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一個月之後,彭萊和白天才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
她們會麵的地方是殯儀館,今天是丁慧茹老人火化的日子。
她離去得很安詳,也很突然,像她突然出現在彭萊和白天生活裏那樣,重新把兩個人捏合在了一起。
殯儀館的小花園裏蒼鬆翠柏,透著一股萬古長青的味道,靜謐安詳的氣氛下,彭萊和白天肩並肩地坐在長椅上,彭萊帶著墨鏡,白天的右小臂吊在胸前,雪白的石膏和黑色衣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猶如生和死的對比。
彭萊打破了沉默:“這一個月以來我一直在反思自己,很多事兒我做得確實不對。”
見白天沒說話,她從兜裏掏出一張紙遞過去,白天不接:“什麽玩意兒?悔過書?”
彭萊執拗地舉著:“我放棄房屋產權的聲明,經過公證處公正的。”
白天這才看了她一眼,揚起下巴指指自己吊起的右臂,彭萊心領神會地把紙疊好,放進她的口袋裏。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過一會兒,又是彭萊主動開口:“胳膊什麽時候拆石膏?”
白天簡單地回答了一句:“下周。”
彭萊關心地嘮叨:“先去拍個片子,沒問題了再拆,那個場麵我每次想起來都後怕,幸虧你當時先掛在了二樓晾衣杆上然後才掉下來,如果直接從四樓摔地上——”
白天繃著臉打斷她:“打住吧,以後永遠都別再提這事兒了。”
一時有點手足無措,彭萊最後隻能抬起手輕輕地拍了拍白天的肩膀,似在道歉。
白天抿著嘴不說話,兩人就這麽僵持著,一直到大崔從遠處走來,表情肅穆地輕聲提醒:“彭萊,老太太的骨灰可以取了。”
三人從追思堂出來,彭萊捧著嵌有老太太照片的骨灰盒,依舊戴著墨鏡,麵無表情,白天眼睛紅腫,淚水還在流,隻能笨拙地用左手抹著,大崔跟在身邊,也是一臉難過。
彭萊走著突然問:“白天,這次你沒帶奶粉罐子吧? ”
大崔緊張又有些奇怪:“什麽奶粉罐子?有這講究嗎?”
彭萊搖搖頭:“這是個梗兒,你不懂。”
白天磨著牙沒好氣地說:“這種場合還有心思玩兒梗的,估計世上也就隻有你彭萊了。”
“啊,不然呢?”彭萊捧著骨灰盒一馬當先,走得挺快,好像急著逃離這個環境,“哭天搶地?那也忒俗了。”
偏偏就在此時,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從經過的門口傳來,幾個家屬扶著一個哭得幾乎暈厥的婦女在勸說,婦女淒厲地哭喊著:“媽啊沒了你我可怎麽活啊,你把我帶走吧,以後我就沒媽了!”
白天眼眶不禁一熱,她掩飾地咬牙切齒指責:“瞧見了嗎?這才叫正常人。”
彭萊無動於衷,大步向前:“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情感表達。”
追思會在大崔火鍋店舉行,彭萊舉著酒杯穿梭在賓客之間招呼,來的都是她的熟人,一水兒的搖滾中年,四六不忌,當著放在正中骨灰盒的麵,紛紛舉杯。
彭萊回到主位上,豪邁地仰頭幹杯,吐著氣示意了一圈:“幹!”
搖滾中年們轟然叫好,後幹為敬,大崔張羅著又給一一滿上,氣氛十分熱烈。
角落裏的一張桌子坐著羅俊、李彬彬、安哲和白天,安靜得跟現場氣氛格格不入。
白天厭惡地看著來者不拒酒到杯幹的彭萊,轉了過去對李彬彬抱怨:“知道的這是我姥姥去世的葬禮宴,不知道的還以為今天是彭萊改嫁呢。”
李彬彬尷尬地笑了笑,看著在各桌滿麵笑容殷勤招呼的大崔,也不好說什麽。
安哲用牙開了瓶啤酒,舉起來對羅俊挑釁式的邀請:“喝一杯?”
羅俊平靜地拒絕:“我不喝酒。”
安哲不屑地笑了笑:“連酒都不會喝,彭萊要是能看上你就怪了。”
說完他仰頭一口氣喝光了一瓶啤酒,把空瓶咚地一聲撂在桌麵上,示威地看向羅俊。
羅俊寬容地笑了笑,沒跟他計較。
老朋友都來了,許多和陳月也不例外,但她倆是不可能主動去搭理彭萊的,湊在一起在走廊門口說小話,許多情緒低落:“忙活了整十年,到頭來就忙活出個破產清算。”
陳月安慰她:“別想這些了,人這輩子誰還不是三起三落?”她指指遠處神采飛揚大說大笑的彭萊,“你瞧瞧那位,落下去之後就沒再起來過,不照樣活的挺歡實。”
彭萊似有所覺,往這邊看了一眼。
許多哼了一聲,不無羨慕地說:“她那就叫沒心沒肺,誰跟她能比得了。”
彭萊拎著酒瓶子走了過來,大大咧咧地致謝:“謝謝你倆來送我媽一程。來,喝一杯?”
