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行星不改變地覺得,隻有她值得。
行星在有些事情上特別死腦筋,比如愛情,他好像不太現實。餘甘有時候會覺得他不成熟,像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小孩,心裏有一個堅固的烏托邦,會講感情和感覺,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理想主義者,他看到過生活的艱辛與無情,所以選擇溫柔以對。可是餘甘早已不是這樣的人了,感情、義氣、血肉、信仰等理想主義無比在意的,她統統可以頭也不回地拋棄扔下。她看到過現實的殘酷和冷漠,所以選擇更加殘酷和冷漠。
他們早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覺得未來可期明天更好,她算計往後日子少點艱辛。
餘甘向醫生詢問過父親病情後,舒了一口氣,終於過了難熬的危險觀察期。於是她開始找護工,她不能再請假了,她們家的積蓄真的不多,她需要為以後的負擔儲存能量。
餘媽媽一直反對餘甘請護工,餘甘知道她想省點錢,可是如果媽媽再累病了,她就會徹底崩塌,她寧願自己辛苦一點,也不能讓最壞的可能性發生。
她這次複發的美尼爾氏綜合症還好沒那麽嚴重,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在再一次眩暈和惡心發生的時候,餘甘悄悄去躺著打了點滴。
她躺在陌生的病**,感覺天旋地轉,惡心勁兒一陣又一陣的上湧,難受得想死。
行星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皺著眉頭俯視著看她,眼神裏充滿了心疼,但是餘甘覺得那是憐憫。
他問她,是不是很難受。
她緊閉嘴唇不開口,惡心反胃。
他坐在一旁看著她難受,焦心照料。
她心裏希望他快點走。
其實呢,女孩子不僅會口是心非,她們連自己都騙。
行星問她想要什麽。
她自覺誠實地回答:“想要你走。”
可是呢,嘴上說著想要你走,心裏又祈禱你拒絕。
待餘甘終於打完點滴緩過來後,已是深夜,行星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麽,餘甘喪著臉搖了搖頭,然後告訴他,自己要去給父親陪夜了。
行星心疼她,要送她回家,然後再回來替她陪夜。
餘甘又搖了搖頭,說:“不用了,我今天再陪一次,明天請個護工,大家都輕鬆一點。”
行星摸了摸她的頭,笑言:“有我在呢,我現在放暑假,有的是時間和精力,請什麽護工呀。”
餘甘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他:“可是照顧病人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弄不好會特別影響心情和身體,要不我按護工的價錢給你錢?”
行星愣了,他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就像看到了外星人一樣。
然後,他慢慢吐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餘甘抱有歉意地對他笑笑,顯然這是她故意的,她是真的想推開他。
餘甘是真的沒有信心,沒有信心與相愛的人攜手渡過生活的難關,沒有信心保證以後的自己不會因為柴米油鹽變成斤斤計較的俗妻,更沒有信心保證在往後歲月和現實的瑣碎不堪中依舊愛他如初。
餘甘給行星講了一個故事:“你總說覺得我爸媽特別相愛,我們家特別幸福。沒錯,我爸媽在那個年代都沒有相親,兩人是自由戀愛結婚的,本來我奶奶不同意的,可是架不住兩個相愛的人堅貞不渝。他們是真真正正因為愛情結婚的啊!後來呢,就有了我,我小學的時候,家裏那段時間經濟特別困難,我又老生病,處處都需要花錢。有一次,英語老師布置作業,每個同學都需要買英語磁帶做聽力作業。我爸媽可能都沒溝通清楚吧,那天晚上他們倆都買了磁帶回來,本來是很小的一件事,但是那會我們家每分錢都舍不得浪費,所以因為多買的那盒磁帶,他們大吵一架。我當時發燒了,剛剛被我媽從醫院接回來,她正為多花的錢賭氣,我爸加了一天的班,也不是很開心。本來那盒磁帶退了就行了,可是那天他們吵得天翻地覆,最後我爸摔門走了,那盒多餘的磁帶被他踩得稀巴爛,我媽又開始抱怨我為什麽要生病,問我如果他們離婚我跟誰。所以,是不是不管多愛一個人或者兩人再怎麽相愛,都免不了為這些沒錢的破事吵架?你說愛情寶貴,可是我親眼見過寶貴的愛情被幾塊錢的窘困打破,我該怎麽相信我們以後絕對不會為了錢吵來吵去呢?我爸爸的病是個無底洞,我自己的身體也不好,和你在一起,是給你負擔。你現在愛我,以後看著醫藥費賬單會不會想離開我?我害怕,害怕以後因為一頓飯多做了、孩子的奶粉喝完了、花了冤枉錢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把我們推得越來越遠。我怕你厭惡我,後悔我們為什麽要在一起。誰都可以看輕我討厭我,但是我不能讓你看輕我討厭我!”
