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這一夜,彭萊在美夢和噩夢之間掙紮。

一時回到了四歲,家庭還沒破碎的時候,她在父母麵前搖頭晃腦地唱歌,爸爸鼓掌,媽媽微笑,她開心地撲向父母的懷抱。

一時又晃到了六歲,被拋下的她縮在雜貨店狹小擁擠的庫房裏,一張折疊簡易床就是她的整個世界,姑媽又喝醉了,在店裏歇斯底裏地咒罵,叫嚷活著沒意思。

小小的她蜷縮在被子裏,手裏捏著從前的全家福,那上麵她有爸爸,也有媽媽……

再一晃,就是在美國醫院搶救的夢,她被推著穿過長廊,冷白的光線照著她的眼,她昏昏沉沉,眼皮往下沉,耳邊傳來焦急的英語,亂七八糟地說著什麽,她吃力地吐出幾個字。

當時她說的話,差一點就是遺言了。

彭萊不想記得,但記憶銘心刻骨。

那時候她喊的是:媽媽……

媽媽,你弄丟了我。

一大早,彭萊要排練,這次她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拿出一根防丟繩把自己和丁慧茹的手腕扣在了一起。

丁慧茹迷惑地舉起手腕,表情似有抗拒之意,彭萊嗓子特別不舒服,啞著聲音解釋:“我買這玩意兒本來是準備給白天的孩子用的,你用上了也算我沒白買。”

“不管白天晚上都一樣,拴上點好!”丁慧茹雞同鴨講,卻意外地配合,“省的我丟。”

彭萊略有心酸地給自己扣係帶:“知道這是為了你好,還不算太糊塗。”

丁慧茹放下手腕,偏頭執拗地爭辯:“誰糊塗了,我精明著呢。”

彭萊嗓子疼,實在不想多說話,又忍不住像逗小孩一樣故意問她:“那你說說看,我是誰呀?”

丁慧茹嗔怪地戳了她一下:“你糊塗啦?你是我閨蜜呀。”

“喲嗬,我又成你閨蜜了!”彭萊嘀咕,“不是你護工嗎?”

丁慧茹恍然大悟地一拍巴掌:“對對,你是護工!哎呀,雖然你當護工一直不怎麽樣,可我現在有點喜歡你了。”

彭萊笑了起來:“是嗎?你能喜歡我還真不容易。”

“因為你的聲音聽著親切呀!”丁慧茹起勁地回憶著,“有點像……像說評書的單田芳!”

彭萊搖著頭,故意學著單田芳的腔調拉起她出門:“得嘞。”

白天一接到短信說錄音棚今天有檔期,揣著樂譜就趕來了,錄音師老陳果然沒有食言,敞開了給她用,自己也留下不走了,說要幫忙。

一開始白天還不好意思,但老陳不愧是白澤奇那一輩的老牌錄音師,稍加指點她就覺得耳目一新,幹脆把譜子都掏了出來,抓緊這難得的時間調整。

老陳倚著調音台,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白天,你這麽漂亮,男朋友一定也是個小帥哥吧?”

白天頭都不抬地做標記,順口說:“我還沒有男朋友呢,陳伯伯。”

老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是啊?現在男孩子真沒眼光,還是該找一個的,不然你一個人生活多孤單啊。”

白天一擺手:“我現在就想著參加超樂,一個人才清靜。”

老陳點點頭,主動湊過來在譜子上指點:“你這首歌的打擊樂部分我有一點兒自己的想法……”

對於他的湊近,白天並沒感覺異常,誠懇地抬起頭求教:“您說。”

老陳眯起眼睛彎下身,似乎是看不太清譜子隻能靠得近一點,白天似有所覺,閃眼看去,老陳神色認真,專注力全在譜子上:“我覺得用 hip-pop 的那種電子節拍會更靈動一些,比如說加在這裏。”

他的臉離得很近,差點就要蹭上了,白天雖然覺得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還是本能地微微躲閃了一下。

這一會,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一隻手搭上了她的後背,正從脊柱往上爬,手指細碎的動作黏膩無比,帶著試探悄悄地向前……

白天騰地一聲站了起來,驚恐地看著老陳。

老陳一臉道貌岸然,還奇怪地反問:“怎麽了?”

他那麽坦然,白天都差點以為剛才是自己的錯覺,可是皮膚的記憶是做不得假的,那種四腳蛇爬過的惡心可怕感覺現在還殘留著,她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有事先回去了!”

老陳微帶責備地笑了起來:“剛來就走?低音和弦樂的部分還沒聊呢,年輕人啊,就是沒個定性,好機會可不多得,你要學會抓住呀。”

他一邊說,一邊整理著桌麵上的譜子,笑著遞過來,白天再也聽不下去,連譜子都不要了,奪門而出。

彭萊和丁慧茹中間靠防丟繩悠悠****地牽著,一起走到了大崔的火鍋店門口,剛要進去,背後傳來尖利的口哨聲,神氣活現得仿佛馬上就要有哈雷大摩托轟鳴登場。

可惜,安哲騎著來的是一輛小綿羊電動車,他背著新吉他,意氣風發地摘下頭盔,故作瀟灑地抬腿下車,動作誇張。

彭萊無語地看著他。

安哲一甩頭:“彭萊!”

彭萊指指自己的嗓子,又指指他,嘶啞地說:“聲帶發炎充血,懶得多說話,一邊兒呆著去。”

安哲待著沒動,丁慧茹樂嗬嗬地解開了防丟繩,自己往店裏走去:“哎,我一邊兒呆著去,不妨礙你們。”

“什麽跟什麽呀!”彭萊無奈地看著走得飛快的母親,又皺眉轉向安哲,安哲故作成熟地低聲問:“咱倆的事兒你認真考慮過了嗎?”

彭萊大怒:“我考慮個錘子!我對你這歲數的小屁孩沒興趣!”

她甩手就走,被安哲一把拉住,鄭重其事地說:“我不管什麽歲數,這個男朋友我是當定了。”

彭萊一臉厭煩地啐他:“呸!聽不懂人話是不是?你這人……你……”

她剩下的話被安哲用嘴堵住了,熱烈地親吻著,彭萊身體受驚地僵直,雙眼發愣一動不敢動。

安哲輾轉了半天才放開,目光灼熱地看著彭萊,期待一個回應,沒想到彭萊回過神來第一句就問:“你吃蒜了?”

