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陳月接到白天求助電話的時候,正在家裏跟母親爭執。
或者也不能說是爭執,因為要說的話十二年前在她堅持要嫁給白澤奇的時候,已經說完了。
顯然陳母不是這麽認為的,當年她能在老鄰居老同事的眾目睽睽之下追出單元門大罵:“你從歌舞團辭職去搞樂隊,最後就是為了跟他這麽個東西!沒北京戶口,沒正經工作,還帶著個六歲的孩子,你怎麽就沒為了他讓人在台上打死呢!”
現在坐在輪椅上也照樣能中氣十足地繼續罵:“我這腦出血是生生讓你給氣出來的,滿北京城那麽多好小夥子不嫁,非嫁那個姓白的,最後落得什麽好了?”
陳月不吭聲,徑直在塞滿的衣櫃裏翻東西,找出兩條顏色鮮豔綴滿亮片的演出服在身上比了比,塞進行李箱裏。
陳母在狹窄的室內冷眼旁觀:“能不能把你這些破爛一次都搬走?把我這兒當庫房占地方不說,你隔三差五回來取東西,我看見你就煩。”
收拾好行李箱,陳月對著衣櫃門上帶裂痕的穿衣鏡補妝,對她的諷刺無動於衷。
陳母看著擠滿了東西的小兩室,這還是當初老兩口單位分的房,她恨鐵不成鋼地拍著輪椅扶手數落:“你貼補完大的又貼補小的,到現在連個自己的房子都沒有,土生土長一北京丫頭,見天兒在外頭租房住,你都三十好幾了還這麽單著,不全是讓他給耽誤的?到老了有個頭疼腦熱可怎麽辦,誰管你?”
陳月收起唇彩,攏了攏頭發:“我有小天兒呢,不用你操心”
“呸!”陳母勃然大怒,“叫得這個近乎勁兒,我連你這親閨女都指望不上,你能指望上她一個兩姓旁人?”
就在這時候,白天的電話進來了,陳月捏著手機跟母親叮囑了一句:“我給你和我爸買的保健品記得吃。”就匆匆走出了家門。
到了樓道裏,陳月已經把自己的情緒調整好,平和地接通電話:“喂,小天兒?……”
陳月詫異地重複:“你們在派出所?”
夜晚的派出所,燈光明亮,人聲鼎沸,民警同誌辛苦地處理著夜間發生的各種治安事件,其中打架鬥毆占了大頭。
但是像眼下這件一樣,當事人是個老太太的,還真不多。偏偏老太太還心寬,到了派出所能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老板已經做了緊急處理,腦袋上纏著繃帶,脖子上還有沒擦幹淨的血跡,他一邊在口供記錄上簽字,一邊側臉不忿地諷刺:“打完人睡得是踏實。”
彭萊和白天坐在牆邊的椅子上,女警給她們錄完口供之後,去沙發邊上看了看熟睡的丁慧茹,脫下警服蓋在她身上。
酒吧老板這下可抓住了,指著控訴:“喲嗬,這還得伺候著,打人有功了是怎麽著?你們警察可不能偏心眼兒啊!”
負責處理的民警同誌不耐煩地製止他:“行了你,人家是老年癡呆加心髒病,有點兒同情心好不好? ”
指著自己頭上的繃帶,酒吧老板很不服氣:“都這樣兒了還那麽暴力,她要是啥病沒有還不得殺人啊?”
彭萊忍不住一瞪眼:“你媽才殺人。”
民警同誌敲著桌子教育她:“哎哎哎,這是讓你們吵架的地方嗎?當家屬的沒盡到監護責任還有理了?”
彭萊遺憾地小聲嘀咕:“是啊,有我在怎麽能讓我媽動手呢。”
白天低著頭一直沉默,此時不滿地瞪了她一眼,彭萊毫不在乎:“不是說你”
氣得白天簡直不想麵對她,轉了個身,突然看見走廊上陳月風風火火,一臉焦急地張望,她眼睛一亮,站起來招手:“小媽!”
陳月飛奔而來,擔心地拉住她上下打量:“小天兒你沒事吧?”
彭萊冷眼看著,隻覺得一百個不順眼:“你把她弄來幹什麽?”
白天詫異地回頭看她:“送錢賠人家啊。”
彭萊不滿地站起來指著陳月:“用她?你當我不存在啊?我已經找朋友了。”
陳月拉著白天,看著房間裏的狀態,大約也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嗤笑:“不就找大崔?你能有什麽正經朋友。”
話還沒說完,羅俊疾步而來,西裝熨帖的精英形象在派出所這一團亂麻中尤為出眾,彭萊挑釁地對她拋了個眼神。
等事平了,大家三三兩兩出了派出所,帶著寒意的夜風吹來,一陣提神醒腦,彭萊伸了個懶腰,就在門口過河拆橋:“你可別以為你那表白有什麽效果了,我的粉絲遍天下,今兒找你來, 主要是因為你離這兒近。”
羅俊好脾氣地笑笑:“無所謂,不近我也會來,而且我對你什麽時候接受我的表白不急。”
陳月打斷兩人的對話,冷著臉招呼彭萊:“你跟我過來一下。”
彭萊無所謂地抱著膀子跟陳月晃**到路燈下,白天攙著丁慧茹出來,看見羅俊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她眉頭挑起,帶著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開始圍著羅俊踱步,上下打量著他。
剛睡醒的丁慧茹也跟著白天,繞著羅俊轉了一圈。
羅俊被看得有些發毛:“怎麽了?”
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白天摸著下巴評論:“彭萊跟你接觸之後發生了不少變化,我覺著你這人有點兒能耐。”
丁慧茹模仿著白天的動作,也跟著點頭:“有能耐!”
羅俊哭笑不得:“謝謝誇獎。”
這邊彭萊和陳月的臉色一個賽一個地冷,陳月鄙視地問她:“帶著樂隊酒吧幹活兒,這都是咱們什麽歲數的時候謀生路數了?你怎麽越活越往回抽抽呢?”
“樂隊是白天的,是她帶著我幹的好不好?”彭萊不屑地瞥她一眼。
陳月大怒:“遇著事兒了就往孩子身上推,你可真夠有出息。”
彭萊豎起兩根手指挨次扳下:“你要麽就歸隊跟我做狂花,要麽就別對我和白天的樂隊生活指手畫腳。”
險些給氣笑了,陳月斬釘截鐵地說:“你那狂花可趁早別惦記我,上次我都說得夠清楚了。”
彭萊誇張地聳聳肩:“找你是瞧得起你,別以為我求著你,沒你這顆臭雞蛋,我還不做魚香肉絲了?”