許多麵若冰霜地推開她的酒瓶:“我來是還你之前參加我婚禮的人情,你縱容我家彬彬逃課跟你閨女玩兒樂隊的事兒我可沒忘。”
彭萊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轉向陳月:“你呢,想說點兒什麽獲獎感言?”
陳月冷笑了一聲:“我今天來是衝小天兒麵子,送的是她的姥姥,你偷著賣房害她跳樓,我還沒大嘴巴抽你呢。”
見兩人都不買賬,彭萊賭氣放下酒瓶子,搖搖晃晃地向衛生間走去:“得,我看這杯酒我也甭喝了,去趟洗手間就當敬你倆了。”
等她出來,許多和陳月早就不見了,換了羅俊和安哲跟門神一樣左右守在門口,把彭萊嚇了一跳:“你倆守在這兒幹嘛?男廁所在那邊。”
羅俊關心地問:“我來是看看你有什麽事沒有。”
彭萊不耐煩地推開他:“才喝這麽點兒,能有什麽事。”
安哲抱著膀子不屑地貶低羅俊:“嘁,像他這種沒玩兒過搖滾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懂你。”
羅俊心平氣和地陳數:“按年齡算,我開始聽狂花樂隊的時候,你應該正念幼兒園大班。”
安哲瞅了他一眼:“聽搖滾跟直接搞搖滾能比嗎?我跟彭萊才是靈魂伴侶。”
“你倆頂多算同行,離伴侶遠了點兒吧?”
“比你這精神科大夫近多了。”
彭萊左衝右突想從兩人的包圍圈中出去,無奈兩人爭風爭得起勁,她煩躁地用力推開包圍:“哎哎哎,你倆長心了嗎?今兒可是我媽葬禮,你倆真想爭就約個日子打一架,贏了的當我男朋友,輸的那個以後別再煩我。”
她摸到桌子上的酒瓶,拎著走回餐廳,振作精神,重新招呼起來:“來來,咱們接著喝!倉庫裏還有好酒,等會我去大家拿!”
白天看著她這不醉不休的樣子,扭頭問大崔:“彭萊這一個月就在你這餐廳的員工宿舍住著?”、
大崔點點頭:“而且她服務員當得也不錯,估計再過一陣子應該能破格升領班。”
白天諷刺地說:“敢讓她當領班,這買賣到底還想不想幹了?”
大崔笑著給彭萊說好話:“她哪有你說的那麽差勁。”
白天冷笑起來:“光是她那股冷血勁兒就夠了,連我姥姥去世都沒見她掉過一滴眼淚。”
猶豫了一下,大崔語重心長地解釋:“她那是故意不想讓自己軟弱的一麵被人看到,老太太遺體送進殯儀館的時候,她趴在我肩膀上哭得都快斷了氣兒。你以為後來她為什麽一直戴著墨鏡?”
白天不置可否,表情略微緩和了一些,不再說話了。
追思宴結束,彭萊抱著用布裹好的骨灰盒從餐廳大堂出來,白天緊緊地跟在後麵,一臉‘你有前科’的警惕神情。
彭萊無奈地讓她放心:“這是我媽的骨灰。”
白天追問:“現在葬禮也完事兒了,姥姥的骨灰你到底打算怎麽辦?”
彭萊有些傷感地摸了摸骨灰盒:“我請了幾天假,準備帶她回老家安葬,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想都沒想,白天一口答應:“送姥姥我當然要去。”
彭萊點點頭:“說定了,那咱明兒就走。”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兩人卻誰也沒動,也不說話,就這麽站著。
半晌,彭萊才開口:“今兒這席麵兒還行吧?”
白天哼了一聲:“也就那麽回事兒,依我看你壓根兒就不應該張羅這麽一場土掉渣的葬禮宴, 都什麽年代了?清清淨淨追思多好,姥姥又不愛熱鬧。”
彭萊‘嗐’了一聲:“不辦白事收禮金,咱倆送你姥姥回老家的費用從哪來?”
白天難以置信地看著彭萊,她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這個理由,但仔細一想,這可是彭萊啊,確實是她幹得出來的事兒,至於大崔說的,一定是錯覺!
“看我幹嘛?不認識了?”彭萊奇怪地問。
白天摸了摸下巴:“我怎麽覺得過了這一個月,你還是之前的那個彭萊呢?”
第五十章
返鄉之旅雖不漫長但無聊,兩人坐在火車上晃**,對麵坐著一對年輕母女,態度親昵,白天出神地看著兩人的相處,不知道在想什麽。
午飯是在火車上解決的,彭萊端著兩碗泡麵回來,把一碗推給白天,白天突然問:“你走的時候我大概就像她這麽大吧?”