頓時有些尷尬,安哲硬著頭皮解釋:“嗯,來之前吃了炸醬麵。”

彭萊用手背抹了抹嘴,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咱倆徹底沒戲了。”

安哲著急忙慌地趕上去挽回:“為什麽呀?你不喜歡我改。”

彭萊拉開門昂著頭進去,撂下一句:“因為我也愛吃蒜。”

她把門幾乎拍在安哲臉上,安哲站在原地摸不著頭腦。

彭萊關門轉身一氣嗬成,這才露出慌張的模樣,幾步躥進店內,摸著胸口大口喘氣,聲音嘶啞地抱怨:“這都邪了門兒了,桃花運這種玩意兒還有連上串的,你說要是讓我賺大錢……”

安靜地坐在吧台高腳凳上的丁慧茹轉過身來上下打量著她,斷然搖頭:“不可能,我看麵相準著呢,一看你這張臉就是窮命。”

彭萊絕倒,伸手拉她進倉庫:“嘿?聽你說話心裏這個痛快!”

她推開門,一眼看見坐在角落裏的白天,情緒低落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麽,彭萊拉著老太太走過去,給她遞上防丟繩的係帶,白天接過來一句話沒說就往手上套。

彭萊沒話找話地問:“不說下午才跟我交接你姥姥嗎,怎麽這麽早就來了?來了就待一會兒唄?”

白天根本不理她,扣好係帶,攙著丁慧茹就往門口走,彭萊衝著她背影喊:“哎你倒說句話呀,我剛到,還沒來得及惹你吧?”

大崔偷偷摸摸走到她身邊小聲說:“小天兒一來就不太樂嗬,我也沒敢問。”

彭萊嗓子極不舒服,她用力咳嗽了幾聲,憤憤地說:“都是咱們這幫人給慣的。”

大崔聽到聲不對,擔心地看著她:“你這嗓子還啞著呢,傍晚的演出還能上了嗎?”

“不能上也得上。”彭萊咬牙說,“我的專場已經掉過鏈子了,狂花重組之後第一次參加搖滾趴再取消,以後的演出還怎麽談?”

大崔無奈地剛想說話,門被推開,安哲垂頭喪氣地走了進來,也不打招呼,拿出吉他自顧自連線。

“今兒是怎麽了?”大崔簡直莫名其妙,“又來一個不樂嗬的。”

彭萊沒說話,敲了敲琴架,示意排練開始。

第四十四章

搖滾趴開始進場的時候,已經是黃昏,金紅色的殘陽抹在天空的邊緣處,酒吧的LED燈亮起,照出入口處熙攘人流,羅俊的身影一下子就闖入彭萊視野。

她無奈地捂住額頭:“他怎麽也來了。”

大崔笑著跟羅俊揮手,羅俊風度翩翩地走到彭萊麵前,安哲有些遲疑,但自尊心不允許他留下旁聽,瞥了一眼,跟著其他成員率先進場了。

彭萊聲音嘶啞地問:“哎?你不是說今天醫院有事兒,不能來看演出了嗎?”

羅俊拿著一個袋子給她展示:“你這聲音我一聽就不對,特地請假給你送點藥來,這是噴霧,這是含片,這是口服藥。”

彭萊胡亂地一把抓到兜裏:“謝了。”

又變魔術一般從身後掏出一把玫瑰花,羅俊微笑著遞給彭萊:“今天這場演出意味著狂花正式複出,既然你的音樂事業進了一步,我覺著咱們之間的關係也可以前進一步了。”

彭萊無力地垮下肩膀,呻吟地說:“今兒怎麽了這是,你和安哲連著跟我來這個。”

“安哲?”羅俊的心警惕地跳了幾下,“安哲?什麽時候又多出來個他呀?他也對你有意思?”

彭萊索性叉著腰直接挑明:“他是對我有意思,你也對我有意思,但我對你倆真的沒那意思,你倆這樣兒有意思嗎?”

羅俊忍俊不禁地笑了:“繞口令兒說得不錯。”

彭萊簡直要跳腳了:“我沒跟你開玩笑!”

“追你這件事兒我也沒開玩笑。”

彭萊不顧自己嘶啞的聲音,連珠炮地噴了一堆:“你聽我講,我從小就不是什麽扭捏矯情的人,混進搖滾圈子之後更是對男性朋友、女性朋友沒那麽清楚的界限,也可能是因為這個讓你誤會了。最開始我就覺著突然冒出來你這麽個粉絲挺好玩兒的,我之前沒和你這款型兒的人打過交道,接觸下來發現你這人真的不錯,但不是能當男朋友的那種不錯,安哲也是一樣,我隻把你們當朋友。”

她說得汗都快下來了,羅俊卻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她,不做表態。

彭萊深呼吸了一下,做了總結:“總之這藥我收下,玫瑰花我真的不能隨便收。”

看了看手裏的花,羅俊果斷地隨手一扔,彭萊剛鬆一口氣,就聽見他認真地說:“對你來說,送玫瑰花確實土了點兒。”

她這口氣卡在嗓子眼,憋得又差點咳嗽起來,羅俊微笑著說:“那你就先想想我和安哲你選誰,然後咱再說,祝你演出成功。”

說完他就走了,彭萊目瞪口呆地看著,嚷了起來:“哎,別再說呀,這事兒以後咱還是別說了,哎!”

聲音更沙啞了,彭萊泄憤地拿出噴霧劑對著口腔狂噴。

臨時處理並沒有讓彭萊的嗓子恢複原樣,而且台下的觀眾也極不買賬,都是老搖滾粉了,聽到彭萊在台上自我介紹的時候就開始竊竊私語:“狂花?不是十來年前挺出名一女子樂隊嗎?怎麽一堆男樂手啊。”

“嗨,借著老招牌撈金唄,這主唱前陣子開個人專場,一句沒唱就倒台上了。”

大崔借著體型優勢用力地擠到說小話的人前麵,橫眉豎目地數落:“看演出呢,你們嘚啵個毛啊?”

台上彭萊掃出失真和弦,開嗓亮聲,第一句就破了音,大崔擔心地看著她,其他觀眾卻不放過這個機會,頓時喝起倒彩。

這場麵對在美國跟觀眾打過架的彭萊來說完全小場麵,她淡定地繼續唱著,無奈嗓子實在不給力,突然的刺癢湧上來,不但破了音,還下意思地咳嗽了兩聲。

她雖然避開了話筒,但場地就這麽大,後排都能清楚地看見她的失誤,一陣聲浪襲來,有人高聲叫罵:“下去!下去!”

彭萊鍛煉出來的厚臉皮,壓根不在乎,安哲卻忍不住了,從旁邊竄上來,一把拉過彭萊麵前的話筒,懟上去大喊:“不愛聽滾蛋!”

