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楊依寧的問話,珍珠自酒壇堆裏抬了抬頭:“哎呀,這一隊就是咱們北辰的商隊啊。看他們的穿著打扮,還是從西平府來的呢!突厥正在和咱們北辰打仗,西平府竟然還有商隊到突厥去,真是稀奇!”
紮朗鎮地處西北邊陲,在西平府和北平府的交界上,同時也是北辰和突厥的分界線。據說當初在劃分的時候還頗費了番功夫。北辰自建國以來,這裏便是西平府和北平府的爭奪之地,還差點引發兩個州府的暴動。後來不知怎的,從北邊的蒼穹山上下來一人,無聲無息地平了爭鬥,自此之後,這紮朗鎮及紮朗古道便成了蒼穹山玄機宮的管轄領地。到了這一代皇帝賀蘭玄真繼位後,以牽製突厥為名義派了大將軍左衡來此鎮守,這紮朗鎮便成了北辰唯一一個由最神秘的玄機宮管轄,護國大將軍親自鎮守的獨立小鎮。
“讓開!讓開!都擠在這兒幹什麽呢,趕緊讓開!”
街道兩邊突然湧上來一隊隊官兵,把站在路邊看熱鬧的百姓使勁兒往邊上趕。鑼鼓的喧囂由遠及近,一列華麗的依仗隊伍慢慢地行了過來。排在最前麵的官兵穿著少見的厚重衣袍,從肩膀斜過來係在腰上,下麵是寬大的裙擺。若不是腰間別著很寬大的刀,真讓人以為是西藏的喇嘛。
官兵的後麵是一隊僧人,衣服款式跟中國的和尚很像,隻是顏色是黃色的,色澤也較暗沉。行走間隱隱可以在陽光的照射下看到類似佛經的暗紋。他們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捏著佛珠念念有詞,卻個個昂首挺胸平視前方,不像中國的僧人垂目低頭。
再往後是兩頂華麗的轎子。前麵一頂以黑色為主,頂棚纏繞著青色的蛟龍,威武氣派,又帶著幾許陰沉之氣。透過薄紗一樣的轎簾,可見裏麵坐著一個威武的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頭上頂著金鍋一樣的帽子,身上穿著黑色繡著金絲線的華麗服飾,脖子上掛著兩串象牙牛骨製成的項鏈。他微閉著雙眼,大大咧咧地端坐在轎中,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王者之氣。
後麵的轎子華麗中不失典雅。雪白的紗帳飄若雲彩,恍恍惚惚間露出坐在裏麵盛裝的人兒。一張傾城絕麗的臉蛋上掛著傲然的笑容,火紅的緊身華服包裹著傲人的身姿。轎子兩邊跟隨著十幾名紅衣侍女,邊走邊灑下紅如晚霞的花瓣,花香飄滿整條街道,恍若仙子下凡一般。
“突厥王帶著他們的公主來啦!”
“突厥?是正在跟北辰打仗的突厥,他們怎麽會突然到這裏來?”楊依寧喃喃自語。
旁邊的人聽到楊依寧的話語,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聽說啊,昨兒西饒那兒就停戰了,接到上頭的命令,說是突厥王來議和。這仗原本打得不分勝負,不知道為什麽突厥王就放下身段來議和了,還帶著他們最美麗的紅霞公主,哎呀呀!”
“紅霞公主?”楊依寧忍住想笑的衝動,看那公主確實姿容豔麗,雖有幾分傲慢之色,但也不至於起這麽惡俗的一個名字吧。
“對啊!”眼看著人潮已經過去,身旁的這位小哥兒卻依舊望著那飄飄然的儀仗,臉上擠滿帶著崇敬的潮紅:“傳說這紅霞公主出生的時候天上紅霞滿天,金光萬丈,他們國家的法師占卜說紅霞公主乃天降神女,是上天賜給突厥國的寶物。突厥國本來對神明就極為敬重,聽了法師的話後更加深信不疑。所以啊,這紅霞公主便以紅霞為名,一出生就被視為掌上明珠,極受寵愛呢!哎我說,你到底是不是廣域金門的人啊,怎麽連這些都不知道?哎,人呢?”
