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你殺了我,殺了我就沒人幫你把蟲子拿出來了。”

“那你現在拿啊!”

“不行,必須要等到了突厥之後。”

……

說到突厥的時候,淺清的眼中閃過一抹凝重。他雖然還是一臉笑嘻嘻欠扁的樣子,但相思明白,刺去突厥定然非同小可,說不定還真的跟她有關。楚鬱雖然嘴上缺德了些,為人惡毒了些,但還是很關心在意她的。雖然他沒有明說她中的到底是什麽蠱,但越是不說,反而表情問題越大。舒逸仁出手,定然不是一般的東西。

在南昭經曆的一切恍若做了一場夢,不知到了突厥之後,又會遇到什麽。她來異世的人生和目的,似乎已經被打亂了。

景逸王的軍隊還是在南昭邊境掀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浪潮,這一打竟然打了一個月。原本南昭是小國,兵力更是出了名的弱,誰知仗一開打,北辰士兵不知道為何突然集體病倒。發寒發熱,弄得人仰馬翻。這樣持續了一個月,景逸王隻得撤兵離開了南昭,這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從南昭出來前往突厥的路途上天氣已經轉涼,好在楚鬱的馬車裏向來都是豪華舒適的。楚鬱和相思臥在柔軟舒適的真絲錦被上,兩人中間隔著一張木幾,幾上擺著各種精致的吃食和美酒。一邊品嚐美食,一邊欣賞風景,沒有比這更愜意的事情了。

他們是舒服了,可馬車外麵的幾人就苦了。尤其是淺清,這日氣溫驟降,天空烏雲密布,淺清幾次申請進車都被楚鬱無聲的冷眸擋了出去。看著淺清的可憐相,開始相思還覺得挺好玩的,可久了便覺得有些對不住。他們這樣對待一個很有名氣的神醫,是不是太過分了?

南昭國土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其實就南昭的國度來說真的不大,但南昭再往南蜿蜒西南一帶,卻還有不少不被南昭統治管轄的小國家或者是部落。那裏才是整個廣域金門大陸盛傳當中對陰邪的地方。因為那裏的人們多癡迷於修煉邪術蠱物,尋求長生不老之道。

而楚鬱他們的馬車也是往著西南方向而去的。

路不好走,所以他們行動很慢。花了五天的功夫才走出南昭的地界,好不容易離開幽暗的密林小道,卻又碰上陰天。淺清一直在車簾外麵唉聲歎氣,歎得相思肉幹都快嚼不動了,瞅瞅楚鬱,人家卻像是沒事人一樣睡得香噴噴的。

在淺清第一百零八次歎息過後,楚鬱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眉眼細長,睜眼的動作又極其輕微,可相思卻偏偏能感受地道。他的眼皮雖然隻掀開一條縫,但依舊讓人覺得明亮。不,是精亮!

楚鬱挪了挪久睡的身子,舒服地伸展了一下手臂,然後道:“花容秋容,速去這一代巡視一下,看可有宿地。”

相思眨巴眨巴眼睛:“這才剛過上午,怎麽就找起營地來了?”

一路走來幾乎沒有遇到什麽客棧,也不知是為了掩人耳目還是如何,楚鬱竟撿偏僻的地兒走。淺清更是奇怪,總是在半途停下來,然後消失一陣子。相思每天還是要喝藥,不過那藥的苦味似乎越來越淡,漸漸的有種清甜。

“馬上就要變天了,今天怕是走不了了。”楚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靠枕上,目光透被風掀起的車簾落在淺清的側臉上:“進來吃點東西吧。”

也不知道楚鬱這話是對誰說的,反正是有人的耳朵特別好用,蹭一下竄了進來,笑嗬嗬地跟相思搶東西吃。

沒多久兩個丫頭就回來了,秋容指著前方不遠處一個山坳說:“那邊有個小山洞,我們已經收拾好了。”

對於這三個丫頭的辦事效率,相思已經由初始的震驚轉為習以為常了。也不知道楚鬱怎麽**的,這三個嬌滴滴的弱女子,竟然被很多男人都管用。

馬車進了山坳,果然裏麵已經很整潔,甚至還生了火。秋容惜月在外麵用毛氈蓋馬車,花容就在洞裏撲軟墊。楚鬱走到哪裏,都不能委屈自己,即便是在一個破敗的山洞,也能因為他的到來而蓬蓽生輝。

