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已經開車離開的靳釗言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哪裏犯了錯,他單純地以為,莊茶是不願意坐他的車,畢竟他們兩人不太熟悉,她和他保持著適當的疏離也是可以理解的。
車子停在第一個紅燈時,靳釗言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他抬頭看了看交通信號燈的時間,抬手接了電話。
“釗言,你在家嗎?”
是夏朵,靳釗言停頓了一下,沒有說話,空著的手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琢磨著她話裏的意思。
見他不說話,聽筒那頭的人又問了一句:“釗言,你在嗎?”
“嗯,我在。”
“釗言,我來了這兒了,現在太晚了,我找不到住的地方,可不可以去你那裏住?”
靳釗言的眉心情不自禁地緊鎖,他悠悠地說道:“現在還不到十點,對於夜生活還沒開始的你來說應該還不算太晚,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訂房間,我不習慣和別人一起住,所以,你還是住酒店吧!”
見靳釗言態度堅決,夏朵也不裝了,直截了當地說:“我坐車折騰了一天,快要累死了,住酒店多難受,你就不能替我接風洗塵嗎?就不能收留我去你家住一晚嗎!我睡沙發總可以吧!”
“我家裏不歡迎你。”當紅燈跳轉為綠燈時,靳釗言直接截了夏朵的話頭,“綠燈了,我要開車了,再見。”
之後,他也不顧那頭惱羞成怒的吼叫,幹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一路開車回到家,等靳釗言看見門口站著的人後,還是忍不住黑了臉,他拾級而上,停在她麵前,沒好氣地說:“我說過了,這個家不歡迎你。”
他的逐客令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夏朵自動屏蔽了他的話,笑嘻嘻的伸出手:“好久不見,釗言!”
麵對她的死纏爛打,靳釗言沒有一點耐心,無視了她舉在半空中的手,轉身按了密碼開門,還沒等夏朵反應過來,他就狠狠地拍上了門板。
“嘖嘖嘖,這個人真是!”夏朵也不惱,拉著行李走到門口,按了那個一直爛熟於心的密碼,直接開門進去。
進去之後她才發現,他的家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她走的時候的樣子,所有的東西連擺放位置都沒有變,她把行李箱立在牆邊,換了拖鞋,看著站在冰箱跟前喝水的人,巧笑著開口:“你還真是戀舊。”
靳釗言沒有說話,仰頭咕咚咕咚把水喝完後才撇撇嘴角,把空瓶子扔進垃圾桶,涼涼的補了一句:“不是戀舊,隻是強迫症發作而已,勞煩收回你的自作多情。”
“哼,靳釗言,這麽多年過去了,你說話還是這麽傷人。”
“謝謝誇獎!”靳釗言抬步準備上樓,走了兩個台階之後又頓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的人:“不要把你的東西擺出來,也不要隨便亂動我的東西,晚上你就睡沙發吧,明天早上趕緊走人。”
他這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樣終於把夏朵激怒了,她扔下行李,憤憤地追過來,站在台階下仰視著他,怒吼出聲:“靳釗言,你非要做得這麽絕嗎!就算你不顧及之前的情麵,可是基本的紳士風度和家庭教養總該有的吧?你從小接受的貴族教育就是教你這麽對待女士的嗎?”
“我的紳士風度和家庭教養從來不用在我討厭的人身上。”
說完,靳釗言麵無表情地回頭,腳步未頓地抬步上樓,頭都沒有回,隻剩夏朵一個人氣得直跺腳。
夏朵算是最了解靳釗言的人,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他一般情況下不生氣,但是隻要生氣了,那麽下場絕對不是隨便打個哈哈就能敷衍過去的,因此,他對她下了最後通牒,她自然不敢隨意違抗。
因此,第二天一早,靳釗言還沒有起來,夏朵就拉著自己的行李離開了,關門的時候才惡狠狠地低吼一句:“靳釗言,咱們倆來日方長!”
