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舍棄這個詞兒,在彭萊的人生裏出現過不止一次。
為了搖滾,她拋家舍業來到了北京,為了組建更好的樂隊,她甩掉了技術跟不上的大崔,即使大崔是她最鐵杆的哥們兒。
彭萊一直覺得,有得就有舍,家鄉雖然好,但北京才是她實現搖滾夢想的地方,沒了拖後腿的大崔,她就可以放手組建一隻純女性朋克樂隊。
樂隊的名字來自她最喜歡的電影《末路狂花》,當然,為了吉利,最後隻用了狂花兩個字。
狂花大紅大紫地成功了,這就證明舍棄也是有意義的。
直到為了去美國,她丟下了白天……
回國麵對這樣的母女僵局是彭萊始料未及的,從演出到賣房,到退學,白天跟她較勁不是一次兩次。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白天懷孕了,這才是彭萊麵臨的最大問題。
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彭萊盡管滿肚子官司,當務之急還是怎麽把她從二手市場淘來的這扇門給運回家去。
這大約是一扇哪個酒吧淘汰下來的門,上麵滿是搖滾塗鴉,又大又厚,沉重無比,彭萊一眼就相中了,這扇門輕易可踹不開。
但太結實了也是個問題,她一個人根本弄不動,運貨的司機說了:“別說到門口,給你搬上樓都行,五十塊。”
彭萊早就在美國養成了一分錢掰兩半花的習慣,五十塊都快比門貴了她當然不肯。
結果就是她連著門被扔在了小區門口,中間她試過了拖著走,背著走,扛著走……都以失敗告終。
氣喘籲籲的彭萊最後一個沒把穩,門重重地拍在了地上,她想把門扶起來都做不到,氣得幹脆踹了一腳。
路過行人紛紛側目,彭萊起初竭力裝作自己不存在,但是那麽大一扇門擋在路中央,難免會引來議論,她一邊打電話叫救兵,一邊向路人投以犀利的目光,就仿佛人家是要來搶她的寶貝門一樣。
彭萊盤腿坐在門上,活似一個阿拉伯魔毯的中國版本,頭一個找的是大崔,但是火鍋店生鮮要進貨,大崔開車跑新發地去了。
再找,通訊錄裏空空****,除了白天就沒人了。
彭萊焦躁地翻著,無意中劃到了來電那一欄,裏麵有一個號碼反複地出現,讓她眼睛一亮:“就你了!”
羅俊剛就著狂花的MV在跑步機上完成今天的鍛煉計劃,彭萊的電話就進來了,他驚喜地接通,確定那邊真是彭萊的聲音,腔調也是一如既往的不講究:“喂,那個……粉絲呀?”
“對,我叫羅……”
他還沒做完自我介紹就被彭萊打斷:“哎呀無所謂了,今兒賞你個為偶像服務的機會,你願意嗎?”
羅俊受寵若驚:“我馬上來!”
彭萊在小區門口跟門奮戰的時候,白月跑到大崔的火鍋店監督李彬彬練鼓。
練習間隙,兩人商量起了退學的事,陳月激烈的反對讓白天無計可施,李彬彬聽了也沒辦法:“陳月阿姨這算道德綁架吧?”
白天垂頭喪氣地說:“不管綁不綁架,我親口答應了小媽之後如果還退學,她肯定會特傷心。”
“要不……”李彬彬小心地問,“你就不退學了唄?”
白天瞪了他一眼:“那我就在這個三流爛學校裏繼續浪費時間?這浪費的是我的生命!就算混到畢業又能怎樣?還不一樣要去找工作,我小媽給我選的還是市場營銷,什麽樣的市場需要我這種學校畢業的去營銷?”
她煩悶地吐了口氣:“我現在就是想把我的愛好變成職業,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樂隊上。”
李彬彬安慰她:“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可你現在遇到的問題不就是退不了學嗎? ”
“唉呀……”白天拖著長音倚在旁邊的一堆貨物上,“是啊,我小媽這關過不去,煩死了。”
她看看時間,又看看發呆的李彬彬,勉強打起精神說:“那你也不許鬆懈,喝完水了,快練!”
“讓我想想。”李彬彬把目光從天花板上收回來,靈機一動地說,“你答應了陳月阿姨不退學,但是沒答應她不休學啊。”
白天眼睛一亮:“你是說……讓我跟她玩文字遊戲?”
“對呀!”李彬彬越想越對頭,興奮地慫恿,“這樣就算她發現了,也不能說你不聽話,對她的心靈傷害可以降到最低,後麵萬一我們在超樂拿個好成績,再去跟陳月阿姨談退學就有本錢了呀!”
白天琢磨了一會兒,握拳道:“什麽萬一!咱們樂隊肯定能拿到好成績。”
她終於一掃愁容,變得容光煥發,插著腰指揮:“就這麽決定了,你好好練,我休學去啦!”
李彬彬看著她明朗的笑容,重重地點點頭,起勁地開始揮舞鼓棒。
彭萊找了羅俊這個免費白工,終於可以坐在沙發上晃**著二郎腿看人幹活。
羅俊勤勤懇懇地把門運上來,給裝好,一顆一顆螺絲擰緊,最後試著開關了幾下,露出滿意的笑容:“彭萊,門裝好了,你要不要試試?”
一揮手,彭萊無所謂地說:“不用了,你辦事,我放心。”
羅俊擦著手上的汗走到沙發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彭萊,彭萊的神情高傲,壓根就沒把他放在眼裏。
當然羅俊也不在意,他關心的是另外的事:“上次你約我,為什麽沒來?”
彭萊抖著腿,想起往事略微有一絲心虛,但隨即就找到了理由:“呃……考驗你是不是我的真粉絲唄。”
“考驗?”
“對呀!”彭萊越說越覺得理直氣壯,“沒錯兒,包括今天讓你幫我把門背上來又裝好,全都是考驗。”
羅俊哭笑不得:“那我算是合格了嗎?”
彭萊放下腿坐直身體,語重心長地教導他:“還沒有,隨時隨地都要考驗,想成為偶像身邊最近的人可沒那麽容易。”
羅俊耐心地問:“那請問下一步我該做什麽?”