全場鴉雀無聲,鼓手嚇得鼓棒都停了,懸在半空,貝斯也驚呆了,舉著貝斯做出一個滑稽的姿勢,彭萊見勢不妙,剛要扳回來,台下像被按了暫停鍵又再次播放,更大更猛烈的起哄聲席卷而來。

夾在其中的還有礦泉水瓶等雜物,被激怒的觀眾幾乎是手邊有什麽就往台上扔什麽,鼓手第一時間蹲到鼓下麵抱著頭,貝斯被砸得亂跳,彭萊還在試圖撈話筒挽回場麵,安哲勇敢地擋在她前頭,卻也擋住了她的動作。

終於,彭萊掙紮著好不容易擺脫了安哲的防守,伸手抓住麥克風的一瞬間,一個熱乎乎的雞蛋灌餅從台下呼地一聲飛上來。

正正好好糊在她臉上。

演出雖然失敗了,夜宵還是要吃的,

隻不過原來想好的在酒吧吃慶功餐,變成了在街邊露天移動酒攤喝野酒。

彭萊仰頭粗放地一口氣喝光白酒,隨手把一次性紙杯捏扁扔到桌下,粗啞著嗓子吆喝:“牛!老板,再來杯大野!”

大崔跟著喊:“兩杯!”

樂隊的其他三個成員安靜地坐在旁邊,彭萊的手機響起了提示音,她醉眼朦朧地打開,詫異地看向桌子對麵的鼓手和貝斯手:“你倆給我轉賬幹嘛?”

兩人對望了一眼,鼓手開口:“我倆商量好了,這頓我們 AA 製,就當是咱們的散夥酒了。”

彭萊平靜地看著他倆,貝斯手憋不住了:“彭萊,我們哥倆都承認你曾經成功過,但是過去成功不代表現在還能成功,難道你就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咱這樂隊根本就沒什麽希望了嗎?”

安哲皺著眉站起來:“你再說一句試試?”

彭萊自己卻十分平靜,還拉著安哲坐下:“沒事兒,讓他接著說。”

“既然聊到這兒了,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貝斯手激動地說,“就算今兒你嗓子沒啞,演出效果也好不到哪兒去,因為狂花的音樂已經過時了。”

大崔不愛聽,激動地站起來揮手驅趕:“走走走,都走,你們走了正好換人!”

兩人幹脆利落地拎起背包走人,大崔臉紅脖子粗地對著背影啐了一口,回身餘怒未消地對安哲:“你也走!”

安哲愣了,大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找補:“那個……你先走,回去等排練通知。”

安哲又看向彭萊,彭萊微笑著對他點點頭,他拎起吉他包,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大崔悻悻然地坐回原地,彭萊安撫地跟他碰杯:“你今兒是怎麽了?反正這支樂隊也是房子賣出去之前的一個過渡,早晚都是散,我都沒激動呢,你激動個什麽勁?”

垂著頭,大崔偷偷抹了一下濕潤的眼角,低落地說:“咱剛北漂的時候沒少挨觀眾的礦泉水瓶,但是自打有了狂花,在搖滾圈子裏向來隻有叫好兒的,就沒被人起過哄,今兒怎麽連雞蛋灌餅都上來了?狂花的音樂……是不是真過時了?”

他是想控製自己的感情的,但一旦開了個缺口,情緒就一湧而出,再無阻擋,淚水在臉上奔湧,沒辦法隻能別過頭去粗魯地抹了把臉,回頭端起紙杯一飲而盡。

彭萊心疼地摟過大崔的腦袋,讓他倒在自己肩膀上壓低聲音抽泣,大崔哭的不是今天的失敗,是過去十二年的蹉跎,她明白。

為了寬大崔的心,彭萊想盡辦法打氣:“放心,我的好兄弟,今兒就怪我嗓子啞了,等錢到位了一切都會好,狂花的音樂永遠踩在搖滾的“前列線”上,怎麽可能過時?”

大崔含著眼淚,委屈地點了點頭,忽然反應過來:“等會兒,等會兒,咱踩哪兒不好,非踩人前列腺?”

彭萊噗嗤一聲笑了,大崔知道彭磊是在逗自己開心,終於破涕為笑:“走一個?”

“難得你今天不勸著我,自己還這麽有酒興。”彭萊豪情大發地拍著桌子,“咱倆一醉方休。老板,四杯大野牛!”

第四十五章

彭萊和大崔狂飲歡歌的時候,白天正帶著丁慧茹結束了今天的兜風往家走。

她心事重重得連丁慧茹都看出來了:“我怎麽覺得今天你一直都不大高興似的?”

白天厭惡地皺起眉頭:“沒不高興,是惡心。”

丁慧茹立刻擔憂起來:“喲,弄不好是咱們剛才吃的拉麵不太幹淨。”

白天搖搖頭,想起上午發生的事,心煩意亂地咬著牙:“是心裏惡心,我不明白為什麽有些人表麵上和藹可親卻會做出那種事。”

丁慧茹跟著她義憤填膺:“我也覺得拉麵館那個老板有點兒問題。”

哭笑不得,白天終於恢複了點精神:“嗨,怎麽又是拉麵館啊?咱倆說的是兩碼事。”

她挽住丁慧茹的胳膊往家走,看著老太太平靜微笑的臉,感慨地說:“如果我的記憶力能和您一樣差就好了,有些情景我是真想一輩子都記不起來,有時候健忘也是一種福氣。”

丁慧茹不服氣地甩開她的手往前走,洋洋自得地說:“我健忘?哼哼,我記性好著呢,你出生之後剛睜眼的時候什麽樣子,你長出頭兩顆牙那天穿的是什麽樣的衣服,都跟在我眼前似的。”

她突然站住了,白天好笑地跟上來附和:“是,你最厲害啦。”

還沒走到跟前,丁慧茹的身體就軟了下去,白天眼睜睜地看著她捂著胸口一頭栽倒,嚇得尖叫著撲上去:“姥姥!”

丁慧茹緊閉雙眼,人事不知。

彭萊和大崔勾肩搭背地上樓梯,她兜裏的手機不停地在響,彭萊混沌的腦子根本沒法正常思考,惱火地掏出來一把關機,仰起臉醉笑:“走啊,回家!”

大崔比她還醉,大著舌頭要求:“彭萊你……必須……得帶我回去。”

彭萊一迭聲地答應:“回,咱們這就回家,接,接著喝!”

認真地搖著頭,大崔揮著手:“我說的是帶我回……狂花最火、最火、最火的那個時代!”