“得了吧。”陳月指指遠處的三個人,“連替老媽賠人醫藥費都得求朋友過來送錢,估計你連自費錄首單曲的錢都沒有,你要是能重新火起來都沒天理了。”
彭萊得意地說:“你就等著看結果吧,咱拿事實說話,狂花再火起來的時候你就算哭著跪地上求我都不會帶你玩兒的。”
陳月針鋒相對:“可別,我現在都想哭著跪地上求你千萬別帶我。”
彭萊壞笑著問:“那你跪一個?”
陳月氣得扭頭就走。
白天看到陳月和彭萊似乎是談崩了,擔心地迎上去,陳月拉住她,對跟上來的丁慧茹點點頭:“阿姨,我先走了。”
丁慧茹滿臉慈祥的微笑:“好,挺好。”
陳月看出她的異常,也替白天頭疼,無奈地叮囑:“天兒,我馬上外地演出,你跟彭萊在一起時刻注意著點兒自身安全。”
白天愧疚起來:“給你添麻煩了小媽,為了這事兒還折騰您一趟。”
“跟我還客氣什麽。”陳月匆忙地抱了她一下,眼看彭萊要過來了,轉身上了自己的車揚長而去。
彭萊抄著兜回來,驚訝地問羅俊:“你怎麽還在?”
羅俊斟酌了一下,到底是對彭萊的擔心壓過了一切,慎重地開口勸說:“我承認我特別喜歡你的性格,但有時候也應該收斂一些,比如—— ”
彭萊不耐煩地打斷他:“行了,別囉嗦了。”
羅俊歎了口氣:“那我送你們回家。”
彭萊正想著怎麽拒絕,大崔的聲音適時地響起,他把大吉普停在路邊,從上麵竄下來,揮著手往這邊趕:“彭萊!小天兒!對不住對不住,剛才店裏忙,沒撈到看手機。”
彭萊如遇大赦,趕緊奔了過去:“沒事沒事,我粉絲都幫我處理完了,哎,正好你來了,我們坐你的車回家。”
她揮揮手打發羅俊:“你回去繼續上夜班去吧,別耽誤啊。”
羅俊開口想叫住她,彭萊頭都不回,緊催慢趕地張羅著大家一起上大崔的車走人。
白天扭頭從車窗看著羅俊孤零零地站在派出所門口吹夜風,一直到拐彎看不見了,終於忍不住問坐在副駕駛的彭萊:“我有點兒不太明白,那羅俊堂堂一海歸精神科醫生,到底看上你什麽了呢? 該不會是想把你當成哪種極端病曆做研究吧?”
彭萊本該得意洋洋,但不知為什麽,她高興不起來,隻能含糊其辭:“你沒出過名,當然不懂粉絲對偶像的那種崇拜。”
“可得了吧!”白天一針見血地戳穿她,“人家不是都跟你表白了嗎,還什麽粉絲偶像的?”
彭萊不愛聽了,扭頭反駁:“表不表白在他,接不接受在我,哪有偶像輕易落在粉絲手裏的?”
專心開著車的大崔也忍不住發表觀感:“我覺著跟粉絲談戀愛也沒什麽不好,真愛粉兒最後變成了真愛,對你百依百順,最起碼有個固定的人讓你虐了,省得禍害別人。”
彭萊惱火地瞪他:“切!”
一直安靜地坐在後座的丁慧茹突然笑眯眯地插了一句:“我也覺著粉絲挺好。”
頓時車廂裏安靜下來,眾人詫異地看著老太太,彭萊心裏沒來由地亂跳了幾下。
丁慧茹女士慢條斯理地說:“粉絲跟什麽東西一起煮,就變成什麽東西的味兒。”
下一秒,大家齊聲發出遺憾的歎息:“嗨!”
第三十九章
既然提到了粉絲,丁慧茹決定第二天吃蘿卜粉絲肉餡的包子。
早上起來買菜剁肉發麵,丁慧茹在廚房裏就是女王一般的存在,手指嫻熟地捏著褶兒,變魔術一般把所有原料變成在籠屜裏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白胖包子。
在一邊幫忙的彭萊歎為觀止,笑著捧場:“趁你還能記著,你這輩子都會做哪些好吃的,抓緊多教教我。”
丁慧茹滿口答應:“沒問題,我最愛教人做飯了。接下來——咱們包子上鍋蒸。”
她端起籠屜,彭萊忽然想起了什麽,按住她:“等會兒,我記著你怕包子餡兒鹽放早了出水,結果好像到最後也沒放。”
丁慧茹苦苦思索:“不能吧?你也沒放鹽嗎?”
彭萊看向白天,白天詫異地看回她:“有我什麽事兒啊?我從頭到尾都沒碰過裝餡那盆,不是你一直給姥姥打下手嗎?”
皺著眉轉了一圈,彭萊用手指蘸了盆底的殘渣放在嘴裏舔了舔,頓時呸呸了兩聲:“完蛋,半點兒鹹味兒沒有,這都已經包上了,現在怎麽辦?”
丁慧茹想了想,慈祥地笑了:“別著急,我有辦法。”
她老人家說的辦法,就是把鹽放水裏溶開了,再拿針管往包子裏注射。
丁慧茹挽起袖子,照樣幹得十分麻利,彭萊和白天瞠目結舌地看著,一臉‘這也行?’的驚歎。
白天悄悄嘀咕:“我怎麽覺著……咱們家忽然有點兒像黑心食品加工點兒呢?”
打完鹽水的包子按計劃上籠開蒸了,剛剛冒白氣,彭萊就注意到白天從臥室裏穿戴整齊地出來,到門口換鞋。
她奔過去一手拽住:“要出門?”
白天低頭係鞋帶:“嗯,有點事兒。”
彭萊不相信:“你別是為了躲這頓鹽水包子吧?”