彭萊站起來,打開房門,對羅俊勾勾手指:“過來。”
等羅俊站到門口,她又指揮:“再往外走兩步。”
羅俊一切照辦,轉過身來,兩人一個門裏,一個門外,彭萊對他揮揮手:“不許隨便給我打電話,隻許等候偶像的召喚,懂了嗎? ”
沒等羅俊明白,大門就貼著他的鼻子無情地關閉了。
彭萊利落地拍拍手,聽到羅俊的敲門聲,大聲地提醒:“你要是再敲一下,今兒就是咱見的最後一麵了。”
果然,世界安靜了。
彭萊舒舒服服地在沙發上躺好,得意地嘀咕:“誰說我現在沒影響力了,這不還有鐵粉兒呢嗎。”
第二十二章
白天的休學計劃在學校也遭到了重創,學生處的老師告訴她,休學和退學一樣,也需要家長簽字。
彭萊還真成了她繞不過的一道坎。
不過這難不倒白天,做好了充足準備之後,趁著夜色她回到了家。
在門口停下來,特地把眼睛揉得紅紅的,又重重地捏了捏鼻子,這才開門進去。
彭萊一如既往地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一瓶二鍋頭配一把花生米,看到她進來,斜了一眼,注意到白天低落的情緒。
“喲,這是有情況啊?”彭萊懶洋洋地調侃,也做好了被白天當麵撅回來的準備。
出乎意料,白天一句話沒說,站在那裏愣了愣,突然抽泣起來。
彭萊立刻翻身坐起,關掉電視緊張地問:“怎麽了這是?”
白天傷心地擠出幾個字:“我男朋友跟我分手了。”
彭萊啐了一口:“不稀奇,我意料中早晚的事兒,現在能告訴我那騙子是誰了吧?”
說著她就起身拉住了白天的胳膊往外拽:“走,帶我找他去,我讓他有錢賠錢,沒錢償命!”
白天甩開她的手臂,差點沒繃住怒氣:“你怎麽張嘴閉嘴就認錢?”
“行,那就不要錢,光要他命行了吧?你總得讓我知道這人到底是誰呀!”彭萊繞到她麵前盯著,“你到這時候還護著那個王八蛋?”
白天傷心地抽泣,鼻子紅紅的,無助地搖頭:“別問了,他馬上就要坐今晚的航班去國外,我現在最想忘掉的就是他是誰。”
說完她仿佛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捂著臉放聲大哭。
好容易等白天的情緒平穩下來,坐在沙發上抽泣,彭萊憤懣地拎著酒瓶子在客廳裏兜圈。
白天幽幽地低語:“我沒經曆過這種事兒,你說……做流產是不是特疼,特可怕呀? ”
彭萊停下來,驚訝地看著她:“做流產幹什麽?上次我不是說的挺明白嗎,不管這孩子有爸沒爸, 他都是你的,你現在還沒爸了呢,那我是不是應該就地把你掐死?”
“這時候你就別扯這些沒用的了行嗎?!”白天尖叫了起來,彭萊看她瀕臨崩潰的樣子,粗魯地扯過毛巾扔到她頭上:“別哭!大不了當單親媽媽,怎麽著還養活不了一個孩子了。”
白天抓起毛巾擤了擤鼻子,抬頭可憐巴巴地說:“可我還在上學呢,怎麽生孩子呀?挺著大肚子在校園裏晃**,萬一老師讓我退學怎麽辦。”
彭萊盯著她的肚子看了半天,一拍巴掌:“不退學,咱休學!一年時間連生孩子帶坐月子足夠了,我生你那會根本沒坐月子,半個月就下地演出了。”
故意做出猶豫的樣子,白天搖搖頭:“還得休學?多耽誤啊,我再考慮考慮……”
“你就甭考慮了。”彭萊一錘定音,“多大事兒啊,不就是晚一年畢業嗎?這事我做主了。”
白天偷偷地瞥了她一眼,用力抑製住上翹的嘴角,含糊地問:“那……你找一天陪我去趟學校?”
她不敢催促怕露餡,彭萊果然上了當,不由分說地把她拉起來推向臥室:“還找一天幹什麽,就明天!這事拖不起,你趕緊去睡覺,一大早我們就去。”
“哦。”白天委委屈屈地答應了一聲,垂頭喪氣地走回臥室關了門。
彭萊煩悶地把自己摔回沙發裏,仰頭把瓶子裏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早上出門的時候,白天差點露餡,她眼看目的即將達到,容光煥發心情愉快,出門之前被彭萊一把拉住。
彭萊狐疑地瞅著她:“等會兒,你不剛失戀嗎?我怎麽從你臉上隱隱約約看出點兒興高采烈的意思來了呢?”
背在身後的手狠勁地掐了一把大腿,白天凝視著彭萊,眼圈逐漸泛紅,吸著鼻子要哭不哭:“幹嘛呀你?人家剛想告別過去重新開始,你怎麽就不可以給我條活路呢?還提失戀!還提失戀!你非要逼我——”
感覺她馬上就要痛哭失聲,彭萊手忙腳亂地打斷:“停!是我錯行了吧,別想了。”
彭萊搶先一步拉開了防盜門,無奈地說:“請吧,小姑奶奶。”
有了監護人的到場,還有彭萊編造的合理借口,聲稱白天因為父親去世打擊太大,所以自己要把她帶去美國照顧一段時間。
休學證明很順利地開了出來。
白天小心地把證明揣好,整個人陡然精神起來,拔腿就要走,被彭萊拉住:“休學是辦完了,要不順便去做個產檢吧?”
“那我還沒考慮到底要不要這個孩子呢。”白天愛答不理地說,“去了醫院說不定我就做掉了。”
彭萊驚詫萬分:“你跟我玩呢?不要孩子我給你辦什麽休學?”
白天笑眯眯地說:“我覺得你有一句話說的特別對,孩子在我肚子裏我說了算,現在我有點不想要了。”
她說完要走,彭萊衝上去攔下,斬釘截鐵地說:“你當在菜市場買柿子呢說不要就不要?必須要!”