彭萊豪邁地跟他保證:“不用回,我馬上就要給你再創造一個時代!”

大崔一聽就放心了,掰著手指頭跟她要求:“還有私人飛機、美女助理、大別墅……”

有那麽一瞬間,酒精作用消失了,彭萊的頭腦前所未有地清明,她按下大崔的手,無比認真地說:“從今往後,咱腦子裏都別再裝這些俗玩意兒了,這兒,”

她用力地敲了敲心髒的位置:“隻容得下搖滾。”

大崔站立不穩,隻好扶著牆,驚訝地看著一臉嚴肅的彭萊。

“今天那一雞蛋灌餅,徹底把我給打醒了。”彭萊目光清醒而灼熱,一字一句地說,“為什麽自從我在美國失敗之後一直輸到了今天?因為我把那個單純愛搖滾的彭萊給弄丟了,我俗了,我慫了,我甚至害怕和回避我愛過的搖滾,現在我要挺起腰板兒重新麵對它。”

大崔搖搖晃晃地向她撲過來,熱淚盈眶地保證:“我挺你啊哥們兒,咱哪怕做場法式,也要把過去那個彭萊的魂兒全給招回來!”

兩人在樓梯間鼓勵地擁抱,互相把對方的後背拍得啪啪響,彭萊的醉意又湧了上來,模模糊糊地想起剛才似乎有電話?

不管了,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彭萊寬自己的心。

白天焦急地在急診護士站門口來回踱步,值班醫生路過,她上去一把抓住:“醫生,我姥姥怎麽樣了?”

醫生忙到飛起,邊走邊解釋:“情況目前還算穩定,你去把押金交一下,別耽誤繼續用藥。”

白天如釋重負地點頭:“好好,我這就去。”

她返身來到護士站,拿起交錢的單據愣住了,摸了摸口袋,咬著牙繼續給彭萊打電話。

依舊無人接聽。

羅俊穿著白大褂從遠處經過,瞥到熟悉的身影,停了下來,白天滿臉焦急,咬牙切齒地看著打不通的電話:“彭萊,你死哪兒去了!”

羅俊看清楚是她,快步走了過來:“白天?你怎麽在這裏?”

白天抬起頭,看見他穿著工作服,眼睛一亮,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能不能幫我個忙?”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丁慧茹的病情穩定轉入住院部,精疲力盡的白天這才騰出手回家,羅俊不放心,開車送她回家。

白天一邊感謝一邊埋怨:“幸虧遇到你幫我墊付了押金,回頭讓彭萊還你,也不知道她在不在家。”

羅俊陪著她上樓,擺擺手:“但願在家吧,這一夜她電話不接微信不回,可別出什麽事兒。”

白天磨著後槽牙悻悻然地數落:“能出什麽事,昨天演出結束喝美了唄。”

她掏出鑰匙開門,門把手卻轉不動——有人在裏麵反鎖了。

白天的火氣一下就衝了上來,用力拍門:“彭萊!開門!”

臥室裏的彭萊和大崔兩人橫七豎八躺在**,昨天醉得太厲害了,衣服都沒脫,就這麽睡了過去,聽到敲門聲,彭萊捂著腦袋從**爬起來:“誰呀?”

白天更火大了,惱怒地捶了兩下:“裝什麽糊塗!是我!”

羅俊揚聲跟著說:“彭萊,我也來了,方便進去嗎?”

本來已經爬起身準備去開門的彭萊腳步一頓:“他怎麽也來了?!”

左思右想這事不對,偏偏這時候大崔迷迷糊糊地從臥室打著哈欠出來:“誰呀?”

彭萊迅速地回身捂嘴,拉著大崔往臥室裏跑,大崔迷惑不解,彭萊催促:“快,找個地方藏起來。”

“藏?藏什麽?”大崔詫異地問,“咱倆又沒幹什麽為什麽要藏?”

彭萊沒時間理會他,門外白天敲門的聲音就像催命一樣,她拉開衣櫃,可惜大崔的體型根本塞不進去,她又掀起床單,示意大崔躺下往裏挪動。

大崔費力地試了一下,不成功,彭萊氣急地埋怨:“你瞅你這肚子,哎呀,算了,出來。”

白天已經起了疑心,猛烈地敲門:“大清早的在裏麵磨蹭什麽呢?快點開門!”

彭萊高喊:“我不得穿件衣服啊!”

她拖延著時間,急得在屋裏轉磨,突然靈機一動,指了指窗戶,大崔嚇著了:“不至於還叫我跳樓以證清白吧?”

彭萊催促:“躲窗台上!”

大崔伸頭看了一眼,四層樓也不算矮了,他害怕地猶豫起來,彭萊急促地說:“等了這半天了,要說咱倆沒事誰能信?”

白天已經開始踹門了,大崔一咬牙,貓腰鑽出了窗戶。

就在白天退後幾步,準備用身體去撞門的時候,彭萊一把拉開了門,蓬頭亂發地出現,一張嘴就是一股猛烈的酒氣:“回來了。”

白天捂著鼻子嫌惡地推開她,進門之後酒氣更濃烈,她怒視著彭萊:“一屋子酒味,在家喝得夠踏實的?”

彭萊心裏有鬼,跟她耍無賴:“我不偷不搶,有什麽不能踏實的?”

羅俊跟著白天進屋,皺眉打量著室內的狼藉:“你還不知道,阿姨昨晚犯心髒病進了我們醫院。”

彭萊一驚:“我媽?”

白天怒衝衝大聲搶白:“不是你媽,是我姥姥!”

看著彭萊一臉莫名其妙,她更生氣了,質問:“你但凡把她當媽,也不至於把她放在我手裏一天一夜不聞不問,羅醫生給你打了那麽多電話你也不接。”

“哎喲!”彭萊這才想起來,摸過手機開了機,一堆未讀信息和未接電話湧了進來。

她懊悔地敲著腦袋:“昨晚上喝多了,睡得死沒聽見,我媽現在怎麽樣?”

羅俊寬她的心:“阿姨已經沒什麽問題,知道你平平安安在家我就放心了。”

一腳踢開地上的酒瓶,白天皺眉數了數,興師問罪:“倆瓶子,除你之外的那一位呢?”

彭萊心裏一跳,搪塞地把酒瓶子扔到垃圾箱裏:“哪有那一位,兩瓶都是我自己喝的。”

她看著兩人懷疑的目光,硬著頭皮吹牛:“我的酒量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吹兩瓶白的當玩兒。”

話音剛落地,就聽到窗外有鄰居大聲嗬斥:“四樓窗台上站那男的,你幹什麽的?!”

