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分析,我們非常明確地知曉,意識和意識形態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從本真意義上講,意識不能獨立存在,而意識形態則是獨立存在的,而且可以反映某個特定階級的利益。意識是獲得獨立性外觀的主要原因在於物質生產中“分工”的產生。分工後產生的意識形態之所以帶有普遍性的色彩在馬克思看來,主要是因為任何分工都有權力機構,特別是國家的參與。國家是抽象意識的製造者,它代表一種虛幻的共同性。它的抽象權力在個體關係方麵補償了一致性的現實缺陷。國家的階級本質決定了意識形態的階級屬性,所以意識形態是一種獨立化的、異化的、為現狀辯護的社會力量。正因為意識形態的這一特性,馬克思才提出破解意識形態的迷霧,通過批判還原並認識世界的真相。

今天,意識形態的泛化與轉型已是一個明顯的趨向,意識形態已經從馬克思主義意義上的維護和反映統治階級利益的思想體係轉向日常生活和文化實踐。在馬克思那裏,意識形態蘊含濃厚的階級色彩,指的是階級社會中直接、自覺和係統反映基礎和政治製度的思想體係。應該說,就文化的意識形態職能來講,狹義文化指稱的內容與意識形態的思想體係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但從根本上來說,精神文化的內涵比意識形態範疇更廣泛,它包括一切社會意識形式。另外,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深刻影響著文化對社會生活的反映形式及其社會整合的廣度和深度。文化整合允許社會與個人互動不同,意識形態整合是自上而下的層級整合和自下而上的遞階整合的有機統一,它具有強製性。因此,文化雖然具有意識形態性,但並不能等同於意識形態。隻有當政治和精神文化被用作占統治地位階級的意識形態時,文化才能起到支配和控製從屬階級的價值觀和世界觀的作用。

一些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將“文化”理解成“意識形態”,主要是基於它們具有同樣的社會控製功能。可見,這些後來的馬克思主義者都延續了馬克思主義創始人對意識形態的實踐品格和社會功能的重視。特別是法蘭克福學派基於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思想的批判性,對發達工業社會展開了深刻的意識形態批判。在他們看來,現代社會的統治形式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即由傳統的政治經濟統治變為了意識形態控製。意識形態在他們看來是一種異化的文化力量,是統治階級為鞏固和擴大自身的階級利益,左右和控製人們的思想,決定社會的生活而杜撰、虛構出來的,因此,虛偽性是一切意識形態所固有的普遍特征。他們甚至將階級差別的平等化也理解為一種意識形態功能的體現。在這種意識形態的控製下,主體已經完全喪失了革命性。

與法蘭克福學派不同,英國新馬克思主義的文化理論家們僅僅把技術和媒介作為思考文化或意識形態的基礎和條件。他們的研究重心聚焦在文化或意識形態與當代日常生活經驗關係的研究。早期關注大眾文化與工人階級生活關係,後期重視少數民族和被壓迫群體情感和願望的審美表達。他們嚐試從揭示審美意識形態的複雜機製問題入手,探尋解決當代政治和社會問題的方案和途徑。他們的理論努力將西方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研究上的批判模式轉變成了一種建設性模式。在一定意義上,英國新馬克思主義者在意識形態領域的貢獻可以概括為對審美意識形態積極作用的深入研究。威廉斯把文學藝術、審美和文化看作一種獨特的政治實踐,他指出:“一切文化都蘊含著政治價值;同時也必須承認這些政治價值作為意義是文化的。”①從積極的生活經驗的意義上講,文化就是審美意識形態。

英國新馬克思主義在兩個方麵堅持並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的意識形態思想。一是關於審美的物質基礎問題。在西方的學術傳統中,審美現代性強調情感和想象的超功利性。這種基於浪漫主義的美學理論的基本表達機製是視覺性隱喻和精英主義的文化觀念。英國的新馬克思主義者們則基於英國的經驗主義哲學和文化傳統,再加上與工人階級生活的有機聯係,從考德威爾開始就自覺地抵製上述傳統,努力尋找審美活動的物質基礎。伯明翰大學當代文化研究中心探討和分析了大眾傳媒、社會語言以及亞文化形式等物質載體在當代審美活動中的地位和作用。威廉斯嚐試以“感覺結構”概念為審美活動的研究提供了經驗基礎以及表達和交流的根據。二是重新思考了基礎與上層建築的關係問題。在曆史唯物主義的理論框架中,基礎與上層建築的關係問題一直是爭論中的難解之謎。與法蘭克福學派簡單否定這一問題和阿爾都塞學派回避這個問題不同,英國新馬克思主義者的理論研究則始終以這個問題為核心和突破口,將對意識形態問題的探討推向深入。威廉斯在借鑒阿爾都塞“多元決定”概念和方法的基礎上,提出了頗具影響的“文化唯物主義”思想,並基於此對文化的物質基礎、文化與經濟基礎的不同關係做出了深入地分析。後來,伊格爾頓聯係實現社會主義的可能性問題,運用政治經濟學的方法,基於人類學的角度闡述了人類創造文化、文學、藝術的作用和意義。在他看來,在生產力不發達,經濟基礎隻能保證人們的基本物質生活時,上層建築就會形成對文化的支配,隻有當文化生產擺脫經濟基礎的目的,致力於人們的普遍幸福時,社會主義才是可能的。

必須要指出的是,無論文化與意識形態在現實的生活經驗中是如何密不可分,在理論上對其做出明確區分仍是必要的。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作為文化一部分的意識形態是上層建築的重要組成部分,無論它與經濟基礎的關係有多複雜,從最終的意義上看,還是經濟基礎決定著文化或上層建築的性質和意義。如果過分強調文化的重要性和表達機製的複雜性,或者如英國新馬克思主義所講的整體性並將其視為根本的決定因素,那麽在理論上對物質和精神關係的把握就會重新陷入本末倒置的局麵。比如,在英國新馬克思主義者那裏,意識形態更多地體現為一個社會學概念,用來泛指一切社會中反映社會存在的社會意識,從而淡化了它的階級屬性。另外,我們雖不否認文化作為一種實踐性體係,本身有物質性的一麵,並且具有多重性質和功能。但必須明確的是,文化最根本的功能還是賦予人類幸福與和諧,而這需要依賴生產關係和生活方式的改造。

在區分文化與意識形態時,必須批駁兩種截然相反的極端觀點。一是把意識形態擴大化,將一切文化視為意識形態,混淆學術討論與政治鬥爭的界限,將學術政治化,將文化的意識形態職能視為文化的唯一職能。二是意識形態“中立論”或"終結論"。這是包括英國在內的西方新左派的立場,它要終結的是與激進運動相聯係的斯大林主義,主張用話語分析的方式解構一切包括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宏大建構的權力體製,其實質是淡化意識形態的階級屬性以及社會主義意識形態與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本質區別。實際上,“意識形態終結論”這種提法本身也是意識形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