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彭萊覺得這個地方有點眼熟,是哪兒呢?

所在的這條樓道很長,遠處有光線的源頭,照著空氣中緩慢下落的灰塵,籠罩得四周都模模糊糊的。

她看不清,隻有憑本能往前走,手裏拖著一個拉杆箱。

我要去哪裏?彭萊思索。

這時候後麵有人叫她:“彭萊。”

她站住了,慢慢地回身,眯著眼睛打量,身後的黑暗裏慢慢地出現了一個年輕女孩的身影。

是白天,白天在問她:“你又要走了是嗎?”

彭萊看著她,沒吭聲。

白天不是第一次進急診室,也不是第一次簽病危通知書,父親白澤奇的,姥姥丁慧茹的……

但這次她仿佛被徹底抽取了主心骨,接過病危通知書的手抖得像風中落葉,耳邊醫生陳述病情的聲音忽遠忽近,完全聽不進去。

醫生把筆遞過去:“內容沒疑義的話就可以簽字了。”

白天不得不用左手握住右手腕,強迫自己穩定下來,歪歪扭扭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兒,和患者是什麽關係。”

白天咬著牙,想哭,又拚命忍住,顫抖著寫上‘母女’。

醫生指著下麵的一欄:“這裏填你本人的身份證號碼。”

白天吃力地皺眉思索著,最終崩潰了,抓著筆嚎啕大哭:“對不起,我記不起來身份證號兒了,一位都記不起來……”她哽咽著抓住醫生的袖子懇求,“對不起……對不起,你救救她好嗎……”

醫生安慰地拍拍她:“別緊張,我們在盡力搶救了,你帶著身份證嗎?”

白天連連點頭,胡亂地翻遍全身,從兜裏掏出來雙手遞了過去,眼睛看著搶救室的窗口,彭萊臉上套著氧氣罩,緊閉雙眼一動不動地躺在裏麵。

夢境中,彭萊和白天在樓道的兩端遙遠相望。

彭萊一臉悵然:“別送了,我一個人來的,就讓我一個人走吧。”

白天安靜地看著她,聲音像是從四麵八方傳來:“這兒就那麽不值得你留戀?”

彭萊激動起來:“是我非要走嗎?是這個地方不留我!”

她指著頭頂憤慨地說:“每次我想站起來,總會突然冒出來一件事兒把我重新按趴下。得腦瘤我都認了,我就想在超樂的舞台上最後風光一次, 結果連這都不行……”

露出一個悲涼的笑,彭萊自嘲地聳聳肩:“我跟這個世界鬥不起,不玩兒了,我認輸。”

白天不說話,就這麽看著她,彭萊情緒平複下來,衝她揮揮手算是告別:“你什麽話都不用再勸我,我該走了。”

她回身拖著行李箱向遠處走去,白天叫她:“彭萊!”

彭萊沒有回頭。

白天跑了起來,一邊跑一邊追,大聲地在她背後喊:“彭萊!彭萊!”

彭萊背對著她,表情漸漸悲傷,心裏不是沒有遺憾的:別追了,白天……我走了也許對你還是件好事。

白天的氣息漸重起來,已經追到了背後,彭萊剛一猶豫停下腳步,就感到背後被白天狠狠地推了一把。

她失聲驚叫,被推下了樓梯口,頭暈目眩中感覺全身被突如其來的白光包圍,轉眼失去了知覺。

整整搶救了一夜,彭萊天亮的時候才被推入了病房。

認識的人都趕到醫院來探望,包括陳月和許多,羅俊來的時候還捎上了被他打得臉帶淤傷的安哲,眾人在病房裏或坐或站,白天憂心忡忡地坐在床邊,實在熬得太久了,頭一點一點地打盹。

早班護士來檢查了一下,給了‘生命體征平穩’的結論,大家才放下心來。

大崔偏過頭去小聲感歎:“這次可真懸啊,差點兒沒搶救過來。”

彭萊微微掀動了一下眼皮。

許多歎了口氣:“希望她撿回這條命之後能長點兒記性吧。 ”

彭萊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但圍觀的眾人困倦過度,一時沒注意。

陳月照例是要挑刺的,冷笑著說:“記性?自打認識彭萊就沒見她長過那東西。”

大崔朝她使了個眼色,躡手躡腳地把外套披在打盹的白天肩膀上。

彭萊眨巴著眼睛,虛弱地小聲問:“這是哪兒啊?”

陳月下意識地回答:“醫院唄,裝修風格還看不出來?”

她忽然覺得不對,趕緊看向**,果然,彭萊醒了!

白天緊張地俯身看著她,大家也都關心地聚攏過來,把一張床圍了個結結實實,彭萊環視了一圈,困惑地問:“我怎麽在醫院裏?”

許多和大崔對望了一眼,提醒她:“你胃出血,不記得了?”

彭萊回憶了一下,滿臉誠實地搖頭:“沒印象!”

她一邊說,一邊吃力地用胳膊肘撐著身體想坐起來,羅俊和安哲一左一右飛快地擠上來,殷勤地伸手去扶,一時間四支胳膊拌在了一起。

羅俊客氣地提醒安哲:“決鬥輸了的退出,忘了?”

安哲尷尬地不吭聲,但胳膊還是堅定地伸過去,孰料彭萊壓根不買賬,一使勁抖掉了兩人的手,陌生地看著他們:“什麽決不決鬥的,你倆是誰呀就碰我?”

似乎有什麽不對勁……羅俊沒多想,以為是彭萊賭氣才這麽說的,舉高雙手後退一步:“好好好,不碰,你先緩緩。”

彭萊左右看看他們,又瞧著床邊連在身上的監護儀器,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把捂住肚子,緊張地問:“胃出血?沒影響我肚子裏的孩子吧?”

猶如晴天打了個霹靂,屋子裏所有人都愣住了,白天最為震驚,目光不由得看向彭萊的小腹:“彭萊你說什麽?孩子?”

彭萊皺眉看著她:“剛才我就想問,她們我都認識,你誰呀?你怎麽知道我叫彭萊?”

她邊說邊不客氣地推開白天,白天被推得後退了一步,神情恍惚地看著彭萊。

半小時之後,羅俊綜合全部線索,以醫生的職業素養,肯定地向白天保證:“這份診斷書是真的,她確實得了雙側聽神經鞘瘤。”

白天圓睜兩眼,站在醫院走廊上心情複雜:“原來這次她沒撒謊,真的得了腦瘤?”