白天甩開她的手:“我是真有事,都跟你似的愛找借口。”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彭萊追到門口問,“我一會兒也有事,到時候沒人看著你姥姥。”
白天習慣性地嗆了一句:“那可說不準,又不光隻有你的事兒才叫事兒”
她存了那麽一絲跟彭萊賭氣的心思,頭也不回地開門離去。
彭萊終於還是沒等到白天,隻能先去排練,順便給大崔裝了一飯盒的包子:“我媽包的山東大包子,還熱乎著呢。”
大崔坐在吧台後麵,精神一振,趕緊把飯盒打開:“謔,多少年沒吃著這種自家做的山東包子了。”
他急不可耐地拿起來就往嘴裏塞,一邊吃一邊讚歎:“嗯,真香!不過我說實話,就是這餡兒的鹹淡好像有點兒不太勻乎。”
看見大崔吧嗒嘴品味的樣子,彭萊忍不住笑了:“能有鹹味兒你就知足吧,都虧了我媽靈機一動。”
大崔想了想,也不在意她的話,繼續大口吃著:“我現在是要多羨慕你有多羨慕你,等小天兒的孩子一出生,你們家可就是四世同堂了,多有福氣。”
彭萊深深地歎了口氣:“等你哪天一人扛起這麽一大家子,你就羨慕不起來了。”
“別急呀!”大崔倒是信心十足,“你這不馬上就要好起來了嗎?我剛給咱樂隊物色了幾個好樂手, 賬我都算過了,從排練到錄音再到上綜藝,用人的成本超不過三十萬。”
彭萊聽到三十萬的時候,明顯的糾結起來,大崔沒看見,繼續美滋滋地吃著包子邀功:“還有,我給咱樂隊聯係了一套好鼓,全亞洲一共就兩套,其中一套就在咱北京,我過去一看,當場就交定錢給按下了,這錢等你賣房之後再算就趕趟。”
彭萊想都不想地脫口而出:“房子我暫時先不賣了。”
大崔嘴裏塞著半個包子,圓睜雙眼看著她,停了十幾秒,一伸脖子把包子咽下去才騰出嘴小聲問:“你……是怕賣房會破壞現在這種幸福的家庭生活? ”
尷尬地撓了撓頭,彭萊還是過不去麵子這一關,刻意露出大大咧咧的笑容掩飾:“嗨,哪有,我主要考慮賣房不是三兩天就能辦完的事兒,時間上夠嗆來得及,就不折騰了。”
大崔半信半疑,試探地問:“那你還組不組高配版狂花,出不出頂級專輯,上不上超樂了?還有咱那私人飛機大別墅,我那兩個美女助理……是不是全沒了?”
“超樂該上還得上,雖然十來年沒出過新專輯,大不了上去讓人家罵我吵冷飯唄,又不掉塊肉,就當以小博大碰碰運氣了,別墅美女什麽的那都是浮雲。”
這可讓大崔好一陣失落,連包子都不香了,他拿起一個看了看,又放下,這時候兩個樂手也趕來了,彭萊招呼他們進倉庫,最後鼓勵地拍了拍大崔的肩膀:“抓緊打聽打聽最近哪兒有 livehouse 演出幫我聯係一下,在參加超樂之前, 我得帶著我這支雜牌軍多試試水。”
彭萊排練去了,大崔悵然若失地留在原地叨咕:“我這姐妹兒,想法怎麽一時一變啊?”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叫了聲不好,慌裏慌張地掏出手機打電話:“喂,我是大崔,我那套鼓的定錢還能退了嗎?”
其實白天並不是找借口出門,她是真的有事兒,而且還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跟白澤奇一起做過音樂的老陳答應地把專業的錄音棚免費借給她,十分慷慨。
白天高興壞了,一個勁兒地感謝:“經曆了這次找錄音棚我發現,現在跟您一樣念舊情的人還真不多了。”
被她一口一個陳伯伯叫的心花怒放的老陳笑嗬嗬地佯裝埋怨:“其實你第一個電話就應該打給我啊。”
白天遺憾地攤手:“我是按照我爸手機通訊錄從前往後的順序打的,隻要標著錄音師或者製作人的我就打一個過去試試運氣,哪知道打到最後了才是您的號,早知這樣我從通訊錄後麵往前倒著打多好。”
老陳笑得更厲害了,又趕著跟她敲定:“對了,正式錄音之前你得抽空兒再單獨來幾次,咱們好好對對譜子。”
白天滿口答應:“我這就把好消息告訴我樂隊的人去!”
她興奮雀躍地走到一邊發微信,老陳從背後看著白天洋溢青春的身影,笑著嘀咕了一句:“年輕……真好啊。”
彭萊這邊的排練也進行得十分順利,鼓手和貝斯手終於被彭萊調理得夠上及格線了,結束的時候她滿意地點點頭:“今兒排得不錯啊哥兒幾個,這種狀態保持住,咱們最近可就要演出了。”
安哲摘了吉他剛想湊上去跟彭萊說話,手機微信響了,他湊到耳邊聽了聽,挺高興地攔住走在最後的彭萊:“彭萊,白天借到了一間免費的錄音棚,準備錄我們樂隊的小樣。”
彭萊背著吉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錄就錄唄。”
安哲不明白她的冷淡,直接挑明:“那咱們狂花什麽時候錄音?超樂報名的時候不都得交音頻作品嗎?”
彭萊滿不在乎:“狂花以前發行的老作品用來報名足夠了,那些也都是專業棚裏出來的。”
“不錄幾首新作品?”安哲有些吃驚,更多的是失望:“我覺著你的新作品都特牛,不出一張像樣的專輯太可惜了。”
彭萊瞅他一眼:“兜裏沒錢錄什麽新作品,對對付付先上了超樂再說吧,我這輩子可惜的事兒多了去了,不差這一件。”
她背著吉他揚長而去,安哲無奈地站在原地,這時候白天的微信又進來了:“出來吃飯呀,我們樂隊慶祝一下。”
他心煩意亂地按掉了手機。
白天掏出手機看了好幾遍也沒等到安哲的回信,有些失望,李彬彬端著奶茶跑過來給她,開心地說:“沒想到你免費借錄音棚這事兒還真能成。”
“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白天調整了一下情緒,笑著舉起奶茶兩人碰杯,“預祝咱們樂隊錄音成功!”
她剛把吸管叼住,手機響了,白天趕緊掏出來,卻不是安哲,而是備注著‘極品人渣’的彭萊,她懶洋洋地接通,一邊啜著奶茶一邊問:“喂彭萊,什麽事兒……我?和李彬彬在一起呢……”
她陡然緊張起來:“姥姥丟了?!”