“彭萊,你有什麽權力非逼著我生孩子?”白天揣著休學證明,再也不用偽裝,挑釁地看著彭萊,“你誰呀?”
彭萊心裏說了一萬遍對孕婦不能不發火,還是怒了:“那是孩子,活的!大小是條生命,要尊重生命懂嗎?”
白天不以為然,還在原地蹦躂了兩下,看著彭萊鐵青的臉色嬉笑:“少給我扣大帽子,我就不要了,你能把我怎麽著?”
彭萊臉色一變,鄙夷地打量著她:“哦,我明白了,你是心虛!你不敢留著孩子,是怕將來養的還不如我好,到時候特打臉是吧?”
聽到她前麵的話,白天嚇了一跳,後來才鎮定下來,笑眯眯地說:“嘁,激將法?這招兒對我沒用,你越激我,我越要去做流產,這就去。”
她說完就要走,彭萊這下真急了,激動地攔在她麵前:“你一直把我說得那麽不是東西,我意外懷上你的時候都沒造這流產的孽, 你要真去做了還配說我嗎?你這可比我十二年沒回來看過閨女事兒大!就你還玩兒搖滾呢?知道搖滾是反對戰爭呼籲和平嗎?你還沒反對戰爭呢,自己就先弄死一個,回去把你那貝斯摔了吧!”
看著她漲紅的臉,白天沒來由地覺得竟然有一點點……感動?
她迅速掐滅這不該有的念頭,隻覺得好笑,彭萊一定不知道這徹頭徹尾就是個騙局,是自己的複仇計劃。
但現在也不是揭穿的時候。
白天繞過彭萊,輕飄飄地說:“瞧你激動那樣兒,至於嗎?行,留著留著”
看著她雀躍的背影,彭萊焦躁無比卻又無可奈何,隻能罵了一句:“你爸活著的時候你怎麽不懷孕?這爛事兒怎麽就讓我趕上了?”
白天搖頭晃腦地故意氣她:“趕上了也沒讓你管呢,自己欠兒賴誰?”
第二十三章
彭萊一夜沒怎麽睡,起大早去忙活休學的事,結果白天又不領情,她懨懨地回家倒頭補眠。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外麵傳來翻箱倒櫃拆家一樣的動靜,她扯起被子蒙頭也抵擋不住,揣著一肚子起床氣打開門吆喝:“叮鈴咣當的幹什麽呢?!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白天看到她大白天睡眼惺忪的憊懶樣子就來氣,但有更要緊的事處理,不抱希望地問:“這櫃子裏本來有個奶粉罐子來著,你看見了嗎?”
“哦……這麽高?上麵印著個外國胖小子是吧?”彭萊打著哈欠,“得虧我收拾東西的時候看了一眼,你還打算喝是怎麽的?早過了保質期,我給扔了。”
下一秒白天的尖叫就讓她徹底清醒過來:“過什麽保質期!那裏麵是我爸的骨灰!”
彭萊和白天騎著兩輛共享單車,奔向街道垃圾場,彭萊不高興地嘀咕著:“這環衛工人忒勤快了,今早上的垃圾現在就拉走了。”
白天繃著張臉,玩命地蹬車:“你說你,安安穩穩的醉生夢死不是挺好,幹嘛要無緣無故抽風收拾屋子啊?”
用力蹬了兩下,彭萊壓到她車前去:“你還知不知道好歹了?家裏一共就咱倆,我主動收拾屋子還不是可憐你是個孕婦?你騎慢點。”
白天拒絕領會她的好意,騎著車在道上跟彭萊左右追逐:“那你也不能隨便扔我東西啊!”
彭萊叫起屈來:“誰能想到你把你爸的骨灰裝奶粉罐子裏啊!難道這是他生前遺願?”
看白天不說話,彭萊想了想,自己疑惑起來:“不對呀,大崔跟我說他突發心梗,應該沒時間交代遺言吧?”
白天不耐煩地說:“行了,甭打聽了,骨灰是我偷來的。”
彭萊驚愕地看著她,白天終於看到了目的地,匆忙把單車丟在路邊就跑了過去。
出現在她們麵前的是堆積如山還散發著惡臭的生活垃圾。
午後兩點的太陽威力正盛,熱辣辣地照射在頭上,垃圾堆被蒸騰出令人作嘔的味道,白天一手捂著鼻子一手翻垃圾。
彭萊把脖子上的方巾扯下來扔給她,白天抗拒地又給扔回去。彭萊沒好氣地說:“你也不怕熏著孩子。”
白天默默接過來紮在臉上罩住口鼻,彭萊找了根小棍挑著大垃圾袋,順口問:“偷骨灰怎麽回事,跟我說說唄?”
“還不是我爺爺奶奶。”白天甕聲甕氣地說,“我爸出來北漂之後就沒怎麽跟家裏聯係過,我爺爺奶奶根本不知道有你這個人,更不知道有我,所以他倆完全不認我這個孫女。”
彭萊完全不在意:“不認就不認唄,咱還不認他們呢。”
“可我看他們當時那種態度,估計以後我要是想回老家拜祭我爸肯定會挺難。”白天直起腰歎氣,“所以我就靈機一動,在葬禮上偷偷把骨灰調了個包。”
彭萊豎起大拇指:“漂亮!”
她揮舞著小棍挑破窪處的一大袋垃圾,突然幾隻老鼠從裏麵瘋狂地逃竄了出來,白天尖叫一聲,下意思地一頭紮進彭萊懷裏,抱著她高喊:“耗子!耗子啊!”
彭萊四肢僵硬,白天瑟瑟發抖,兩人維持擁抱的姿勢過了足足一分鍾,白天才反應過來,尷尬地推開彭萊走到一邊。
“那什麽……”彭萊指指垃圾場旁邊的空地,“又是老鼠又是垃圾的,忒髒,你個孕婦現在不能得病,去,那兒待著去。”
白天實在想硬著頭皮留下的,但是老鼠在腳下亂竄帶給她的陰影太大了,她默默地走到場地邊緣。
看著彭萊揮汗如雨地在垃圾堆裏認真翻撿,白天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不怕老鼠?”