小哥兒扭過身,哪裏還有楊依寧的人影啊,再一看,原來人家早就回去店裏幹活去了。
漸漸散開的人群中,一個躲在人後的暗影掩去犀利的雙目,跟著混亂消失了蹤影。背著大街的楊依寧在那暗影消失之後突然回過頭來,看著那人剛才站過的地方微微凝眉,半晌搖搖頭,努力揮去那一絲奇怪的異感。
夜幕降臨,小鎮也恢複了黑夜中獨有的寧靜。深邃黑夜的古道上,偶爾會傳來幾聲駝鈴。楊依寧所在的小店早已打烊,晚飯也已經用過,可是她完全沒有睡意,就坐在店堂裏望著門外遠山上的明月發呆。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出神,以至於眼前竟然出現了幻影。遠山,一處突兀的孤峰,如一柄直搗蒼穹的鋒利之劍。月光傾斜,毫不吝嗇地將自己的光輝灑在那座孤峰上,映著一人寬袍大袖,對月舞劍。楊依寧不懂這個時空所謂的武功,但見那人舞劍,竟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廣袖如雲,迎著山風獵獵飛舞,一舉手一投足,劍鋒直指九天蒼穹,揮灑的是超然於物外的絕世風流。身姿飄逸,拂袖流轉之間如絕代紅顏傾世獨舞。明明隔得老遠,卻依舊能夠深深感受到那人冰肌玉骨,仙人風姿。
寂靜的小道上,突然傳來清晰的馬蹄聲,聲音由遠及近,清脆卻緩慢,可見其並不急著趕路。或者,是打算找地方投宿吧。
楊依寧被這突兀的聲音一下子驚醒,微愣一下再去看那山頭,哪個還有那人的影子。楊依寧忍不住低頭自嘲,為自己有那種得窺仙姿的感覺而好笑。
耳邊,街道上,那噠噠的馬蹄聲卻越發清晰了,楊依寧的心突然跳了起來。不是很激烈,卻能夠清晰地感受到。
馬蹄聲在離她最近的地方戛然而止,連著她的心也跟著停止了跳動。她慢慢抬起頭,看著突然出現在門口的人,緩緩站了起來。
那人頭上戴著鬥笠,外沿一圈用黑紗遮蓋,但楊依寧依舊可以感受到他犀利的眸子在自己身上快速掃了一下。他一身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抬步跨進門來在楊依寧身邊的桌前坐下,然後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微青的茶水從茶壺中徐徐流出,落進來人手邊的茶杯裏。嘩嘩的水聲在這寧靜的夜中格外響亮,卻直到那人將水壺放下,都沒有一滴水濺出來。那人將茶湊到唇邊,卻並不接著喝下,反而輕聲道:“原來酒肆也是有賣茶水的,幸好,幸好!”
聞言,楊依寧傻傻一笑,掩蓋下心中那莫名的無限翻騰,隨手拾起一邊的抹布胡亂在桌子上抹了幾下:“不好意思客官,小店已經打烊了!”
那人將杯中茶水飲盡,慢慢放下,盯著她的眼神中閃著些許奇異難辨的光,像是在揣測著什麽,存著深深的不確定。半晌,淡淡道:“無妨!”
看著這人的眼神,楊依寧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潛意識裏她覺得她認識這個人,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感覺讓楊依寧覺得很熟悉。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可能認識他的。她才來到這個鬼地方多久,除了平日裏來往的商客,說過話的人加起來不及一隻手上的五個指頭,怎麽可能會認識這個,黑漆漆的人。
“那請問客官,您這是……”楊依寧已有所指的看看他,看看房頂,又看看自己。無聲的語言在對他說,客官,小店已經打烊了,不招待客人了。所以,您也該走了。
那黑衣人像是沒有聽到楊依寧的話,隻用那冷漠探究的眼神盯著她,盯得她差點以為自己臉上開了花。不,不是開了花,隻不過做了點手腳而已。難道這個黑漆漆的怪人,對此刻其貌不揚的她,有興趣?不會吧!
黑衣人坐在那兒,除了盯著她瞧,還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在這酒肆中,一杯接一杯喝酒的人她見過不少,可拿水當酒一樣喝的人,她到還是頭一次見。
“你,不認識我嗎?”黑衣人背對著她,突然這樣說:“我的名字叫封天,是一個殺手!”
嘎?