那邊的彭萊在房間裏到處尋找,甚至病急亂投醫地打開衣櫃查看,急匆匆地回答:“是啊,我回家發現家裏沒人。”
白天敏銳地抓住了重點:“回家?你出門了?她有老年癡呆,你怎麽敢把她一個人留家裏……報警了嗎?小區監控看了嗎……”
她忍住一口氣,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甭說了,我這就回去。”說完轉頭就走。
李彬彬一直在旁邊關心地聽著,積極地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大崔得到消息也迅速趕來幫忙找人,彭萊大步趕向菜市場:“我媽八成是去了菜市場了,最近她特喜歡下廚。”
“你說你也是的,我還以為小天兒在家陪老太太呢。”大崔氣喘籲籲地跟著她小跑前進,“要是知道你把她留在家裏去我那兒排練, 早把你攆回來了,你哪怕帶著她也行啊。”
彭萊焦急又無奈地抱怨:“上次把她帶到酒吧幹活兒都出事兒了,我還敢帶她? ”
她看著偌大的菜市場,人來人往,一時驚呆了,大崔出主意:“兵分兩路,你這邊,我那邊。”
兩人迅速融入人流中,彭萊向攤主描述著丁慧茹的外貌特征:“就這麽個老太太,比我矮一點……”
她突然卡殼了,尷尬地比手畫腳:“穿什麽啊……我……”
第四十章
四個人分頭在公園,菜市場,附近小區都打聽遍了,也沒找到丁慧茹的蹤跡,等到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才疲憊地回到家裏會合。
大崔走出電梯的時候還在出主意:“彭萊,,咱們印點兒尋人啟事吧,我回頭去地鐵站貼,那兒人多。”
彭萊兩眼無神地靠在電梯壁上,看到家了才勉強支撐起身體出來:“照片我沒有,但我可以管養老院要一下,他們肯定有。”
白天走在她前麵,聞言驚訝又鄙薄地回頭瞪了她一眼:“合著你們剛才就幹找啊?連張照片都沒有,還好意思跟我一口一個自己的親媽呢。”
她掏出手機,亮出了自己跟丁慧茹的合影,大崔為了給彭萊解圍,故意數落:“彭萊你瞧瞧人家小天兒,你趕快想想老太太出門時候穿的是什麽顏色的衣服和褲子,到時候寫在尋人啟事上。”
彭萊皺起眉頭,努力地回憶:“衣服應該是花的,褲子……是灰色的那條吧? ”
這下連李彬彬都聽不下去了,白天怒視她:“你不是看過小區監控了嗎?”
彭萊分辯:“我當時著急,能注意那些細節嗎?大不了再去看一遍唄。”
她搶先一步去掏鑰匙開門,門打開的瞬間,一股飯菜的香氣飄了出來,客廳裏燈光大亮,廚房的抽油煙機呼呼作響。
四個人愣在了大門口,反應過來之後彭萊和白天什麽都不顧地奔向廚房,一拉門,丁慧茹係著圍裙正在翻炒,回頭笑眯眯的招呼大家:“都下班回來了?洗手吃飯。”
大崔為了活躍氣氛,搓著手就從後麵擠了上來:“敢情好,我正餓著呢……”
他看到鍋裏菜色的時候,尷尬地停住了嘴。
飯菜上桌,大家沉默地圍坐。
今天老太太的手藝大約是出了BUG,一整根紫茄子做的湯,四分之一顆白菜清蒸還澆了醬油,紅燒粉絲橘子瓣,西紅柿炒葡萄,蒜炒獼猴桃。
看起來很豐盛,但誰也不想動筷子。
丁慧茹喜氣洋洋地宣布:“難得這麽熱鬧,都來給我過生日。”
大崔悄聲打聽:“今天老太太生日?”
彭萊搖搖頭,白天卻率先舉起杯子:“生日快樂!”
丁慧茹開心極了:“謝謝!”
其他人心照不宣,紛紛舉起杯子跟老太太碰杯,丁慧茹喜悅得嘴都合不攏了,一個勁地招呼:“謝謝,謝謝。來,吃菜,都別客氣。”
彭萊小聲嘀咕:“早上做包子的時候挺正常的呀,怎麽晚上就改黑暗料理了。”
白天瞪她一眼,第一個拿起筷子扯了一根粉絲往嘴裏吸溜,故作享受地吃得很大聲:“真好吃!真香!”
除了眉開眼笑的丁慧茹,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白天在桌子下麵捅了李彬彬一下,李彬彬恍然大悟,也趕緊夾了一筷子塞嘴裏:“好吃好吃!”
大崔和彭萊麵麵相覷,隻能也跟著,象征性地往碗裏夾菜。
丁慧茹是最高興的一個,不斷地給白天挑橘子瓣:“彭萊,我今天做的都是你從小就愛吃的。”
彭萊忍不住問:“你今天到底上哪兒去了,我們找你半天。”
丁慧茹理所當然地說:“去給彭萊買蝦啊,她小時候最愛吃蝦了。”
她嘴裏說著,手下也沒停,在粉絲裏挑著剩下的橘子瓣:“多吃點兒,蝦殼我都剝過了。”
彭萊加重了語氣:“不是跟你說了嗎,家裏沒人的時候不許出門,更不許開煤氣”
“這是我女兒的家,你隻是護工,憑什麽這不許那不許的?”丁慧茹嗔怪地看了彭萊一眼,又轉移陣地,把獼猴桃夾給李彬彬,一臉慈愛地說,“姑爺,你也多吃點兒。”
白天大聲地嗆咳起來:“姑爺?”
丁慧茹笑眯眯地打量著兩人:“別以為媽看不出來,你倆肯定是一對兒”
李彬彬受寵若驚地接住了菜。
這頓飯好不容易吃完了,大崔帶著李彬彬告辭,彭萊自告奮勇去送他們:“今天真是謝謝你們了。”
大崔趕緊擺手:“老太太腦子不清楚,你以後也注意點兒。”
彭萊突然想到了什麽,樂了:“我媽腦子是不清楚,但是眼光還挺毒辣,彬彬和白天兒是挺合適的。”
李彬彬羞怯地低下頭裝乖不說話,大崔附和地點點頭:“那是……”
他突然回過味來,下意識地拒絕:“哎別,咱兩家關係鐵歸鐵,但是讓我兒子當接盤俠……這個……”
彭萊順手推了他一把,豎起眼睛不悅地說:“你說話怎麽這麽難聽啊?什麽叫接盤俠?白天跟她男朋友已經徹徹底底分手了,現在人家是正經八百的單身,我這叫買一送一,要不是衝著咱倆是哥們兒,這種好事兒能便宜到你家?”
大崔懶得多說,自信地轉移矛盾:“反正我願不願意不重要,主要看彬彬的,兒子你說你能願意嗎?”