“我要是怕那東西,在美國沒餓死也早讓它嚇死了。”彭萊直起身子捶捶腰,又奔向下一堆垃圾,“你是沒去過我住的那地方,有時候老鼠半夜都能跳到**,我前些年交過一個男朋友,他的鼻子就讓我那屋裏的耗子給咬了。”
白天習慣性地嘲笑了兩句:“我還以為你在美國享福呢,住電視裏那種獨門獨院的洋房,鬧半天就一美漂兒。”
彭萊好像發現了什麽,眯著眼睛彎腰用手去扒拉:“我要能住得起你說的那種宅子,還能不把你接過去?”
這句話讓白天沉默下來,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畢竟一走十二年杳無音信才是彭萊做的事,漂亮話誰不會說呢。
太陽西斜,白天已經不抱希望了,她垂著頭抱著膝蓋蹲在地上,沒了平時張牙舞爪的樣子,甚至有點可憐。
彭萊突然鑽進垃圾堆用手一通扒拉,興奮地叫起來:“找到了!”
白天猛地抬頭,眼睛發亮地看著彭萊高高地舉起一隻奶粉罐子,彭萊過度興奮,舉著罐子衝她搖晃著:“找到啦!”
她一時衝動,罐子拿倒了,本來就不結實的蓋子隨著她的動作逐漸鬆動,骨灰嘩啦啦撒下來,潑得彭萊一頭一臉都是,她呆住了,半點不敢動。
恰在此時刮起了一陣大風,卷著骨灰四散而飛。
白天絕望地嘶吼起來:“爸!”
回家路上,白天一聲不吭,彭萊也識趣地保持沉默,一直到家門口,才試探地問了一句:“等會我能洗澡嗎?”
白天霍然轉身,盯著她頭發身上殘留的那點骨灰,一字一頓地說:“我終於明白什麽叫挫骨揚灰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彭萊無辜地攤開手,“從頭到尾你不都看著嗎。”
白天氣得壓根不想說話,彭萊自己找台階下:“要不你等我死了之後,把我骨灰也撒進垃圾堆裏不就扯平了嗎?”
“哦!”白天已經出離憤怒了,“你和我爸的骨灰全摻垃圾裏送處理廠焚燒,相當於讓我後代的祖墳冒黑煙是嗎?”
彭萊撓著頭,骨灰撲簌簌地落下來:“你說你這點兒歲數,怎麽還這麽迷信呢?”
白天繃著臉開門進屋,彭萊連忙跟上,她看著白天的臉色,無奈地建議:“要不咱倆帶個吸塵器出去,看看能把你爸吸回來多少算多少?”
根本不理她,白天走回臥室,重重地拍上門。
“唉。”彭萊渾身酸痛,還散發著一股垃圾味,她連洗澡都懶得洗,拖著身體習慣性地往沙發上一癱,打算先歇會兒再說。
偏偏這時候有人敲門,彭萊裝沒聽見。
敲門聲停了幾秒鍾,就在彭萊以為人走了的時候,更加用力地狂敲了起來。
彭萊一臉厭煩,嚷著:“誰啊?”
沒人吭聲,敲門改成拍門了,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彭萊實在忍不住,跳下沙發幾步竄過去,一把拉開門:“敲你——”
陳月站在門外,冷冰冰地看著她,劈頭就問:“你給我家小天兒辦了休學是嗎?”
時隔多年,老冤家狹路相逢。
第二十四章
很難想象,這輩子陳月和彭萊還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張桌子上吃火鍋。
白天也在,大崔忙著下菜,鍋裏紅油翻滾,香氣撲鼻。
圍坐的卻沒有一個人動筷子,隻有彭萊拎著一瓶二鍋頭自顧自喝得快活。
陳月還是那副光鮮靚麗的體麵樣子,鄙夷地看向已經有了醉意的彭萊:“說出來聊聊,你打坐這兒就沒吭過氣兒,不會就是為了找個由頭兒出來過酒癮的吧?”
彭萊把酒瓶子往桌上一墩:“爽!想聊什麽現在聊吧。”
白天有些不安,陳月都沒看她,直直盯著彭萊:“我去學校拜訪老師,聽說小天兒休學了,我知道去美國肯定是假的,我就想問問你真正的原因。”
一直在旁邊做觀眾的大崔忍不住了:“你還好意思當她小媽呢,這麽大的事兒都不知道?小天兒她懷——”
彭萊操起筷子從火鍋裏夾了一片肉,直接塞進大崔嘴裏。
“哎喲,燙!燙燙燙!”
大崔一瞬間被燙得都發出彈舌音了,張著嘴不停地哈氣,彭萊趁勢向他使了個眼色,大崔秒懂。
陳月追問:“大崔剛才說小天兒懷什麽?”
白天埋著頭,一動都不敢動,彭萊笑眯眯地找補:“她懷……揣著對我的深深想念,所以我們母女難得團聚,想用這一年的時間多親近親近。”
“不可能!”陳月嗤之以鼻,“她討厭你都來不及呢,還親近?”
大崔終於把那塊肉咽了下去,聽到這句話不高興了,搶著說:“怎麽就不可能,人倆畢竟是親母女,打折了骨頭還連著筋,隔閡是有過,但有句話叫血濃於酒——”
他噎住了,惱怒地把彭萊手裏的酒瓶子搶下:“你先把酒放下行嗎?都給我弄亂了,我是說,血濃於水……”
服務員推門進來:“老板,白條雞的來了,說今天不結貨款以後就不供貨。”
大崔心不甘情不願地叨咕著出去了:“一天天的這麽多事,我哪是老板,我就是一碎催。”
他走了,陳月也放棄了跟醉醺醺的彭萊交涉,她看著始終低頭不語的白天,口氣生硬地問:“無論休學的原因是什麽,為什麽不先經過我同意?”
這話彭萊不愛聽,拍案而起:“我女兒想幹什麽,憑什麽要經過你的同意?再說你同不同意管用嗎?無論退學還是休學,唯獨我才有簽同意書的權力,因為我是她的親媽。”
陳月一臉冷笑:“小天兒從小到大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我出的,大學專業是我反複考量之後選擇的,高考前的補習也是我盡心盡力安排的,請問你除了回來張羅賣房和簽字讓她休學之外,你這個所謂的親媽還為她做過什麽?”