大崔也在旁邊,有些懊悔又有些驚訝:“我怎麽一點也沒聽她提起過?”

羅俊看著診斷書上的日期:“我查過了,從她回國到現在,這次是初診,應該是剛查出來的。”

許多往病房窗戶裏看了一眼,彭萊坐在**,摸著肚子,一個人自言自語,看著就不大正常。

她擔憂地問:“這和她失憶有關係嗎?”

羅俊肯定地點點頭:“顱內占位確實會導致記憶減退、記憶混亂,甚至出現妄想症狀。”

得到了醫生的權威認證,大家擔憂地沉默下來。

白天犯愁地問:“那我們現在該怎麽做,是不是應該把實際情況告訴她,幫她恢複記憶? ”

大崔不大讚成:“怎麽告訴呀?冷不丁說,嘿,你不是二十,已經四十了,肚子裏的孩子早生出來,都這麽大了……誰接受得了。”

羅俊同意大崔的意見:“那樣對她的精神刺激太大,她一時間不見得承受得了,咱們最好還是先順著她的記憶來,等她胃出血康複出院,正常生活一段時間再隨情況而定。”

陳月哦了一聲,不大情願:“就是說,現在的彭萊以為自己是剛懷上白天那時候的彭萊,我們還要配合她,對吧?”

大家麵麵相覷,十分為難,都覺得這是個不可能達到的目標。

“你們聚在這兒密謀什麽呢?”彭萊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下床溜達到門口了,抱著膀子斜倚門口,吊兒郎當地站著。

許多趕緊迎上去想扶著她:“你怎麽自己就下床溜達出來了?”

彭萊拒絕了她的好意,趿拉著拖鞋走過來,上下打量著這群人:“我下床怎麽了,又不是殘疾了……你是醫生是吧?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

羅俊鎮定地勸說:“還要複查一下,先住幾天。”

彭萊不悅地卷起舌頭嘖了一聲,大崔看著表情明顯張揚活潑了許多的彭萊,試探地問:“你……還記得家住哪兒嗎?”

彭萊抬手就給了他一拳:“大崔你怎麽啦?我住樹村啊,要是連家都不記得我不成大傻子了?”

彭萊一句話,大崔開車拉著陳月和許多,直奔她們年輕時候租住過的樹村。

哪裏還有當年的群租小平房,早十幾年就被拆了,現在矗立在道路兩邊的都是高樓大廈,三個人開車轉了半天,最後停在路標指示牌下,竟然連當年的路都找不到。

大崔擺手認輸:“當年閉著眼睛都走不錯,有年頭沒回來是真不認識了,哪兒來這麽多樓啊。”

陳月抱怨:“二十年了,變化能不大嗎,拆遷都搞好幾輪了。”

許多勉強辨認著方向,指了指:“我記得……當年她就是住那一片兒的。”

大崔手搭涼棚看了一眼:“喲,那也全是樓啊,那一片平房要是拆沒了可就糟糕了。”

“那再想辦法唄。”陳月轉身上車,“總不能我們現給她蓋一排平房出來。”

大崔焦躁地撓著頭“嘖,怎麽辦啊。”

第五十五章

大崔他們忙著給彭萊尋找故居的時候,白天來醫院探望彭萊,彭萊半躺半臥在病**,一雙眼睛四處亂瞟,無聊至極。

白天往她床邊的椅子上一坐,突然問:“你就對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彭萊收回眼神,認真地凝視著白天年輕的臉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有點眼熟嘿……你應該也是北漂玩樂隊的吧?”

白天一下泄了氣:“對,你胃出血暈倒的時候正好讓我撞見,就把你送進了醫院。”

彭萊燦爛地笑起來,露出了大白牙,親熱地拍了白天胳膊一下:“原來是這樣,謝了姐們兒。”

白天扭過頭去低聲叨咕:“得,這輩分……”

彭萊興奮地坐直身體跟她攀談:“那個……你得算我救命恩人吧?恩人你怎麽稱呼?”

白天觀察著她:“白天,我叫白天。”

彭萊微微一愣,驚訝地說:“這麽巧!我老公也姓白!”

白天都不知道自己臉上該是什麽表情,無語地看著彭萊,彭萊卻更加高興了:“既然這麽有緣,等我肚裏這孩子出生,我就給他取名叫白天好了,無論男孩女孩都合適。也算紀念你的救命之恩。”

白天尷尬地擠出一絲微笑,這時候羅俊穿著工作服走進來,關切地看著彭萊:“好點了嗎?”

彭萊指著他:“你……你不是我醫生,今天查房我看是別人查的。”

羅俊微笑著解釋:“我是這個醫院的醫生。”

彭萊接受了這個說法:“哦!那你人挺好的,不是自己病人也關心。”

她此時的樣子失去了二十年後那個彭萊滿身的防備尖刺和憤世嫉俗,笑容充滿蓬勃的生命力,白天怔怔地看著,一時竟有種錯覺:現在這樣……挺好。

安哲拎著一大袋水果氣喘籲籲地推門進來,一看羅俊也在,頓時一愣。

彭萊看到又來了不認識的人,指著問:“那這是誰呀?”

白天介紹:“他是我樂隊吉他手,安哲。”

安哲走上前來,特地擠開羅俊把水果放在床頭櫃上,殷勤地問:“彭萊,你想吃哪種水果,我給你洗。”

彭萊眼睛一亮,剛要說話,羅俊皺眉站回來,把安哲再度擠開:“有點兒醫學常識好不好?胃剛出過血的患者不能吃水果。”

“那她能吃什麽?”安哲虛心請教。

“米湯之類的流食。”

安哲二話不說轉身就走:“我這就去買,彭萊,等我啊。”

他來得快,走得也快,彭萊目瞪口呆地看著安哲飛奔而去的背影,詫異地問:“你們樂隊的人都這麽熱情嗎?”

白天哽了一下:“也分人。”

漆黑的夜,火鍋店打烊之後,眾人聚在一起商量怎麽解決彭萊的難題。

李彬彬列席旁聽,他現在已經是吧台熟練工,提供飲料的同時順便整理東西。

大崔端著飲料坐回桌邊,不放心地問白天:“你來了,彭萊一個人在醫院沒事兒吧?”

