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一陣嘈雜,人也不多,但就是很吵,似乎是在爭論著什麽。楊依寧試著動了動眼皮,可不管怎麽努力,沉重的眼皮就是抬不起來,一點力氣也沒有。但模糊的意識還是漸漸清明,慢慢聽清了周圍到底在吵些什麽。

“老頭子,不是我見死不救,咱們自己都快揭不開鍋了,你不把這姑娘留在這裏可怎麽辦啊!到時照樣會跟著咱們餓死的。”聽聲音應該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在跟他的丈夫說著什麽事情。

“不行,人家給了咱們十兩銀子要咱們好好照顧這位姑娘,既然收了人家的錢就不能言而無信把人丟出去。你不用再說了,我不會同意的!”這次是個男人,顯然就是那女人口中的“老頭子”了。

楊依寧聽在耳中,入到心裏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這種古老陌生的稱謂方式,與自己所在的那個時尚前列的香港當不相同。以後便要在這種環境下掙紮了,真是個天煞的大玩笑!

“我們不是沒救,我們已經盡力了啊!那人給的錢已經為這姑娘治傷用光了,現在到哪裏在弄錢去給她買藥啊!你,你若是非要救她的話,那,那幹脆讓我老婆子死了算了!”

“你!你這是做什麽!”

又是稀裏嘩啦一陣亂響,不知道什麽東西摔了一地,可不管怎麽響都掩不住老人家的哭喊和老漢的勸解。最終,老頭拗不過自己的妻子,歎了口氣道:“這樣吧,咱們再等上一天行不行?一天後這姑娘若還不醒,咱們就把她埋了吧!”

天!誰這麽倒黴要被活埋啊?這家人真是沒良心,收了別人的錢還要把人給活埋了,虧他們還一把年紀竟然會幹這種缺德事。等等,受傷昏迷的女子,自己不就是一個嗎?難道,難道他們要活埋的是自己?

這一驚非同小可,她楊依寧雖然不怕死,但也不願橫死,尤其是被人莫名其妙地活埋啊!國小老師就教過,人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她楊依寧不指望著能重於泰山,所以輕於鴻毛也就算了。不行,她要趕緊醒來,一定趕緊地迅速地醒過來。可是,要怎麽樣才能讓這家人知道她已經醒了呢?

不知何時,那對老夫婦已經離開,夜,靜悄悄地來臨。

其實,這家人不隻有這對老夫婦,他們還有一個兒子,年方二十正是娶親的年紀。小夥子名杜實人長得結實又老實,臉盤也是字正方圓的,幹活更是勤快。怎奈家中實在太窮,又在野嶺村落邊上安家,野嶺村有女兒的誰也不願把自家閨女嫁給他。

傍晚,杜實從山上砍柴回到家中,剛進院門就聽到自己的爹娘在研究要把前些時候那位白衣大俠送來的姑娘給埋了,心中咯噔一下就慌了。原本以為天上掉餡餅,老天爺給他送來個媳婦兒,長得還好看,隻等著人醒傷好就可以把事給辦了。可誰知一過十天半月,大俠給的銀子已經花光,這姑娘卻還是不見醒轉。自己家中的情況他不是不知道,所以這些日子來他每天都會多打一個時辰的柴火,希望可以多賣點錢把姑娘救醒。如今爹娘商量著要把人當死人埋了,這可如何是好了?

想著念著,心中就越發慌亂。晚上杜老漢夫婦剛睡熟,杜實便翻身下床摸到了楊依寧的房門外。其實他每晚都會來看兩眼,期盼著哪一次他來的時候楊依寧可以醒來。可這次來到房門外,他卻覺得很不踏實,好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渾身不自在。他知道他自己並不想怎麽樣,還是和往常一樣來看看而已,可這心裏的感覺就是攪得他異常難受,越難受就越難受。