白天埋著頭不敢吭聲,隻聽到兩人針鋒相對地挑釁。
“我生了她,給了她生命,讓她來到了這個世上,這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你聽說過一句話嗎?不是隻要生下孩子就有資格做母親。”
“別給你點兒好臉就上天,你算老幾呀,就跟這兒教育我?”
“我活的比你成功,對小天兒比你好,賺錢比你多,憑這些我就夠格兒教育你。另外我看你又是演出又是賣房的,也就是為了鬧騰出點兒錢吧?”
陳月拉開包,拿出幾張紙推了過去,把一支筆重重地拍在彭萊麵前。
“從小天兒學校出來到你家路上,我找地兒打印了一份協議,我想正式接管小天兒,成為她的養母,她這輩子所有事兒我都包了,將來她給我養老送終。”
彭萊不耐煩地掃了一眼:“你倆誰願意花錢養誰自己商量去唄,讓我簽什麽字?”
陳月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雖然你是個不稱職的母親,但法律上必須你先跟她斷絕關係,我才能成為她的合法監護人,至於價錢,你隨便開。”
彭萊不說話,白天不安地抬頭看著陳月。
陳月丟下一句話:“想好了就給我打電話。”
她轉身就走,白天遲疑了一下,還是起身去追:“小媽!”
彭萊眼睜睜地看著兩人離開,又翻了一下麵前的協議,突然醒過味兒來,拎著酒瓶子就往門口衝。
幸虧大崔及時趕了回來,攔腰把要衝出去拚命的彭萊往回拖:“這地球沒我還真不行,剛走開一會兒你倆怎麽就聊炸了?你還想再給她開次瓢啊!?”
彭萊餘怒未消地啐了一口:“她活該!你聽出她那意思了嗎?讓我開個價,這是賣閨女啊?甭說白天,就是白天肚子裏那孩子,我也不可能讓她養!”
大崔一邊點頭稱是一邊安撫彭萊:“多大歲數了,遇事冷靜點兒,哪還能跟年輕時候一樣,說動手就動手的。”
彭萊直著脖子喊:“我才是孩子的姥姥!”
大崔樂了:“消停會兒吧,跟罵人似的。”
彭萊不解氣地又罵了一句‘姥姥!’,回到桌子邊,把協議撕了個粉碎。
陳月不顧白天的呼喚,徑直往外走,白天氣喘籲籲終於在停車場附近攔住了她,主動坦白:“小媽對不起,我退學是為了搞樂隊。”
舉起一隻手,陳月阻攔她說下去:“你沒必要跟我解釋,我已經不想知道了,既然我現在管你名不正言不順的,那就等彭萊簽完協議之後咱倆再聊。”
白天激動地拉著她:“不是的,小媽,您永遠都有資格管我,隻是我實在受不了那所學校了。”
陳月歎口氣:“我也知道你那學校差點兒意思,可你當時的高考分數就在那兒擺著呢,現在這學校就是一塊跳板,你好好努努力,研究生的時候考上個名校不就齊了? ”
“我連本科都不想讀,更別提研究生了!”白天衝口而出,又懇求,“我隻想搞樂隊,做我喜歡的事情。”
“那沒了文憑,以後你找工作怎麽辦?”
“所以我想做職業樂隊。”白天充滿期望地說,“我一定會好好利用這次休學時間,努力在超樂大賽裏脫穎而出的!”
她眼巴巴地看著陳月:“求你了,小媽,給我一次嚐試的機會吧。”
陳月無奈地看著她:“我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你也已經這麽大了,有彭萊這麽直觀的反麵教材在身邊,相信你一定會做出正確選擇,我希望你好自為之,將來不要變得和彭萊一樣失敗。”
“不會的!”白天信心滿滿,“我比她清醒多了,如果這次我的樂隊沒能出頭,我一定聽您的話回去乖乖讀書考研,將來找一份穩定工作,這輩子都不再碰搖滾了。”
她嚴肅地舉起手發誓,陳月看著她,說了一句讓白天沒想到的話:“但願你能說話算話吧,因為我知道就你那水平……在超樂根本沒戲。”
說完陳月就走向座駕,開車離去。
白天維持著發誓的手勢愣了半天,深受打擊。
第二十五章
自己水平真的不行嗎?白天頭一次陷入了反省,她抱著貝斯隨手彈著,眼睛看著客廳一角的音樂器材設備,心亂如麻。
但是她沒傷春悲秋太久,因為彭萊回來了。
帶著一股酒氣,跌跌撞撞地開門進屋,白天嫌惡地別過頭去:“可以啊,自己在大崔那兒都能喝個小半天兒。”
彭萊一臉醉笑,伸出手指強調:“最,最後一次了。”
“甭跟我說,我不關心。”白天本不想理她,卻還是忍不住,“謝謝你啊,沒跟小媽出賣我懷孕的事兒。”
彭萊打了個酒嗝,胡亂地揮著手:“你懷孕是咱家裏的事,她!沒資格知道!”
她搖搖晃晃地摸到沙發坐下,伸直雙腿,舒服地哼哼了一聲。
白天關心的另有其事:“那她給你那份協議,你簽了嗎?”
彭萊擺手拒絕:“說實話,你一個拿盆追著我打的閨女,我還真不是不舍得賣,關鍵是賣不上價兒,所以我尋思來尋思去,這筆買賣就算了。”
白天冷笑了一聲,不想跟她這個醉鬼坐在同一張沙發上,起身把貝斯收好:“我勸你還是簽了得了,反正你養不起我,也養不起我懷的孩子, 非得死乞白賴的占著這麽個名分幹嘛?”
一下坐直身體,彭萊神氣起來:“誰說我養不起,你當我彭萊當年的名號是吹出來的呢? 哎,你笑什麽呀?”
白天嗤笑著沒理她,彭萊更來勁了,手舞足蹈地說:“你們都瞧不起我是不是?我這些年也就是低調,不稀得東山再起,但是你們不能拿我當病貓,陳月她今天敢拿著那份破協議跟我談,這算是徹底踩著我貓尾巴……不是,踩著我底線了,我必須重新成功一次給你們看看, 到時候我拿錢買她陳月本人給我當養女!從今兒起,我彭萊徹底站起來了!”
