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暮色的夕陽像被打散了的生蛋黃,偏黃的色彩染了一大片低低的天際,餘光正好投射在楊曉峰的房門前。
等了大半日,柳大夫已經等得沒什麽耐心,他原本焦急的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但是那樣更攪得楊曉峰心煩意亂,所以後者直接將他綁了扔在太師椅上。
“公…,公子!”鬱嵐的身影出現在那一道光亮裏的時候,她原本已經軟綿綿的身體像是突然之間又充滿了力量一般,直接從掌事的手掙出,三步並作兩步走向楊曉峰,強行按奈著自己跳個不停悸動的離休克隻剩一線的心,勉力鎮定著一口氣說道:“淩姑娘,在慧院後山假山下的密室裏,受了傷。”
楊曉峰強行將自己摁在椅子上大半天,此刻終於迎來了曙光。
他蹭的一下站起來,周身殺意驟然斂起,他拿起桌子上的劍,拔了出來一下子劈開了柳大夫身上的繩子,聲音的陰沉的好像能壓抑死人,他強行克製著自己同樣悸動噗通噗通跳著的心,努力克製著因為極度害怕,極度擔憂又嫉妒慌張而顫抖著的,無力的雙腿,道:“跟我走。”
柳大夫知道事情耽擱不得,背了自己的藥箱就欲走。
“公子。”極度繃緊的弦終於暫時放下,鬱嵐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若是沒有掌事的攙扶著她隻怕直接就倒在了地上了,她喚住了楊曉峰,問道:“公子打算如何?帶著人強行闖進去麽?”
“來不及了。”楊曉峰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的哭腔,他說道:“我去見太夫人。”
去見太夫人,便是意味著將自己的身份公之於眾!
不過事情發展到了眼前的地步,楊曉峰也沒有繼續隱藏下去的必要了。
他還穿著早起藍城主給披的那件外衣,白色裏透著淡淡的藍色,他從腰間拿出玉冠,將自己的發束起,用一支白玉簪子固定著,再一回頭,儼然是一副少年初長成的模樣。
丁希是在楊曉峰出去的時候遇見的,他命丁希去通知了李卓正,萬一大夫人拒不交人,官方出麵也總會有些作用。
掌事的得了鬱嵐的眼神提示,帶了人去通知藍城主。
這下,才是真真的到了揭開一切的時候。
南苑外,等著鬱嵐消息的李源等來了楊榮默。
“這就是你與我說的盡力而為?”李源指著滿園子的黃符,怒意騰騰的發問。
楊榮默不鹹不淡的開口:“道士說妖孽就在這裏,我也沒辦法。”
“楊榮默!”李源突然大吼,她走進了楊榮默,揪著他墨色的領口,道:“我知道你心裏有恨,但你千萬別想著被那些恨意支配著去做什麽別的出格的事,有我看著,你休想!”
至最後三個字的時候,她已經是淚目盈盈。
假道士是楊榮默找來了,這一點,李源不用很費力就能察覺到。
“遲了。”楊榮默又是淡淡的吐出了這兩個字,他的眼神裏滿是冷漠,認真的說道:“李源你聽著,我楊榮默,從未愛過你。”
最是傷人絕情的話,字字如匕首,插進了李源的胸口,將她的心刺出道道傷口。
“楊榮默,你混蛋!”她低吼著,手下揪著他領口的力氣越發大。
“就當是吧。”楊榮默說著,伸手將李源的手慢慢的掰開,他平日裏一副斯文的模樣,力氣卻大的驚人,李源根本反抗不得。
就當是吧。
短短四個字,將李源的心徹底給澆涼了。
她囁哆著嘴唇站在原地好半晌不知道要怎麽辦,該說些什麽,但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楊榮默的身影越來越遠,然後,她的視線漸漸的模糊……
楊家。
大門口的守衛見了一人帶著一大群人走過來的時候,還以為是哪家借著這兩日多事之秋來找茬的,當即也集結了一幫護院在門口嚴陣以待。
但見到對方的為首之人的時候,所有人見了鬼一般定在了原地。
為了掩藏自己,楊曉峰為綠綺閣的閣主時多半散著發,加上帶了麵具,他又有意避著,所以能認出來他的人鮮少。
可如今,他又箍了發,神情之間也多了些楊曉峰的樣子。
從前楊家裏裏外外的事可幾乎都是由楊曉峰打理的,楊榮默隻是從旁協助。
包括這些護院也大都是經過楊曉峰的手招進來的,所以他們對楊曉峰,可謂是再熟悉不過。
此時他雖然戴著麵具,但那些人還是認出來了他。
他們一個個見了鬼一樣的表情:詫異有之,驚奇有之,震驚有之。
“讓開。”楊曉峰陰沉著嗓子,道:“楊家三子楊曉峰今日歸家,誰人敢攔。”
這話一出,對麵的一眾人更加淩亂了。
歸家?
一個已經下葬了幾個月的人突然歸家,而且還是在夕陽將落下的時候,是個人都多少會覺得毛骨悚然。
但眼下楊曉峰沒那麽多的心情同他們解釋,他抬手一揮,身後的人便衝上前將一眾木訥的人左右推開,從中間開了一條路,楊光耀就這樣大大咧咧,堂堂正正的走近了楊家。
時隔大半年,他終於等來了這一天!
這會兒也到了楊家晚膳的時間,二夫人這幾日幫著太夫人打理楊家上下,便留在了太夫人的院子裏一起塊兒吃飯。
見楊曉峰束著發走進太夫人的院子的時候,她手裏正端著一碗湯。
“啪…”
她的手上突然失了力氣,碗摔在地上,碎了。
太夫人聞聲望過來,先是看見了地上的碗,再是二夫人望向門外複雜的神情,最後看見了楊曉峰。
她不禁站起來了身子,想走近一些再看看,看看來人是誰,竟然和他家老三長得那般相似。
帶楊曉峰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屋子的人霎時都靜止了。
這哪裏是與他們家三少爺相似的人,這分明就是他們家三少爺。
楊曉峰心裏藏著十萬火急的事,沒心情享受久別重逢的喜悅和詫異。
他跨進門,揚起衣袂跪在了地上,雙手端在麵前一揖,而後匍匐下了身子,擲地有聲的說道:“不孝子楊曉峰,給太夫人請安,給母親請安。”
二夫人頓了頓,拉回來自己的神兒:無論怎麽樣,她的孩子回來了,是件好事。
太夫人畢竟上了年紀,受不得情緒大起大落,她抬起胳膊動了動嘴唇正欲說些什麽,忽然身子一軟一屁股又蹲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