隻是他從下車來一直沒有說話,進了山洞就直接臥在了給他鋪好的棉被上,盯著火光一動不動,跟個死人似的。相思雖然生疑,但對於楚鬱的種種怪異她早就習以為常,也就不打算多問了。

淺清大神醫手腳熟練的收拾起秋容從外麵打回來的野兔,相思雖然擅於翻烤,但處理起毛皮之類的東西還是淺清這個大夫比較專長。真不明白他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怎麽殺起兔子來就那麽地不眨眼。

“哢嚓”一聲巨響,半空裏,一條閃電劃破天際,生生將昏沉的天空劈成了兩半。緊接著“嘩啦”一聲,大雨傾盆而下,如瀑布般飛瀉墜地。

又一連幾聲巨響,一道道閃電如天弓神斧,一下下劈砍在這寧靜的大地上。光影照在幾人臉上,打開形狀各異的斑駁。

相思心裏生出一抹異樣,驀然回頭,吃了一驚,楚鬱歪斜在厚重的棉被上,身後是一方大石。而他一向白皙的膚色,此刻竟比那石頭還要灰敗。他額上滲著細密的汗珠,狐狸一樣的眸子緊緊地閉著。

她轉身想讓淺清去給楚鬱看看,卻發現他竟然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楚鬱死灰的麵容。那眼神夾雜著痛惜,悔恨和憤怒,竟漸漸的有燃燃的火焰升起。那火焰越燒越旺,竟似要衝破出來吞噬天地。

相思從未見過淺清這樣。在她的印象裏,淺清一直都如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一般。她知道,以他的身份和楚鬱的關係,單純的笑容背後定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陰暗,但他一直隱藏地都很好。可是現在,現在,淺清麵上的猙獰之色,甚至比舒逸仁還要恐怖幾分。更可怕的是,恍惚間她竟然覺得這麵目似曾相識。

楚鬱的三個侍婢已經很有默契地去洞口把風,各個神色謹慎戒備。她們好像已經對楚鬱的狀況有了經驗,不動聲色隻牢牢地守在洞口,任風雨侵襲。

隻有相思沒動。他不知道楚鬱發生了什麽,是傳說中的走火入魔還是自身所帶的惡疾。她雖然也擔心著急,但更謹慎。淺清那麽在乎楚鬱,此刻都沒有妄動分毫,更何況是什麽都不懂的她?

楚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灰敗到沒有一絲的血色。這一瞬間,他柔順的長發似也變得枯燥,纖長的手指也失了顏色。尤其是那殷紅的薄唇,平日裏如熟透的櫻桃般晶瑩紅潤,而此刻幹裂得像是了酷曬和風霜的草皮。

小小的山洞,一下子靜得詭異。六個人恍若沒有了呼吸,隻有外麵不時的“哢嚓”巨響,像是憤怒的天神在舉著錘子四處發威。

突然,淺清動了動。其實,隻是唇角動了動,揚起一個似笑非笑的苦澀弧度:“幫我去看看,看看他還活著沒有。”

相思一驚,愣愣地盯著淺清,看著他痛苦又酸澀的苦笑。突然間,她害怕起來,怕自己走過去,發現的會是一具漂亮的屍體。

“去吧,去看看!”淺清催促著,卻明顯的力不從心。

相思的步子終於挪了過去,每挪一步都似有千斤之重。可他們之間的距離那麽短,以至於她用自己生平最慢最慢的步子,還是很快便到了他跟前。相思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靠近楚鬱,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把這漂亮的不像話的人兒給碰壞了。

相思突然打了個哆嗦,也瞬間明白,為什麽平時不經意間碰觸到楚鬱身體肌膚的時候,哪怕是手指指間都覺得冰冷,更不用說在他身邊時不時所感受到的懾人的寒氣。那不是因為他多麽地易怒和煞氣,而是因為他與生俱來的體質,陰寒之體。蹲在楚鬱身前,相思突然想起了大陸哈爾濱的冰雕。

終於,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好不容易才觸到楚鬱鼻息。

他還有氣!

