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位太後,其實她並不是皇帝的親生母親,不過因為他從八歲時起就養在太後膝下的,可以說是被太後教養著長大。

太後對皇帝視為己出,即便身處後宮,即便皇帝並非是她親生,可哪怕是她最不受先帝寵愛的那些年,也從來都沒有想過用他去討好先帝。

起先剛到太後宮中的時候,皇帝還是個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那時候他並不習慣,隻是因為太後確實待他不錯,甚至勝過他生母的緣故,漸漸地也熟絡起來,一兩年過去,他們之間與親生母子倒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而太後之所以說起莫要小看女子的時候,拿自己做了一個例子,卻是因為當年皇帝得以繼位,少不了她在旁輔佐。

好不誇張地說,如若沒有太後偽造的那封遺詔,現在坐在皇帝位子上的人,恐怕就是他那個荒丨**無度的二哥了。

元帝時期的皇後、以及那位長貞太後雖說名垂千古,史書之上亦有大段的褒獎之詞,可畢竟還是過於遙遠,然而提起太後自己,皇帝便能很快地代入其中,他想了想,事實倒也真如太後所說,這便也就釋然了。

巫女之於上巳節,則意在祈福,拔除邪物,使得將來一年平安順遂,而大央雖說並未有那般迷信,可說到底這都是個好兆頭,迷信這一次也聊勝於無,因此一聽說有巫女前來,原本不準備出門的人也過來瞧了瞧。

“今日鬧得這般轟動,隻怕小姐的名氣能傳得滿城皆知了。”青鈺瞧著這些聚集在溪邊的人,忽而感歎了一句。

對此沈焉知還未表態,青渠便出聲回道:“哪怕沒有這場轟動,小姐也是滿城皆知了。”

從“國公家小少爺回府便被封郡王”,到“國公家小少爺流連花叢不學無術”,再到“國公家小少爺真身原為女子”,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早就把這個“國公家小少爺”的名氣給打了出去,再加上前段時間的“國公家‘小少爺’與秦王喜結連理”的消息一出,可不就是早已滿城皆知了嗎?

然而青渠說這話原是準備提點沈焉知,讓她莫要如此張揚,隻是勸說的話還沒水到渠成地說出口,她就聽見沈焉知十分自豪地回了一句“那是自然”,絲毫沒有反思或者謙虛的意思。

青渠長歎一聲,心想倒也怪她自己,竟然還想著能以委婉的說辭勸得沈焉知自發深思。

巫女祈福之後也不宜久留,沈焉知親自將人送上了馬車。原以為這孤高清冷的巫女會如此前一般惜字如金,可她剛準備退後一步目送馬車離開,便見巫女微微側身。

“既前程未定,你又怎知是禍是福?”巫女問了這麽一句,沈焉知思索半晌,也並未聽懂,而她也未曾解釋,隻踏上了馬車,簾子遮掩住她一雙澄澈的眼睛。

又怎知是禍是福?

她連所言何事都未可知,又怎能明白是禍是福?

因為這一次設宴未曾請各位家中長輩的緣故,方才還因為巫女在場而一臉虔誠之色的人們都鬧騰了起來,沈焉知轉頭之時,見溪邊或三兩成群、或聚眾一起,喧囂之中有人寒暄有人談論,更有人拉幫結派,也不知說的是今日之事,還是曾經抑或將來。

沈焉知看在眼中,也隻是笑一笑,覺得自己相比他們之中有些人,還是太懶散了一些。

畢竟身為官家子女,與人交往之間無非為了利益權勢,他們能為家族交自己不喜的朋友,嫁娶自己不喜的人,沈焉知明白這並非是錯處,可她自問做不到如此。

輕聲一歎,沈焉知也不去想這些,她本就是這樣一個性子,或許自私,卻也終難踏出那第一步。

目光一轉,沈焉知就見到邱寧玉麵含笑意朝著自己走了過來,沒幾步便到了自己身邊。相比那些花枝招展的人而言,他們兩人站在一起,那便是素淨出塵,而沈焉知將邱寧玉一番打量,就覺得她更合自己的心意了。

“郡主這兩天可是出盡了風頭。”邱寧玉剛到,便是一句玩笑出口。

沈焉知看她麵上有揶揄之色,擺了擺手說道:“我可沒這麽大的能耐,這也都是我爹的功勞。”

她說這話倒也不完全算是謙虛,畢竟也確實是因為有國公府出力,她才能這麽省心,然而邱寧玉更加明白,國公府也是屬於沈焉知擁有的權勢之一,她運用的是自身的優勢,也不能說這不是她的實力。