等靳釗言醒來的時候,夏朵已經走了,他換了衣服,取了一把84泡騰片扔進水桶裏,泡了拖把準備拖地。
他習慣一個人住,從初中開始獨居一直延續到現在,父母平時很忙,他讀書的時候他們就不會輕易打擾他,等他工作以後就更不會了,最多給他打個電話,無非是回大宅子吃飯或者接熟人去他醫院。
不知道是從小家庭關係的冷漠還是他骨子裏就是這般無情,總之,在他看來,與其一大幫子哄哄吵吵地擠在一個家裏,每個人都要磨去棱角去適應其他人的生活習慣,最終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塌糊塗,還不如一個人生活,沒有誰需要適應誰,也不需要遷就任何人的習慣。
他可以按照自己的習慣隨意地安排自己的生活,沒有人能有資格對他的生活方式指手畫腳,他可以過得隨心所欲,徹底而完全地按自己的想法來。
泡好拖把後,靳釗言穿上一次性圍兜和鞋套,拎著拖把下樓。
夏朵不愧是最了解他的人,她昨天晚上用完的毛毯,喝過水的杯子全部放回原位,就連沙發上的抱枕也擺得規規整整,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毛毯拎起來扔進了水盆裏,扔了把泡騰片進去。
他最受不了自己的東西上沾上別人的味道,哪怕一點點也不可以,雖然他也不是很喜歡84的氣味,但是相較於別人的味道來說,這樣的氣味更能讓他安心。
他的家裏很空曠,兩百平的複式公寓除了必不可少的家具外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家具的顏色除了黑灰之外,沒有其他鮮豔的色調,夏朵不止一次說過他的家冷清幹淨得像是樣板房,根本沒有一丁點的煙火氣息,完全不像是給人住的房子。
他倒是不介意她這樣說,但也不覺得這樣幹淨利落有什麽不好,放眼望去,哪裏都是幹幹淨淨不染纖塵,所有的東西都規矩地待在它應該待的地方,這樣的感覺不是很舒爽嗎?
正想著,客廳的地已經拖得差不多了,路過衛生間的時候,他放了拖把進去看了一眼,剛看完,眉頭就緊緊地鎖了起來。
他就不該誇夏朵的!剛說完她比較自覺,她就把他的衛生間禍害成了這個德行。
用了一半的洗麵奶隨手扔在他的洗漱台上,牙刷插在他的牙筒裏,洗漱台上還扔著她撕下來的假睫毛,鏡子上貼著一條透明的雙眼皮貼,各種瓶瓶罐罐堆滿了洗漱台。
靳釗言怒火中燒地握了握拳,腦補了一下她在自己衛生間裏搗亂的情形,當真是一下都不能忍,當即戴了一次性手套收拾起來。
所有她用過的東西全部扔掉,她可能會接觸的地方全部用扔了泡騰片的抹布擦一遍,等這一圈收拾下來,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
看著煥然一新,彌漫著濃鬱84消毒水味道的衛生間,靳釗言這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把身上的圍兜和鞋套扔了,他扯著領口進了廚房。
他的廚房與其說是廚房,還不如說是一個放冰箱的空間,因為他的廚房裏除了冰箱外,沒有任何它應該有的廚具設備。
打開冰箱,儲糧已經不多了,除了一袋速凍餃子和一碟泡菜之外就隻剩了一排排碼得整整齊齊的礦泉水,靳釗言揭了一張便簽紙,把要買的東西一一記下來,這才取了餃子出來,準備湊合著吃一頓。
一開始不忙的時候,他也嚐試著自己做飯吃,可是自從換到這個醫院任職後,這樣的空閑時間幾乎就沒有了,每天回來累得眼睛都睜不開,根本沒有餘力去折騰一頓飯出來。
所以,拋開不太幹淨的外賣以外,唯一勉強合他胃口的也就隻剩這些速凍食品了。
吃了一袋水餃後,靳釗言把廚房仔仔細細地擦洗了一遍,等收拾好了廚房,才抻了抻懶腰,抬步上樓。
他剛想去休息室休息一會兒,兜裏的手機就開始鈴聲大作,他掏出來一看,來電顯示碩大的兩個字“夏朵”。
他皺皺眉,手指在掛斷鍵上停了片刻,最後還是咬咬唇,接起了電話。
“喂,怎麽了?”
“釗言,我早上走的時候把護膚品落下了,你明天上班的時候給我捎過來吧!”
“什麽護膚品?洗漱台上的那些?”隻有洗漱台上的那些東西是夏朵帶過來的,應該就是那些瓶瓶罐罐。
“嗯,就是那些,早上走得太著急了,忘記拿了,你明天記得幫我帶上。”
“我扔了。”
靳釗言輕描淡寫地來了這麽一句,夏朵立刻扯著嗓子吼出聲:“扔了?!”
