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沈墨初未曾看見陸琛的情緒,隻繼續道:“我家境貧寒,隻能盡舉手之勞,平時代為照料這些孩子,卻不想就連這點小事都未曾做好,實在無用。”

他垂首,聲音裏是發自內心的愧疚自責。

陸琛壓根就不是個會安慰人的,聞言,他玩味的看了看沈墨初,暗道楚莫言說的倒是不錯,這通州城地界不大,人倒是一個比一個有趣。

因著蘇瑾的緣故,空閑之餘他曾特意調出了沈墨初過往考試時所做文章,就算是因為蘇瑾的存在叫他對沈墨初多了幾分挑剔,可他對沈墨初依舊是欣賞的態度。

此人德才兼備,若走對了路,將來絕非池中之物。

昏暗月光之下,陸琛難得沒吝嗇自己的誇獎:“沈公子學識過人,氣度從容,將來必定大有所為。”

沈墨初沒想到會從陸琛口中聽到這番話,他微微一怔,發現自己有些看不懂眼前之人,若是旁人說這番話,他會認為是在嘲諷自己,可陸琛聲音裏沒有半點輕浮嘲弄。

他認真的拱手行禮:“希望能借陸公子吉言。”

陸琛收回目光,未曾再多言半句。

有孩子跑過來問話,沈墨初很是耐心的解答,又挨個安撫了他們的情緒。

一派溫潤儒雅。

陸琛覺得,一般的姑娘家應當會很難不對這樣的男子動心,可屋裏那位明顯不一般——她整日琢磨著賺錢,壓根還沒開竅。

想著她曾與沈墨初相識依舊,陸琛忽然有些慶幸她開竅晚。

院子裏的孩子們不認得陸琛,都好奇的打量著他,沈墨初亦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陸琛相貌出眾,矜貴非常,無論出現在哪裏都絕對是最吸引人目光的存在。

瞧著他身上的錦袍玉冠,再想想他這段時間以來的表現,沈墨初想了又想,終是沒忍住開了口:“蘇姑娘是個好姑娘,應被善待。”

陸琛鳳眸微凝:“沈公子這話似乎有弦外之音。”

“陸公子心裏應當明白,您與她不是一路人。”沈墨初言辭懇懇。

哪怕蘇瑾無心與他在一處,他亦可以接受,但至少,他不希望她被人辜負,而這位陸公子,絕對不是他們這樣出身的人攀附的起的。

陸琛挑眉:“這似乎與沈公子沒有任何關係。”

沈墨初搖搖頭:“陸公子需要明白,她要的從來不是權利富貴,亦不會因為這些便接受了她不想要的。”

“偏巧,凡是她想要的,我都能給。”陸琛一席話擲地有聲,衣邊處的金線在月光照射下反射出了一絲光芒。

沈墨初一愣。

這話聽起來猖狂的很,沈墨初卻知道,他說的必定是實情。

這句話讓他感覺到了自己與陸琛之間的差距,可正是如此,才更加堅定了他的心:“她為人驕傲,絕不會願意為妾。”

沈墨初這些話在陸琛聽來有些好笑,他淡淡的收回目光,懶得解釋那麽多。

她是他放在了心尖兒上的姑娘,又如何舍得叫她為妾。

可落在沈墨初眼中,陸琛是被說的啞口無言了。

他看著陸琛,難掩慌亂,隻再次上前。

“方才之言有些得罪,可請陸公子仔細想想我所說的話,若公子當真將她放在了心上,便該為她好才是。”他一頓,方又道:“若公子隻是看中了她的顏色,便更不該。”

他字字認真,對蘇瑾的維護之意溢於言表。

陸琛未曾惱怒,反而因此對他高看了幾分。

他明知自己身份,卻依舊肯冒著得罪自己的風險維護蘇瑾,沈墨初這樣的人是真正的亮節君子,反正陸琛是自愧不如的。

陸琛終於正視了他:“我並非因她容貌而動心,亦未曾想過唐突耍弄於她。”

不可否認,小姑娘生的好看,可他並非喜好顏色之人,容貌上佳可錦上添花,卻並不能令他傾心。

沈墨初因為陸琛的這番話麵露詫異,就在這時,守在門口的孩子突然喊道:“沈哥哥!蘇姐姐把東東救醒了!”

二人極有默契的閉了嘴,一前一後進了屋,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東兒低垂著頭,看起來似乎是被蘇瑾給訓了,沈墨初上前輕輕拍了拍東兒的背:“醒了就好,可有哪裏不舒服?”

東兒搖了搖頭,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蘇瑾,眼淚將落未落,瞧著有些可憐。

蘇瑾臉也有些繃不住了,隻輕輕搖了搖頭:“以後別再仗著水性好就往水裏紮,我也是心疼你,知道嗎?”

東兒點了點頭,眼淚滾落:“我聽蘇姐姐的,以後不了。”

蘇瑾又看了一眼屋裏的孩子們道:“你們以後也都離水潭遠一些,再叫我知道誰靠近水邊玩,我就一個月不給他買零嘴吃。”

小姑娘故意繃著臉,嚴肅的很。

陸琛袖中指尖輕撚,他忽然想,若日後小姑娘做了娘親,必定很是得心應手。

夜色已深,這裏又沒下腳的地方,既然東兒沒事了,沈墨初便道:“時辰也不早了,二位便先回去吧,我留下照顧東兒,便不送你們出門了。”

“那就辛苦你了。”蘇瑾去拿藥箱,卻被陸琛搶先:“我來。”

沈墨初將這一幕看在眼中,起身相送之時特意提及:“希望陸公子好好想想我最後說的那句話。”

陸琛頷首。

沈墨初拱手。

蘇瑾有些累,根本無暇顧及他們兩個在打什麽啞迷,上了馬車便靠在了車廂上,她看著外頭濃重的夜色,對陸琛道:“夜涼了,你要不也坐馬車吧,這麽黑的天,沒人能看見你我在一處。”

陸琛雖然也很想借此機會與她親近些,可到底是不想唐突了她:“我騎馬就是。”

將藥箱放進了馬車,陸琛未曾轉身,而是一直盯著馬車裏小姑娘看。

蘇瑾被盯得有點發毛:“怎麽這樣看著我?”

“為什麽?”他問。

“什麽為什麽?”她不懂他是什麽意思。

陸琛問:“那些孩子與你無親無故,你為何幫他們?”

“哪有什麽為什麽,隻不過是因為想做就去做了。”蘇瑾靠在車廂旁,嘴角噙著一抹淺笑:“這世上無論貧賤,每個孩子都值得被善待。”

沒有任何目的,不想要任何回報,隻是因為想要助人而助人。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傻的人,亦是第一次遇見如此良善的一顆心。

或許這世上也隻有這樣單純善良的姑娘,才能溫暖他這顆早就在爾虞我詐之中被刺得千瘡百孔的心。

“蘇瑾。”他第一次認真的喚她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