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甘患有美尼爾氏綜合症很長時間了,她不知道為什麽會患上這樣的病。高中在畫室最無助的時候也犯病過,她至今還記得隔著老師辦公室的玻璃門聽到的那些話,嘴碎的年輕男老師在裏麵跟另一位女老師吐槽八卦說:“這個小姑娘事兒咋這麽多,幹啥都不行,還得了這麽一個病,以後啊,就是個沒人要的賠錢貨,哪家腦子進水了,會要這樣的!”女老師也隻是嘻嘻地笑著,說:“小聲點,哈哈哈哈哈哈哈。”

當時餘甘本想進去請假,聽到這樣的話扭頭就走了,她的臉上像火燒一樣,顫抖的手按了好幾次才按到電梯按鈕。

實話惡臭,可是她沒有勇氣進去反駁對峙,像一隻鴕鳥一樣把頭埋到最低,心裏卻高傲地在滴血。

站著說話的人不腰疼,閑話中傷人的威力不可小覷。

或許是從那一刻起,餘甘的自尊心開始變得無比敏感,而她對男人的容忍度也開始變得苛刻,男人的惡毒與刻薄讓她厭惡,她甚至從心底對這種物種有種不屑與惡心。

行星不在此列,行星是唯一的例外。

但是這些陰暗的小想法她無法對行星**,永遠也不想說。

她有永生都無法治愈的頑疾,行星也隻是她能夠得到些許安慰的止痛藥,治不了根。

餘甘吃了藥,待狀況好一些又回到了醫院,她悄悄去掛號看完醫生,然後才回到爸爸的病房。行星又來看望了,餘甘看著自己的二十四孝男友,心裏很不是滋味。

行星悄悄告訴了她今早行父反對他們結婚的事情,餘甘聽後瞬間感覺有一絲輕鬆,她安慰他:“這個節骨眼上本來就不應該想這些事情,我們以後再說最好了。”

行星反問:“你不怕我走了嗎?”

她淡淡地回:“不怕。”

他以為的“不怕”是因為安全感,是知道不會走,是對他們感情的篤定。而她說的“不怕”是做好了一個人抗下所有重擔的孤勇。

他們都對自己太自信。

餘甘也告訴了行星自己美尼爾氏綜合症複發的事情,她說:“你先不要告訴我媽媽,我怕她擔心。我這次其實還好,沒那麽難受。”她以為自己很堅強,可是說的時候還是紅了眼圈,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看著風雨飄搖中的愛人,行星不知該怎麽安慰,隻是把她摟在懷中給她肩膀,

她趴在他的懷裏哭了好一會兒,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狠狠抓皺了他的衣角。

她帶著哭腔呢喃了一句:“我不值得。”

下午的時候,餘爸爸終於蘇醒了,但是已恢複不到從前,他隻是用眼睛有些遲緩地看著家人,嘴裏極艱難地發出了含混不清的幾個字。

醫生來檢查後,告訴餘甘做好父親行動不便,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顧的準備。

餘媽媽握著餘爸爸的手止不住地流眼淚,這眼淚中有歡喜也有難過。人到老年,免不了要做好隨時生離死別的準備,可是她沒想到是平時比自己要健康壯實的老公,她害怕自己要得的病災落在了自己丈夫身上,這讓她更難過。

餘甘看著父母之間的互動,心裏是有些心酸的。爸爸那麽要強的一個人,現如今這般模樣,她害怕爸爸會有很大的心裏落差。媽媽本來是個事事依賴丈夫的柔弱妻子,在這個家從來沒拿過主意的她現在要開始轉換角色。而餘甘自己,本來是個不懂家庭責任與嬌蠻自我的任性女兒,一夕之間她便要扛起家庭的重擔,做爸媽的頂梁柱。

平凡人的普通家庭就是這樣,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再怎麽辛辛苦苦經營的幸福家庭也會被一瞬間的暴風雨壓垮,所以平安才顯得珍貴,小心翼翼的幸福也是真切感受的幸福,需要被好好珍藏與回味。

令餘甘沒想到的是,季芒芒來醫院看他們了,餘甘都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所以看到她出現在病房時,驚訝地睜大了眼。

季芒芒看著驚呆的餘甘笑,她覺得餘甘回老家後真的變得樸素多了,以前兩人在北京時,經常約著做指甲、種睫毛、買衣服,可是現在的餘甘素顏,指甲上也不再有什麽花樣了,衣服還是之前的,好像時間在走,但是餘甘逆著時間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隻是那張幹淨的臉上多了一些故事和沉澱,那雙眼睛不再年輕。