白天讓他放心:“羅醫生和安哲倆人搶著陪她呢。”

“那就好。”大崔像模像樣地拿出一個大本子做記錄用,嚴肅地宣布,“咱們現在開會了啊。”

他拔下筆帽,刷刷寫了幾筆,問與會的陳月和許多:“過去的樹村彭萊是肯定回不去了,你們有沒有什麽更好的主意? ”

陳月搶白了他一句:“我們跟你一起去看的,有主意的話當時就提了。”

許多也搖頭:“北京發展得太快,那樣的小平房現在擱六環都不一定有,得去密雲懷柔門頭溝看看。”

白天看著她們,忽然開了口:“既然找不著合適的地方,莫不如就讓她回家來住。”

大家一起看向白天,麵帶疑惑,白天解釋道:“雖然醫學我不懂,但是跟失憶有關的電視劇也看過不少,家裏的環境她熟悉,在這裏生活應該對她逐漸恢複記憶有好處。”

陳月關心地看著她,白天笑了笑:“再說,她現在又不認識我,隻當是個合租室友。”

許多提出異議:“可是冷不丁不在樹村住了,給她個什麽理由呢?”

大崔也搖頭:“搬家的理由倒是好找,關鍵是她要問起搬出來的那些東西怎麽辦呢?”

陳月是完全支持白天的,聞言立刻說:“嗨,她當年有什麽東西啊?屋裏的擺設都是房東的,她不就有那麽幾件衣服加一把吉他嗎?”

“關鍵就這點東西咱也沒處淘換去啊,二十年前的什麽擱潘家園不當文物賣?”大崔愁眉苦臉地搓著臉,“要不然,我拉下臉找幾個搖滾老炮兒問問……”

白天一直在猶豫,此時才開了口:“其實……她這些東西……我那兒都有。”

眾人齊齊看向白天,表情充滿意外。

白天心虛起來,慌張地擺著手解釋:“哎我可不是特意留著的。”

許多納悶地說:“我們也沒說什麽呀。”

白天這才察覺自己急於掩飾說錯話了,尷尬地低下頭去。

陳月給她解圍,故作不耐煩地拍桌子:“好了,都解決了,散會!”

大崔端起杯子湊到嘴邊,掩飾住一絲竊笑。

再次回到冠華小區,彭萊從車裏出來一抬頭,驚訝地問:“這也不是樹村兒啊,這不都樓房嗎?”

大崔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哦……忘了告訴你了,你住院這幾天樹村兒突然下令拆遷。”

許多會意地接上:“正好白天的合租室友走了,我們就幫你把她室友的房間租了下來,你的東西也都搬過來了。”

彭萊觀察著小區的環境,感慨地說:“年年張羅要拆遷,沒想到終於還是來真的了。”

看她表情平靜,似乎是真的沒想起來,大家也說不上是放心還是擔心,謹慎地跟在彭萊身後走著。

彭萊突然回身朝他們一指:“對了,老白的東西沒搬過來吧?我可不要啊。”

大家一起看向白天,白天皺了皺眉問:“你倆怎麽了?”

彭萊大大咧咧地說:“我跟他崩了,進醫院之前就把他趕走了。”

大家又齊刷刷地看向陳月,陳月差點翻臉,白天拉住她,又問:“為什麽?”

彭萊爽朗地一笑:“我肚裏這孩子是意外懷上的,他不想留,怕養不起,但這孩子我是要定了, 大不了跟他離婚,兩條腿的男人有的是,孩子可就這一個。”

她低頭輕輕地拍了拍肚子,臉上是難得的溫柔。

白天有些感動了,停下了腳步看著彭萊充滿活力的背影,彭萊回頭看她不走,返回來親熱地摟住她的肩膀:“怎麽了姐們兒,走啊,咱倆以後就是室友了。”

兩人勾肩搭背地向前走,大崔許多和陳月跟在後麵,看她們兩人這奇怪的相處,竟然比從前和睦多了。

白天打開門,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彭萊揣著兜走了進來,上下左右好一通打量。

大崔等人在後麵大氣都不敢出,觀察著彭萊的一舉一動。

彭萊站住了:“這房子……好像……”

大崔激動得聲音都發抖了:“好像怎麽著?”

所有人提著心等著,最後彭萊點了點頭:“還不錯!”

大家提著的那口氣一下子泄了,沒精打采地都進了門,彭萊探頭東看西看,又摸了摸沙發:“家具還挺齊備,這種樓房,就算是合租也得比樹村貴好多吧?”

大崔一拍大腿:“還真不貴,這家房東人特好,我幫你把價錢砍到了和樹村差不多,樹村那房子退的錢正好就交到這兒了,一出一進一分錢不用花。”

看彭萊似有疑惑,白天急忙解圍,拉著彭萊走到臥室門口,推開門:“你的房間在這兒。”

彭萊年輕時候的皮衣掛在衣架上,當年的電吉他也在角落裏擺得好好的,這些都是白天昨天從床下箱子底裏翻出來的,連夜打理幹淨,看上去像剛使用過一樣。

果然,彭萊一進門就直奔電吉他,拿在手裏輕輕地撥動了幾下。

陳月噝地倒吸了口氣,小聲嘀咕:“一看見這把吉他我後腦勺就疼。”

許多笑了,把手搭上她的肩膀拍了拍。

彭萊放下吉他,重新回到門口,對著陳月和許多要求:“家搬完了,咱仨也得抓緊排練了。”

大家都吃了一驚:“排練?”

陳月輕描淡寫地拒絕:“你剛出院,應該好好休息,著急排什麽練啊,最近也沒活兒。”

彭萊衝口而出:“怎麽不著急,我住院耽誤了不少時間,眼瞅著就要比賽了。”

眾人麵麵相覷,大崔打著哈哈:“什麽比賽?哪有比賽?”

彭萊捂住太陽穴,皺眉使勁回憶:“噝……你這一問還給我問含糊了,什麽比賽來著? ”

白天覺得不可能,彭萊失憶了怎麽還記得有比賽呢,她試探地問了一句:“超級大樂隊?”

彭萊一拍巴掌,指著她稱讚:“對!還得是我這姐們兒,沒錯,就叫這個。”

陳月沒好氣地說:“你記錯了,壓根兒就沒有比賽。”

彭萊不滿地對她瞪眼:“陳月你失憶了吧?這麽大的事兒我能記錯?許多你說!”