在門外徘徊了許久,杜實終於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裏的煤油燈還未熄滅,小小的火光照亮了不大的茅屋。楊依寧靜靜地在**躺著,如杜實這些日子來時看到的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化,這也讓杜實更加黯然了幾分。他輕手輕腳地往床邊靠近,好像楊依寧是在睡覺怕吵醒她一般。他走到床邊,低頭看著雙目緊閉卻依舊靈秀可人的女子,手足漸漸無措。過了稍許,他一隻手在床沿摸了摸沿著邊兒坐了下來。

夜很靜,靜得可以聽到村子裏的狗叫。屋裏更靜,靜得可以聽到燈芯炸開火花的劈啪聲。燈花每爆一下,杜實的身子就顫一顫。

他的腦中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一個對他來說很大膽的決策,要不要把楊依寧轉移到別的地方?如果要弄走的話,放到哪裏才安全?

楊依寧根本就沒睡著。

笑話,誰在聽說自己將要被活埋後還睡得那麽高枕無憂,找死也不是這麽找的,何況她還不想死。所以,她知道杜實在門外徘徊了多久,也知道他在自己身邊坐了多久。可是,無論她怎麽努力怎麽掙紮,那眼皮就像是膠水粘在了一起,死活掀不開,身體也石化了一般怎麽動都動不了。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躺著,看似平靜實則心潮澎湃沒一個安生的。這樣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杜實終於深吸一口氣然後重重吐出,眼中閃爍著無比堅定的光芒。

杜實站起身,用很大的動作活動了一下筋骨。楊依寧躺在**都能感到杜實揮舞的手臂帶起的風扇在臉上,還有骨骼因為用力過大“咯嘣咯嘣”的響動,在這寂靜無人的夜裏聽起來格外慎人。終於,杜實活動完畢,將楊依寧一把抱起,快速地掃了一眼爹娘的房屋,確定沒有動靜後往外麵走去。

怕驚動父母,杜實不敢用板車,隻能抱著一路搖搖晃晃地走。真的是搖搖晃晃,楊依寧在他的懷裏都能感覺到顛簸,搖得她這個不暈車不暈船的人險些要閉著眼睛吐出來。真想撬開自己的眼睛看看,這個抱著他的人到底是體力不濟,還是路真的很難走。

他們走了很久,久到楊依寧以為馬上就要天亮了。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處,隻覺得有一段路像是在往上,又一段像是在往下,這種感覺像是翻過了某個山丘,進入了某個山坳裏。因為一路所聞到的都是濃鬱的鬆柏氣息,所以她唯一可以斷定的是,這個人一直帶著她在荒郊野嶺打轉。

媽的,又是荒郊野嶺,她來到這個鬼地方已經半個多月了,見過的活生生的高級動物卻隻有兩個!那個該死的黑衣人,把她弄到這個鬼地方來,若是被她知道他是誰,一定要給他幾槍,在他身上戳幾個洞出來。

杜實終於將楊依寧放了下來。身下之物堅硬冰涼,應該是石頭之類,好歹還算平整,躺上去沒有想象中的難受。

“姑娘,俺們家不能留你了,可俺又實在不忍心看你就這樣死了,所以隻能暫時將你安頓在這裏。你放心,這裏很安全的,是俺平時打柴晚了休息的地方。俺已經在洞外麵塞滿了樹枝,不會有人發現的。這一片也沒有野獸,你就安心地在這裏躺著吧。你若醒了,這裏還有些吃的。”杜實在楊依寧的耳邊嘰裏咕嚕一陣:“如果,如果你死了,可千萬不要怪俺爹娘啊,他們也是沒辦法才這樣做的。天快亮了,俺得先走了,你在這裏好好休息吧,明天俺再來看你。”

腳步聲再次響起,卻是往外去的。杜實的腳步很堅實,走了老遠都還能聽到。

楊依寧心中叫苦,該死的,她跟這家人有仇嗎?不是要活埋她就是把她“棄屍荒野”。深更半夜荒郊野嶺的,扔她一個人在這裏不怕死人啊!爹娘?貌似把她扔在這鬼地方的是那對夫婦的兒子。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叫什麽名字,等自己醒來了,一定要找到他狠狠地教訓一頓!一定的!必須的!