她的不可置信絲毫沒有影響靳釗言,他頓了頓,給她做了更詳細的解釋:“你知道的,我最討厭在我家裏發現別人的東西,尤其是那種黏糊糊的不明物體。”
“那你也不能隨便扔啊!你知道是我的,你就不能問我一聲嗎,就算你沒那個工夫給我送,我上門去取還不行嗎!你這樣悶不作聲的就扔了,你到底有沒有半點尊重別人的心!”
夏朵氣得肺都要炸了,且不說那套護膚品可是她專門從韓國帶回來的限量品,就說他這個態度,就足夠她氣個半死了。
然而靳釗言對於她的憤怒沒有半分在意,理所當然地回了一句:“如果你懂得尊重我的話,就不該在我拒絕了你之後還蹭到我家,明明知道我的習慣,還要把你的東西攤在我的洗漱台上,非要計較的話咱倆算是彼此彼此。”
和靳釗言這樣情商極低偏偏又是個死強迫症的人交流簡直是鍛煉肺活量,有多少年的淑女教育都沒有半點作用,夏朵懶得和他辯解,扯著嗓子憤憤地吼道:“靳釗言你就是個死強迫症,你活該一輩子單身,一個人守著那種幹房子孤獨終老吧!”
“嗯,謝謝理解。如果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兒的話我就掛了。”
無視夏朵氣急敗壞的嘶吼,靳釗言果斷地掛了電話,推開左邊的門,進了休息室。
相比於靳釗言這頭的悠閑自在,醫院的氛圍卻是格外緊張慌亂,具體的情況是這樣的,上午急診緊急送上來一個多發傷的患者,當時普外的兩個主任都在,大家快速評估了一下患者的傷情,當即決定這個病人不能收治。
因為這個病人是車禍引起的多發傷,股骨頸骨折,骨折處戳穿了股動脈,引起了大出血,肋骨骨折端直接刺穿了心包,也引發了大出血,如果隻是一處大出血,還是有辦法控製的,可是兩處創傷都很凶險並且還都伴有大出血,這樣的病人根本沒法兒救治,即便收進來,估計還沒等處理好傷口,就早已失血過多身亡了。
對於這種已經沒法兒下手的病人他們實在不能收治,就算是有點自私怯懦的心思在裏麵好了,人死在自己手裏,哪個人心裏都過不去,倒不如不收。
原本是這樣想的,可是急診那頭死活不同意,說是接進來的病人再送出去,之後患者要是死在了路上,到最後責任也還是他們的,更何況,家屬在急診門口已經哭癱了一片,他們怎麽能再把病人送出去,於情於理,這樣的做法都太不人道。
簡單權衡了一下,主任們也沒有時間猶豫了,二話不說,不管人能不能救活,先接進來控製住大出血再說。
病人一接進來,整個手術室裏的護士、醫生、麻醉師統統行動起來,在五號家工作的巡回老師被緊急調過來迅速進行靜脈穿刺留置針建立靜脈通路,其餘的幾個巡回老師手腳利落地鋪好床,掛好麻醉**,好幾個麻醉師一起動手,迅速對患者進行麻醉和氣管插管,供應室的老師和巡回老師緊急采血做了配型,結果出來後又馬不停蹄地聯係血庫,緊急調出全部的同型血備用。
“王麗麗,你去把止血粉拿來,再打上幾包止血鈦夾,巡回老師打幾包紗墊,麻醉師迅速補充血容量,加大麵罩通氣量,打開氣壓止血帶,器械護士快速擺台,準備上手術……”
主任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手術室的人開始忙碌,莊茶替巡回老師抱了紗布過來,大口喘著氣看著手術室裏的場景,為了節省時間,老師們鎖上了手術室門的自動感應功能,因此,在走廊上站著的莊茶可以清晰地看清手術室裏的場景。
那個病人渾身是血地躺在**,綠色的床單被血濡濕,變成了深黑色,濃稠的血液沿著床單流下來,滴滴答答地流了滿地,主任的手套被染成了血紅色,棉墊一個個塞進去,揪出來的時候全部變成了濕淋淋的紅色,血液沿著棉墊的係帶滴滴答答地流下來,滴在白色的床檔上,看著格外觸目驚心。
即便隔著走廊,那種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還是撲鼻而來,莊茶忍不住幹嘔了一下,捂著狂跳的心口靠在牆上喘氣,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麵,濃稠的鮮血像是打開的水龍頭似的奔湧而出,光是看一眼就讓人心慌意亂。
“主任,血壓降低了,高壓90,低壓50!”