陳月氣笑了,對許多揚起下巴,示意別理她,許多的目光在彭萊和陳月之間來回轉了幾圈,不確定地說:“有……沒有……”

她一咬牙,狠狠心答應:“有!”

陳月目瞪口呆,彭萊快活地一拍巴掌:“就是!”

第五十六章

離開彭萊家的時候,陳月提出要送許多,許多上了她的車,開出一段之後,陳月懷疑地問:“你不會真要陪彭萊玩兒樂隊吧?”

許多抖抖幹淨的兜示意:“瞧我現在了麽?反正也沒事幹,再說了,反正咱們都好多年不玩兒了,上去連海選都不一定能過,耽誤不了多大工夫,既然已經幫她幫到了這個地步,莫不如就好人做到底得了”

陳月沉吟著嘀咕了一句:“還真是時候。”

她開了一段,又忍不住問:“我突然開始有點兒懷疑,彭萊這所謂的失憶是不是裝出來的呀?”

許多擺擺手:“要是被車撞了可能是裝的,現在是腦子裏確實長了東西,醫生都說會導致記憶減退、混亂和妄想,哪怕咱不信她,總得相信醫學吧?”

陳月有點不服氣地冷笑起來:“之前彭萊就像魔怔了一樣想讓咱倆跟她重組狂花參加超樂,結果這一得腦瘤還真就讓她得逞了?”

“嗨呀,什麽得逞不得逞的。”許多轉向她,認真地說,“我特意谘詢了幾個認識的醫生,彭萊術後可能永遠什麽都聽不見了,還有弱智、癱瘓之類的風險,萬一再鬧出個並發症,人在手術台上直接就……”

她沒有說下去,陳月也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許多才輕聲感歎:“這麽多年姐妹,就當最後幫她實現一個夢想吧。”

出院回家的彭萊第一件事不是好好休息,而是給她的寶貝舊吉他換新弦,白天坐在一邊默默地看著。

彭萊興致勃勃地教她:“我傳授你一經驗,平時一定要勤換著點兒琴弦,別等到有大演出或者進錄音棚的時候才換。這樣無論平時自己練琴還是日常排練,都能保證你彈出來的音色品質。”

白天心想誰不想換新弦,不是價錢不允許嗎,隻隨口說了一句:“咱玩兒的是搖滾樂,沒必要在乎這些細節吧?”

沒想到彭萊一下來了精神:“滾樂怎麽了?你別以為搞搖滾就是站在台上擺擺酷造型,然後對著麥克吼兩嗓子宣泄一下就完了,搖滾樂也是音樂,有和聲、有旋律、有節奏的, 講究著呢。”

白天虛心地問:“那咱搞的到底是搖滾還是音樂?”

彭萊語重心長地說:“其實是一回事,搖滾是你對這個世界的態度,是頑強,是不妥協,是追求精神上的自由,搖滾樂是通過音樂把你這些態度表達出來,這就相當於把心掏出來給人家看,你不得把裝你心髒的東西打磨得精細一點兒?要是把心隨便往那兒一扔讓人看,那是菜市場賣下水的。”

白天感歎了一句:“怪不得你做樂隊那麽較真兒。”

彭萊換好琴弦,撥弄著試試效果,頭都不抬地說:“當然了,何況我這輩子就這一樣本事,隻有把樂隊做好了,將來才能給我肚子裏的孩子更好的生活。”

她語氣溫柔,全神貫注工作的樣子讓在一邊看的白天有些感動。

就這樣坐著,聊聊天,談談樂隊,夢想,她和彭萊之間也有這麽安寧和諧的時光,簡直無法想象。

這份安寧被敲門聲打破了,來的是羅俊,還提著兩大袋營養品。

白天心情有些複雜,還是笑著招呼:“是你啊,羅醫生。”

彭萊手裏還擺弄著吉他,抬頭驚訝笑了:“現在醫院的醫生都這麽認真負責了嗎?病人都出院了,還特地帶著禮物登門走訪?”

羅俊把袋子放在茶幾上,強調地說:“我的工作是醫生,但更重要的身份是你的鐵杆粉絲。”

彭萊得意地向白天一揚下巴:“瞧見了吧?這就是把樂隊做好之後的額外收獲。”

大崔說要給許多帶點東西,上了車之後許多打開放在副駕駛的旅行袋,拎出一件鉚釘元素帶著鏈條的朋克服,和大崔身上穿著的極為相似。

保養得挺好,金屬件都是亮晶晶的,一點都沒生鏽。

許多打量著,又在袋子裏翻了翻:“敢情我當年搞樂隊穿的這些衣服你都留著呢? ”

大崔竭力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也不看許多,看向前方,語氣深沉地說:“夫妻一場,留著當個紀念唄。”

許多把衣服塞回袋子裏,拉好拉鏈,長腿一伸就要開門下車:“謝啦。”

大崔慌忙轉頭,支支吾吾地問:“那個……許多,既然彬彬現在跟我住,要不然……你也搬來吧,何必自己再另花錢租房?”

許多驚訝地看著他:“咱倆都離多少年了,我跟你一起住算怎麽回事兒?”

“不是跟我一起住!”大崔趕緊解釋,“你和兒子住裏間兒,我睡小方廳裏的沙發。”

看著他一臉期待又拚命忍住的樣子,許多有點想笑,搖搖頭:“白住你的,我這心裏可不踏實。”

“不白住!”大崔直接邀請,“你比我懂賬,偶爾來我店裏在這方麵幫幫我的忙不就齊了?”

許多失笑,敷衍地大點頭:“行行行,再說吧。”

她打開車門,瀟灑地把旅行袋往肩上一甩,拍了拍大吉普的前蓋:“對了,過陣子你這車可能得借我用用。”

大崔眼睛一直追著她,聞言立刻答應:“沒問題啊,連車帶人一起借你都成!”

許多笑了笑,意味深長地撂下一句話:“車我要,人不稀罕。”

她背著旅行袋大步走向遠方的樣子張狂肆意,再也不是那個坐在辦公室裏的女老板模樣。

陳月這次回家折騰的動靜比較大,陳母轉著輪椅在房間門口質問:“大晚上的你又回來作什麽妖?”

