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散騎卻未使君行以正,此臣之過也。”

“臣跪請陛下收回成命,親近賢人,遠離小人,繼三代聖君之誌,以春秋行大一統……”

“若陛下不應,臣當跪死與殿前……”

司馬炎低聲念著手裏的文章,隨即看向了曹髦。

“陛下不會真的要我去太極殿門前跪著吧??外頭可是在下大雪啊……”

“不隻是跪著,還要裸跪,脫了外衣,跪在雪地裏。”

“啊??那我還能活著嗎?!”

司馬炎被嚇了一跳,趕忙搖晃著腦袋,“不行,絕對不行,我會死在外頭的!”

曹髦笑了起來,“你怕什麽,你看人家王公,十餘歲就能脫光了趴在冰上用體熱來融化堅冰,他也沒死啊!”

司馬炎警惕的看著曹髦,後退了幾步,“反正我不幹!”

曹髦一把抓住他,將他扯到了自己的身邊。

“你以為王公是真的趴在冰河上了嗎?”

“難道不是嗎?”

“廢話,這堅冰豈是體熱所能融化的?”

司馬炎眯起了雙眼,“陛下是要我作假?”

“你得先去跪一次,將消息傳去,然後呢,就找個身材跟你差不多的人替你跪著,輪換著跪……如此過個兩三天,我再下令同意你的請求。”

“這件事一旦傳出去,那你就是大魏第一忠臣了,想想看,為了勸諫皇帝,不惜脫了外衣跪在冰天雪地裏,跪了足足三天,使得皇帝無比感動,最後收回詔令……”

曹髦這麽一說,司馬炎就不淡定了。

“陛下這麽一說,還真的是個機會啊,要不,我直接親自跪三天得了!”

“就你這身板,跪一個時辰後就得去見宣文公啦!”

兄弟倆笑了起來。

司馬炎趕忙收起了那文章,“就按著這個來操辦吧,我會安排好這些的,不會辜負陛下的心意!”

“安世,名望並非是最重要的,這種事可以去辦,但是不能沉迷,知道嗎?那些什麽名士之流,都是用這種辦法來上位的,裝的人模狗樣,實際上還不如我們兄弟倆呢!”

“故而要治理天下,就不能輕易相信這些人,要有自己的判斷,不能人雲亦雲。”

司馬炎似乎明白了一些,點點頭。

曹髦這才拍著他的肩膀,“那你就去忙吧,我也要開始上課了!”

“好!”

司馬炎很是開心的離開了此處。

徐生有些不悅的看著他的背影,說道:“陛下何以要做這種事呢?司馬散騎雖然與陛下交好,可畢竟是……他們家的人,他值得您犧牲自己的名望來成全嗎?”

曹髦認真的說道:“朕與安世親近,往後若是有人要謀害你們,也可以向他求情啊。”

徐生一愣,有些感動的看著曹髦,苦澀的說道:“奴婢無能……實在不值得陛下這般厚愛……”

“哈哈哈,朕身邊就隻有你們這些人,不寵愛你們,還能寵愛誰呢?”

曹髦說了幾句,就起身前往東堂。

他幫著司馬炎當名士,當然不是他嘴裏說的那樣簡單。

首先呢,曹髦需要跟外頭的名士們聯絡,別看這些名士們不著調,他們有些時候也能爆發出很強的力量,而民間的輿論,其實也是由這些名士來帶動的,司馬昭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輕易接觸如此強大的力量。

除非是他兒子帶的頭。

司馬炎完全可以作為自己與名士們之間的橋梁。

另外,曹髦跟司馬炎接觸之後,能發現,其實這廝並不壞,尤其是跟他父親和伯父相比,他的為人已經是很不錯了。

曹髦也做最壞的準備。

若是自己失敗了,最後被殺,那就給天下留下一個稍微正常一點的皇帝,一個不會那麽容易被“賢人”們所蒙蔽的皇帝。

就跟當初的楊綜一樣。

曹髦沒有多少稱王稱霸的野心,如今的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在針尖上起舞,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這痛苦遠比天下在我的野心要沉重……曹髦堅信,自己來到這個世代,是為了要改變一些東西。