在送季芒芒出醫院的時候,餘甘和她在醫院樓下散步聊了聊。

“怎麽突然回來了啊?”餘甘問她,季芒芒這麽突然的回來一定有問題。

“我失業了,還失戀了,回家緩兩天。”季芒芒假裝平靜地實話實說。

餘甘頭有點暈,她想最近一定是水逆期,不然怎麽都這麽不好。

“秦天一……哎,他畢業那兩年沒工作,你不一直拿那點實習工資養著他嗎?他這人怎麽這樣?算什麽男人?”餘甘忍不住忿忿不平。

餘甘一直不喜歡秦天一,因為高中時候伊寧連續三年給他送早飯,變著花樣地討他歡心,而秦天一明明不喜歡伊寧,卻享受著對方對他的好。餘甘一直覺得秦天一就是吃軟飯的小白臉,不過這話她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季芒芒喜歡秦天一也不是偶然,小女孩很好哄的,給她一點甜頭,她就會對你死心塌地了。餘甘一直盡量避免在季芒芒麵前評論秦天一,因為她真的很容易口出惡言,影響彼此的友誼。

但是此刻她真的覺得窩囊,對,窩囊。季芒芒是天之驕女啊!怎麽也會遭受這種打擊。

“不是的,我失業是因為我的工作失誤,我主動引咎辭職。我失戀是因為我的選擇,我主動提的分手。秦天一沒有拋棄我!”季芒芒一說到秦天一,還是忍不住激動。

“好好的為什麽提分手啊?你不是許願非他不嫁嗎?”餘甘小心翼翼地問。

“我也說不清是為什麽,就是別扭!”說完這句話,季芒芒看了眼餘甘手上的鑽戒,繼續說:“你也知道的,我一直想早點戴上那個東西。我辭職的第二天,秦天一就向我求婚了,他說我可以不用那麽辛苦工作,現在他也安定了,有能力了,如果我願意,做全職太太他會很開心的。我夢想嫁給他這麽多年了,可是這個求婚讓我憋屈,說不出的憋屈。我對全職太太家庭主婦沒意見,甚至說之前也想過結婚後就辭職做全職太太,可是那一刻我還是覺得憋屈。我們都沒有錯,可是我們之間真的出了問題。”

餘甘聽完愣了愣,也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鑽戒,說:“我明白。其實這東西真沒什麽價值,就是一顆因為價格和稀有性產生高價值的石頭,代表不了什麽的,保障不了愛情,更保障不了婚姻,連忠誠度可能都隻是表麵上的保障。女人想要它,不過就是需要一個公示大眾的認證,男人會買它,也不過是順坡下驢,用認證換認證。哎,求婚真的需要時機。”

餘甘默默想,秦天一這個求婚真是讓人有夠窩囊的,如果換了餘甘,可能直接發火摔東西了。

可是,秦天一的好心不可否認。

“那你還回北京嗎?”餘甘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回,我什麽也沒帶回來,連家都沒搬。”季芒芒篤定地說道。

“連家都沒搬,你難道還和前男友同居嗎?”餘甘十分不理解這種分手後的友好模式,不過分手後雙方還能住一起的,可能這分手也是暫時的。

“我們還沒想清楚啊!我回來就是找答案的。”季芒芒回答地理直氣壯,餘甘氣得七竅生煙。

大姐,我們不要玩雨季少女那一套了好嗎?

所謂“雨季少女”,就是當年行星和餘甘分手後,餘甘哭著在這個小城走了一圈。當時冬夜寒冷,還應景地下起了雨,季芒芒追在餘甘後麵勸她別淋雨了,餘甘一邊哭一邊哽咽:“我要把我們的回憶都走一遍,我要找我們分手的答案!”後來,兩人雙雙發燒,在醫院掛吊瓶躺在病**對望,季芒芒調侃餘甘是真·雨季少女,餘甘豪邁地對季芒芒說:“世上男人千千萬,這個不行咱就換。但是你這個姐們兒我是不換了,永遠不換!”

想到這兒,餘甘拍了拍季芒芒的肩膀,說:“世上男人千千萬,這個不行咱就換。”

季芒芒也拍了拍餘甘的肩膀,回應道:“可是你看看你,換來換去又回到了原點。”

安慰誰也別安慰戀愛腦死心眼的女孩,縱使是火坑,她也會跳下去,還濺一身火星子給你,先顧自己吧。

回到病房坐下後,餘甘開始覺得手上的鑽戒刺眼。如果說這代表她和行星之間堅定不二的承諾,那麽此刻的她已不再堅定,她對自己沒信心。

她覺得她不值得這個認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