麻醉老師話音剛落,主任立刻吼出聲:“巡回護士用力擠壓血袋把血擠進血管,麻醉立刻注射多巴胺和腎上腺素!快點!快點!”
就連見慣了大場麵的主任都已經慌亂,離得這麽遠莊茶都看得清他臉上如同下雨般嘩嘩流下來的冷汗,他的雙手都在發抖,說話的聲音都開始發顫了。
整個手術室的人沒有一個鎮定得下來,有個年輕的巡回護士甚至都著急得哭出聲來,手術間被一種慌亂壓抑的氣氛籠罩著,沒有人有把握能把這個人救過來,每個人能做的就隻能是全力以赴地去博一把。
“血袋!血袋!再加血!不要停!再開一條靜脈通路,兩路血同時輸!麻醉,血壓上去沒?!”
主任的嘶吼聲在整條走廊裏回**著,麻醉的聲音也有些慌亂:“高壓90,低壓60!血壓稍微回複了一點!”
患者身上一共開了三條靜脈通路,一條輸麻醉藥物和電解質,其餘兩條用來輸血,這三條通路不停地進**,但傷口卻不停地往外湧血,主任把股動脈結紮了,下頭的出血處好不容易止住了,但是胸口處的出血卻很難止住。
一是因為肋骨直接刺穿了心包,根本無法進行胸外止血,二是因為部分骨折斷端直接刺進了肺裏,連胸外按壓都不能進行,有這兩大凶險因素限製著,無法輕易動手。
在輸了十幾袋血之後,胸口處的出血依舊沒有得到絲毫控製,主任已經開始慌亂了,臉色蒼白地吼道:“麻醉,血壓,心律!”
“主任,血壓開始降了,低壓降到40了!出現了二聯律,主任!”
莊茶心慌意亂地在走廊裏站著,光是看著,她都已經腿軟得站都站不住了,她捂著狂跳著的心口,哆哆嗦嗦地想著,是不是這個患者救不過來了?就連主任都害怕了,那是不是沒希望了?
手術間裏依舊混亂而緊張,莊茶腦袋都是漲的,實在看不下去了,扶著牆慢慢地挪出去,躲去了休息室,如果真的救不過來,那她最好不要去看那個場麵了。
“剛才給靳主任打電話了嗎?靳主任說走到哪兒了?”
台上的主任已經渾身癱軟了,聲音裏滿滿的慌亂,台下的巡回老師趕緊回答道:“靳主任說馬上過來。”
等了不到三分鍾,靳釗言就來了,他的刷手衣還在外頭露著,一邊係著口罩一邊跑進手術室。
“基本情況。”
他進了手術室,所有人都像是見到救星一般鬆了口氣,巡回老師迅速替他戴上雙層手套,穿好手術衣,普外主任哆嗦著從台上下來,趕緊匯報情況:“肋骨刺破心包,骨折端還插進右肺組織,右腿股骨骨折,股動脈出血已經控製。”
“嗯,麻醉。”靳釗言沉默地上台,簡單地查看了一下傷口,衝器械護士伸手:“開胸器。”
一邊的麻醉老師趕緊匯報:“現在輸了三支腎上腺素和兩支多巴胺,輸了2000毫升的**和1000毫升的葡萄糖,血壓時高時低,平均值為高壓80多,低壓最低是40。”
“嗯,圓刀。”
靳釗言全神貫注地開始手術,一旁的器械護士神經緊繃地開始配合,巡回護士沒等靳釗言發問就趕緊匯報:“出血量累積大約5000毫升,現在依舊在出血,輸全血10袋還有兩袋血漿。”
“嗯,基本情況我已經了解了。”
靳釗言皺著眉頭看了看切口,“甲勾。”等器械護士把甲勾遞過來後,他指揮著普外主任到他的正前方:“把胸壁拉開。”
他眉頭緊皺,雖然神經高度緊張,言談舉止卻是鎮定沉穩,他這樣篤定的神情讓所有人緊繃的神經都稍稍放鬆下來,剛才嚇得快要腿軟的普外主任終於回過神來,趕緊死死拉住甲勾,一邊還不忘劫後餘生似的感慨:“靳主任,還好你來了,不然我一個人肯定要把病人橫著送出去了,我肯定攤上大事兒了。”
“咬骨鉗。”接了器械護士的器械後,靳釗言才開口說話:“來手術室的哪個病人不是橫著出去的,除非是白內障人工晶體移植的能坐著輪椅出去。”
他的一個玩笑話瞬間讓所有人笑出聲,剛才緊張慌亂的氣氛瞬間消失幹淨,大家這才完全放鬆下來,全心配合靳主任手術。
“麻醉,停止泵麻醉藥,再打一支腎上腺素,二助和三助先去做個氣管切開,切完之後麻醉師把氣管插管拔掉,巡回護士拿一個胸腔閉式引流器。”