當曹髦來到了東堂的時候,王祥早已等候在這裏。

自從那天兩人“真情流露”之後,兩人的關係迅速升溫,曹髦一口一個師父,就仿佛將他當成了自己全部的依靠。

而王祥也是給曹髦講述各種自保的辦法。

在關上了門後,王祥也不再說那些廢話,直入主題。

“陛下……各地起義四起,河南的局勢是穩住了,可河北卻有些壓不住了,河北本來就聚集了大量的宗室,加上這些年裏征兵征賦,當地百姓對司馬師極為不滿,而陛下在河北又很有號召力,郭君起兵之後,河北各地,紛紛有人響應,大將軍準備以尚書何曾為鎮北將軍,讓他都督河北諸軍事、假節,盡快平定河北的叛亂。”

曹髦知道,河北一直都不平靜,在曆史上,司馬師病死之後,河北也出現了動亂,司馬昭趕忙令何曾擔任征北將軍,給他假節,讓他都督河北軍事,沒想到,如今卻是提前了一年。

王祥冷靜的為曹髦分析了各地的局勢。

“郭淮病重,薑維蠢蠢欲動,在這種時候,司馬師也不敢與鎮東大將軍開戰……而他支撐不了太久了,一旦他身死,各地的將軍未必都聽從征西將軍的命令,到時候,陛下或許可以直接令他人來接替大將軍的職位……”

王祥講述了很多,卻唯獨沒有說自己在做什麽。

曹髦對此也能理解,王祥肯定也不希望自己影響到他的事情。

王祥最後還是勸說曹髦要隱忍,不要著急,安靜的等司馬師病死。

這幾乎是王祥每一天的結語,他似乎很擔心曹髦會魯莽行事。

不過,在這結語之後,王祥又補充了一句。

“臣準備今日前往昭陽殿,麵見太後。”

“啊??您不是說不急著見太後嗎?”

“哈哈哈,若是再不見,太後隻怕又要去召見郭家之人了。”

王祥對郭太後還是很了解的,曹髦沒有再多說什麽。

曹髦在郭太後那邊說的是王祥已經歸順了自己,而在王祥這裏則是說太後想用他……不過,這並不重要,現在雙方已經建立了合作關係,他不擔心王祥會反悔,他就是擔心那群姓郭的又出來壞事。

尤其是這個太後,她的表現如果太差,會不會讓王祥改變自己的立場呢?

曹髦盡管很擔心,卻也沒有跟著王祥去見太後。

王祥可以去拜見太後,卻不能跟著自己一同去。

在結束今日的課程後,王祥起身離開了東堂,直接前往昭陽殿。

那位咄咄逼人的郭老公,在麵對王祥這樣的大臣時,絲毫沒有平日裏對曹髦的那種倨傲,臉上堆滿了笑容,彎著腰,猶如一條沒有骨頭的狗。

王祥也是很和氣,請他幫自己通報。

很快,郭老公就邀請王祥進入殿中。

郭太後這幾天過的很不好,缺乏安全感的她,在跟宗族走遠後,每一天都很惶恐,盡管曹髦再三保證自己拉攏了王祥,可是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呢?

畢竟,那隻是一個小娃娃。

可當王祥真的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郭太後卻相信了曹髦的話。

沒有別的,就因為王祥行了大禮,態度格外的恭敬。

“王公!請起身!”

郭太後趕忙說著,王祥又拜謝了太後,這才起身,坐在了一旁。

“太後,陛下說您這些時日裏總是擔憂,覺得身邊沒有賢人可用,臣雖然無能,卻願意輔佐太後,匡扶天下……”

王祥一開口就把持了話語的主動權。

郭太後很是欣慰,“有王公在,我自然是不會擔心的。”

“您怎麽不早點來呢?”

“太後,過往您總是與外人在一起,臣又如何敢靠近呢?”

“外人??”

“太後身為曹家之人,整日與郭姓相處,臣自然是不敢前來的。”

郭太後的神色有些尷尬,同樣的話從王祥這裏說出來就變得不同了,比曹髦說的更有分量。

“我願意拜您為太常……”

“太後何出此言?!難道臣跟隨太後,就是為了官爵不成?!”

“並非如此……我……”

“當今陛下不曾成年,太後即是天下共主,乃是大義所在,臣願追隨太後,是為大義,是為天下,唯獨不是為了自己!”

看著麵前金光閃閃的王祥,郭太後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