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壯丁

太爺爺年輕那會兒，正值國共內戰。那時候國民黨四處抓壯丁、索糧餉，所到之處雞飛狗跳，民怨沸騰，老一輩人稱之為“刮民黨”。

我們家曆代也沒出過什麽大人物，至少我是沒聽說過的。祖輩家境原本也還過得去，到了高祖爺爺那一輩，出門闖**做些小生意，算是略微發了點小財，於是就在這兒買下幾畝地，娶下媳婦兒安了家，之後太爺爺和他的幾個弟弟妹妹相繼出生。

高祖爺爺安家的地方算是在“國統區”。國民黨當時正和共產黨打仗，過一段時間就會在統治區內強行征兵，也就是俗話說的“抓壯丁”。那時候上戰場基本上就和送死差不多，沒人會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裏推，征兵隊到的時候幾乎都想盡一切辦法躲著，也有躲不掉的就半路上冒死當逃兵。

高祖爺爺家因為有幾畝地供著，一大家子人不至於餓肚子的同時，還能省出一部分餘糧出來。所以第一輪征兵隊到的時候，高祖爺爺就捐了一大袋子糧食充人頭，總算混過去一劫。可是還沒過多長時間，第二輪征兵隊就又到了。這次糧食也集不出來了，高祖爺爺同樣也不願自己的孩子去當兵，於是趕緊通知太爺爺他們翻牆逃跑。

當時太爺爺的幾個弟弟年齡還小，除了太爺爺外，還有二太叔爺和鄰居家的孩子夠年齡。結果因為院牆太高，太爺爺幫太叔爺和鄰家孩子翻牆後，自己沒能跑掉，被征兵隊抓到了。最後一家人隻能哭天搶地地看著太爺爺被征兵隊架走，高祖奶奶還一直哭喊著：“完了完了，這以後再也別想見著我家大兒了。”

太爺爺跟著征兵隊一走就是好幾天，竟還被征兵隊長任命為他們那一組新兵的小頭頭。雖說走這幾天吃喝管夠，但是不發棉衣不給槍，天冷就不說了，這空打手上戰場不就是當肉靶子去呢嘛！無論如何這戰場是不能上！

晚上在野地裏紮了營。睡到半夜，太爺爺起身推醒倆關係好的同伴，偷偷摸摸就往回跑。誰知跑出沒多遠，就被征兵隊的發覺了，十多個人牽著狗、捧著槍就在後麵攆，時不時地還放幾槍嚇唬嚇唬人。

仨人駭得出了一身汗，腿都軟了，終於還是跑散了。太爺爺掉進一口紅薯窖，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就聽著狗叫、槍響、腳步聲從自己頭頂上碾過去，直到最後也沒人發現他。

太爺爺在紅薯窖裏窩到天明也沒敢動一下，第二天天快黑的時候才從紅薯窖裏爬出來，哪裏還有膽量回頭看征兵隊是否拔營走了，隻管望著家的方向便跑。

太爺爺一路上沒敢停下來吃過一口東西，渴了就在路邊的水塘子裏用手掬水喝。幾十裏地跑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天的後半夜，終於跑到了家門口，一邊哭一邊擂大門。驚醒了高祖爺爺家裏一屋子的人，還以為又是來抓壯丁的，死活沒人去給開門。

二太叔爺聽見了哭聲，說：“聽這聲音怕是大哥回來了。”高祖奶奶抹著眼淚兒壓著腔：“你大哥讓抓了壯丁，隻怕是死在路上了，就算真是他，那也是鬼魂兒遊回來了。”

太爺爺恐怕聲音驚醒了鄰居，也沒敢大聲，但斷斷續續就是不停。高祖爺爺耐不住了，吩咐二太叔爺穿好衣服去倉庫裏躲好，自己起身出去開了門，這才把太爺爺迎回了家。一家人問起緣由，太爺爺哭成了淚人，哽咽著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然而跟太爺爺一起當逃兵的倆同鄉，終究還是沒有打聽出消息。

又過了沒幾年，共產黨解放了全中國，高祖爺爺那幾畝地卻壞了事。因為這，高祖爺爺一家被劃成了小地主階級，太爺爺又給國民黨當過兵，真是百口莫辯。最後，地皮被沒收，財產充了公，被貧窮壓在頭上，到我這一輩，也再沒能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