彭萊瞥了一眼:“嗯,差不多。”
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也沒管麵還是硬的,揭開紙蓋就大口大口地吸溜起來,熱氣蒸騰而上,熏得她眼睛有些發紅。
對麵的小女孩撒嬌地纏著母親要零食,母親溫柔而耐心地給她剝鹵蛋的包裝,小女孩張大嘴等待投喂。
白天用胳膊肘碰了彭萊一下,彭萊嘴裏含著麵條不解地看她。
白天示意她看對麵。
看彭萊依然沒有領會,她不得不開口要求:“給我剝個鹵蛋。”
彭萊咽下嘴裏的麵條,皺眉質問:“你都多大年紀了?”
白天示威地舉起打著石膏的右手,這下彭萊無話可說,隻能放下叉子,拿了枚鹵蛋三兩下扯開包裝,粗魯地把鹵蛋丟進白天的泡麵碗裏。
湯水濺了出來,哪哪兒都是,白天卻沒有發作,單手拿起叉子慢慢地吃著。
許多怎麽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離開自己家門的時候,是要被眾目睽睽之下檢查攜帶物品的。
她本來收拾的衣物裝在行李箱裏,但財產清算的工作人員告訴她:“對不起女士,您這隻拉杆箱屬於奢侈品,不可以帶走。”
家裏的箱包竟然找不出一個非奢,一水兒的LV,最後還是靠著李彬彬的兩個背包解決問題。
母子兩人背著背包,並肩站在路邊,看著自家大門被貼上封條,許多感慨地說:“你現在也算心想事成了,不願意去留學,我就破產連送你留學的錢都沒了, 你和我吵架之後不想再回這個家,現在這房子就被貼上封條準備法拍了”
李彬彬從剛才就保持沉默,這時候也不說話。
許多歎口氣,想伸手摸兒子的頭,又驚覺他已經長高到自己夠不到的程度了:“最後再看咱家一眼吧,以後就算你想回都回不來了。”
法院的工作人員拿來清單文件遞給許多,許多大筆一揮簽了名,法院的麵包車開走之後,別墅區的道路上就隻剩下他們兩人了。
李彬彬終於開口問:“你那個帥哥老公呢?最後一天搬家他都不來? ”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許多念叨了一句,“他剛跟我提出離婚。”
李彬彬猛地轉頭看她,許多悲涼地笑了起來:“大約是看我沒錢了吧。”
李彬彬欲言又止,許多敏感地察覺兒子糾結的情緒,關心地問:“怎麽了?”
“我……”李彬彬一咬牙,終於說了出來,“我在大崔火鍋店打工的時候,有一次看到他……他開車跟一女的……”
許多臉色一變。
對於許多說的‘離婚也要留下甜蜜回憶’的邀約,她的年輕帥哥老公是欣然答應的。
情趣酒店裏氣氛旖旎,燈光迷醉,情境烘托到了,許多妖嬈的身姿和曖昧的眼神讓小帥哥心旌搖**,纏綿不已。
許多用手指勾住他的皮帶,微笑著把他拉向床邊,用力推倒,帥哥眼神迷離地躺著仰視他。
掏出一副情趣手銬,許多拉起他的一隻手扣在了床頭,帥哥毫無警覺,沙啞著嗓子挑逗:“玩這麽花呀?”
許多微笑著不說話,把他另一隻手也銬住,然後俯身下去,似要親吻,卻從枕頭下麵摸出了——
一把剪刀。
她腰杆直起的同時,臉色也冷了下來,剪刀和眼神一起閃著銳利的寒光:“綠我是吧?”
帥哥一愣,這才發現不妙,用力掙紮著,但手銬質量極好,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許多用剪刀慢慢地剪開了他的褲管,沿著肌膚向上劃去。
許多的聲音在市內幽幽地回**:“在你之前的兩任老公沒一個綠過我,我在自己這三段婚姻裏也從來沒和老公之外的男人有任何過格的來往,這是我做人的底線。”
帥哥害怕了,哆嗦著發不出整句話:“我……我……”
“閉嘴!”許多用剪刀指著他,“乖乖在這兒丟個人,再多說一個字我就閹了你。 ”
她翻身下床,拿出帥哥的手機,扳過他的手指開了機,看著微信通訊錄上一水兒的美女頭像,笑了起來:“喲嗬,鬧半天你女朋友還真不少,那我就來個群發吧。”
帥哥猛烈地掙紮起來:“你別……”
許多轉過身,對他比了個剪刀剪東西的手勢,挑了挑眉,成功地把對方嚇失了聲。
她拿出手機對著**狼狽的人拍了好幾張照片,隨酒店定位一起發了出去。
然後許多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袋子,把帥哥值錢的手表鞋子外套都裝了進去,連皮帶都沒放過。
她拍了拍帥哥的臉頰,輕聲說:“你的這些東西都是我買的,現在我收回,別以為我就是個隻知道賺錢的冤大頭,告訴你,老娘當年可是個朋克。”
說完她打開門,揚長而去,背後傳來帥哥帶著哭腔的喊聲:“你倒是把門給我關上啊!”
許多充耳不聞,走得飛快。
她走到樓下的時候,意外地看見了熟悉的大吉普,大崔探出頭來,兩人麵麵相覷。
在情趣酒店門口遇到前夫,這本該是尷尬的局麵,但是兩人誰也不在乎了,大崔打開車門,許多把袋子丟到後座,扯開裙子一角方便行動,利落地爬上了副駕駛。
車子開動了,一直到駛入主路,大崔才開口:“你……沒事吧?”