她應聲而起,想擺出一個向前進的標準動作,沒料到因為醉酒暈頭,左腿絆右腿,噗通一聲狼狽地摔倒在地板上。
白天站在旁邊,一臉平靜,諷刺地拍起了巴掌。
彭萊站起來的第一步,就是去挖白天的牆角。
她和安哲約在吉他培訓班附近的一家小飯館見麵,安哲對這次會麵十分重視,難得把自己捯飭一新,甚至還搞了套廉價西裝穿上,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裏,不像個吉他手,像個房產中介。
還是混得不好的那種。
彭萊也有些吃驚:“你……今天兼職當推銷員去了?”
安哲有些J拘謹:“不是,我尋思頭一次跟你單獨吃飯,穿得正式點兒好。”
彭萊失笑:“之前沒看出來,你這孩子窮講究還不少。”她舉起酒杯大方地說,“今兒約你出來,第一是跟你道個歉,上次出手稍微重了點兒。”
一說到這個,安哲不由想起彭萊在他頭上撫摸的感覺,他走神了一瞬,趕緊舉起酒杯主動碰杯:“嗨,這不都過去的事兒了嗎。”
“敞亮!”彭萊仰頭幹了這杯酒,接著開口邀請:“這第二嘛……你……願意跟阿姨一起玩兒樂隊嗎?”
她又倒了一杯酒,對著安哲舉起,目光中滿是期待。
安哲驚喜地一口答應:“當然沒問題……”
他遲疑了一下:“不過我有個條件。”
彭萊一臉豪爽:“說!”
“以後我能叫你彭萊嗎?”
如今的孩子都在想什麽?叫個阿姨都不願意。彭萊腹誹,但是這個小要求在她的複出大計麵前簡直不值一提,於是她一口答應:“成交!”
兩人舉起酒杯,再次相碰。
大崔聽到彭萊宣布複出的好消息,喜得連賬都不盤了,從櫃台裏鑽出來,拉著彭萊就到吧台前:“行啊,彭萊,說幹就幹,這才是你的性格,我大崔第一個支持你,今天的酒我包了!”
彭萊擺手:“幹正事呢,不喝了,你可別光嘴上支持,我剛親自找來個免費吉他手,剩下的樂手可就看你這經紀人的了。”
大崔滿口答應:“沒問題,從今兒起我正式回歸狂花經紀人的角色……”
服務員走過來提醒:“老板……明天加盟商要派人來視察。”
大崔擺手:“行我知道了。”他對彭萊羞愧地一笑,“不過咱先說好,我現在隻能當義務兼職的,這一攤離不開我”
彭萊也笑:“當然是義務兼職,我樂隊剛組建這段時間也不會有什麽演出,拿什麽給你發錢?”
大崔不放心地追問:“那你從哪兒找的免費吉他手?”
“近水樓台,安哲啊,我瞅他還行”、
彭萊滿不在乎,大崔卻有點擔心:“你挖小天兒樂隊的人,她知道了還不得跟你急?”
“嘖,從咱那時候到現在,幾支樂隊用同一個樂手還不是常事?”彭萊眼饞地看看吧台裏的酒,又趕緊抑製住自己的酒癮,“玩搖滾的還在乎這個?”
“也對,也對。”大崔興奮地說,“反正你能重新牛起來比什麽都重要。”
他又想了想,為難地說:“不過鼓手和貝斯手要是也想找免費的可不太現實。”
彭萊不在意地說:“你先且著最便宜的幫我招呼,以後遇見好的再說,大不了我打工賺錢雇他們唄……在美國又不是沒打過工。”
說著她有點喪氣:“媽的還得打工……”
有點不放心,彭萊盯著大崔問:“有一點咱可得確定,上了超樂之後保我賺大錢是不是?最不濟,我也能把雇樂手的本兒撈回來吧?”
大崔急得差點拍大腿:“還撈什麽本兒啊我的奶奶,現在的樂隊隻要是上了綜藝保證賺大錢,彭褲子就是明擺著的例子,你都不用像他一樣奪冠,哪怕進了前——”
彭萊截住他的話頭:“甭說了,一個字,幹!”
日均一瓶起步的成癮酒鬼,陡然斷了酒第一反應是難受。
彭萊早上起來,胃裏空得就跟要造反一樣,她躲在衛生間掏出藥瓶要吃,又看看上麵的說明,還是放下了,出門去覓食。
吃頓早餐就開始規律的新生活!
白天從廚房出來,看著彭萊哼著歌兒開心的樣子,冷嘲熱諷:“怎麽,昨晚上喝美了?”
“什麽喝美了。”彭萊張開手臂在她麵前轉了一圈,“你從我身上就沒看出點兒重振雄風的意思?”
白天不屑地嘀咕著跟她擦肩而過:“占衛生間這麽半天,切。”
彭萊也不跟她計較,直奔廚房。
餐桌上恰好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上麵還臥了兩顆心形荷包蛋,彭萊一見就樂了,坐下毫不客氣地大吃大嚼,一口就咬掉了半個荷包蛋。
她正吸溜麵條得起勁,白天甩著手上的水進了廚房,猛然定住了,斷喝一聲:“彭萊你幹嘛呢!?”
“吃麵啊?”彭萊無辜地含著一口麵條抬頭看她。
白天氣得聲音都變了:“我就去趟衛生間的功夫……你也不怕燙死,誰讓你吃的呀!?”
彭萊把麵條囫圇吞下去:“我實在餓得胃難受……等我吃完再給你做一碗。”
“你拿什麽做!?”白天衝過去拉開冰箱,又把櫃門開得劈啪響向她展示,“整間房子從裏到外你翻翻,你是能再找出半根麵條,還是能再找出半個雞蛋?”
彭萊息事寧人地哄她:“那你等我賺錢之後還你十碗行嗎?”
白天又氣又急,嗆著嗓子喊:“就算以後你還我一百碗一千碗,跟今天早上這碗麵的性質一樣嗎?”