李彬彬羞答答地點頭:“願意。”
彭萊爆發出一陣狂笑,大崔驚詫極了:“嘿?你個沒出息的。”
“哎喲,人家本主兒都 yes I do 了,你就別跟著攪合了,走吧走吧,親家。”彭萊大笑著摟著大崔的肩膀前行。
大崔故意抗議:“哎哎,手拿下去,給人看到不好!”
白天把丁慧茹安頓在沙發上,打開動畫片讓她看,自己在燈下仔仔細細地往衣服上縫著小布條,叮囑她:“我在你衣服上縫了這個,上麵有咱們家地址,還有我和彭……我和護工的電話號碼。”
丁慧茹樂嗬嗬地點頭:“好,挺好的。”
白天剝著橘子,一瓣瓣地喂到丁慧茹的嘴裏,丁慧茹笑眯眯地吃了,反手也喂給了她一瓣,白天眼圈一紅,掩飾地偏過頭去靠在她肩膀上,撫摸著她的白發:“今天嚇死我了,還以為你徹底丟了呢。”
丁慧茹拍著她的脊背安慰:“放心,媽丟不了,我這麽大個人怎麽可能丟。”
“嗯!”白天重重地點了點頭,偷著抹去眼淚,重新坐好,輕聲說,“不知道為什麽,你一來,這兒忽然就有了一種家的感覺。”
丁慧茹不明白地轉頭問:“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白天搖搖頭:“沒事,看電視吧!”
彭萊就在這時候開門進來,看見她們倆坐在沙發上相信相愛的樣子,鬆了口氣,往自己臥室走去。
白天埋怨:“你就不能坐下來陪陪她?”
彭萊聳聳肩:“傻乎乎地坐著看動畫片,有你陪就夠了。”
“那還不是姥姥願意看,她總讓我給她放貓和老鼠。”白天沒好氣地回答。
彭萊撂下一句:“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看的。”
白天一怔,回頭認真地端詳丁慧茹,丁慧茹臉上帶著笑容,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上的貓和老鼠,大聲說了一句:“媽以前隻要一想你就看這動畫片。”
彭萊走到臥室前握住門把手,聽到這句話,呆住了。
丁慧茹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笑容漸漸消失,聲音也慢慢變低:“不知道你姑媽怎麽就那麽恨我,給你打電話她也不讓你接,想回去看你更不讓,說是我隻要騷擾你一次,她就打你一次……等到你十八九歲的時候我壯著
膽子回去了一趟,沒想到連那間雜貨店都沒了,變成了一座大高樓。”
彭萊咬了咬牙,還是開門進臥室了,她關上門,疲憊地把自己摔到**,舒展著酸軟的四肢,從口袋裏掏出白天的B超單,認真到幾乎是虔誠地摸著上麵的小胎芽,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雖然她看過很多次了,但再看也不嫌多,何況下麵還有醫生的描述……孩子很健康……
彭萊眯起眼睛,一字一字地讀著文字部分,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突然她一躍而起,拉開門對客廳叫:“白天!進來!”
白天皺著眉頭,趿拉著拖鞋走了過來,彭萊抱著膀子冷眼看她。
“幹什麽呀,正看電視呢。”白天沒好氣地抱怨。
彭萊揚起下巴指了指:“先把門關上。”
白天不明白,嘀咕了一句把門關上:“又抽什麽風。”
她關好門,一回頭,彭萊就把B超單直接舉到了她臉上:“B超是怎麽回事?”
白天不耐煩地撥開她的手:“什麽怎麽回事?醫生檢查完之後都說很正常了。”
“正常個屁!”彭萊怒罵出聲,在B超單上指指戳戳,“為什麽 B 超圖片上是個胎芽,下麵標示的又是頭臀徑,又是胎心胎動胎盤位置的,這是懷孕十多周才有的,這種自相矛盾的檢驗報告你跟我說正常?”
第四十一章
白天一頭霧水地看著B超單,彭萊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不對:“我光顧著盯 B 超圖了,都沒注意下麵的字兒,老實說,怎麽回事?”
“啊……可能是……”白天結結巴巴地狡辯,“人挺多的,醫生搞錯了吧?”
彭萊重重地點著頭:“搞錯了是吧?”
她一把撈起白天的胳膊就往外拽:“那咱現在就去掛個急診,我倒要看看你肚子裏懷的是個什麽妖孽!”
彭萊的手勁太大,白天被拽火了,還想粉飾太平的念頭煙消雲散,索性大喊一聲:“夠了!我騙你的!”
她掙開彭萊的手,豁出去地喊:“懷孕是假的,男朋友是假的,B 超是假的,一切全是假的,行了吧!”
彭萊看著她,氣得渾身發抖,走過去一把拉開衣櫃,除了幾件她的衣服之外,是一格滿滿的嬰兒衣物奶瓶。
白天怔住了,彭萊把孕嬰物品稀裏嘩啦地抖出來摔在她麵前:“你一句假話,我省吃儉用擠出來的錢,全都買了這些玩意兒!我像傻子一樣被你耍得團團轉,還鉚足了勁準備給你養孩子、找下家兒呢。”
被她的話刺激到的白天反而激發了叛逆心理,毫不在乎地一仰臉故意氣她:“你要是覺著接受不了,我真懷一個去也行,好滿足你繼續裝媽的心理。”
彭萊臉色鐵青,擠出一句:“裝媽?我裝?”
“對啊!就是裝啊!”白天毫不留情地揭穿她,“當年你給我買過這些嗎?現在你做的這些不過是當媽的人應該做的,你憑什麽覺得委屈啊?你比別人多什麽了?”
憤怒衝昏了白天的頭腦,隻想一針見血地刺痛彭萊,不顧其他。
她壓低聲音冷森森地說:“真當自己是搖滾女王?你不過就是個活不起又死不了的 loser。”
白天說完,摔門而出,室內的空氣停滯下來。
過了很久,彭萊才舉起雙手搓了搓僵硬的臉頰,緩緩蹲下身來,看著一地狼藉的孕嬰用品,緩緩地點了點頭:“成,丫頭……算你狠。”
大崔跟彭萊通話完畢,板著臉推開了倉庫的大門,李彬彬勤勤懇懇地坐在架子鼓前練習著基本的節奏,他走過去不耐煩地吆喝:“行了行了,別敲了。”
李彬彬不解地抬頭看他,大崔伸腳勾了一把椅子過來反坐在上麵,下巴擱著椅背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感慨地問:“我說你怎麽不在乎當接盤俠呢,你早就知道小天兒懷孕是假的吧? ”
李彬彬嚇了一跳,趕緊低頭,大崔帶著壞笑也低下頭去看他:“你小子是不是真有想和小天兒搞對象的意思啊?”