許多撐著頭,出神地看著窗外的街景:“好久沒坐你車了。”
大崔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起咱們剛結婚頭幾年了,好像也挺幸福的。”
許多回想一下,也笑了:“也不知道那時候心態怎麽就那麽好,我跟你和彭萊一起搭夥擺攤兒賣打口碟,掙的錢勉強夠給彬彬買奶粉,但是還能成天過得窮樂嗬窮樂嗬的。”
大崔自我檢討地說:“我現在還是窮樂嗬,有點兒理解你父母當初為什麽一直瞧不上我了。”
“別提了。”許多擺擺手,“要是沒他倆在中間挑撥,咱倆後來也不至於總吵架,咱倆要是不總吵架也就不會離婚,沒離婚我就不會嫁給後來的老李,不嫁老李就不會跟他學做大生意,我要不做大生意現在也就不至於——”
大崔起初還有點感動,越聽越不對勁,趕緊打斷她:“我就知道你腦子裏還放不下破產這事兒,都快趕上祥林嫂了。咱們什麽苦日子沒過過?隻要人還在,大不了從頭開始唄。”
“從頭開始?”許多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沉默下來。
丁慧茹的安葬之旅並不順利,起初,彭萊找了個大橋下麵,借了鏟子親手挖了個坑,把骨灰盒放進去,白天幫著培土。
她們做這件事的時候,頭頂上的鐵路橋轟隆隆地經過了十幾趟火車,白天忍不住問:“為什麽要把姥姥葬在這兒?橋上天天一趟趟過火車,多吵啊。”
彭萊揮動鏟子培土:“她要是還能聽見聲兒,我寧肯把她放我床頭供著。”
“那好歹找塊墓地啊。”
彭萊耐心地給她解釋:“墓地多貴,現在是活不起更死不起,就這兒得了,還好找呢,鐵路可是國家基礎設施,幾十年都不會改的。”
白天被她的歪理氣得無話可說,這時候遠處有個中年男人快步跑了過來,如臨大敵地盯著兩人:“幹什麽呢?在這兒埋什麽!?”
彭萊莫名其妙:“你誰呀?”
“我是這兒守橋的!”中年男人大聲說,“橋墩底下不能隨便埋東西,防止有人埋爆炸物搞破壞,你快挖出來吧。”
彭萊歎口氣:“我埋的是我媽的骨灰。”
“那也不行!”中年男人指揮,“埋別地兒去!”
彭萊握著鐵鏟子向前邁了一步就要發火:“都說了是我媽骨灰,你家骨灰能爆炸?”
中年男子倒退一步:“你想幹什麽……”
白天在後麵拉了她一把:“嘖,咱幹脆就挖出來換地兒得了,可別到哪兒都惹事了你。”
彭萊狠狠地瞪了守橋人一眼,沒辦法,隻能蹲下來用鐵鏟把剛培好的土挖開,白天單手笨拙地幫忙,歎氣埋怨:“你以後可靠點兒譜吧,先是把我爸的骨灰撒進了垃圾堆,現在又選了個這麽個地兒,讓姥姥剛下葬就得刨墳。”
彭萊不說話,埋頭狠命地挖土。
第五十一章
最終,她們在附近的山坡上找了個小樹林,讓丁慧茹女士麵南朝北,安詳長眠。
墳包並不大,也沒有立什麽墓碑,彭萊和白天並肩站在墳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和老太太做了告別。
下山之後,彭萊帶著白天在街上漫步,白天新奇地看著小城鎮和北京不一樣的熱鬧:“山東我還真是第一次來。”、
“好好逛逛吧,”彭萊指著街道,“這就是我從出生一直生活到十多歲的地方”
談不上多懷念,但人生的痕跡是無法抹去的,彭萊指著給白天介紹:“這裏從前是我和大崔跳街舞的迪廳……那邊,是大崔當年打工的理發店。”
慢慢地走到一個鄉鎮商場門口,大喇叭放著喜氣洋洋的歌,促銷員賣力地吆喝著聚人氣,台下觀眾並不多,僅有的幾個人還在吵鬧:“活動什麽時候開始啊!?”
彭萊指著商場驚訝地說:“當年我和我姑媽一起住的那家雜貨店就在這一帶,我都不知道這片兒是什麽時候拆的遷。”
大喇叭吵得她耳朵疼,剛想和白天離開,就聽見活動主持人興高采烈的聲音:“下麵有請我們本次活動的重磅嘉賓、“歡樂女生”2009 年季軍得主陳月小姐為我們傾情獻唱。”
白天猛地一愣,回頭看去,彭萊幾乎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也跟著看過去。
濃妝豔抹,穿著亮片小短裙的陳月微笑著走上舞台,嫻熟地揮手高聲招呼:“煙台的朋友你們好嗎!”