彭萊的臉色尷尬起來,白天板起臉冷笑一聲,推開她直奔臥室,羅俊意味深長地看了彭萊一眼,剛想說話,白天驚訝地嚷了起來:“大崔叔叔!?怎麽是你啊!”

第四十六章

四個人站在客廳裏,最尷尬的反而是局外人大崔,白天抱著膀子,用眼神小刀一樣剜彭萊,後者反而一臉愛咋咋地的不在乎。

白天諷刺地點頭讚歎:“你真夠可以的彭萊,酒後亂性也就算了,你怎麽還偏可著熟人亂? ”

大崔一驚,緊張地問:“亂性?就這麽給我定性了啊?”

彭萊拍案而起:“白天,你一小姑娘胡說什麽呢,我跟大崔能有什麽事兒呀?”

“哼!”白天翻了個白眼,“一男一女在臥室一起喝醉酒過了一夜,早晨有人敲門還不開,得等男的藏好了才開,你告訴我這倆人沒事兒?”

大崔叫苦不迭:“小天兒,你怎麽還能不信我呢?”

“信呀,我信。”白天陰陽怪氣地說,“但關鍵是真沒事兒還用躲嗎,甚至不惜冒著生命危險躲到窗外麵?”

大崔一臉冤屈,簡直想抽自己倆嘴巴子:“嘿喲,冤死我了,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從窗台掉下去得了。”

彭萊趁亂推卸責任:“白天,你看你都把你大崔叔叔逼成什麽樣兒了。”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羅俊看著他們三人拉扯,伸手捏了捏眉心,開口告辭:“彭萊,你沒事我就先撤了。”

他走向門口,彭萊回過味來,急忙追出去:“哎,你等等!”

大崔和白天都豎著耳朵在聽。

羅俊站在門口,看著追上來的彭萊,無奈地說:“你真的不用跟我解釋,我現在仍然還隻是你的粉絲。”

“誰要跟你解釋啊!”彭萊納悶地看著他,羅俊比她還驚訝,彭萊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大崔昨兒喝酒了沒開車,我是想讓你開車拉我們去醫院。”

等大家趕到醫院,正好趕上給丁慧茹辦出院手續,她精神很好,還有力氣批評彭萊:“你這護工當得可不稱職啊,一晚上沒見你人影。”

彭萊給她穿上外套,仔細地扣好扣子:“我一免費護工,您就多擔待吧。”

她手機突然響了,彭萊看了一眼就拿著手機飛快地走了出去,白天扶姥姥坐起來,一邊麻利地收拾東西一邊打量大崔。

大崔被她看得發毛:“你這麽看我幹嘛?”

白天不自在地扭過頭去:“從小到大除了小媽,數你對我最好,管你叫爸我也不覺著冤,所以你和彭萊要是真有事兒就大大方方承認得了”

大崔無奈地否認:“小天兒你就甭套我了,我倆真沒事兒,認識二十多年了,要有事兒還輪得到你爸?還能便宜許多?”

白天噗嗤一聲笑了,彭萊這時候從門口探頭說了一句:“你們先別急著回家,我把屋子歸置歸置,哎,你們等我信兒再出院啊!”

她說完就走,壓根沒給兩人反應的機會。

大崔心心念念的許多,現在遇上了財政危機,一群供貨商堵在公司門口,群情激奮地嚷嚷:“我們大老遠來一趟北京,這次必須把貨款帶回去。”

“對啊!沒錢就搬東西抵賬!”

前台小姐焦頭爛額地解釋:“可是許總不在,請各位和許總提前另約一個時間好嗎?”

債主們完全不接受她的勸阻,推開她直接衝向電梯:“跟她一個接待員說這些沒用,咱們現在就去辦公室等許總。”

在他們一擁而上乘坐電梯的時候,許多已經偷偷摸摸地穿過走廊,直奔消防通道。

她還穿著顏色粉嫩的職業套裝,踩著高跟鞋,走在鋼板消防梯上極為不便,下了幾層之後,歪歪扭扭地靠在牆上喘氣,一咬牙,把高跟鞋脫了,隻穿著絲襪的腳踩著狹窄的梯飛快地挪動。

許多一手拎一隻高跟鞋跑到馬路上,焦急地一邊穿鞋一邊伸手打車。

許多回到自己別墅,下車的時候已經恢複光鮮靚麗的形象,昂著頭走進大門,突然停下來,側耳傾聽,熟悉的搖滾音樂從二樓傳下來。

這個時候家裏怎麽會有人?

許多躡手躡腳地走到二樓,李彬彬的房門開了一道縫,他背對著房門,陶醉在音樂中,不停擊打著放在桌上的鼓墊,興之所至還拿鼓棒耍著花樣,許多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不是生手。

她也沒驚動兒子,抱起胳膊斜倚在門口,冷冷地看著李彬彬搖頭晃腦沉浸在節奏中,直到一曲結束,他心滿意足地舉著鼓棒誇張地做了個答謝的手勢,興衝衝地回身。

看見自己本該在上班的老媽在門口站著。

李彬彬怪叫一聲,嚇得鼓棒都飛了出去,許多一把抄在手裏,慢慢地踱步進屋,看了一眼桌上的鼓墊,李彬彬恐懼地後退,不停地咽著口水。

許多平靜地問:“這個時間你不是在上雅思課麽?怎麽在家?”

李彬彬支支吾吾:“我身體不舒服……”

許多厲聲問:“身體不舒服還有力氣敲這玩意兒?”

她一揮手,桌上的鼓墊飛出了窗外,李彬彬焦急地喊了一聲媽,被許多看了一眼,又停在原地不敢動了。

許多圍著他繞了一圈:“節奏型打的挺穩呢,什麽時候學的? ”

“沒,沒學過。”李彬彬瞎扯,“隨便瞎打的。”

許多皺眉一把拽起他的手看著上麵的繭子:“蒙誰呢?你媽我當年可是打鼓的,看你這繭子,還沒輕了練呢。”

李彬彬眼珠亂轉,拚命給自己找著借口:“學英語壓力大,課餘時間打著玩兒,緩解壓力。”

“壓力大!”許多像聽到什麽滑稽的事情,笑了出來,“緩解壓力可以讀讀課外書什麽的,我多少年前是不是就跟你說過,任何跟樂器相關的東西都不許你碰,你當我說話是放屁呀”

她最後一句話是突然吼出來的,李彬彬嚇得哆嗦成一團。

“我再問你一遍。打鼓是什麽時候學的?在哪兒學的?跟誰學的? ”

李彬彬不停流汗,還是堅持不改口:“我真沒學過。”

許多看著兒子,緩緩點了點頭:“我現在沒精力詳細審你,正好這幾天我有事不用去公司,有本事咱就耗下去,但凡想出這個門,你最好主動給我招供。”

她一步跨出門,馬上傳來了反鎖的聲音,李彬彬焦急地撲到門上敲打:“媽!你不能非法限製我人身自由!”