李彬彬羞臊不已,頭都快低到鼓下麵去了,大崔恨鐵不成鋼地慫恿:“喜歡人家就喜歡,你怎麽那麽慫呢?把你媽當年追我的勁頭拿出來呀。”
“我……我有點怕。”李彬彬支支吾吾地說,“我怕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再說,我也不會追女孩兒啊。”
大崔一拍大腿:“你不會追小天兒,可以讓小天兒教你追呀。”
李彬彬詫異地抬頭看他,大崔意味深長地一笑,拍了拍胸脯。
雖然得了大崔的‘真傳’,一旦和白天真見了麵,李彬彬又沒勇氣實施了。
一直到排練結束,兩人在地鐵站等車,他都沒開口,隻是錯過了一輛又一輛的車,執拗地拉著白天停在站台上。
白天不明白,好心地提醒:“都第五輛了,咱還不上?”
李彬彬含糊地說:“我……再待一會兒。”
白天歎了口氣,直接挑明:“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啊?”
李彬彬一咬牙,一狠心,閉上眼說:“我喜歡上一女孩!”
他說完了又有些後悔,悄悄睜開眼睛看白天的反應。
白天楞了一下,好奇地追問:“是嗎?夠突然的,這人我認識嗎? ”
李彬彬照著想好的詞兒說:“就是……就是……我雅思培訓班上的同學。”
白天笑了起來:“你都翹課多少天了,上課的那段時間沒聽你提過呀,是翹課之後隔空碰出的火花?”
她笑了一陣子,沒得到李彬彬的回答,饒有興趣地去扒他的手機:“有照片嗎?給我看看漂亮不?”
李彬彬閃躲著她:“還是別看了,怪不好意思的。”
白天停了手,掃興地說:“照片都不給看,你光說有什麽意思啊?”
李彬彬硬著頭皮繼續說:“我想讓你教教我,怎麽追……追她。”
白天樂了:“敢情人家根本沒答應你啊?”她皺起眉頭,為難地歎氣,“可我也沒談過戀愛啊,怎麽教你?”
李彬彬一看到了正題,急忙敲定:“你不是女孩兒嗎,女孩兒肯定更懂女孩兒。”
“哎喲,真謝謝你,還把我當女孩兒。”白天故意大大咧咧地拍拍李彬彬的肩膀,大包大攬地答應下來,“行吧,勉為其難幫幫你吧,等我得空兒好好幫你琢磨琢磨怎麽追人家。”
得了她的回答,李彬彬鬆了一口氣,而白天凝視著地鐵的玻璃隔斷,臉上是自己都沒察覺的悵然若失。
白天本來想回家就進臥室一個人把這種奇怪的情緒整理一下的,但到家發現餐桌上熱氣騰騰,火鍋裏紅湯沸花翻滾,周圍擺著各種牛羊肉海鮮丸子蔬菜,丁慧茹歡喜地招呼她坐下:“今天護工請客吃火鍋。”
這一頓吃得熱熱鬧鬧,等到丁慧茹撐不住去睡覺了,白天心事重重地撥弄著碗裏的丸子,彭萊覷著她的眼神,關心地問:“看你今天回來好像就有什麽心事似的。”
白天的動作一頓,懶洋洋的放下筷子,冷笑了一聲說:“我的心事就是沒琢磨明白你這是個什麽路數,自從知道我假懷孕之後非但沒打擊報複我,今兒還弄了這麽豐盛的一桌,你說你圖什麽呢?”
彭萊端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眯著眼睛說:“我知道你假懷孕一定是為了讓我愧疚和反省。”
“知道就好。”
彭萊舉起酒瓶,又倒了一杯放在白天麵前。
白天警惕地看著她。
“這杯酒,為我這十二年沒出現在你身邊跟你道歉。”
這倒是白天沒想到的,她看著彭萊用自己的杯子來碰了一下,仰頭幹掉,齜牙咧嘴地說:“你現在是成年人了,多少喝點兒。”
白天強硬地拒絕:“我不會喝酒,也從來沒喝過。”
彭萊又倒了一杯舉起來:“這杯敬咱倆跨越漫長時空的久別重逢。”
白天冷笑:“你敬什麽我也不會喝的。”
“給個麵子行不行啊?”彭萊有些失望地強撐著微笑,“就一杯?”
白天幹脆抱起手臂搖頭:“不給,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可能碰酒。”
“就一口?”
一口的結果是白天醉了,醉了的結果是她主動拎著二鍋頭的酒瓶,硬逼著彭萊跟她幹杯,手指在空中漫無目的地指來指去,好像麵前的彭萊分成了三個:“彭萊,這杯你必須給我喝幹了,你知道我……這些年……多想你嗎?你知道我每次在街上看見有媽陪著的孩子多羨慕嗎?你——不知道……”
彭萊麻利地舉杯:“我現在知道了,這杯我認罰。”
她一反剛才的豪邁,作勢把酒杯湊到唇邊,隻是小小地抿了一口,餘光掃到白天實實在在地酒到杯幹,唇邊彎起小小的弧度,又很快回複。
白天喝了一瓶之後,已經找不到北了,主動地過來摟著彭萊的肩膀,拿出唱K的架勢開始吼歌:“我獨自走過你身旁,並沒有話要對你講,我不敢抬頭看著你的,噢臉龐……”
她興奮地蹦跳,彭萊完全配合著她,白天醉醺醺地把酒瓶當成麥克風,唱到一半,胃裏的東西翻湧上來,她推開彭萊,踉踉蹌蹌地直奔衛生間。
彭萊緊跟了上去,白天跪在馬桶前,哇哇地嘔吐,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來。她感覺到有人輕輕拍著自己的後背,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到彭萊關心的臉龐。
“媽……媽!”白天什麽都不顧地抱著彭萊的腰,鑽到她懷裏嚎啕大哭起來,哭得連連打嗝。
彭萊表情平靜地撫摸著她的背,輕聲安慰:“沒事了,很快就沒事了。”
白天哭了一場,吐了一場,終於沉沉睡去。
彭萊把白天半拖半抱地放回**,擺好胳膊腿兒,拉起被子蓋在身上,湊過去小聲叫:“白天?小天兒?”