他吩咐得幹淨利落,加上聲音沉穩篤定,大家暫時忘記了病人凶險的病情,有條不紊地忙著自己該做的事,完成他吩咐的任務。
氣管切開後,他又吩咐二助和三助:“接上胸腔閉式引流器,把胸腔積液先排出來。”
手術有條不紊地進行了五個小時後,心包的損傷總算控製住了一點,靳釗言下台迅速換了副手套,讓巡回護士擦了擦臉上的汗後立刻又上了台。
“再上來兩個人,去處理股骨的傷口,先複位固定,等心包縫合後再進行內固定。”
有了靳釗言在,所有人都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的鎮定和胸有成竹,以及嫻熟的技藝都讓大家慌亂無措的心漸漸安定下來,不知不覺手術就進行了七個小時,每個人都各司其職,聽著靳釗言的吩咐忙碌著,手術雖然凶險,卻再沒有一點混亂。
等手術進行到八個小時,靳釗言也有些扛不下去了,他評估了一下病情,覺得傷勢已經控製住了,便把攤子又交給了心胸外科的另一個主任。
普外的主任也隨著靳釗言下了台,脫了手術衣之後立刻雙手捧住了靳釗言的手,連連感歎道:“靳主任,今天真的托了你的福,不然的話我可就下不了手術台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救死扶傷是咱們的本職。”
“你不知道,我本來不想接的,這樣的病人接進來也是凶多吉少,稍有閃失就死在手術台上了。我和張主任本來就是不想接的,可是急診那頭死活不同意,說是交不了差,磨蹭了半天也沒有協調好,加上家屬哭哭鬧鬧糾纏不休,最後沒有辦法了才把這個病人接了進來。真是愁得我腦袋都大了!”
普外主任說話的時候,靳釗言已經到了洗手池旁邊,等他說完,靳釗言才不疾不徐地開口:“高主任覺得,作為一個醫生,你的職責是什麽?”
高主任雖然不知道靳釗言的用意,但還是乖乖地回答:“當然是治病救人。”
“所以說,麵對病人的時候你不應該是想著怎麽樣能最大限度地挽救他的性命嗎?你想的是什麽?你想的是推卸責任,推諉扯皮,不想擔責任。把自己的無能歸咎於患者的疾病,因為你專業技術不過硬,自己不求上進,所以,在你看來,所有的患者就隻能得闌尾炎、膽囊炎這樣的病?”
靳釗言犀利的言辭瞬間讓高主任紅了臉,難堪得不知道該怎麽辦,他雖然對靳釗言的嚴謹苛刻有所耳聞,可是也僅限於他對於自己下屬的嚴厲,像這種對同輩人毫不留情的指責還是頭一次遇到。
雖然靳釗言是全院捧著的香餑餑,可是論資曆,他可是比靳釗言年長了十多歲,於情於理,他都得給自己留點麵子,現在被他像訓孫子一樣教訓,說不憋屈是騙鬼的。
可是即便如此,他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靳釗言的話句句屬實,他之所以不敢坦然接受病人,說白了就是因為自己專業技術不過硬,因為沒有把握,所以才畏首畏尾。
靳釗言的實力擺在這裏,就算他再不甘,也隻能心甘情願地信服。
“那是,那是,靳主任說得是。”
“嗯,我先走了,如果有什麽突**況的話給我打電話。”
“哎,好嘞,靳主任慢走。”
等靳釗言走後,高主任才自嘲地拍拍自己的腦門,他還真是被靳釗言這次出神入化的手術給震撼到了,不自覺地對他有一種崇敬的心思,連態度都不自覺地變得卑微了。
嗬,雖然他不敢說比靳釗言地位要高,但是這麽卑微卻是不至於。
靳釗言回去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二點了,好好的休息日被破壞,站了十多個小時,大概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他又救了一個人,救了一個家庭,這麽想著也對得起他這難得的假日。
而另一邊,莊茶到家的時候才七點,家裏竟然沒有人,媽媽沒在家,她拿了鑰匙開門,下意識地去廚房晃了一圈。
燭光晚餐一點沒剩,她暗自感歎,這晚餐吃得夠嗨啊!