相思頓覺一塊石頭重重落下,可隨即,還沒穩定的心又懸了起來。不對,這氣息太柔弱了,弱得和沒有一樣。她豁地轉過頭去,也不管淺清失魂落魄六神無主,急道:“他有氣息,但太弱太弱了,你快想想辦法啊,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半晌,在相思等得幾乎失去耐心的時候,淺清終於搖搖頭:“沒有,什麽辦法都沒有。每三個月這時候,他都會如此。在玄機宮的時候有幻池還不怕,可現在在外麵,又遇上幾十年不見的天雷滾滾,陰氣太重了。”

“可是,可你不是醫生嗎,不是神醫嗎,你不是很關心楚鬱的嗎?既然是宿疾,為什麽你不去研究解救之法,還追在他後麵瞎跑?”相思急了,不由吼出了聲。

淺清不說話,抬頭看了相思一眼,那一眼深沉而又複雜,似是藏了無限心事欲要脫口而出卻又不能。而後他苦笑,笑容越發酸澀。

見淺清不動,相思也冷了心,看來是真的沒辦法了。可是,可是真的就這樣看著楚鬱莫名其妙地死去嗎?他死了,他就這樣死了?他死了,她怎麽辦?今後誰還能再幫她?誰還能再追著她的腳步東奔西跑?誰還能在她命懸一線的時候伸出援手毫不猶豫地帶她逃離死亡的邊緣?

“血玉,在你身上嗎?”

相思豁然抬頭,淺清恰好別過臉去,抿了抿唇,似是掙紮了一番才慢慢道:“用血玉,和你的血,也許能夠救他。”

血玉!她的血!

那仿佛已經久遠的回憶瞬息在相思的眼前放大,那用盡所有詞匯都難以形容的痛楚,那看著愛人親手刨開自己心髒取血的悲哀,頓時充斥滿了相思整個胸腔。還有那雙藍眸,那如海一樣深不見底又波瀾不驚的眸子,和臨死前的凝視。

那近乎已經淡忘的痛,還要,再來一次嗎?

淺清盯著相思,相思盯著楚鬱。一個在等著對方的抉擇,一個在為抉擇而掙紮。她曾是個警察,但不是個救世主。楚鬱為她做的一切她懂,但她向來是自私的。她來到這裏,是為了找尋答案,在沒有找到之前,她怎麽可以輕易死去?

可是,在一刻麵對抉擇的時候,她竟忽然發現她有那麽點願意犧牲自己。不,不是一點點,而是很多很多,這才是她矛盾的根源!

冥冥中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她,自己的身世隱藏著一個很大的秘密。因為這個秘密很多人都在受苦,都在逆境中掙紮,包括她自己。午夜夢回,她不止一次驚醒,夢裏奇怪的場景和聲音常常讓她感到熟悉和恐怖。

然而現在,楚鬱要死了。他燦若蓮花的生命,正在她的麵前一點點凋零。

相思的手揪著胸口上的衣襟,似乎是在試探著剖開胸腔,取出自己的血來救楚鬱。

楚鬱很美,美得妖豔,美得驚心。她自己也很美,但跟楚鬱比起來還是差了一點。納蘭淳熙說得不錯,楚鬱就像是紅蓮,象征著濃烈,絕望和破裂,不惜一切。他有過最慘痛殘忍的經曆,也可能有著,最尊貴無比的身份。而他於她來說,更是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彼此的親密。他散漫,卻認真過。她懷疑著,卻也躲閃過。而今麵對生死的時候,卻是再也容不得她逃避。

相思笑了。如果有人看到定會為之驚歎。因為,這是世間最溫柔最動情的笑容。相思終於探出手去,在楚鬱的身上翻找。沒有血玉,光有她的血是不夠的。

古人喜歡把東西放在袖袋或是腰帶上的暗扣裏。這兩個地方相思都仔細找了找,卻是一無所獲。她又往他的衣襟處探去,出手的冰冷讓她指尖一縮,穩了穩心神又探進去自己一番查找。

還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