床底下裝著各種雜物的紙箱和瓶瓶罐罐都被陳月挪了出來,攤了一地,揚起的灰塵在房間裏漂浮著,她一邊嗆咳,一邊不顧形象地趴在水泥地上,努力伸手去夠放在最裏麵的一個琴箱。

幾乎半個身子都探到床下了,才掏出那個積壓已久的貝斯箱。

陳母厭惡地問:“沸土揚塵的你翻這倒黴玩意兒出來幹嘛?”

陳月坐在地上,吹去琴箱表麵的灰塵,陳母嫌棄地一邊扇著風,一邊轉動輪椅躲避。

陳月打開琴箱,裏麵的貝斯閃亮如新,她粗魯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伸進去撥弄了一下琴弦,發出的聲音悠揚一如從前。

“排練。”她淡淡地回答。

狂花女子朋克樂隊,終於重新聚齊了。

在白天家的簡單排練室裏,彭萊和重新換上搖滾戰衣的許多陳月站在一起,猶如時光回溯,白天看著她們,就像看到了自己四五歲的時候在排練室看狂花樂隊演奏的場景。

彭萊對著話筒試音,數著:“one、two、three、one、two……這設備還行。”

白天坐在調音台前,有些出神地想著,對於現在的彭萊,這種自己覺得簡陋的設備她都能接受,對租‘帶排練室的房子’更是欣喜若狂……

二十年前她就是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拚力一搏,走向成功的。

她的思緒被彭萊打斷,彭萊大聲指揮:“許多先試一下鼓。”

坐在架子鼓後的許多舉著鼓棒,看著麵前的設備,那麽熟悉又那麽陌生,她舉起鼓棒,笨拙地敲了幾下。

連白天都覺得不行。

彭萊歎口氣轉了個向:“陳月你試一下貝斯吧。”

陳月剛插好連線,正在低頭研究:“等會兒,我還沒調完琴呢……”她迷惑地問白天,“效果器上這個鈕是調什麽的來著?”

白天探頭看了看:“壓縮。”

彭萊握著話筒,表情幾乎崩潰:“許多!陳月!你倆今天是怎麽了?玩兒呢?別逗我了好嗎?!”

她情緒激動之下,耳中突然又響起了一陣潮水般的嘈鳴,彭萊閉上眼,身體因為意外的眩暈微微搖晃,她習慣性地伸手按住太陽穴。

白天見過她吐血的樣子,嚇著了,趕緊探身問:“你怎麽了?”

彭萊睜開眼,目光一片清明:“耳鳴,老毛病了。”

白天試探地問:“你最好……去醫院檢查檢查,萬一……”

彭萊擺擺手,爽朗地拒絕:“嗨,沒那個必要,一個耳鳴就進醫院,我幹脆長在醫院裏得了。”

她伸手拿了幾張譜子遞給白天:“你在這裏正好,你在你們樂隊不是貝斯兼主唱嗎?這幾份譜子你先熟悉一下,有時候我耳鳴太厲害的話你幫我唱,我彈吉他。”

白天接過譜子,納悶地問:“耳鳴不耽誤你彈吉他?”

總算調好音的陳月抬起頭來,習慣性地陰陽怪氣:“她那手對吉他都形成肌肉記憶了,就算徹底聾了都不耽誤她彈琴。”

白天恍然大悟,佩服地豎起大拇指:“厲害!”

“哎!哎!”彭萊挎上吉他,半笑半罵地說,“老幾位都別忙著吹捧我了,趕快來段兒簡單的即興熱熱身,找找感覺!”

說完,她擺了個經典姿勢,瀟灑地一揮手,掃下一串和弦,許多的鼓隨即跟進,陳月逐漸找回感覺,順利地加入了一個音。

狂花排練,正式開始。

第五十七章

彭萊的狂花蓬勃發展的同時,她的桃花也在蓬勃地盛開著。

今天赴的是安哲的約,吃的是老北京特產小吃鹵煮,嘈雜的街坊小店毫無環境可言,桌麵還帶著油膩,但味兒著實不錯。

彭萊毫不嫌棄地大口吃著,含糊地表示:“雖然你請我吃的總是沒有人家羅醫生請我的檔次高,但好賴不濟我也吃了你這麽多頓,有什麽想法你幹脆直說,到底想讓我教你樂隊編曲還是配器?”

坐在對麵的安哲意外地抬頭,隨即坐直身體,一臉認真地說:“我想和你結婚。”

挑了一塊肺頭塞進嘴裏,彭萊無所謂地說:“成啊?”

“真噠?!”安哲驚喜萬分。

“滾蛋吧你!”彭萊下一句話就在他頭上澆了冷水,“當然是假的,我才認識你幾天呢?”

安哲誠懇地說:“認識時間長短不重要,白澤奇不是不想要你肚裏這孩子嗎?他不要我要, 我跟你一起養。”

彭萊定定地看著他,忽然笑了:“好意我心領了,我跟他一時半會兒還離不了。”

這時候羅俊的電話打來了,彭萊抹抹嘴拿起手機:“喂,羅俊……吃烤鴨?早說呀你,我剛灌了一肚子鹵煮,要不你先請我看場電影吧,然後咱烤鴨當夜宵。”

說著她站起來就要出門,安哲有些著急地喊:“哎, 彭萊!”

彭萊站住了,回身威脅地指指他:“當好你的吉他手,要是再瞎琢磨結婚之類的事兒,以後就別找我了。”

安哲垂頭喪氣地不吭聲了。

因為要和彭萊約會,所以安哲又缺席了這次排練,不過白天也不在乎,她今天搬來一大堆二手設備,和李彬彬商量著要改樂隊路線,變成搖滾加電子。

她興奮地整理著:“我參加了這幾次的狂花排練,才知道老牌勁旅是什麽意思,發現她們雖然這麽多年沒在一起合作了, 但是上手極快!”

說著她又感慨:“可想而知那些一直堅持排練的成熟樂隊該是什麽水平,咱們雖然進了海選,但如果還靠電聲三大件兒跟人家比的話,勝算太低,不能不想點新路子。”

李彬彬好奇地摸摸這個又看看那個:“這得不少錢吧?你哪來的錢買設備。”

白天不想給到別人壓力,輕描淡寫地說:“二手設備花不了幾個錢,我剛辦的信用卡。”

李彬彬拿起一個設備試探地轉著旋鈕:“加電子樂這事兒安哲怎麽看?他比咱倆有經驗”

哼了一聲,白天陰陽怪氣地說:“跟他商量也白搭,他現在的心思壓根兒就不在樂隊上,成天和羅醫生倆人兒搶著跟彭萊約會呢。”

李彬彬鬼頭鬼腦地湊過去聞:“你最希望彭萊阿姨跟他倆哪一個成?”