彭萊憋著氣要發作,想想又吞了回去:“一碗麵你還扯出性質來了,知道我大清早起來著急忙慌的要去幹什麽嗎?全是為了你,學會點兒感恩吧。”
她低頭想盡快把麵條吃完走人,被白天一把奪過筷子摔在地上。
這下彭萊也翻臉了:“白天你過分了吧?看你是孕婦一直慣著你,吃你碗破麵條兒,你嘰嘰歪歪幹什麽呀?”
她泄憤地把麵碗一推,動作太大,碗翻了,剩下的麵和湯潑了一桌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著。
白天冷笑著看她:“破麵條兒……虧你還動不動就好意思說你生過我,今天是幾月幾號? ”
彭萊不在乎地剛要開口,眼神一凝,話到嘴邊突然噎住了。
白天走到她麵前,一字一句地說:“現在知道了?你吃的是我十九歲生日麵!”
她轉身就走,彭萊看著一地的狼藉,拍著頭,後悔地哎了一聲。
彭萊的打工之路並不順利。
她在現場見到了白天,而且恰好就排在她旁邊。
今天的兼職是商場促銷,一排女員工穿著帶廣告的製服擠擠挨挨地站著聽經理講話,最後來的兩人肩並肩地站在隊尾,渾身都不自在。
剛才排隊的時候一見麵,兩人都生出了拔腿就走的衝動,但為了錢隻能忍住。
等到確定和彭萊被分配為一組的時候,白天徹底不想忍了,舉手打斷:“經理,我能換個組嗎?我不想跟她一起。”
經理斷然拒絕:“打個零工而已,還沒上班呢就跟同事鬧起矛盾來了?我再強調一次,提成製度是鼓勵大家多努力,要良性競爭,不能惡性搶單,要服從分配,不要挑挑揀揀,要團結曉得伐?”
白天悻悻然地放下手,遷怒地瞪了一眼彭萊。
促銷這工作也不好幹,商場人流如織,但真能停下來接過她們手裏宣傳單的幾乎沒有。
彭萊和白天站在商場入口的兩邊,掛著假笑招徠顧客,彭萊佯裝看向前方,小聲問她:“你也是在咱家路口那個勞務中介找的工作?”
白天咬牙切齒也不看她:“下班我就把信息注銷了去。”
“你懷著孕呢,為了個生日麵,犯不上跟我動這麽大氣。”
“合著我生氣就是為了你吃了我的麵唄?”
彭萊偷瞟到經理在店門口老鷹一樣地盯著她們這群零工,也不敢多說,狡辯道:“親愛的,我怎麽可能忘記你生日,咱倆同一天呀,實在是最近事兒太多,連你帶我的生日都一起忽略了。”
白天機械地繼續往外發著傳單,恰好一個顧客接了過去,她喜出望外,趕緊說:“威馳男士護膚品請了解一下,我們的店麵就在前麵”
顧客皺起眉頭把傳單揉了兩下,當著白天的麵扔進了垃圾桶,白天有點失落。
彭萊看不下去了:“我不動真格兒的是不行了。”
她豪放地開始解襯衫扣子,直接開到了文胸下方,露出深深的溝壑,白天驚愕地看著,彭萊唯恐還不夠顯眼,把衣襟又往外拉了拉。
這次她再遞出宣傳單,男顧客猶豫的同時,不可避免地掃了一眼幾乎晃到眼前來的雪白。
彭萊敷衍地說著宣傳語:“威馳男士護膚品請了解一下,我們的店麵就在前麵。”
在白天不敢相信的眼神中,男顧客竟然真的跟彭萊走向店裏,彭萊悄悄地回頭,對她眨了眨眼,勝利地比了個OK的手勢。
“不,不害臊!”白天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第二十六章
中午吃飯的時候,彭萊主動找到坐在休息區角落發呆的白天,明明隻端著兩份涼皮,卻豪爽得像要請她吃大席:“上午我開張了,這頓我請!”
白天鄙夷地把臉轉向一邊。
彭萊坐下把一碗推向她:“就當我還了你早上那碗麵?”
不領情的白天冷冷地說:“我大概能想象出你在美國是怎麽活的了”
彭萊一低頭,看到自己領口還是處於‘低胸**’的狀態,趕緊裝沒事人一樣整理好,邊吃邊說:“為了你肚裏的孩子安全考慮,你以後就別出來打工了,我賺錢幫你養。”
“不用你幫,隻要你別再破壞我們排練就行。”白天揚起下巴,“也別想阻止我搞樂隊。”
彭萊瞄了她的肚子一眼,不大明白:“咱休學不是為了生孩子嗎,還搞樂隊?”
“那就要問你了,你懷我的時候斷了搞樂隊嗎?”
“我那不是為了養活你嗎?”
白天點點頭:“對啊,我現在也是為了養活我孩子。”
彭萊皺眉看著她,嫌棄地說:“就你那水平玩兒出來的樂隊,還能養得起孩子?養猴子都懸。”
麵對她的打擊,白天早已心平氣和,無動於衷地說:“你評價我音樂水平可以,但在養孩子這方麵你壓根兒就沒發言權,為什麽 沒發言權你自己應該有數吧?反正我是肯定要全職做樂隊了,天分不夠毅力來湊, 你勸我要孩子,我要了就得比你養得好,不然我就爬著走。”
彭萊無話可說,衝著她比出大拇指,埋頭吃了幾口涼皮,冷笑一聲:“既然你這麽有能耐,我看我也甭自討苦吃,打什麽工啊賤不賤,咱還是賣房分錢我走人, 之後你愛玩兒樂隊玩兒樂隊,愛養孩子養孩子,我懶得管。”
白天平靜地問:“那我和孩子住哪兒?”
彭萊一拍筷子反問:“你不是不稀得我管嗎?我給你出個主意,拿半套房子的錢去燕郊買套小戶型,夠夠兒。”
白天霍然起身,陰沉著臉質問:“昨天你不是還說要站起來嗎?你就是這麽站的?”
