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河懸著的心陡然揪得更緊,原本挺直的脊背也有些僵。

他緊抿著唇,緊抓著手機,將耳朵緊貼著手機,凝神細聽。

“屬於細菌感染,不考慮病毒感染,CT影像正常!”

趙小河大喜過望,又怕自己理解錯誤,急聲追問:“就是普通感冒是嗎?!”

“是的,屬於普通的發燒發熱!”

“太好了!”趙小河興奮地拍腿跺腳,“我馬上告訴我二叔二嬸去!”

“等等!”趙三福快聲喊住他,“不過鎮裏領導要求不能放鬆,因為小燕的姑子還沒過隔離期!你二叔二嬸得隔離到正月初六晚上。如果那個時候他們都沒有問題,再考慮解除隔離的事兒。”

“好!我知道了!我二叔二嬸的隔離我會負責到底!”

“行,那你去和他們說吧,他們家需要添置什麽,你自己安排。”趙三福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二叔!二嬸!”雖然嗓子仍有些嘶啞,趙小河卻喊得格外起勁,“小燕的姑子是普通感冒發燒!你們不用慌了!”

“真的嗎?!”一直蹲在屋簷下牆根發呆的趙正榮聽到這話立刻站了起來,“哎喲!”

眼瞅著趙正榮痛苦地喊了一聲,立刻靠著牆往下滑,趙小河大急,雙手抓在鐵手上急問:“二叔!你怎麽了?!”

“正榮,你怎麽了?”

舒美香一直坐在屋裏抹眼淚,聽到趙小河的話高興得不得了,跑出來時,也聽到了趙正榮的喊聲,慌忙奔過去扶他。

“沒,沒事兒,就是起身起快了,腳蹲久了又麻。”雖然臉上是痛苦的表情,趙正榮的語氣中卻透著無比的欣喜,連連示意趙小河不用擔心。

“二嬸,你趕緊扶二叔進屋坐坐,開電暖器暖一下。”

“好。我這就……”

趙正榮口袋裏的手機鈴聲打斷了舒美香的話,她立刻看向他的口袋,而趙正榮已飛快摸出了手機——除了女兒,平常難得有人給他們打電話。

“是小燕!”趙正榮一邊接通電話一邊說,即是告訴舒美香,也是告訴趙小河。

見二叔滿臉笑容地接電話,不用聽,趙小河也知道堂妹要說什麽,想到老婆和父母還在家裏等消息,他立刻撥通了老婆電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

“太好了!太好了!謝天謝地謝老祖宗!”聽到這個消息,陳蘭蘭和他們一樣欣喜若狂,也不等掛電話,就在電話裏大喊爸媽,把趙小燕姑子沒有確診的消息告訴他們。

緊繃的心弦總算緩過來了的趙小河,掛斷電話,隔著院子鐵門,看著二叔二嬸眉開眼笑地和堂妹打電話,臉上也終於帶出了笑容。

不過此時他心裏更多的還是感慨。

肺炎與他們僅僅隻是打了個照麵就擦肩而過,都讓他一家人惶恐到了這樣的地步,那些直麵肺炎的人以及他們的親人,又該得多麽無助,多麽崩潰?

如此近距離接觸肺炎,隻怕沒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若無其事吧。拿所謂的用平常心去對待現實與命運的淡然,都不過是勸別人的話,一旦發生到自己或自己最親的人身上,那就是天塌下來的感覺。

一定要帶趙家洲全體村民順利打贏這場疫情戰!讓每一個家庭、每一個人都遠離因疫情帶來的悲劇!

此時趙小河再一次在心裏堅定自己的信念。

正當他在等二叔二嬸掛斷電話準備同他們說隔離之事時,村裏本在循環播放肺炎注意事項的大廣播突然換成了趙三福的聲音,告訴村民趙小燕姑子隻是普通感冒的事,請村民不要驚慌,他再次提醒大家安心呆在家裏防疫,不要出門紮堆看熱鬧,並不點名批評了早上到趙正榮家湊熱鬧的村民。

“小河啊,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小燕不敢給你打電話,讓我替她向你賠罪呢,”趙三福話說完的時候,趙正榮已早掛斷女兒的電話,一邊輕輕運動自己仍有些發麻的腿腳,一邊麵帶愧意地向趙小河道歉,“都怪二叔不知事兒啊,二叔真是……”

“二叔,這也不能全怨你,”趙小河搖著頭打斷他的話,開始自我反省,“怪我當時沒多問你一句,也怪我沒仔細向小燕和誌新講清楚肺炎的嚴重性。這事兒過去了,二叔二嬸也別放在心上,回頭也好好提醒小燕要格外注意些,這非常時期,好好照顧自己和兩個孩子,我嘛,就當是長了教訓,以後做事得細致。對了,二叔二嬸,按上麵的規定,同武漢來的人接觸後,都要進行十四天的隔離,這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所有人負責,所以雖然小燕姑子那邊沒有確診,你們還是得繼續隔離。如果初七晚上你們沒有別的症狀,才能解除隔離。”