白天很不耐煩這個問題,發著牢騷:“愛誰誰,沒準哪天彭萊又恢複記憶了,這倆人兒還得重來,誰先被折騰瘋了誰淘汰唄。還是說說你暗戀那位吧,之前教你那些追她的招數有效果嗎?”

李彬彬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支吾著說:“嗯……我也拿不太準,想跟她表白,可又害怕表白不成,人家以後連朋友都不想跟我做了,要不你幫我拿拿主意?”

他掏出記錄本,一臉期待地看著白天,拿著筆隨時準備把她的話寫下來。

白天靜靜地看著他這番忙碌,沉思了一會,突然笑了:“你先別忙著記,我覺著你說的有道理。”

“啊?”

“朋友之間的表白就相當於玩兒命,除非做好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最壞打算, 否則千萬別去嚐試。”白天煞有介事地說。

這是李彬彬完全沒想到的,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白天。

“你可別不信!”白天指指自己又指指他,“你好好想象一下,假如你現在跟我表白,然後我拒絕了,到時候你尷尬我也尷尬,以後咱們還能這樣在一個房間裏麵對麵坐著了嗎?”

她誇張地打了個哆嗦,連連擺手:“不可能,死都不可能了。”

李彬彬心情沉重起來,哦了一聲,白天快活地搓手:“所以我們還是先研究設備吧。”

她用餘光瞥到李彬彬把記錄本放在了身後的地板上。

李彬彬的低氣壓一直延續到飯點兒趕回大崔火鍋店上班,給客人端菜的時候都心不在焉,大崔看不下去,拉住他問:“你今天自打從白天那兒回來就悶悶不樂的,是不是遇著什麽事兒了? ”

“沒……沒啊!”李彬彬含糊其辭,“挺好的。”

大崔不放心地嘮叨:“你倆到底進展怎麽樣了?讓彭萊失憶這事兒一攪合,我也沒倒出功夫關心你這進度。”

李彬彬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倆……反正……做朋友挺好的。”

大崔恨鐵不成鋼地數落:“抓緊挑明了吧,萬一哪天殺出來一個比你強的帥小夥兒,哭都來不及。”

聽到這句話,李彬彬更沮喪了,垂頭喪氣地離開,大崔在他後麵叫喚:“男子漢大丈夫,該出手時就出手,在追人這事兒上你還不如當年你媽呢。”

收銀台前正跟顧客滿麵春風的許多抬起頭來,瞬間換了一張臉:“說誰呢?”

大崔訕笑著走開,還不忘用肩膀搗了李彬彬一下,壓低聲音:“回頭我們再重新研究下行動計劃。”

說到這個,李彬彬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兜,頓時就愣住了。

記錄本不在!

他扯下服務員的圍裙,瘋了一樣往大門跑去,滿腦子都回**著白天的那句話‘假如你現在跟我表白,然後我拒絕了,到時候你尷尬我也尷尬,以後咱們還能這樣在一個房間裏麵對麵坐著了嗎?不可能,死都不可能了。’

完了完了!朋友都做不成了!

他拔腿飛奔,許多從收銀台追出來:“哎!幹什麽去?”

大崔起初驚訝,現在已經明白過來,樂嗬嗬地看著,還跟許多解釋:“他有東西落在白天家了。”

李彬彬一口氣跑到白天家門口,緊張地屏住氣,憋到心髒都快要爆炸了,又連著做了幾次深呼吸,這才鼓起勇氣敲門。

白天拉開門,看到是他,愣住了。

李彬彬的勇氣又煙消雲散,支吾著說不清楚:“我……我……”

白天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幹脆利落地關上了門。

“完了,完了……本子她肯定看了……”李彬彬失魂落魄地用額頭頂著門,叨咕著,“朋友是做不成了。”

以後白天不會拿他當朋友,還會把他踢出樂隊……

說不定連見都不願意見他了……

李彬彬被腦海裏想象的可怕後果嚇得反而橫生一股銳氣,咬著牙不管不顧地開始敲門。

反正橫豎都是一死,為什麽不把心裏話說出來再死呢!?

“白天!沒錯,我就是喜歡你, 從小到大一直喜歡!雖然我真的特別害怕你不再和我做朋友,簡直怕得要死,從我小時候第一次和你一起玩,我就沒敢想過我的世界會有一天沒有你,我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

門突然再次打開,他敲了個空,白天的臉一出現,李彬彬嚇得又收了聲,眼巴巴地看著。

白天一臉平靜:“你都敢跑這兒來說這麽多,還說你怕?”

李彬彬一臉英雄就義般的勇敢悲壯:“怕……確實是怕……但我是真心喜歡你,喜歡一個人沒有錯。”

白天歎了口氣,抱著膀子嫌棄地說:“大半夜突然跑到我家裏來胡說八道了一大通,我看我們是真做不出朋友了。”

李彬彬失魂落魄地看著白天,傷心得差點哭出來。白天突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快樂地宣布:“那隻能做戀人啦!”

她張開手臂一下抱住李彬彬,李彬彬被這巨大的驚喜衝擊得腦子都不會轉了,隻能被動地接受她的擁抱。

小樣兒!虧她剛才拿著他沒帶走的本子翻了半天,看著上麵傻裏傻氣的話又是幸福又是糾結,還想著要不要自己來揭開這層紗去主動表白呢。

剛要穿鞋,這家夥就來了。

來了還大聲表白,全樓怕不都聽見了,哎呀,怪不好意思的。

白天喜滋滋地想著。

李彬彬慢慢地回過神來,猶豫地伸手試探地抱住了白天:“我……不是在做夢吧?”