彭萊嗤笑:“你要是早同意賣房,我這時候都在美國了,省的費力巴勁受這個罪。”
白天順手抄起桌上她動都沒動過涼皮,直接扣在了彭萊的臉上,附近的員工驚叫了起來,忐忑不安地看著她們。
“記住了,這是你最後一次跟我提賣房,你站不站得起來跟我沒關係,癱一輩子也是你的事!”
說完,白天拔腿就走,彭萊閉著眼,湯水從她頭上滑落,緊皺眉頭,陰魂不散的耳鳴在瞬間突然加劇,她聽不到周圍人的竊竊私語,眼前一片暫時性的黑暗,隻有人影晃來晃去。
她摸索著掏出口袋裏的藥瓶,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衛生間走去。
發作越來越劇烈,醫生警告過她的。
她得抓緊時間了。
晚上,大崔和李彬彬跑來給兩人慶祝生日,滿口都是:“你們不是同一天生日嗎?所以我倆商量好要給你們個驚喜。”
彭萊笑不出來,白天也隻是勉強牽動嘴角:“謝謝大崔叔叔和彬彬。”
李彬彬拿出個快遞獻寶一樣遞給她:“等的時候順便幫你收的快遞,陳月阿姨寄來的。”
白天這下臉上多了點歡喜的樣子,拆開快遞開心地叫:“是限量版的搖滾音箱!我就知道小媽不會生我氣的!她去南方演出還記著給我寄生日禮物呢!”
彭萊冷冷地看了雀躍的白天一眼,自顧自地開門進屋。
大崔緊著張羅:“咱走吧?我早在店裏留好位置了,一塊兒給你倆慶生。”
白天抱著音箱,把臉一拉:“不行,她不能去。”
大崔勸說:“小天兒,過生日圖的就是個熱鬧,何況你倆生日還同一天。”
白天倔強地說:“反正今天過生日要麽是我,要麽是她,你們隻能選一個。”
聽得心煩的彭萊一把扒拉開還要再勸的大崔:“算了你們去吧,當我願意跟她摻和似的。”
白天哼了一聲,轉身昂著頭走向電梯,李彬彬趕緊追了上去,大崔左右為難,勸說:“好不容易……還是孩子……”
彭萊當著他的麵把門關上了,拒絕再談。
說不去的時候有多硬氣,肚子餓的時候就有多狼狽。
尤其是彭萊在家裏翻箱倒櫃了半天,除了冰箱裏半盒被遺忘的牛奶,沒找到任何可吃之物。
牛奶還變質了,也不曉得是多久之前的。
她餓得咕咕叫,叉著腰在廚房裏埋怨自己:“早知道這樣我裝什麽硬氣呀,瞧我這生日過的。”
翻出手機,彭萊抱著一線希望以為大崔也許能再給自己發條邀請的短信。
並沒有。
她沒精打采地滑動著手機,突然一個號碼映入眼簾,她想起來具體人物就笑了,撥了過去:“粉絲啊?”
羅俊第一時間就接通了電話:“我叫羅俊。”
彭萊無所謂地改口:“羅俊,最近太忙,差點把你這粉絲忘了,今兒我過生日,你現在趕緊訂一家好點兒的餐廳,給你個機會請我吃飯。”
羅俊訂的西餐廳是米其林三星,環境幽雅,空間裏飄著絲滑舒緩的爵士樂,衣香鬢影的顧客小聲談笑,品嚐美食,不時矜持地舉起酒杯輕輕相碰。
時間如此緊張他還是體貼地買了生日蛋糕,動物奶油做出精美的花樣,看著簡直像藝術品一般。
可惜彭萊無心欣賞,隻顧著往嘴裏猛塞,吃急了,刀叉在骨瓷碟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羅俊正襟危坐,西裝熨帖合身,領帶打得一絲不苟,輕聲勸說:“不用吃得太急,我已經下班了,也沒什麽事。”
滿嘴奶油的彭萊用力伸著脖子咽了一口,含糊地說:“沒工夫為你著想,我是真餓了。”
羅俊不說話了,唇邊掛著微笑,看著她風卷殘雲。
彭萊吃飽喝足,扯過餐巾草草地抹了嘴,端起酒杯一口氣幹掉,這才緩過氣來,有心情跟羅俊聊天了。
“你說你是我粉絲,那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聽狂花的?”
“高二。”羅俊坦誠地說,“我報考北京的大學也是因為你們樂隊在北京,上大學的那幾年隻要一有狂花的演出我準去看,可惜這麽好的樂隊居然說解散就解散了。”
彭萊揮揮手:“先別忙著遺憾,透露給你一個大秘密,我已經開始著手組建新狂花了。”
這確實是個意外之喜,羅俊眼睛發亮地看著她:“真的?那又能看見你在舞台上了?”
彭萊故作神秘地宣布:“全世界的狂花粉絲你是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就衝這份榮譽,你一會兒是不是應該再給我點幾瓶紅酒打包帶走?”
羅俊親自舉起醒酒器給她再次倒滿,笑著滿口答應:“沒問題!”
這時候彭萊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掏出來一看,眉飛色舞:“我說粉絲,你這命是真好,我剛接著經紀人通知,明兒早晨八點排練,你有空可以來看。”
“太好了!”羅俊開心至極,“正好我明天晚班。”
彭萊爽快地要求:“那就這麽定了,你來的時候順便搬箱飲料,給我和樂手喝。”
看到羅俊點頭,彭萊有些飄飄然起來,好像命運終於轉彎,一切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一激動,她舉著酒杯站了起來,豪爽地大喊:“搖滾狂花,重新上路!”
一時間周圍的賓客和服務生都投來厭惡的目光,羅俊卻絲毫不覺尷尬,他從容不迫地站起來,舉杯和彭萊碰杯:“cheers!”
其實,彭萊不知道,命運並沒有轉彎。
她早上做好一切準備,背著吉他包準備出發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一陣耳鳴和頭疼席卷了她的大腦,讓她瞬間失去對身體的控製,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接下來的事她記得不是很清楚了,這是比酗酒還要可怕的眩暈地獄。
似乎大崔給她打來電話催促,她回答了什麽也忘記了。
偶爾清醒過來的時候,彭萊發現自己在衛生間裏抱著馬桶幹嘔。
隨即又再次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