發泄完了心中的怒氣,開始思考下一個問題——她餓了!

廢話,她從下午醒來到現在水米未盡,加上之前昏迷的幾日,能不餓嘛!她幾乎可以聽到肚子在咕嚕咕嚕地叫,還翻騰著氣泡!

肚子雖然餓著,但她這一整個晚上都在那對要活埋她的夫婦的兒子手中“跋山涉水”,早已經是筋疲力盡。那小子不是說這裏很安全嗎,幹脆先睡一覺再說。這樣想著,就真的很快便睡著了。而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

清晨的陽光透過樹縫,斑駁的影子落在洞中熟睡的人兒身上。刺目的光亮即便是閉著眼睛,都能夠感到些許不適。叮嚀一聲,睡著的人兒醒來,這才發現天竟已然大亮了。

這一刻,是那麽的安靜。耳邊,不再是喧囂的汽車鳴笛,不再是上司的當頭喝棒,不再是突然冒出來的報警電話,不再是破不完的殺人案件。這一刻,隻有枯草混著山石泥土的氣息。這一刻,隻有蟲叫鳥鳴,日光傾城。

可,她真的就要這樣一直躺下去,默默地享受著這世間最美好的靜謐嗎?不,不是她不想,而是現實不允許。她必須找出那個黑衣人,找到自己身世的秘密。然後,回去。

回去?回哪兒?她自己也不清楚。隻是於心底深處某個地方,似是一直在有一個聲音呼喚著她。她相信,那裏才是她人生開始的地方,是起點,亦是終點。

……

紮朗小鎮,雖在僻壤,但恰好處在連接外路的商道上,也還算繁華。往來的商戶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牽著駱駝和馬一隊隊經過不算寬敞的道路。而這條道路,被稱為紮朗古道,也是現今唯一一條不受戰亂侵擾的通道。

說到這個,楊依寧再次恨得牙癢癢。那個該死的黑衣人,一句話都不說,就把她丟進了這兵荒馬亂的年代,還是個跟四大洋七大州完全沒有銜接點的異時空。不用說,她那點可憐的國學知識也省得出來丟人顯眼了。

那日自山洞裏醒來,發現自己不僅可以看到東西,身體也能動了。那個不知名人士雖然討厭,卻還給她留了吃的。等她填飽肚子從洞裏走出來,四下裏一望便看到這個在遠處若隱若現的唯一可以看到人跡的小鎮。回想自己剛瞧見活人的時候那興奮勁兒,若是被她重案組裏的“三八”們知道,肯定是要笑死了。

那些可愛的人啊,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翻天覆地全世界裏的找她。沒有,肯定沒有,那幾個都是些沒良心的。可自己的義父義母呢?他們膝下無子,隻有她這麽一個從孤兒院領養來的孩子,願指望著可以給他們養老,現在……

商道上突然熱鬧嘈雜起來,楊依寧抬頭望去,隻見一對人馬浩浩****向這邊走來。不止有馬,還有駱駝。看那車隊的架勢,不是一般的來頭。

“珍珠姐,這是從哪裏來的商隊啊,穿著看起來跟我們很像呢!”楊依寧指了指身上的粗布衣服,笑著問收留她的開酒肆的寡婦珍珠。

數日前,楊依寧尋到這個小鎮,徘徊了半晌,看上了這個寡婦經營的酒肆。珍珠並非實際意義上的寡婦,據說她的男人並沒有死,而是跟別人跑了,隻留下她一個女人在這裏。於是之後她逢人便說自己男人死了,心灰意冷也不打算再嫁,隻守著一個破爛的酒肆過活,雖然她現在也才不過三十多歲。至於她那個跟別人跑的男人到底是否還活著,就不得而知了。

楊依寧將自己編好的一套自認為感人肺腑的可憐故事哭哭啼啼地跟珍珠說了之後,珍珠象征性地抹了一把淚,道:“你留下來給我打雜吧,沒工錢的啊!”接著就丟給楊依寧一塊抹布,自顧自地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