白天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搖了搖頭。

李彬彬抱著她,滿心幸福得無以複加,還有一絲絲憂慮:“我有個本子落排練室了,你……看見了嗎? ”

白天還是沒說話,使勁地搖了搖頭。

在李彬彬看不見的地方,她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第五十八章

《超級大樂隊》華北賽區海選正式開場了,基於第一季的成功,這一次主辦方財大氣粗地買了各種海報,轟炸式地推廣戶外LED大屏,主會場更是氣派熱鬧,各家平台媒體都派出了采訪隊伍,從推著設備做準備的工作人員一路拍攝到選手入場。

主評審秋澤更是大家采訪的首要目標,這位也是搖滾圈的老將了,年近半百已經褪盡火藥味,打扮成一副文藝中年的模樣,和顏悅色地對著擠到麵前的各路話筒侃侃而談:“這場比賽不光有專業評審團,正賽的導演組也在現場,根據賽製,評審團將會在賽區眾多的入圍樂隊中選取最優秀的三支登上本季超樂舞台,競爭非常激烈,尤其是咱們華北賽區包含著搖滾中心北京,可謂強手如林……”

其實選手們各個嘴上不說,都挺緊張,聚在場外的等候區,三五成群地紮著堆。

安哲意外地看著樂隊裏突然多出來的一個鍵盤手,問了李彬彬才知道是白天搞的革新。

“我不是推卸責任啊,也不跟我商量一聲就加了電子,還加了個鍵盤手,海選要是讓人給淘汰了可不怨我。”

李彬彬衝他擠眉弄眼:“上哪兒找你商量啊,你不是忙著呢麽?”

白天自信地拍著胸脯:“放心吧不會淘汰,我都事先做過功課了,整個兒賽區都沒咱這風格。”

她興衝衝地把幾人聚攏到一起:“來,互相認識一下,等會上場就看我們的了!”

狂花樂隊快到出場的時候了,她們等在後台口,彭萊和陳月沒什麽反應,許多突然緊張起來,不得不來回踱步平靜情緒。

大崔抬手拉著她:“你這是打算把等會坐著的份兒先走回來?”

許多停下了,不停地吸著氣。

大崔明知故問:“緊張?”

許多瞪他一眼:“笑話我?多少年沒登台了,能不緊張嗎?”

迎麵走來一個穿著皮衣的青年,大崔眯起眼打量了半天才認出是羅俊,他不由得笑了起來:“喲,今兒這造型可以啊!還以為你沒來呢。”

羅俊從西裝革履換成了搖滾裝束,看上去倒是和周圍環境很相配,但多少有些不自在,他看向彭萊,笑著說:“作為鐵杆粉絲,我怎麽可能不來給彭萊加油鼓勁。”

大崔嘿嘿地笑著,看了一眼彭萊,彭萊雙眼放空,壓根沒理會。

羅俊不免有些尷尬,問了一句:“白天他們樂隊呢?”

大崔指指前麵:“台上正演著呢。”

室內音箱傳來工作人員的提醒:“請狂花樂隊做好登台準備。”

剛才還出神的彭萊一躍而起,揮動胳膊在空中繞了一個經典的大風車動作,幹勁十足地喊:“Go!Go!Go!”

許多和陳月跟在她身邊,三人齊齊跨出步伐。

隔了十二年,狂花樂隊終於再次登台!

大崔看得眼睛發熱,在後麵喊了一聲:“哎!彭萊!許多!陳月!”

三人一起回頭。

大崔憋著眼淚,用力揮了揮拳頭:“替我把過去輸掉的夢想贏回來!”

彭萊自信地對他豎起拇指。

台上白天的演奏已近尾聲,看上去一切順利,評審席上各位評審互相交流意見,表情愉快地開始打分。

陳月探頭看見坐在正中的秋澤,倒吸一口涼氣:“怎麽是他!?”

許多也看見了,泄氣地說:“這下慘了。”

彭萊從兩人後麵擠著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問:“誰呀?怎麽就慘了?”

許多提醒:“秋澤呀!你不記得他了?”

她沒說,從前彭萊曾經把白天用過的尿不濕整個糊了這位秋澤一臉,原因是在演出後台秋澤傲慢地說了一句‘不是穿上件皮夾克就叫搖滾,老老實實在家帶孩子吧’。

彭萊一臉無辜地搖了搖頭。

陳月抱著僥幸心理說:“畢竟過去了這麽多年,但願人家已經把當初那事兒給忘了。”

身為罪魁禍首的彭萊很好奇:“當年什麽事兒?”

兩人無語地看著她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誰也不想回答。

這時候白天樂隊比賽結束,興高采烈地下台,和她們擦肩而過,白天開心地舉起手和陳月許多擊掌,還特地對彭萊說了一句:“加油!”

工作人員已經報出了狂花樂隊的名字,陳月和許多再憂慮,也隻能跟著彭萊往台上走去。

站到比賽舞台上的一瞬間,盡管她們有著不一樣的過去,還是立刻進入了選手的角色,認真地檢查設備線路,準備好之後麵對評審站成一排。

秋澤的嘴角不悅地抿緊,拿起話筒冷冷地招呼:“彭萊,好久不見。”

彭萊驚訝地看著他:“咱們以前見過嗎?”

陳月心想完了,對方八成以為彭萊是在裝傻。

果然,秋澤點點頭,懶得廢話地直接說:“開始吧。”

彭萊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回頭對許多點頭示意,許多敲了幾下鼓點作為預備節奏,陳月的貝斯適時加入,緊接著是彭萊的吉他和弦,就在她張口演唱的同時,秋澤抬頭,無情地宣布:“可以了,下一支樂隊。”

許多遲疑地停下鼓棒,陳月也停了,兩人麵麵相覷,心裏的不安再次擴大:不會吧……

彭萊挎著吉他,停止了演唱,納悶地拿著話筒高聲問:“評委,我們還沒演唱完呢。”

秋澤加重語氣:“我說可以了,下去吧。”

他低頭開始打分,周圍的評審交換著眼色,也低頭在表格上寫著。

事已至此,在工作人員的催促下,狂花樂隊隻能不甘願地離場。

這個意外的結果是大家誰都沒想到的,連白天他們的歡樂情緒都被衝淡了,一行人離場的時候垂頭喪氣,彭萊氣急敗壞地背著吉他大步走在前麵,難看的臉色誰也不敢惹她。

彭萊突然回身,指著比賽的大LOGO燈標憤怒地說:“不管淘不淘汰,總得讓人家把作品演完吧,他那是個什麽態度? ”

其中大崔和陳月許多都是心知肚明的,沉默以對,彭萊竟然沒得到同伴的共同聲討,更生氣了,狠狠地啐了一口:“那秋澤過去是哪支大牌樂隊的?有什麽拿得出手的資曆嗎?他憑什麽就那麽牛?”