廚房裏沒什麽可吃的,自己又懶得折騰去做飯,左右矛盾了半天,莊茶還是簡單利索地給自己泡了一桶康師傅,屋子裏冷冷清清的,客廳的大燈下就隻能看見康師傅紅燒牛肉麵騰騰而起的霧氣,她揉揉酸澀的眼睛,杵著叉子呼嚕呼嚕地吃麵,想想也是沒有比這更淒涼的了。
吃了飯,收拾了家,洗了澡,滿屋子亂竄了一會兒,她正準備睡覺,白小月的電話就過來了,叮叮當當一陣亂響,莊茶把手機夾在肩上接電話,空著雙手抹身體乳。
“大晚上不好好值你的班騷擾我幹什麽?”
“茶,那個病人搶救過來了!現在轉去ICU了,手術做得非常成功!”
“是嗎!”
莊茶一激動,手機砰的一聲砸在地上,她甩開手上的身體乳,撿起手機後直接坐在地上接電話,語氣難掩驚訝:“可是我在的那會兒主任還有點手忙腳亂的,我看他臉都刷白了,我就怕病人救不過來,所以沒敢看下去,他最後是開掛了嗎?”
“開什麽掛,你以為LOL呢能蹲地上等著回血!那可是多發傷引起的大出血!”
忽略了那個小丫頭片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調侃她這一點外,莊茶更在意的是,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出現這樣驚人的轉折。
“到底怎麽回事啊?你就不能一口氣說完嗎,說一句憋一句你就不怕胃脹氣!”
“你每次動嘴之前就不能動動腦子嗎!咱們醫院有起死回生這樣絕技的還能有誰!”
經過白小月這麽明示暗示,莊茶要是還不明白那才是腦子脹氣了,“靳主任?”
“對啊!雖然後來老師們關了手術室的門不讓閑雜人等進去,可是我聽老師們出來說的時候還是覺得靳主任好牛逼。原本那麽混亂的場麵等靳主任一來,立刻變得有條不紊,大家都在忙,卻各司其職,一點都不亂,手術一共做了十來個小時,沒有一點忙亂,做得特別成功。”
能讓從來不說髒話,說一句你妹都有罪惡感的小綿羊白小月說出一句牛逼,看來靳主任是真牛逼。
莊茶揉了揉大腿上沒有化開的身體乳,斟酌半天,頭一次詞窮,不知道該先表達靳主任的牛逼,還是應該先表達自己的花癡。
“好後悔,早知道我就不那麽早下班了。”
“切,就算你不早下班,你能扛到十一點嗎?靳主任十一點半才下的手術台,我是去收拾手術間的時候才聽到老師們的實況轉播的。”
“……好了,不跟你囉唆了,我要睡覺了,沒手術的話你也去休息吧。”
明天早上還有早會,七點半就要到崗,六點多就得起床收拾,這個點兒睡已經有些遲了。
“睡什麽睡,我怎麽睡,剛來一個腸梗阻的大爺,現在剛接過來,我得準備開台呢!”
“哈哈哈哈哈,又是個掏大糞的,白小月鏟屎官好好加油哦!”
“人家老爺爺是病了才來醫院,你有沒有點醫德,隨便開玩笑……”
白小月巴拉巴拉說了一堆,莊茶揪著自己的浴巾往臥室走,瞅準她說話喘氣的一瞬間身手敏捷地掛了電話。
進了臥室,剛一開燈,莊茶就看見了床頭櫃上放著的一小碟生日蛋糕,蛋糕上白乎乎油膩膩的奶油被刮去了不少,盤子裏堆滿了巧克力和水果片,整體造型淩亂中透著走心,醜得讓人感動。
她走過去,四處環視了一下,捏起碟子下的小紙片瞅了一眼。
紙片上幾行歪歪扭扭的大字:“姐姐,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給你留了生日蛋糕哦!季鐸。”
卡片右下角還畫了兩隻不辨雌雄的不明生物,莊茶捏著卡片哭笑不得。
他是怎麽知道她隻喜歡吃蛋糕芯和水果片的?
大晚上吃甜食除了多刷一次牙和長肉貌似沒有其他作用,可是想想小家夥一筆一畫給她寫這個卡片,滿懷虔誠地畫那兩隻醜得不忍直視的妖怪,莊茶還是勉為其難地吃了那塊蛋糕。
刷完牙躺在**的時候,莊茶看了一眼已經指向十二點半的時鍾,猶豫片刻,良心上還是過意不去,掏出手機給季鐸那個小崽子發了條短信。
就四個字,簡單粗暴。
“生日快樂!”
