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的雨可真多,而且都愛在晚上下。

深夜,餘甘聽著外麵“嘩嘩”的雨聲,想著行星今天說的話,說不感動是假的,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行星在十年後也有些改變了,變得開始講人情了。

原來成人世界真的會讓人變庸俗,誰又不想活得容易一點呢?

餘媽媽被行星送回去休息了,餘甘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可是她真的睡不著,餘爸爸還沒有醒過來,她此刻唯一的心願就是爸爸可以恢複。

她想起小時候,爸爸媽媽工作很忙,經常因為加班把她一個人鎖在家裏。小餘甘就一個人靜悄悄地自娛自樂,她也有無聊的時候,小小的一個人躺在家裏的沙發上看著天花板,數著自己剛剛學會的算數等晚歸的爸媽。那時候的爸爸會騎著摩托車回來,餘甘家住在二樓,她會在冬天的時候趴在窗戶旁等爸爸,因為她能很清楚地辨別出爸爸的摩托聲,這是她的特異功能。她說,爸爸的摩托車聲和別人的不一樣,具體哪裏不一樣,她是表達不出來的,就像心靈感應一樣,這是個玄學。

小小的她在飯桌上跟晚歸的爸爸媽媽宣誓,自己長大以後一定會掙很多很多錢讓他們不再那麽辛苦地工作,還要帶他們遊山玩水,看遍四海。

可是這些小時候的傻氣話她都還沒來得及兌現,生活便跟她玩起了惡作劇。

她從北京剛剛回來的時候,爸爸說終於可以不再操心了,如果餘甘再給他生個小外孫,就可以頤養天年,盡享天倫之樂了。

她還沒來得及實現爸爸現在的心願,還沒來得及兌現小時候的承諾,還沒來得及在婚禮上讓爸爸把她的手交給另一個男人……

所有的一切都還沒來得及,她怕最後變成來不及。

她從小就不願麵對“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話。

行星沒有猜錯,第二天爸爸就通過廖阿姨知道了他的事情,一大早便來到了他家。

行父有些生氣,目光如炬,一眼就看見了茶幾上的粉色水杯。

“你交女朋友了?”行父跟兒子說話從來不拐彎抹角,他離婚的時候也是直接告訴了行星,並且直言勸他跟自己。當時他給的理由是:“你媽媽工資低,跟著她你們都過不好。”

“嗯,打算結婚了。”行星也不跟他兜圈子。

“她爸爸住院了,是嗎?”父親繼續追問。

“嗯,她家就她一個孩子,負擔挺重的。”兒子也繼續回答說明。

“那就先不要結婚了,這種情況還是好好治病,結婚以後再說吧!”父親“委婉”地表達了他的態度。

“她需要我。”兒子也不甘示弱,但是他出奇地平靜。

其實誰也不需要依靠著別人才能活下來,這世間有數億種活法,更多的是艱辛與困苦的活法。生活中沒有難題是無解的,隻是分正解與歪解,最壞的解法還有走投無路、撒手不管。

所以,她不需要他也行的。

“那也不行,我養了這麽多年的兒子,難道是給別人養的嗎?你現在做的工作、你現在住的房子、你現在的毫無負擔,都是我給你的!沒有我,你早就跟著你媽寄人籬下了!你跟她現在結婚,能有什麽好日子!”也不知道為什麽,父親對兒子總是沒有耐心的。

行星握緊了拳頭,手指甲嵌出了深深的印。

他得到的父愛是求回報的,是錙銖必較的,是因為重男輕女養兒防老的思想才給他的愛,這是愛嗎?愛需要等價交換嗎?他不願細想。

他恨自己無能,更恨自己擺脫不掉父愛的誘利。

人性幽深複雜,他卻無法甘之如飴。

人究竟該坦****睜著眼睛活得有骨氣?還是應該閉眼接受愛利活得舒服?他不是不愛他爸爸,是難以啟齒地愛,是用接受父親的利贈以示愛與親密。

“爸,我需要她,我需要她給我一個家。”行星已經很久沒叫過父親了,所以這聲“爸”在這對父子之間顯得很突兀。

行父愣了很久,留下一句“好自為之”摔門而去。

行星是真的想要一個家,一個必須有餘甘的家。這世上漂亮的女孩有很多,可愛的女孩也有很多,溫柔善良的女孩也不少,可是他隻需要餘甘,善解人意、給他溫暖、任性倔強的餘甜甜。在他心裏,家是愛的承載,是彼此救贖的鎖鏈,是唯一安全感的來源。

玫瑰花太多,他隻想好好守護自己的綠籮。

可是此時的餘甘不想依靠任何人,也不再需要誰的守護。

餘甘沒有家的概念,就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道理,她從來不明白家的珍貴,直到爸爸躺在醫院的**,媽媽以及爺爺奶奶的蒼老無力,她才頓悟,家的珍貴在於平安,所有家人的平安無事。她從小到大沒有經曆過親人的離世,沒有過生離死別,也不知道家的重擔有多重。

餘甘突然很懷念那個白霧圍繞的冬天,窗戶上都是白霧凝結的冷空氣,哈一口氣就能畫一個笑臉,“突突突”的摩托聲帶著爸爸回來,廚房裏傳來媽媽炒菜的香味,她“噔噔噔”地跑到門口,等著爸爸進門,然後抱著他的腿撒嬌,說一聲“爸爸回來了,有沒有給我買巧克力呀?”

她以為家就在那裏,是不會走的,縱使曆經風吹雨打也堅若磐石的,直到現在才明白,家是家人都在、充滿煙火與吵鬧的時候,是愛與被愛完美融合的組合,是心甘情願過平凡日子的暗淡冬日。

行星與餘甘都無比珍惜家與家人。

行星想到了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同父異母的妹妹行陽,她是不是比他更需要爸爸這個家人。

有了廖阿姨的幫忙,餘甘在醫院辦各種手續都方便多了,她看著還在昏迷的爸爸,心裏的石頭始終懸著。早上趁著餘媽媽來送飯,餘甘才回家洗了個澡,換下了自己酸臭的衣服。

隨著花灑的水流,她強忍了幾天的眼淚終於爆發。

在這個無人的家裏,餘甘卸下了所有外殼,□□裸**出自己的脆弱與害怕。

她安慰著所有人,堅強給所有人看,可是內心早已慌亂不堪。生活就是一輩又一輩的循環交替,她已經到了要承擔的輩分,她不能逃脫躲避,她無處可逃,也無背後可躲避。

她和行星的愛情,需要和她所謂的自尊心、責任感、獨立堅強做長期鬥爭。她也不想活得這麽累,想得這麽多,做這麽多的自作多情自我感動,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

就在這時,她感到一陣眩暈與惡心。

《泰坦尼克號》中是先發現了冰山的一角,最開始覺得不可怕,直到撞上了冰山,才知道更可怕的在後麵。

餘甘也沒想到生活給她的打擊不會適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