不過邱寧玉可不是一個盲目阿諛奉承的人,沈焉知既然如此自謙,她也沒有必要刻意說好話,免得讓人心生不滿。

揭過了這個話題不去再談,邱寧玉被沈焉知挽著胳膊,不知情的人大約會以為兩人之間十分熟悉,不過雖然她們認識不久,可也確實是因為性情相合的緣故,而生出了一些相見恨晚的情緒。

“前些時日秦王殿下是不是去過你那兒一趟?”沈焉知與她說著說著,便想起了前兩日來送嫁衣的秦長渙,那件嫁衣那便是出自邱寧玉家中的雲繡坊,因此沈焉知沒頭沒尾地問了這麽一句。

邱寧玉剛被問起“你那兒”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畢竟她是女子,家中並未有讓她接手雲繡坊的意思,沈焉知說問秦長渙是不是去了她那兒一趟,就像是知曉自己與秦長渙私交甚篤一般,好在關於喜服的這件事情她也是知曉的,否則還真不明白沈焉知的話是什麽意思。

“雲繡房幾日之前,確實是接到了秦王殿下的單子,且當時因為趕得急,還真是廢了好一番功夫。光是修修改改就得有個十一二次,這還僅僅隻是我知曉的,昨天我去繡坊看我二哥的時候,還聽他說咱們這兒的繡娘都抱怨以後再也不想接秦王殿下的單子了。”

沈焉知聽秦長渙對這件嫁衣如此上心,多少是有些高興的,然而又一想秦長渙對待自己之時那堪稱“惡劣”的行徑,又免不了的生起了悶氣。

“我可不曾說真要嫁給他。”

邱寧玉原本想說聖旨都已經下了,哪裏就是她能說不嫁就不嫁的,可這畢竟是人家“小夫妻”之間的事情,邱寧玉自問沒有摻和的資格,便也隻是笑了笑。

然與秦王的私交,又讓她忍不住地替秦王說了句好話:“我聽說秦王殿下也是個專一的人,隻說他的坐騎,那就是陪伴了他七八年的時日,其間雖有不少人為了獻殷勤送過名貴的馬匹過來,可他就隻是認定了那一匹,從始至終都沒有換過。”

邱寧玉在家中的時候,其實是非常受寵的,她三個哥哥一個弟弟都願意寵著她,再加上她那父親從來都不願意讓她受半點的委屈,如若不是她自己聽說了家中有求於楊家,想要為父親兄弟分憂解難的話,恐怕也不會接觸到楊輕婉這種人。

這樣的保護之下雖不至於讓人成為不諳世事的天真小姐,可與人相處交流之道,她還真的是不大熟悉,這便拿了一隻馬來跟沈焉知相比,還渾然不覺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麽。

也好在沈焉知不計較這些,才隻是麵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就轉回了目光。

隻是邱寧玉說的所謂“專一”,她還是記在了心上。

“一會兒曲水宴上,你便坐在我身邊的位置,咱們也能說說話。”沈焉知提議道。

邱寧玉卻不大讚同,“這種宴席至上,還是最好按照尊卑地位來編排,家父在朝中的品階不高,而郡主卻身份高貴,我若是坐在郡主身邊,恐怕會惹人口舌。”

“都是一般年紀,做什麽要這般講究,何況連我也分不清誰先誰後,旁人或許也是一樣,與其在安排位置上浪費時間,還不如隨心便好。畢竟我這初衷也是結識同輩,若要又這麽些規矩,又與那些宮宴有何分別?”沈焉知說得頭頭是道,末了還拉起邱寧玉的手,笑道:“何況在這官家子女之中,我最為相熟的便是你了,要讓一個不熟悉的人坐在我身邊,我反而是會不習慣。”

聽了沈焉知這番話,邱寧玉卻並沒有深信不疑,覺得她是考慮到禮儀規矩會有限製,或是因為有旁人坐在身邊會不習慣。

也許真的有一部分這樣的原因,可她讓自己坐在她身邊,絕對有一半是為了她。

為了讓這些人都知曉,邱寧玉與沈焉知關係匪淺,若有想要針對她或是邱家的人,都該在心裏掂量掂量,看看能不能招惹得起國公府和秦王府。

當然,最不好招惹的是這個郡主本身就是。

話到此處,如果邱寧玉再推脫,那便是不知好歹了,於是她便應下來,隻是往前走了一段,便見一群人堵在路上竊竊私語。

“都瞧什麽呢這是?”沈焉知好奇地湊上前去,原本還想聽聽這些人說什麽說得這麽起勁,然後那些人一見到是她便立刻住了嘴。

可沈焉知還是瞧見楊柳樹下,站著一黑一紅兩道身影,一個垂眸凝視,一個含羞帶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