音樂前奏響起,陳月滿麵春風地在台上隨著音樂舞動身軀。
彭萊和白天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舞台前麵,觀眾不多的情況下,陳月一眼就看見了她們,頓時愣住了。
僅有的幾個觀眾開始不滿地鼓噪,陳月呆呆地看著白天,彭萊則看著和過往形象完全不一致的陳月,很難說三個人到底誰更吃驚一點。
演出結束,卸了舞台妝的陳月和彭萊白天坐在街邊的小飯館裏,一開始大家都很沉默,直到彭萊招手叫酒:“來三瓶啤的。”
似乎是被她桌邊開瓶蓋的利落動作鼓勵,陳月終於鼓起勇氣坦白:“其實我早些年前在歌壇就沒了什麽人氣,公司逐年降低我的藝人等級,最後混到了在全國各地做品牌促銷的地步。”
她脂粉未褪的臉上帶著些微的茫然,雙手不自覺地裹緊外套。
彭萊給她倒了一杯啤酒,陳月仰頭一飲而盡,彭萊又給她滿上。
白天到現在還有點不敢相信:“小媽……原來這些年……你所謂的演出就是這種?你怎麽不跟我說呀。”
陳月低頭苦笑:“我跟公司提的唯一條件就是隻接北京以外的促銷演出,哪怕價格低點兒,也比讓北京的熟人撞見要好。”
她落寞地端起杯子咕嚕嚕地喝幹,彭萊繼續給她倒酒:“看你跑車來跑車去的,還以為你混得不錯呢。”
“那台跑車倒了不知道幾手了。就為了裝門麵,跟人談演出費的時候能要上價。”陳月轉動著杯子,看著細微的泡沫從金黃色的酒液裏徐徐升起,心情也灑脫起來,釋然地一笑:“終於攤牌了,也輕鬆了。”
她溫柔地看著白天,輕聲道歉:“天兒,對不起,小媽之前沒跟你說實話。”
白天鼻子一酸,語無倫次地擺手:“你別這麽說……小媽……”
她離開位置,撲到陳月懷裏抱著她哭了起來,陳月也終於破防,流著眼淚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彭萊單手撐著臉,對麵前這母慈女孝的美好場景欣賞了半天,才煞風景地敲桌子:“哎哎,你倆幹嘛呢?我回來是送我媽,不知道還以為送陳月呢。”
陳月鬆開白天,羞惱交加地對彭萊翻了個白眼:“滾!就知道你嘴裏準沒好話。”
彭萊聳聳肩:“說真格的,既然咱姐倆混得都不怎麽著,還這麽有緣在這兒碰上了,不如今天就痛痛快快的喝一頓,然後借這機會在這兒玩兩天,都散散心。”
白天臉上掛著淚珠從陳月懷裏起身,期盼地問:“可以嗎,小媽?”
陳月還猶豫不決,彭萊爽快地舉起杯子向她示意:“來吧!就別拘著了。”
陳月呼出一口胸中鬱氣,也豪邁地舉起酒杯:“幹!”
接下來的幾天,彭萊陳月加上白天,真就像三個來海邊旅遊的遊客一樣,走在蓬萊市的大街小巷,在景點擺出酷酷的姿勢自拍,品嚐著各種海鮮小吃。
海邊是一定要去的,白天還沒見過海,脫了鞋開心地在沙灘上追著浪潮前前後後地奔跑。
彭萊和陳月肩並肩地坐在沙灘上看著她快活的樣子,陳月一臉幸福,彭萊突然開口:“謝謝你這麽多年對白天的照顧。”
陳月意外地側頭看她:“不罵我搶你閨女了?”
“有段時間我對你這個小媽的頭銜兒挺煩的。”彭萊承認,“但認真想一想,白天能有兩個媽還真挺幸運。”
陳月嗤之以鼻,目光卻柔和下來,她轉頭看向遠處歡樂踏浪的白天:“小天兒值得。”
彭萊趁機探問:“反正你這流行歌手當得也挺不順的,要不你就考慮考慮跟我重新——”
話還沒說完,就被陳月打斷了:“少來!”
“嘁!”彭萊掃興地嘖了一聲。
歡樂的時光終將過去,很快她們就回了北京,陳月先送白天到了小區門口,看白天下了車,又催坐在副駕駛上的彭萊:“愣著幹嘛呢,你也下去啊。”
彭萊擺擺手:“我回大崔那上班,還沒到地方呢。”
陳月故意刻薄地冷笑:“喲,真把我當司機了?你趕緊下吧,我不順路!”
她邊說邊給彭萊使了個眼色,彭萊迷惑地側頭看見慢吞吞磨蹭著還站在不遠處的白天,恍然大悟地拉開車門:“哦哦!”