許多發現兒子小秘密的時候,彭萊正在接待中介和買主,中介舌綻蓮花,把這套房子的優點說到了十成十,買主也是誠心,耐心地看著房間的各個方麵。

彭萊卻一直心驚肉跳,不停地看著時間,最後催促:“今天要是看不準,哪天咱還可以再約。”

買主爽快地說:“不用再約了,我覺著這房子挺好的,你看什麽時候方便我交一下定錢。”

彭萊臉上的笑容還沒綻開,就看見窗外一輛出租車停下,大崔和白天扶著丁慧茹下了車,她大驚失色,一手一個抓住中介和買主的胳膊往外拽:“可以呀,我就喜歡你這爽快人,走,我們出去聊。”

中介和買主莫名其妙地被她拉著一陣小跑,險之又險地在電梯門打開的前一秒鑽進了樓道。

兩人麵麵相覷,看著彭萊站在拐彎處探頭探腦,中介忍不住問:“姐,咱到這兒幹嘛來了?”

彭萊看到白天他們已經關了房門,放下心來,轉頭胡扯:“你看這樓道連個窗戶都沒有,這麽一比較,是不是覺著我家的位置更好了?”

買主站在陰暗的走廊裏詫異地問:“就為了這個?”

彭萊理直氣壯地點頭:“當然……什麽時候交定金?”

第四十七章

白天的樂隊又到了排練期,她打電話過去才知道李彬彬被許多軟禁了,不過李彬彬完全不在乎,跟她保證:“彭萊阿姨不讓你搞樂隊的時候你選擇死磕到底,後來不是就取得 勝利了?我跟我媽熬到最後也一定能贏……放心吧白天,安哲幾點去排練隨他便, 反正我無論如何一會兒準到。”

說到做到,李彬彬收拾了一下,順著二樓的空調管道爬下來,自以為成功地打車往白天家趕。

他不知道,許多當時正在客廳裏打電話融資,資是沒融到,兒子的動向看了個一清二楚,她按下性子,沒有打草驚蛇,悄悄地開車跟了上去。

於是,在白家的臨時排練室裏,許多把李彬彬逮了個正著。

白天心知不妙,耷拉著腦袋站在角落裏,彭萊卻毫不在乎,甚至還讚賞了一句:“行啊,許多,心眼夠多的,居然玩上跟蹤了。”

許多陰沉著臉站在當中,掃了一眼這簡陋的環境,用手一指:“打一段兒雙跳我聽聽。”

李彬彬猶豫地拿起鼓棒,白天不敢說話,用眼神鼓勵他,李彬彬逐漸流暢地打完,許多點了點頭,又指揮:“再來段兒複合跳。”

這下李彬彬逐漸進入了狀況,放開地打了起來,身子跟著節奏躍動,完美地表現著,連彭萊都暗暗點了點頭。

突然,就在他打在興頭上的時候,許多一腳踹翻了他,鼓棒敲在鑔片上發出刺耳的聲音,白天急忙衝上來擋在李彬彬麵前,彭萊也吃驚地坐直了身子。

許多居高臨下,怒斥李彬彬:“我給你交雅思學費,你就逃課偷著出來練這玩意兒?”

白天拉著她的手臂懇求:“許多阿姨,樂隊是我搞的,您要打也不應該打他呀。”

許多絲毫不給她麵子,皺眉冷笑:“我家彬彬跟你從小玩到大,我對你一直挺放心的,結果你就把他往這條邪道上帶是嗎?”

彭萊不幹了,挺身而出把白天扒拉到一邊:“當著我麵訓我閨女,你當我是死人呢? ”

許多跟她針鋒相對:“你教不好閨女有的是人替你教,比如我。”

白天趕緊去扶李彬彬,李彬彬從地上爬起來,爆發地怒吼起來:“夠了!我就是練鼓了,我就是搞樂隊了,你能把我怎麽樣,大不了我不回那個家了!”

李彬彬奪門而出,許多追了上去,彭萊跟在後麵不客氣地拽住她指責:“許多,你自己拋棄理想變得庸俗也就算了,幹嘛還要毀你兒子的理想?”

許多急著去追兒子,又被彭萊拉住,著急上火地指責她:“你也好意思跟我說這個?老大不小的人了還一點兒正事兒沒有,你願意帶著白天一起混日子我不管,別耽誤我兒子的前途!我告訴你彭萊——”

一直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貓和老鼠的丁慧茹像是貓被踩了尾巴一樣,一下就站了起來,目光如炬四下打量:“誰敢說我們家彭萊?”

她順手從茶幾上抄起保溫杯,彭萊哭笑不得地上前攔住,白天焦急地勸:“許多阿姨,你快跑!我姥姥真敢砸你,她有前科的。”

許多氣壞了,指著她們:“你們一家三口合起夥來演戲轟我走呢?你讓她砸我一下試試!”

丁慧茹手裏的保溫杯向許多飛了過去,裏麵的紅棗枸杞撒了漫天,許多狼狽地躲閃:“嘿?你還真敢砸?”

彭萊死死地抱住激動的母親,扭頭嚇唬她:“快走吧你,我們家老太太有心髒病,萬一犯病你賠不起。”

許多氣咻咻地瞪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丁慧茹這才平靜下來,彭萊抱著母親坐回到沙發上,白天也鬆了一口氣。

離家出走的李彬彬去投奔了大崔,大崔先跟許多通了個電話,從許多的怒吼中覺得李彬彬最好先別回去,於是留下他在火鍋店裏當服務員,正好也方便排練,

彭萊這天來店裏找大崔,安慰他們爺倆:“我太了解許多了,她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等我新專輯出來之後火了,她沒準兒就覺著李彬彬搞樂隊也是條出路。”

大崔沒精打采地說:“倒是有這個可能,不過你出新專輯這事兒還不且得等。”

彭萊對他使了個眼色,大崔明白過來,支開李彬彬:“你去隔壁取瓶白酒回來,上次跟我們家串的。”

看到李彬彬離開,彭萊才小聲對大崔說:“我剛給一間錄音棚交了定金,你幫我聯係一批能錄新專輯的頂級樂手。”

大崔詫異地問:“你哪兒來的錢?”

