這樣的神仙美味啊!你不吃算了,全都是我的。”
吃得正酣時,一個服務員忽然慌慌張張上了二樓:“大家快躲一躲吧!聯盟的人來了。”
她大驚失色:“你不是說這裏很安全嗎?”
想起周末在餐館被帶走的女孩,想起傳說中比嚴刑拷打還恐怖的刑罰,她慌了。
“誰知道啊!快跑吧!”小白拉起她的手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