陳月的車揚長而去,留下彭萊和白天站在原地相顧無言。
其實……就挺尷尬的。
彭萊硬著頭皮打招呼:“沒什麽事兒了的話……我就接著回大崔員工宿舍住去了。”
白天扭頭假裝看著樹上的葉子,不吭聲,彭萊等了一會兒,得不到回答,最終還是轉身走了。
她走了一步,兩步,三步……
白天想起昨天夜裏,彭萊起來偷偷給自己蓋被子,她忍不住,還是開口挽留:“哎!你要是願意回家住也行。”
彭萊站住了,白天期待地等著她回頭。
一陣耳鳴突如其來席卷了彭萊的世界,她不得不站住,閉眼皺眉,忍耐這陣浪潮直到過去,可是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大,又在一個頂點處陡然下降,世界陷入沉默。
似乎街道上所有的聲音都在離她遠去……
彭萊用力在耳朵上敲了敲,見得不到改善,隻能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她……沒有聽到這句話。
白天失望地看著彭萊停了一下就繼續離開,憤憤地埋怨了一句:“又臭又硬,不願意回來拉倒!”
第五十二章
彭萊回到大崔火鍋店的時候正是飯點兒,她什麽話都沒說,換上製服就投入了工作。
客人眾多,環境嘈雜,人人都扯著嗓子說話,菜盤流水一樣從出餐口出來,服務員都忙得不可開交,彭萊神情恍惚地端著托盤,不時抬起手敲敲自己的耳朵。
又來了……環境的噪音逐漸減弱,直至消失。
她走在人聲鼎沸的火鍋店,卻安靜得像走在真空裏,沒有一點聲音。
彭萊把一盤菜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客人詫異地看了一眼:“哎,這菜我們沒點啊……不是這桌的,你搞錯了吧?回來嘿!”
彭萊完全聽不見,飛快地向前走著,客人生氣了,敲著桌子罵街:“強買強賣啊?裝聽不見是吧?那服務員聾了嗎啊?”
大崔急忙從吧台後麵跑來解決問題,他憂慮地瞥了一眼彭萊。
彭萊腰背挺直,頭也不回地推開倉庫大門,走了進去。
許多是在應聘回來的路上接到大崔消息的,大崔焦急地讓她回來幫著看看,彭萊不對勁。
她一邊接著電話,一邊把自己準備好的簡曆扔進了地鐵站的垃圾箱。
再找一份工作聽起來很容易,但對於她意向的崗位,似乎都對她的工作經驗不感興趣,反而挑剔起她學曆上的‘初中畢業’來。
許多諷刺地笑了笑,多滑稽,當年她創業的時候,沒人挑剔‘公司的總經理怎麽能是初中畢業’,等到她出來應聘一個區區副總經理,倒要被人嫌棄學曆了。
算了,還是去看看彭萊吧,許多揣著兜,低頭疾步向火鍋店走去。
火鍋店現在不是飯點,大廳很安靜,可以隱隱約約地聽見倉庫裏傳來狂亂的鼓聲。
大崔站在門口,許多側耳傾聽,皺眉問:“她怎麽了?”
“不知道啊!”大崔很著急,“突然進去的,敲鼓,彈吉他,唱歌……我怎麽叫她也不出來。”
許多敲門,大崔幫著喊:“彭萊,你把門開一下。”
一牆之隔,彭萊終於累了,她氣喘籲籲地癱倒在牆角,兩眼無神地看著前方。
沒有聲音,她在倉庫裏所做的一切,彈奏出的所有聲音,都像是被無形的黑洞吸走了,沒有一個音符能傳遞到耳朵裏。
她,聽不見了……
彭萊去了醫院,醫生看了CT報告,又看了她手機裏儲存的美國醫院就診記錄,有點生氣了:“你應該一回國就來複查的,現在病情惡化了知道嗎?”
他說得嚴重,彭萊聽得麵無表情,醫生疑惑地問:“你現在還是聽不見嗎?”
彭萊搖搖頭:“您說,我聽著。”
聽不聽,都沒什麽用了。
一開始她隻知道做不做手術,自己都是聾的命,但沒想到如果不做手術就會死。
更沒想到,真聾了,原來是這個滋味。
從醫院出來,彭萊無處可去,坐在街頭的公交站台上喃喃自語,身邊的人來了又走,她也不在意,隻是自言自語著。
像個神經病一樣,彭萊自嘲地想。
“我真是中頭獎。”她喃喃自語,“聽神經瘤一般長在單側,像我這種兩側對稱著長的情況非常罕見,大概不到十萬分之一的幾率,偏偏就掉在我頭上。”
她撓了撓頭,笑了一下:“這種瘤雖然本身不致命,可如果不做手術的話會越長越大,人的腦袋一共就那麽大個兒,所以瘤子長到一定程度之後我也就嗝兒屁了。”
一輛車駛來,有上有下,彭萊無聊地看著麵前的人流。
“剛確診的時候我經常自己堵住耳朵,想提前適應適應聾了之後的滋味,沒想到真聾和用手堵耳朵的效果完全不一樣,居然一絲兒動靜都沒有,就像是活在真空裏……我目前還處在間歇性耳聾階段,以後永久耳聾的話我不會瘋吧?”
身邊坐著等車的人似乎說了什麽,彭萊卻絲毫不關心,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繼續說著:“聽不見已經是注定的了,還想活就得手術,但術後我又有可能變成麵癱、失憶、弱智……”
彭萊捂住臉低下頭去,又很快接受了現實抬起頭來:“算了算了,先不管手術之後情況會什麽樣了,至少我現在還清醒的活著, 而且多數時間能聽見東西,你說……我是不是該趁這最後機會做點兒什麽?”