彭萊衝他得意地擠了擠眼:“我那房子的定金啊。”

“這麽快就賣出去了!”大崔興奮起來,搓著手盤算了一陣子,又為難起來,“房子真賣出去,我倒有點兒擔心小天兒知道之後會是什麽反應。”

彭萊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她能什麽反應?大不了罵我、往我臉上啐唾沫、澆我一腦袋涼皮兒,她那一套我又不是沒見識過。”

大崔猶豫之後又堅定了信念,慷慨地一拍胸口:“成,到時候你遭這一套罪的時候帶上我一個,畢竟你這事兒有我一份兒,做兄弟得有難同當!”

衝他比了個大拇指,彭萊給自己倒了杯酒:“不用你,這事兒我就一人兒扛了,你隻要把新專輯錄音給我安排得妥妥當當,就沒白做我兄弟。”

大崔擺擺手:“等彬彬拿酒回來喝那個,那個好。”

他忽然想起來什麽,提醒彭萊:“說到錄音,我想起彬彬說小天兒著急要錄超樂報名用的小樣,本來談好了一個能免費錄音的地方,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事兒突然黃了。”

彭萊若有所思,這時候李彬彬空著手回來了,心事重重,進門的時候差點撞上桌子,大崔拍了拍吧台問:“酒呢?”

李彬彬一驚,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門外,才支吾著回答:“不小心摔碎了。”

可把大崔心疼壞了:“那一瓶酒好幾百塊呢!連瓶酒都拿不好,你說你還能幹點兒什麽?”

李彬彬垂頭喪氣地聽訓,彭萊急忙勸解:“哎哎算了大崔,這是彬彬有生以來第一份工作,還不許出點兒差錯?行了,去吧。”

很快兩人就忘記了這茬,熱火朝天地討論起新專輯來,李彬彬沉默地走到角落裏,一臉的糾結。

彭萊惦記著大崔說過的錄音的事,一大早特地在客廳等著白天,為了營造出偶然的假象,連睡衣都沒換,擺出一副剛起床的樣子。

白天睡眼朦朧地從臥室出來,和她擦身而過,彭萊擺弄著手機,假裝不經意地說:“聽說你準備錄小樣,但是沒錄音棚對吧? ”

白天懶洋洋地打哈欠:“你怎麽知道?安哲告訴你的?”

“甭管我怎麽知道的。”彭萊大方地說,“我這兒正好剛定了個棚,你需要的話,我就讓給你們樂隊用幾天把小樣錄了。”

白天歎了口氣:“我現在缺的不是棚,而是在棚裏錄音的錢。”

她搖著頭向衛生間走去,彭萊大聲顯擺:“要是用你出錢我還跟你說個什麽勁呢?”

看著白天詫異的表情,彭萊心裏得意非凡,一揮手:“錢我已經付過了,你們就直接用吧。”

白天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疑心自己是不是做夢沒醒,她緩了半天才興奮地尖叫起來:“太好了!你定的是哪家錄音棚?”

彭萊自信地一挺胸:“波比錄音棚。”

她等著接受白天崇拜的眼神,卻沒想到白天的臉一下冷了下來,扭頭就走:“不去。”

這下輪到彭萊詫異了,她再顧不得端架子,追上去問:“為什麽呀?你消費,我買單,怎麽還換來你個老大不樂意? ”

白天推開她:“放心,我這次不是衝你。”

“那你衝誰呀?”彭萊一把拽住她,把她扳向自己這邊,“出什麽事兒了?”

白天倔強地抿緊嘴別過頭去,彭萊暴躁地晃了她一下:“你倒是說啊!”

第四十八章

波比錄音棚檔期緊張,一大早就有一支樂隊來錄音,規格高,場麵大,這種大生意老陳親自出馬,站在調音台那裏發號施令:“一會兒咱們先錄人聲的和聲部分,然後補錄幾條鍵盤和鼓。”

樂隊的助理進進出出拿東西,沒人注意到彭萊穿著睡衣拖鞋,幽靈一樣地貼著邊走了進來,她路過的時候順手抄起架子上的大號話筒提在手裏,繃著臉走向正指點江山的老陳。

老陳根本沒發現她的到來,就被兜頭揮來的話筒給狠狠地擊倒在地,彭萊繃著臉,抬腿跨騎在他身上,狠命地用話筒砸著老陳那張道貌岸然的臉。

老陳發出殺豬一樣的慘叫,揮動雙手試圖阻擋,彭萊一句話不說,滿臉都是殺氣。

棚內其他人試圖湧過來阻擋,彭萊刷地一下抬起頭,目光冰冷地舉起沾著鮮血的話筒來回指著:“誰過來我弄死誰!”

樂隊成員一個個打扮得朋克,卻沒有逞英雄的膽子,率先後退,其他工作人員也僵立原地不敢上前。

彭萊低頭,冷冰冰地問老陳:“知道我為什麽打你吧?”

老陳滿臉是血,哆嗦著用手臂試圖抵抗,已經被彭萊下破了膽。

彭萊惡狠狠地威脅:“告訴你,我可認識你老婆,如果你還想保住你那個家,就老老實實挨這頓揍,想要報警起訴的話也隨你便,我彭萊奉陪到底!”

老陳連連點頭。

門被一下推開,白天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口,她一隻手上海用防丟繩牽著老太太丁慧茹,兩人都還穿著睡衣拖鞋,披頭散發一看就是緊追著彭萊趕來的。

白天驚訝地看著錄音棚裏的場景,心情複雜地看著彭萊,嘴唇動了幾下,沒說出話來。

彭萊看見她們來了,把手裏的話筒一扔,嫌棄地從老陳身上站起來,撓撓頭,憋出一句:“那什麽……回家!”

回家的路上,三個人沒有坐車,就這麽穿著睡衣拖鞋在街上溜達,路人側目也置之不理。

彭萊雙手插兜,散漫地走在最前麵,白天攙著老太太隨後,她想了半天,終於下定決心,走上去一把拉住彭萊。

彭萊警惕:“幹嘛?”

白天直接麵對麵地擁抱了上去,把臉埋在她肩膀上,低聲說了句:“謝謝你,彭萊。”

彭萊僵直地站在原地,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一會兒想‘她抱我了。’一會兒又想‘連聲媽都舍不得叫。’

站在一邊的丁慧茹緩緩地伸開雙臂,親密地環抱住擁抱的彭萊和白天,彭萊一下子愣了,半晌才哭笑不得地問:“哎?老太太,你知道剛才都發生了什麽你就抱啊?”