“隔吧隔吧,我們不會出門的。”趙正榮笑著表示不介意。

熊誌琴沒確診的消息就像一劑靈丹妙藥,瞬間治好了他兩口子的萎靡,一下都變得無比精神,說話都利索了。

“你們好好配合誌陽來家裏消毒殺毒量體溫,一旦身體有什麽不對,一定第一時間給誌陽打電話!”趙小河叮囑。

“好,好。”

“家裏缺什麽生活用品就給我打電話,我給你們送過來。”

“不缺,家裏什麽都不缺呢。”

“回頭我摘點菜送過來。”

“不用不用,家裏有菜呢。門口這些蔬菜都夠我們老兩口吃了。”

鄉下人一般有院子的都會在院角開一兩塊菜地,種點時令蔬菜。

“別忘了我們還有一大缸子醬蘿卜呢。”舒美香笑著補充。

知道二叔二嬸向來不愛給人添麻煩,趙小河也沒再多說,隻是提醒他們要是有需求隻管給他打電話。

“對了,小燕他們得隔離多久?什麽時候他們能完全確定安全啊?”舒美香又有些擔心。

趙小河本要離開,聽到她這麽問,又轉了身,認真地回答:“她姑子是除夕回的家,隔離期是從具體接觸的時間開始算的,照這樣算,小燕他們得隔離到正月十四,沒有症狀才算安全。不過她姑子是年二十三從武漢回來的,如果這當中她便接觸過感染了肺炎的人的話,一般情況下,她初七如果沒有什麽問題,那小燕他們感染的概率就會很低。今天初四,就看這幾天了。我估計問題應該不大。”

後麵這句不確定的話是他在寬慰二叔二嬸,也是他自己的期望。

“別問那麽多了,後麵兩天會發生什麽,小河也不知道的。我們就安心隔離吧。”趙正榮衝舒美香說罷,又心疼地看向了趙小河,“小河,看你臉都凍紫了,趕緊回去烤烤火暖和暖和,可千萬別著涼了!現在可不能隨便去醫院啊,聽說現在醫院裏全是肺炎病毒,沒病的到了醫院都得染上病呢。”

趙小河想說句“哪會那麽誇張呢”,不過轉念還是沒說,認真地點了點頭,提醒他們回屋去,又叮囑他們有事就打他電話,然後騎上電動車,往村委會去了。

如果每個人此時都因為肺炎疫情而害怕去醫院,起碼說明大家都已經完全把肺炎當一回事了,也許還會因此更愛惜自己的身體,這未必不是壞事。他想。

此時村委會裏一個人都沒有。他給趙三福打了個電話,得知趙三福在北橋卡點守卡後,他想了想,誠懇地把自己想向村民道歉的意思說了出來。

“小燕的事兒確實是我工作上的重大失誤,怨不得村民指責。這件事兒也算讓我吃一塹長一智了。我怕這件事兒我讓我後麵的防疫工作不好做,所以我想通過廣播向大夥道歉,讓大夥給我將功補過的機會,我以後一定會盡量把工作做得更仔細。”

趙三福倒覺得他沒必要道歉:“我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在大群裏如實公布了,大多數村民都沒有把責任都推到你頭上,至於個別嘴碎的人,就是你做得再好,她都能挑出刺來,不用理會。”

“小燕是我妹妹,會發生這樣的事兒,還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工作沒做到位。我願意接受群眾批評。”趙小河堅持道歉。

他堅持道歉其實還有一層原因,就是怕萬一熊誌琴後麵確診,趙家洲的村民勢必會引起惶恐,屆時可能會把怨氣發泄到他二叔兩口子頭上。他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是想萬一出現那種意外,把眾人的矛頭都引到自己身上來。

二叔二嬸視他如己出,他隻能用這樣的辦法來保護他們。

趙三福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沒再勸阻。

隨後趙小河去了廣播室,在大廣播裏就今天發生的事認真做了自我批評與反省,誠懇地向村民道歉,表示願意接受批評,也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小河,這件事兒是個意外,你幹嘛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呢?”趙小河放下話筒時,負責廣播室的李紅英表示不理解他的行為。

趙小河沒有解釋,隻是笑了笑,然後出了廣播室。

出廣播室後,他接到了陳蘭蘭電話,問他怎麽還不回家吃飯,他才發現已經十二點半了。

回到家匆匆扒了口飯,他去南橋卡點走了一回,見一切順利,便騎著電動車到村裏巡邏。

經過趙利明家裏時,聽到屋裏傳來孩子的哭聲,立刻停下電動車,隔著院門喊了句利明。

“我爸爸不在家。”房間的窗簾打開了,小男孩探頭回答。

見是趙利明五歲的兒子聰聰,聰聰眼角還隱約可見淚珠,趙小河順口問了句:“挨媽媽罵了?”

“媽媽不在家。”

趙小河頓時心生狐疑:“你媽媽呢?”

“我不知道。媽媽讓我自己在家玩。”聰聰說罷又哭了起來,“我想畫畫,可是我的卡紙不見了,我的水彩筆也不見了。也不知道媽媽放哪去了。”

聽說胡美蓮不在家,趙小河立刻警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