短信叮叮咚咚的發過去,小崽子沒什麽反應,等她迷迷糊糊要睡著時,短信才回了過來。
長長的一條,“爸爸說姐姐不會給我發短信,但是我相信,姐姐一定會給我發的。我給姐姐留的生日蛋糕好吃嗎?我把水果全部留下來了,爸爸隻吃了一個掉色的草莓,莊媽媽吃了一片獼猴桃,我沒有吃,都給你留下了,我知道你不喜歡吃奶油,所以我一個人吃了很多,雖然爸爸說吃多了會長肉,可是我覺得我沒有長肉,就是肚子特別脹,很惡心,有點想吐,爸爸說我吃多了……”
難怪回複得這麽慢,那個小崽子的小爪子打這麽多字能快嗎!
看完短信,莊茶按了回複鍵,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戳著:“嗬嗬,有個屁用,現在已經快一點了,你的生日早過完了!”
這次小崽子回複的特別快,言簡意賅,沒那麽多廢話。
“一定是姐姐的鍾表壞了,我這頭才十一點半哦!我的生日還沒過呢!”
切,這個小崽子,情商倒是挺高。
這次她沒有再回複,咧嘴笑了笑後,果斷地關機睡覺,她可是一條上班狗,哪有那麽多閑時間玩這些個小溫馨。
第二天去上班的時候,滿手術室討論的都是靳主任起死回生的絕技,莊茶從麻醉櫃裏找了兩個三通連接管接在輸液器上,去**櫃拎了一包複方氯化鈉出來,咂咂嘴配合地感歎道:“是啊!靳主任都成了咱們醫院的神話了!”
“在咱們看來是神話,但是在他們醫生看來就不一定是了。”
楊老師從外頭進來,手裏拿了根潘氏管,聽了她的話,隨口接了一句,莊茶沒反應過來,拎著**袋,邊往輸液架上掛邊問:“在他們看來是什麽?是男神?”
“哈哈哈,什麽男神!你腦袋瓜裏裝的都是什麽!”
楊老師拎著管子在她腦門上砸了一下,失笑道:“在他們看來,隻有像靳主任那樣的醫生才配叫醫生,他並不是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他隻是把自己最大的潛能發揮出來,讓其他做不到的醫生明白,有時候,救不過來的原因並不完全是因為患者的病情果真是無力回天,而是因為術者本身的能力不足。所以,在手術失敗的時候,不要推諉扯皮,找一堆理由證明你真的盡力了,你要反省一下,是不是因為你個人能力確實欠缺,所以,在救人的時候你能盡的就隻有那麽一點點的力。”
“這是靳主任說的?”
“嗯,他經常教育手底下的醫生們,要多從自己身上找問題,不要老是把責任推到患者身上,畢竟,病不是患者不想得就不得的。”
“靳主任好帥!”
能在醫患關係日益嚴峻的今天說出這樣大義凜然的話,這個靳主任果然不僅僅是能力過人,就連人格魅力也比別人更勝一籌。
難怪他會成為全院人的榜樣,不是沒有理由的。
“不過,你不要把靳主任神化了,他也是個普通人,雖然技藝比別人高超,可是終歸沒有起死回生的能力,要真遇到心髒破裂的,就算靳主任也沒有辦法。”
莊茶一隻手拎著輸液器準備排氣,聽了老師的話後趕緊連連點頭:“是是是,得看情況,看情況。”
掛好**,換了吸引器筒,收拾好了手術床,拆了麵架和托手板後,莊茶環視了一下四周,確定一切準備就緒後,就通知老師可以接病人了。
今天的第一個病人是一個要做胃部分切除的女生,病人一進來,莊茶就被嚇了一跳,老師扶著她往**躺,“王溫暖,你有多重啊?”
“270斤。”
莊茶盡量掩飾著驚詫的眼神,協助老師把病人扶到**,窄小的手術床根本躺不下這位病人,老師隻好取了約束帶把病人約束在**,防止她墜床。
“那你為什麽要做這個手術呢?”