坐在公交車站能看到人生百態,有接小孩放學的家長,買菜歸來的阿姨,拄著拐棍出去散心的老年人……像畫片一樣在彭萊麵前閃現著,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目標,明天始終是值得期待的。
而彭萊沒有。
“周遊世界我又沒錢……把我最喜歡的音樂都聽一遍?嘖……好像有點兒矯情,而且沒多大意義呀……”
手機短信的提示音打斷了彭萊的自言自語,她掏出來一看,是一則通知:彭萊女士您好,超級大樂隊欄目組很榮幸通知您,您提交的狂花樂隊報名資質已通過審核,請做好參加海選的準備,具體時間我們會另行通知。
看著短信,彭萊的眼神逐漸從散漫變成了堅定,她緩緩地站起身,活動了一下久坐僵硬的四肢:“我知道我該幹什麽了。”
白天也接到了入選短信,之前李彬彬陪她去醫院拆了石膏,回家之後兩人坐在排練室裏,憂心忡忡地等待著結果。李彬彬寬慰她:“我聽咱們這歌兒錄得還挺好的。”
白天則沒有那麽樂觀:“我是越聽毛病越多,入圍結果馬上就要公布了,也不知道咱倆用我爸這堆破爛設備錄出來的小樣能不能過關。”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看著論壇上其他樂隊都接到了通知,白天越來越緊張,甚至開始羨慕彭萊:“咱們要是像彭萊的狂花樂隊一樣就好了,過去出了那麽多張專輯,閉著眼睛隨便抽一首歌送選都沒問題。”
話剛說完,手機短信就進來了,白天定睛一看,又驚又喜地跳了起來,拉著李彬彬蹦躂:“過了!過了!”
她喜極之下還擁抱了李彬彬,弄得小夥子手足無措還有點臉紅,幸虧彭萊的電話這時候打進來了,白天興奮地接了起來,一臉開心地說:“接到了接到了!早知道用我爸那些設備錄出來的小樣也能過關,當初也就不會為了找免費錄音棚,遇上那個惡心的色狼錄音師了,好在你幫我報了仇。”
彭萊的聲音十分平靜:“那都是我應該做的,我也剛接到通知,所以就想問問你那邊情況怎麽樣,知道你也入選我就放心了。”
白天有些別扭地邀請她:“那你也入選了吧?有空回來吃火鍋,慶祝一下。”
彭萊垂下眼皮,輕聲答應:“好。”
第五十三章
白天高興地給安哲打電話,卻沒有人接。
安哲此時在搏擊俱樂部的拳台上,雖然像模像樣地戴著拳套,但東張西望的樣子一看就是個外行。
羅俊站在對角,仔細地檢查自己的裝備,安哲對此嗤之以鼻:“不就是打架嗎,你還非要找這麽個專業地兒,多餘!”
“嗯。”羅俊對碰了一下自己的拳套,淡定地說,“我也覺著彭萊提出讓咱倆打架決勝負這事兒對你不太公平,但是你既然都到我醫院死乞白賴找我了,不跟你打又實在沒法和彭萊交代。”
安哲一愣,羅俊對他微笑著呲出一口白牙:“我在這裏練拳好幾年了。”
“這玩意兒誰輸誰贏……跟練沒練過關係也不大吧? ”安哲有點心虛,為了氣勢,誇張地在拳台上蹦躂著熱身,朝著空氣揮拳。
羅俊則以非常專業的姿態做著拉伸。
安哲蹦來蹦去蹦到了他身邊,狀似無意地搭話:“對了,跟你請教個事兒,我看拳擊比賽的時候經常有人下巴挨一拳就站不起來了,你說這是個什麽原理呢?”
羅俊直起身子,認真地解說:“哦,從醫學上來講,人的下顎遭到重擊會引起前庭器官受到劇烈震**,平衡機能就被瞬間破壞了,所以被打到的人沒法再保持直立狀態的協——”
趁他說到一半,安哲突然揮起一拳,正好打中羅俊的下巴。
羅俊穩如泰山,站在原地,詫異地看著他:“還沒喊開始。”
在心裏譏笑‘打架哪有喊開始的’,安哲裝傻充愣地擺手:“哎,別誤會,我就是試試你說的靈不靈。”
羅俊一針見血地指出:“你偷襲我。”
‘哎呀不是不是!’安哲滿臉微笑地道歉,“不好意思啊……”
他嘴上說著不是,出其不意地又是一拳,這次羅俊有了防備,一晃頭用左臂擋住安哲的攻勢,迅速反擊一記右勾拳擊中安哲下顎。
安哲直挺挺地仰麵倒了下去,雙眼緊閉,一動不動。
羅俊趕緊蹲下身拍拍他的臉,看他依舊毫無反應,迷茫地自語:“這就……結束了?”