丁慧茹慈祥地笑著說:“不知道。”

彭萊仰頭笑了,感覺北京的天空一下就晴朗了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後麵無數次地回憶起來,彭萊和白天都認為這是一輩子最好的時光,三代人住在一起,不再是各忙各的,開始磕磕絆絆地學會陪伴的含義。

她們一起看動畫片,一起化妝,一起煎炒烹炸地做飯,互相歡樂地吵鬧,最後坐在餐桌前開開心心地吃飯。

一切都似乎在向著好的方向飛奔,連老太太的體檢結果也是並沒惡化,隻需要吃藥維持,彭萊樂觀地覺得養老院的醫生當初怕是誤診了。

白天聽到這個消息也很高興,高高興興地收拾陽台上晾曬的衣物,她不但幫著彭萊收了衣服,還細心地疊好掛好,放回衣櫃。

彭萊房間的桌子上放著一張照片,是她們三人對著手機自拍的開心合影,畫麵上每個人都張嘴瞪眼做出滑稽模樣,白天笑著拿起來摸了摸,皺著鼻子嗔怪:“醜死了,下次拍張好看的全家福。”

她正拿著合照浮想聯翩,突然有人敲門。

白天詫異地走過去拉開門,一個中年男子站在門口,打量著樓道環境,這人她並不認識。

“你找誰?”

“是這樣的。”男子也有些詫異,“我之前來看過房子,正好辦事經過這兒,想跟房主再商量一下價錢,你是租客?”

白天不以為意地擺手:“你記錯門牌號了吧?”

“錯不了,以前中介帶我進屋看過,這些家具,對,就這些,我都記得呢。”男子強調,“上次看房是個三四十歲的女士。”

白天一聽就笑了:“我家倒是有個這歲數的女人,可是我們這房壓根兒就沒準備賣過。你一定是搞錯了。”

男子納悶地又看看四周,掏出手機:“不好意思啊,我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白天有些不耐煩準備關門:“那你慢慢確定,反正我家的房不賣。”

她突然聽到男子在手機裏跟中介的對話:“冠華小區 B 棟 2 單元的房源你帶我看過還記得吧……對,402。”

白天的手指一下收緊了:房號沒錯……

男子很快掛斷電話,有些不高興地看著白天:“你家這房子有買家了直接告訴我就得了,何必跟我扯一堆賣不賣的呢。”

白天也惱火了:“說了不賣,哪來的買家?!”

男子對她舉起手機:“小姑娘還嘴硬,人家中介在電話裏剛說完,這房子有另一個客戶已經交了定金,房主再有個三五分鍾就到場辦最後的手續了!”

彭萊借著帶老太太體檢的機會把丁慧茹托付給羅俊,自己溜出來到中介簽約賣房,要簽的文件一大堆,在中介的指引下兩人翻著文件,一個個地簽字確認。

會談室的門突然被撞開,白天衝了進來,彭萊抬頭驚訝地看著,白天一眼掃過就明白了一切,她抓起桌上的文件瘋狂地撕了起來。

中介趕緊站起來阻攔,白天一把推開她,當著彭萊的麵,撕碎了剩下的所有文件,泄憤地一扔,漫天都是紙片。

其中有幾片紛紛揚揚地落在了彭萊頭上,她平靜地迎上白天冒著火的雙眼。

彭萊和白天回到家裏,彭萊跟在後麵,想說什麽,白天搶先截斷了她的話頭:“沒什麽好聊的了,賣房分家吧。”

這倒是讓彭萊吃了一驚,她詫異地問:“既然你能同意賣,為什麽還要殺到中介去撕我合同?”

白天從兜裏掏出一把紙片,撿出一片舉給彭萊看:“這上麵是我的指紋吧?”

彭萊沒吭聲。

白天重重地點著頭:“指紋是你灌醉我之後蓋上的,簽名是你仿的,我說前陣子你怎麽對我這麽好呢。”

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彭萊尷尬地把頭扭到一邊。

白天看見她的反應,笑了笑:“所以要賣房可以,但必須是我心甘情願簽字畫押的,你這樣兒不成。”

彭萊有些狐疑,她覺得這樣的白天很陌生,但是賣房拿錢是她東山再起的唯一基礎,她隻能抓住機會:“你說的……是真的假的?”

白天很坦誠地點頭:“真的,你那賣房協議書如果還有空白底本,現在就連印泥帶筆一起拿過來,我當你麵簽。”

猶豫了一下,彭萊走進臥室,很快拿著東西出來,白天輕蔑地笑了起來:“進屋就能拿得出來,你準備得還挺充分的。”

彭萊沒說話,把文件遞給她,白天毫不遲疑地放在茶幾上,彎腰簽字按手印,動作一氣嗬成,大方地遞給彭萊。

反倒是彭萊,猶豫了一下,才伸手接了過來。

沒有任何問題,簽字和指紋清晰工整,極具法律效應。

看著彭萊把文件收好,白天突然問:“知道之前我為什麽一直不同意賣房嗎? ”

“知道,你恨我唄。”事到如今,彭萊也沒有什麽掩飾的。

白天搖搖頭,悲涼地笑了起來,指著房間說:“房產證上咱倆的名字是寫在一起的,你走之後,這張房產證是唯一把咱倆聯係在一起的東西,這間房子裏裝著的是我小時候和你在一起的記憶,所以我不舍得賣,又放不下麵子跟你說實話。”

彭萊的心裏好像被什麽東西碾過一樣,又酸又疼,她動了動嘴唇,囁嚅著說:“我現在知道了。”

白天死死盯著她,聲音裏滿是壓抑的瘋狂:“你知道了,我就再最後問你一次,這套房你是不是確定要賣?”

彭萊腦海裏有個聲音喊著不賣了,但是很快又被她壓了下去,她搖搖頭,竭力解釋:“我賣的是屬於我那一半房產,怪就怪房子這玩意兒是一體的沒法拆開,不過你放心,你那一半的錢我一分——”

“那一半的錢我不要!”白天厭煩地嚷了起來,“全歸你行了吧!”

此時的彭萊絕對不會覺得高興,反而緊張起來:“你這說什麽氣話呢。”

白天看著她臉上終於改變的表情,灑脫地笑了起來,一攤手:“不是氣話,既然你這麽執著就賣吧,但我也不會太便宜了你,哪怕要賣……”

她瘋狂地叫嚷了起來:“我也要讓你賣的是一處凶宅!”

話音未落,白天兩步衝到窗口,毫不猶豫地一躍而出。

彭萊腦子還沒意識到的時候,身體已經衝了過去,她聽見自己撕心裂肺帶著血腥氣的尖叫:“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