楊依寧愣了一下,然後心裏哀歎一聲,得,又要演戲了。她之前為什麽是個警察,而不是演員呢?如果她早些進入TVB,估計那佘詩曼啊黎姿啊胡杏兒啊都得靠邊站了。
低下頭,顯出一副恐懼膽怯害怕無助外加嬌柔可憐慘淡兮兮的模樣來,為了怕戲份不夠,還特意拿剛才擦桌子的抹布象征性的去摸眼淚,順便擠出點水在眼角上。幸好這布是幹淨的,剛才也還沒來得及擦桌子。
“大爺饒命,小女子和婆婆兩個人孤苦無依相依為命,全賴這個小店謀生。您若是要錢那櫃台後麵還有一些,全拿去就是了。但求大爺繞了小女子一命,以便還能侍奉年邁的婆婆。求大爺開恩,放過小女子吧!嗚嗚!”
封天起身,將手中的劍握了握。那劍套通體漆黑,給人一種陰森可怖之感,如他的人一般。“我會在隔壁住下,等你!”
五天了,每天酒肆一開張,封天就會第一個走進來,撿一個僻靜的角落喝茶。他隻喝茶不喝酒,偶爾會要點點心。時間久了,珍珠終於起了懷疑,湊到楊依寧耳邊挪揄:“喂,他是不是你以前的相好啊,怎麽陰森森的?”
楊依寧傻傻地笑,繼續賣乖:“怎麽可能啊珍珠姐,你看這人一臉煞氣,誰要是跟了他還不得嚇死啊!”
這話倒是不假。
珍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邊兒繼續忙去了。
其實這五天來小鎮並不安靜,幾乎到處都在討論議論西平王接見突厥王和紅霞公主的種種傳聞。據說,某日紅霞公主為了鼓舞士氣親臨戰場,遙遙看到敵方列陣最前端,護國大將軍左衡身旁,那高坐馬上氣度非凡儀態肆意雍容華貴的身著寶藍色繡翠竹暗紋以金線滾邊錦袍的肅穆男子。一顆芳心登時砰砰直跳,後來又經一番激戰,雙方將士勇猛廝殺之際,但見那男子手握韁繩穩坐馬上,凝眉思慮,半晌微微側身,跟身旁將軍說了什麽。將軍聽後立即下令改變戰術,將突厥大軍殺的丟盔棄甲狼狽逃竄。
彼時,受萬眾突厥國民將士敬仰的紅霞公主微微一笑,喚來突厥大將也是一陣耳語。緊接著,突厥騎兵迅速收拾裝備,以極為狼狽之態轉瞬調整了陣勢,再度揮棒來攻,與北辰軍隊打了個旗鼓相當。
那神情肅穆的男子微微皺眉,往她這方望過來,兩人視線隔著千軍萬馬在空中對接,刹那交錯皆是微微一愣,隨即便調轉開。少頃,紅霞公主在反撲順利後即刻下令偃旗撤退。再之後,便有了突厥王協同紅霞公主,來西平府議和的現狀了。
隻是,議和事宜已經談了三天了,卻還未曾有結果傳出。據聞,京都已經派了特使,帶著皇帝陛下的密旨來了。不日便會到達西平府府郡鳳凰城,相信很快便會得出結果。
然而這些對於楊依寧來說,都不過是小說電視劇,跟她沒有任何的關係。她隻想一件事,那就是找出那個把她弄到這裏來的黑衣人,然後查出自己身世的秘密。
這夜,客人都已離開,小鎮也恢複了夜裏特有的寧靜,而在這裏又坐了一天的封天也起身準備離去。楊依寧想了想,衝上去攔在門口定定地看著他:“說吧,你到底想怎麽樣?”
封天早已將鬥笠拿去,露出一張泛著冷意的清俊麵容,與他一身黑衣不同,他的膚色很白,唇卻殷紅如血,好像剛剛才飲過那紅色的**,真真如他的職業一般,是個殺手。
封天低著頭,目光清澈卻沒有焦點,偏偏頭,道:“我隻是想確定,你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然後呢?”
“然後,帶你離開這裏!”封天回答地理所當然,但神色間顯然有過一絲猶豫。“我知道你在自己的臉上做了手腳,但你的技術很拙劣,所以並不妨礙我認人。唯一不能讓我確定的,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