彭萊回了家,一個人坐在廚房裏喝酒。
白天不在家,彭萊一開始也還在猶豫,拉出通訊錄,想方設法地找人幫忙,但一聽說找樂手沒有傭金,全都拒絕了。
她隻能煩悶地喝著酒,一直喝到白天回來。
白天哼著歌兒,看到彭萊坐在廚房裏眼睛一亮,故意端了端架子:“回來就好,明兒我們吃火鍋。”
彭萊轉頭看著她,白天青春的臉龐上洋溢著喜悅,是回來這段日子極少看到的。
“才回來呀?”彭萊舌尖一轉,沒有說出早就準備好的台詞。
“嗯!”白天點點頭,“和李彬彬去吃了頓大餐慶祝入圍,安哲電話打不通,算他沒口福。”
她詫異地看看彭萊身後一地的酒瓶:“你怎麽不跟大崔去慶祝,回家一個人喝酒幹嘛?”
彭萊閉上眼,艱難地說:“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彭萊知道白天不會輕易答應,但沒想到她拒絕的態度如此堅決。
甚至可以說是暴怒了,整個房間回**著白天尖銳的高音:“你想讓我的樂隊並入你們狂花?”
彭萊揉了揉耳朵,示意白天冷靜:“你先聽我說說整個兒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白天的胸脯劇烈起伏,勉強壓製住了一些怒氣。
“我呢,”彭萊口幹舌燥,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解釋,“當時樂手散了,所以報名的時候也沒經過許多和陳月同意,就在樂隊成員那一欄裏填上了她倆的信息。現在眼看要海選了,沒樂隊的話我肯定沒法上場,可是一個個現找樂手又來不及。”
白天完全不理解:“你說的這些和我有什麽關係?我學都不上了就為了參加超樂,為了滿足你的想法,我就得放棄我的理想作為代價,你是怎麽好意思的?你這人什麽時候才能不這麽自私?”
彭萊疲憊地坐下來:“又不耽誤你上台比賽,無非就是個樂隊名稱和演什麽作品的問題。”
“不耽誤?”白天吼了起來,“那你怎麽不合並到我們樂隊呢?我們樂隊也入圍了!”
彭萊失去了耐心,攻擊地說:“我的那些作品都很成熟了,就算拿不了冠軍,最差也能進全國前三,但是你的樂隊畢竟還嫩,如果連海選都過不了,不是白白浪費一個名額嗎?”
“哈!”白天響亮地笑了起來,“你一個因為沒有樂手,根本都上不了海選舞台的人,有資格跟這兒預測我海選能不能通過嗎?”
她轉身就走,彭萊撲上去抓住她,懇切地盯著白天的眼睛:“求求你答應我,無論狂花在超樂取得什麽樣的成績我都不要,比賽後這支樂隊的名稱、Logo、新舊作品什麽的,都是你的,賺的錢也都歸你。”
白天冷冷地看著她,甩脫了彭萊的手,一字一句地說:“我,白天,我有自己的樂隊和作品,你說的這些我不稀罕!”
彭萊追出來,眼看白天就要進臥室,她破釜沉舟地喊了起來:“我得癌症了,腦瘤!”
白天愣住了,回頭看她,彭萊疲憊地跌坐在沙發裏,垂下頭,像是說給白天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雙側聽神經瘤……很快就要永遠都聽不見聲音了。”
她看到白天走了過來,鞋停在自己麵前,彭萊心裏泛起一絲希望:“你知道我這個人,這輩子除了組建過狂花樂隊之外一事無成,這次的超樂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後的高光時刻了,求你成全我好嗎?”
白天沉默了一會兒,在彭萊以為失去希望的時候她終於開口了:“你先抬頭看著我。”
彭萊驚喜地抬頭,迎麵卻撞上了白天冰冷不屑的眼神:“這次的謊撒得不錯,我差點都信了。”
彭萊從兜裏掏出診斷書,顫抖著遞給她:“腦瘤的事我沒騙你,我這兒有診斷書。”
白天看都不看,把她伸過來的手撥拉到一邊:“賣房同意書你仿我筆跡、騙我手印造過假,連我自己都做過假 B 超檢驗單,你做張假的腦瘤診斷書有什麽新鮮的?”
彭萊激動地站了起來,和白天麵對麵,緊緊盯著她的眼睛:“這次是真的,你為什麽就能認定我騙了你?”
白天笑了:“因為你是彭萊啊,我對你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品性太了解了。”
她轉身要走,彭萊胃部沒有預兆地一陣抽搐,疼得不得不抓住白天的手臂。
白天大怒,回頭卻看見彭萊一張嘴,哇地吐出了一大灘鮮血,落在地上觸目驚心。
“你這是……”白天嚇傻了,抱著僥幸心理語無倫次地問,“彭萊,你這……你這是騙我用的道具還是什麽……你別嚇我。”
彭萊張嘴想說話,但胃部接連**,大股的鮮血順著食道迅速湧入口腔,她想閉緊嘴,卻根本無法阻擋,一口接著一口地嘔了起來。
她無力支撐自己的身軀,拉著白天的手緩緩地跪倒在了地上,白天嚇壞了,一邊蹲下來扶著她一邊摸手機打120:“彭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