陳月猶豫著說:“反正……甭管為什麽吧,他之前……對咱們樂隊有過些誤會,所以借著今天這事兒泄泄私憤也很正常。”

大崔忙寬大家的心:“先別往壞處想,隻要結果還沒公布就有希望。”

許多倒很樂觀:“公布了也無所謂,不就是淘汰嗎?狂花這次能重聚我就已經—— ”

彭萊正氣呼呼地站著,聞言詫異地問:“重聚?”

大崔殺雞抹脖子地對許多使眼色,許多自知失言,懊悔地閉上了嘴,大崔緊著給她找補:“許多的意思是說,你胃出血進醫院之後她以為樂隊就完了呢,沒想到你還能帶著大夥兒參加這次海選,從這個角度講——”

“得得得!”彭萊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你們都甭說了,我一個人走走……白天跟我去轉轉。”

白天一直擔心地看著她,答應一聲剛要上前,安哲主動提出:“要不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彭萊斜睨了他一眼,口氣很不耐煩:“你懂不懂什麽叫我倆單獨?”

她轉身大步向前走去,白天趕緊跟上。

其餘的人站在原地,默默地歎了口氣。

彭萊抱著膀子晃**著往前走,白天默默地跟在後麵,心裏糾結著該怎麽安慰彭萊,連自己樂隊順利演出的喜悅都被衝淡了。

走了一段路,彭萊突然站住了,白天差點撞上她的後背,急忙刹住腳,去看吸引彭萊的是什麽。

竟然是一間炸雞小店,玻璃櫃裏陳列著表皮金黃的炸雞,招牌鮮豔奪目,彭萊舒展開一直緊皺的眉。產生了興趣:“喲嗬,這家炸雞看起來不錯啊。”

白天詫異地看著她,彭萊興致勃勃地問:“你想吃雞排還是雞翅?我請客。”

“你還有心思吃的下炸雞?”

彭萊用胳膊拐了她一下:“再怎麽著也得吃東西啊,何況事到如今已經這樣了。”

她這散漫的態度讓白天都又氣又急:“你們樂隊如果真因為那些所謂的誤會被淘汰也太冤了,我跟你們一起排練過那麽多次,我知道你們的作品有多好。”

彭萊嗤笑了一聲:“你知道有什麽用?”

“那就想辦法讓主評審也知道啊。”白天激動地說,“大崔說得對,隻要比賽結果還沒出來就一切都有可能。”

彭萊搖搖頭,眼睛還是盯著炸雞:“過去就過去了,我可不會低三下四地去求人。”

白天熱血上頭,衝動地說:“行,你拉不下麵子我替你去,行了吧? ”

她倔強地看著彭萊,彭萊反而笑了,拍著她的肩膀:“行行行,你願意去就去,可是你上哪兒逮他去?”

白天看著她的身後,突然抬手一指,彭萊順著她伸手的方向看去,一間高級餐廳門口停了輛豪車,秋澤正從車裏下來往餐廳裏走。

沒等白天動作,彭萊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斬釘截鐵地說:“別去、”

“為什麽!?”白天用力掙脫,“這難道不是天意嗎!”

“去他個天意。”彭萊粗魯地說,“這人傲著呢,你送上門去遭他一通兒糟踐犯不上。”

白天盯著她,一臉決絕地說:“你放棄了,我沒有。”

說完她甩開彭萊的手,徑直向餐廳跑了過去。

秋澤正要進入餐廳的裏層門,白天氣喘籲籲地推開大門衝了進來,揚聲喊:“秋澤老師!”

沒等秋澤開口,她已經掏出手機,直接遞到了對方鼻子底下,喘著氣說:“狂花樂隊今天比賽的作品特別棒,我手機裏有她們排練時候的錄音。請您聽一下好嗎?”

秋澤端詳著她,傲慢地問:“狂花樂隊的作品棒不棒,跟你有什麽關係?”

“因為我是愛音樂的人!”白天激動地說,“每個愛音樂的人都有義務為好作品說句公道話。”

秋澤居高臨下地笑了笑:“對不起,你有義務說,但我沒義務聽。”

他轉身要走,白天舉著手機攔住他:“我隻求您把我手機裏錄的這首歌聽完。”

秋澤皺眉拒絕:“我時間特別寶貴,麻煩你讓一讓。”

白天無計可施,隻能擋在他前麵,深深地鞠躬下去,直到九十度:“我求您了秋澤老師,三分鍾,您就給我三分鍾!”

白天對著秋澤鞠躬不起的模樣,完完全全地落在門外的彭萊眼裏,她眯起眼睛,看著秋澤一臉不耐煩的冷漠表情,心裏是抑製不住的狂怒。

二話不說,彭萊轉身就走。

秋澤實在拿白天沒辦法,不耐煩地說:“行了,你起來吧,我不用聽。”

白天低著頭,執拗地說:“求您把狂花這首歌聽完,不然我就不起來。”

秋澤實在沒辦法,卷著舌頭嘖了一聲,多少露出點搖滾老炮兒的痞氣:“廢什麽話呢,狂花都已經晉級了,我還聽什麽錄音,下次比賽場上聽不行嗎?”

白天保持著九十度鞠躬的姿態,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把頭側過來,眼睛向上覷著秋澤的臉色,詫異萬分。

秋澤好笑地看著她:“非逼我提前透露結果是吧?違規的!下不為例啊!”

依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白天慢慢地直起身子,難得地結巴起來:“可是……為什麽……您在剛才比賽的時候,就,就聽了幾句?”

秋澤更加好笑了:“狂花樂隊的作品我太熟了,聽個前奏知道她們實力還在就成了,後麵還那麽多樂隊等著呢,我幹嘛要聽完——”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震驚,瞠目結舌地看向門外。

白天本來又是高興又是感激地認真聆聽,看到他臉色變了,也不由得回身去看。

情不自禁地尖叫著試圖阻止:“彭萊!”

街道上,彭萊繃著臉,拖著一隻金屬垃圾桶殺氣騰騰的走來,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長腿一邁,兩步就跨上了秋澤的豪車前蓋。

隔著玻璃,她沒聽到秋澤說的話,更沒聽到白天的驚叫。

彭萊舉起垃圾桶,痛快淋漓地狠狠砸在了豪車的擋風玻璃上。

頓時,車子發出了刺耳的報警聲,彭萊拍拍手,站在車前蓋上回首望向餐廳,目光中盡是挑釁。

秋澤氣得渾身發抖,白天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