白天呼呼大睡。、
彭萊伸手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
白天毫無反應。
彭萊誇張地模仿美聲男低音:“白天,起床了白天,我是你爸爸。”
白天一動不動。
彭萊臉上露出得逞的微笑,她動作很快地去而複返,手上拿著一盒印泥和早已經打印好的賣房合同,她坐在床邊,打開印泥,摸索到白天的右手,把食指湊上印泥,來回碾壓了一下。
她舉起白天鮮紅的食指,就要往合同下端的署名處蓋去……在即將按上的一瞬間,彭萊猶豫了。
回頭看看,白天睡得很沉,對即將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年輕的臉蛋沒有了清醒時候的怒氣和尖銳,顯得平靜無辜。
彭萊久久地看著她,伸出手去摸了摸白天的頭發。
然後別過臉去,義無反顧地按上了手印。
第四十二章
白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腦袋裏像是有一把大錘在敲。
她哼哼唧唧地捂著頭走出臥室,彭萊看見她急忙從廚房裏出來,主動遞過杯子:“長這麽大第一次喝醉,肯定挺難受吧?來,給你衝的蜂蜜水,這東西解酒。”
白天眯起眼睛看向彭萊,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的陽光太溫柔,罩在彭萊周圍竟然讓她感受到一絲母愛的溫柔,她搖搖頭,腦袋裏的錘子敲得更狠了:“別提了,我這輩子絕對再也不喝酒了。”
邊說她邊伸手去接蜂蜜水,彭萊卻猛地把杯子收了回來。
白天詫異地看著她,也因此沒發現自己伸出的食指指甲縫裏殘留了一點紅色印泥。
彭萊擠出一個笑容掩飾緊張:“那個……忘了你還沒洗漱呢,刷完牙再喝,要不多髒啊。”
“哦。”白天搖搖晃晃地走向衛生間關上門,彭萊緊跟在後麵,警惕地聽著裏麵的動靜。突然她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彭萊做賊心虛地跳了起來:“誰呀,討不討厭。”
白天迷迷糊糊地站在水池前擠牙膏,抬手的時候看到食指上的紅色,她頭疼得厲害,也沒有在意,淅淅索索地開始洗漱。
等她把牙刷塞進嘴裏,開門正好遇見彭萊鬼鬼祟祟地在門口盤桓,猝不及防被她看見了,急忙直起身子解釋:“我就想跟你說一聲……剛接著大崔微信,他又為咱們樂隊聯係了一家新的酒吧,今晚就可以試活兒。”
白天滿嘴泡沫,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還以為上次姥姥砸完人,咱的這條路就徹底斷了呢,這回咱們可都得注意,千萬不能再出什麽差頭兒了。”
她滿臉開心,彭萊心不在焉地嗯嗯著,眼睛直勾勾地跟著白天的手轉悠,直到看到幹淨的食指才放下心來。
晚上大崔來接彭萊去演出的時候,彭萊告訴他又可以賣房了,大崔很驚詫:“這……這……白天的手印你真的弄到了? ”
彭萊得意地哼出鼻音:“嗯哼。”隨即又示意他小聲,警惕地看了一眼後座。
丁慧茹坐在後座上,頭一點一點地打盹。
變化太快,大崔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你這是又決定賣房了?”
“對呀,咱倆不是早就說好了嗎?私人飛機大別墅,還有你的美女助理。”彭萊一臉理所當然。
“不是,姐們兒,我現在都快讓你給折騰瘋了,你到底有準兒沒準兒? ”彭萊給他吃定心丸:“目標是確定的,道路是曲折的,誰還不能中間有個情緒波動了?是不是?”
“你這不叫波動,你這叫帶我玩兒過山車,而且還是沒安全帶的那種。”大崔嘀咕著說。
彭萊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反正我搞樂隊這根筋已經讓白天假懷孕給挑起來了,樂隊不但要搞,還要大搞特搞,沒有半路退縮回去的道理,她沒有小孩兒用我養,我就好好養我自己,哦,還有你。”
大崔二話沒說對她比了個感動的大拇指,彭萊笑著看看時間:“行我進去了,我媽就寄存在你車上,可別弄丟了。”
看著她瀟灑地走向酒吧,大崔半天才回過神來,急忙掏出手機打電話:“喂,我大崔,之前退的那套鼓我還要……什麽叫賣誰都不賣我了…… 這回我有譜兒,有譜兒!”
他嚷的聲音太高,一下把昏昏欲睡的丁慧茹給驚醒了,揉著眼睛抬起頭,突然說了一句:“我想兜風。”
大崔悵然若失地握著被掛斷的手機,聽到這句話才想起來自己車裏還有一人,回頭問:“阿姨您醒了?想上哪兒兜風去?”
丁慧茹看著外麵的街道,緩緩地說:“海邊。”
大崔無奈的拍了一下方向盤:“咱這是在北京,上哪兒給您找海去? ”
丁慧茹的臉色頓時不悅起來:“你不愛我了。”
大崔第一反應是咧嘴笑了起來,隨即目瞪口呆地轉頭看向丁慧茹:“阿姨,別玩笑啊!”
這次的活兒不用彭萊自己的作品,而是客人點歌製,彭萊拿出了她在底特律中餐廳的看家本領,賣力地演唱著,把最後的高腔扯上了珠穆朗瑪的高度,台下點歌的客人十分滿意,轟然叫好。
彭萊避開麥克風,咕嘟嘟地喝了半瓶子冰水,把燥熱的聲帶安撫了一下,她看向遠處的吧台,那裏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也在看她。
陳月也來了。
一股不服輸的勁頭在彭萊心裏燃燒起來,她咳了兩聲,清清嗓子,安哲擔心地湊過來:“彭萊,你嗓子受不受得住啊?”
彭萊表現得很不屑:“小菜一碟,反正點歌費的大頭兒給咱樂隊,我就當是為大夥兒的利益做出犧牲了,客人想點什麽歌盡管來。”
服務生托著點歌的盤子又回來了,彭萊彎腰聽了一耳朵,興高采烈地回身宣布:“客人又出一千,點《青藏高原》!”