“那個……我想找對象來著,我今年不是已經二十八了嘛,可是都沒有人願意和我處對象,他們都嫌我太胖,其實,我這都胖了好多年了,多多少少已經習慣了這樣,可是今年體檢的時候查出了脂肪肝,我就想著,對象都找不著,自己身體還成了這個德行,要是再不減肥我就真的過不下去了。一開始我還嚐試運動啊,節食啊,這樣的減肥,可是後來我朋友說,像我胖成這個樣子的不做手術根本瘦不下來,後來我狠了狠心,就決定做手術了,這樣不是效果顯著一點嗎!”
老師和這個病人聊著天,莊茶在一旁協助一助和二助擦手,抹手消,偶爾瞥到那個病人比自己的腰還粗的大腿時,她還是忍不住感歎,人們口口聲聲說不要以貌取人,可是真正輪到自己頭上時,沒人能徹底做到拋開外表,直擊靈魂。
就像網上說的那樣,沒人有義務透過你醜陋的外表去探索你的心靈美。
每個男人都是視覺係動物,說不在乎長相的都是墳前燒報紙——騙鬼呢!
無病呻吟瞎扯淡地感慨了一番後,麻醉老師已經給病人實施了全麻,楊老師拿了一個一次性導尿包給她:“在學校學過導尿吧?來,給病人導尿。”
導尿,她在學校做了不下幾十遍,整個過程都爛熟於心,可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從來沒有給真人導過尿!
“沒事兒,你做吧,我在旁邊指導你。”
任務來得太突然,莊茶有一瞬間的膽怯,抱著導尿包弱弱地說:“老師,我沒有給真人導過。”
“我知道,你剛上臨床,肯定沒有給真人導過,沒關係,我在旁邊教你,你不要緊張。”
聽了老師的話,莊茶稍稍平複了一下情緒,把在學校學的東西快速溫習了一遍後,深呼吸一口氣,打開導尿包準備操作。
拆開導尿包後,她先戴好手套,之後把無菌治療巾打開,鋪在患者腿間,把棉球和鑷子放好後,便開始為患者消毒。
老師在一旁看著她操作,間或指導她一下:“對對對,很好,做得很到位,不過消毒的時候要稍微用點勁兒,臨床和學校學的還是有出入,學校裏的假人咱們輕輕擦一下就過去了,可是臨**不行,如果不用點勁兒的話消毒是不到位的。”
消完毒,莊茶鬆了口氣,把首次消毒用過的東西扔掉,打開內層的二次消毒物品,戴手套,檢查尿管,撕棉球,之後開始消毒。
一切過程都很順利熟練,隻是在最後要找尿道口的時候,莊茶傻眼了,無論她怎麽使勁,始終看不到尿道口,扒拉了半天依舊無果,一旁的老師走過來指導她:“沒關係,不要著急,慢慢找,這個病人比較胖,尿道口比較深,你要往深部探一探才能看見。”
在老師指導下,莊茶總算是扒拉到了尿道口,尿管插得很順利,操作做完之後,莊茶扔了手套,手消毒之後,長長地歎了口氣,“一個導尿做下來,病人沒尿,我都要尿了。”
“你做得特別好,這可是你第一次上臨床操作,能做得這麽好已經讓我很驚訝了,至於一些小細節的失誤,這是不可避免的,你完全不需要計較,總體來說特別棒!老師很看好你,比我當初做得好多了!”
被老師這麽一誇獎,莊茶頓時成就感爆棚,手心的冷汗這才退下去一部分,心底也沒有剛才那麽緊張了。
見她緩過來,老師才開始提問:“剛才導尿注意到咱們的氣囊了吧?”
莊茶點頭,老師又問:“知道氣囊的作用嗎?”
“氣囊充盈後可以卡在**口,防止尿管脫出。”
“很好,非常正確。不過,我再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麽氣囊裏要充水,而不是打氣呢?打氣也可以讓氣囊鼓起來,按理說也能起到它原本的作用啊?更何況,打氣還比打水方便呢是不是?”
“……”
被老師這麽一問,莊茶徹底呆愣了,對啊,都能起到一樣的作用,為什麽要多此一舉打水呢?可是臨**的每一項操作都是有它的理由的,絕對不會平白無故隨心所欲這麽做的,所以,莊茶雖然不知道正確答案,可是也沒敢亂說話。
“回去查文獻資料,還有袖狀胃切除的原理也去看一下。”
給她布置了任務後,老師又說了一句:“上次的筆記就不錯,老師還沒見過做得那麽好的筆記,這次繼續努力,不要讓我失望。”
“……”
莊茶哭笑不得地看著老師離開的背影,上次的筆記當然好,因為那壓根就不是她自己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