樂隊其他人都一臉詫異地看向彭萊,彭萊催促:“都看我幹嘛?不會的趕快搜譜啊,點一首歌給一千呢,不掙白不掙。”
白天和李彬彬拿出手機搜譜,安哲拿起吉他掃了個和弦,彭萊壓下嗓子的不適,回身滿臉笑容地麵對話筒。
她像是個春晚歌手一樣,**飽滿,高昂悠揚地開始唱:“是誰帶來遠古的呼喚,是誰留下千年的祈盼……”
陳月透過人群看著彭萊,台下點歌的那桌中年人鼓掌尖叫吹口哨,大聲地哄笑,她神情複雜地閉了閉眼睛。
這邊大崔勸不動懵懂的丁慧茹,隻能開車帶著她在燈火通明的大街上兜風,丁慧茹儀態端莊地坐在後座,輕啟嘴唇,細聲細氣地說著:“他要把我調到他們北京的劇團去,我單位也已經同意放人了。”
大崔試圖做最後一次的努力:“阿姨,您再仔細看看,我是大崔,彭萊的朋友,真不是您丈夫。”
丁慧茹看了看他,幽幽地問:“你什麽時候跟你那個小娟去南方?”
差點急得撞頭,大崔無奈地辯解:“哪兒有什麽小娟啊!”
丁慧茹不屑地笑了起來:“又不是我剛撞見你倆那會兒,都這時候了你還嘴硬什麽?就是苦了彭萊,咱倆分別這一走,隻能把她留在你那個酒鬼姐姐身邊了。”
她緩緩地把頭靠在車窗上,眼睛看著窗外的街景,嘴裏喃喃地說:“彭萊……”
大崔焦頭爛額,隻能繼續開車。
彭萊這邊是絲毫不知道大崔已經被長了輩分的,她聲嘶力竭地唱到最後一句:“那就是青——藏——高噢噢噢噢——噢!”
今晚嗓子的損耗太大,她終於破了一個音,台下客人仿佛就等著她出醜的這一刻,興奮地跺腳噓聲喝倒彩,彭萊閉起眼睛用盡全力把最後一個音唱完,如釋重負地背過身去,猛烈地咳嗽了幾聲。
陳月在一片哄笑中,緩緩地舉起手鼓掌。
彭萊仰頭把一瓶水喝幹,服務生又過來了,指著那桌客人說了兩句,彭萊點點頭,回身說話的時候聲音已近嘶啞:“客人點《忐忑》。”
三個人不動,彭萊瞪起眼睛:“搜譜啊!”
白天和李彬彬隻好低頭搜譜,安哲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彭萊用目光再三催促他,他才慢吞吞地撥動了琴弦。
彭萊扭頭回到麥克風跟前,深吸一口氣,還沒開口,陳月霍然起身,指著台上大喊:“我出兩千,點一首狂花樂隊的歌曲伴奏,歌手不用唱。”
還沒等彭萊反應過來,那桌點歌的客人先不幹了,跳起來對她叫囂:“哎你懂不懂什麽叫先來後到?是我們先點的歌兒,我們點了她就必須唱!”
彭萊想開口,嗓子難受得厲害,一下就咳了起來,她衝陳月擺著手,陳月卻毫不讓步。
這時候,誰也沒想到,安哲突然摘下胸前的吉他,一把拔下連線,掄起來就扔向了正在跳腳的點歌客人。
吉他帶著風聲摔在了酒桌上,酒杯果盤被砸得稀爛,客人驚呼著躲避,指著台上剛要說話,安哲已經跳下舞台,隨後殺到,一記衝拳讓對方成功地閉了嘴。
其他客人馬上加入戰團扭打在一起,服務生急忙衝上來勸架,彭萊白天李彬彬也紛紛衝下了舞台。
陳月看見一個客人醉醺醺地推搡了白天一把,忍無可忍地從後麵撲過來踹了一腳,於是戰場持續擴大,最終亂作一團。
這時候的大崔已經徹底沒了脾氣,放棄爭辯自己到底是誰,好聲好氣地勸著:“慧茹,咱滿大街轉得差不多了,離婚的事兒也談妥了,該回去了吧? ”
丁慧茹一臉賭氣地坐在後座:“哼。”
大崔低聲下氣地繼續勸:“你看,你已經罵我一路了,是不是——”
他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大崔看了一眼趕緊接起來:“喂,峰哥,彭萊她們演得怎麽樣……啊?”
他一臉驚訝,再也顧不上哄勸丁慧茹,找了個街口就調頭:“壞菜了!”
安哲拎著自己的吉他大步向前,可憐的吉他已經麵目全非,脖子都摔斷了,吉他頭靠著琴弦的連接倒吊著,隨著他的步伐搖晃。
白天小跑著跟在後麵叫他:“安哲,你停一下!”
安哲充耳不聞,李彬彬緊緊地跟著白天也在叫他:“聽見沒有,叫你呢。”
彭萊抱著膀子晃晃悠悠地走在最後麵,一臉置身事外的旁觀者模樣,陳月不悅地指責她:“看見沒有?你縱容小天兒休學,以後她每天過的就是這種日子。”
“哎呀,行了!”彭萊不耐煩地揮手驅趕,“你要不點歌打那一下岔也打不起來。”
陳月張大嘴巴,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哎你這人還能不能分清好歹了?我那是給你解圍。”
彭萊硬邦邦地拒絕:“不需要!”
白天終於跑到了安哲麵前,伸手攔住他,氣憤地質問:“你不吭聲悶頭走什麽?把嗓子唱啞的是彭萊,她脾氣那麽臭今天都忍了,你有什麽忍不了的?”
安哲停下了,桀驁地揚起下巴:“我憑什麽忍?”
白天苦口婆心地跟他分析:“上次因為我姥姥,咱們樂隊已經在酒吧出過事兒了,大崔好不容易又聯係了一家,結果你又來這麽一下子,以後還有哪家酒吧敢用咱們?”
“不敢用就別用。”安哲想繞過她離開,白天再度攔住:“你那麽喜歡賺錢,怎麽就突然自毀買賣,和錢過不去了呢?”
安哲看了看她:“你真想知道?”
白天用力點了點頭,安哲不屑地說:“跟保護自己愛的人相比,錢算個什麽東西。”
李彬彬下意思地看向白天,白天不知所措也看了他一眼,兩人瞬間明白了什麽。
白天不耐煩地伸手像趕蒼蠅一樣揮了兩下:“別別別,咱倆之間絕對不可能,我不用你愛,更不需要你的保護。”
李彬彬如臨大敵地盯著安哲,觀察他的反應。
沒想到安哲一臉詫異,皺眉看著白天:“你想什麽美事兒呢?我愛的人是彭萊!”
跟在後麵瞎晃的彭萊頓時僵在了原地,白天和李彬彬張大嘴巴,越過安哲的身影看向她。
就連陳月也驚呆了,看看彭萊又看看安哲:“這孩子才多大?”
彭萊張張嘴,沙啞著嗓子冒出一句:“哎,哎……哎……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