行星聽完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從沒想到,餘甘會有這樣的擔憂。以前,他比她想得多,顧慮得遠,他一直以為餘甘是那種過完了今天再想明天的人,可是顯然不是這樣的,餘甘在努力掩藏自己的不安與猜疑。
因為餘甘害怕期待,有期待就會有失望。
片刻,行星看著她的眼睛說:“以前你問我相信童話嗎?我說不信,王子和公主終於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可是他們的幸福生活裏肯定也會有雞毛蒜皮的拌嘴與爭吵,隻是寫故事的人不想讓你看到而已。生活哪能全是美好呢?我既然做好了想和你結婚的決心,那這些問題我都可以負擔。你看你爸爸媽媽現在也沒有離婚啊,他們還是深愛著對方呀,所以婚姻中難免有磨合,難免為了瑣碎吵架,他們即使說了一萬次離婚,但也會有一萬零一次的和好如初。我都明白,你不用擔心。”
現實生活裏的愛情不會一直美好一直甜蜜,而是有過無數次因為生氣憤怒想要離你而去的決心,然後再被深夜回家後你的一碗熱湯麵撕毀我剛剛說過的想要離開你的氣話。
堅持有時候也不是始終如一,而是無數次想放棄後,又沒放棄的微光。
可是餘甘心裏也有個象牙塔,她無數次祈禱和行星在一起的日子不會有任何風風雨雨、磕磕絆絆,不要有吵架拌嘴,更不要心懷芥蒂,她也許自己都不知道,在她心裏,他們的愛情多麽不堪一擊,是比海市蜃樓更虛無的存在。
隻是現在,她好累,她想靠著行星的肩膀好好眯一會兒。
《這個殺手不太冷》裏,小女孩瑪蒂爾達問:“人生總是那麽痛苦嗎?還是隻有小時候是這樣?”大叔裏昂回答說:“總是如此!”
行星在遊樂場第一次求婚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跟餘甘死磕到底的決心,小時候他不懂得失去的痛苦,才放任她走向更好的未來,長大後發現,或許人的命就是天注定,兜兜轉轉這麽多年,她又回到了他的身邊,於是他決定,再次握緊的手說什麽也不要再放手了。
她覺得愛情會被現實生活的瑣碎磨滅,他覺得愛情會被現實生活的瑣碎印證。
他們在一起真的會很辛苦。
行星去握餘甘的手,才發現求婚戒指不在她的手上了,他低頭看著肩上熟睡的臉,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憤怒。
氣到想和她大吵一架,可是此刻又害怕她的脆弱與決絕。
愛叫人心生歡喜,太愛叫人小心翼翼。
行星靜靜聽著餘甘淺睡的呼吸聲,想著隻要她還願意依靠就已經很好了,剩下的問題慢慢解決,她在是最重要的。
餘甘很安心很安心地睡了一覺,她感覺有一個世紀那麽長,其實隻睡了半個小時不到。夏夜還是很悶熱的,行星的衣服上留印著她的汗漬和口水,可是行星一點也沒注意到,一邊用手擦掉她嘴角的口水印,一邊笑她臉上的衣服紋路印子。
他想努力保護她對愛情的幻想,可越是這樣,他們之間越不平等。
餘甘用剛睡醒很亮很亮的眼睛看著他,笑嘻嘻地說:“你明天早上可不可以送我上班呀?”
行星懸著的心這才懈怠下來,笑了回應:“不會又要給我車錢吧?”
餘甘開始耍無賴和撒嬌,摟著他的脖子假裝生氣地威脅道:“你要嗎?我給你你要嗎?”
行星低頭吻了下去,然後看著她閃亮亮的大眼睛回道:“這就抵車費了吧?”
餘甘不甘示弱地回吻上去,有些氣呼呼地說:“還你!還你!還你!不要你送了!”
直到值班護士在走道上路過,兩人才停下這肆無忌憚的胡鬧。
他們悄悄走到醫院外麵,在醫院樓下感受夏夜溫暖的風,在一處路燈下,餘甘開心地跟行星說:“你快幫我跟這個路燈拍個照!”
行星一臉懵,不知道她又在發什麽瘋,但還是照做了。
餘甘告訴他:“你有沒有聞到空氣裏的味道?夏天的空氣裏有暖的味道,我以前有個夢想,就是在夏夜和愛的人走在路燈下,一起聞聞空氣裏暖的味道,現在終於實現了,我當然要記錄下這一刻。”
行星看著她笑,開口:“那為什麽不把你愛的人也照進去呢?”然後摟著她和路燈自拍了一張。
這時路口查違章拍照的監控燈也開了,餘甘拉著行星在黑夜被閃亮哢嚓的那一瞬間,對著天空比了個耶。
行星想起了十年前的晚自習後,因為第二天要放假,所以他們那天晚上就可以回家不住宿舍了,他跟在餘甘後麵亦步亦趨地走出了校門。看著眼前的女孩和季芒芒告別後,一個人帶著耳機走在夜晚的大街上,他也不敢上前,隻是默默跟著,快到一個十字路口時,也是監控拍照的那一瞬間,餘甘突然停下來把手伸到頭頂比了個耶,那個黑夜中閃爍了一瞬間的背影就這麽留在了行星心中,他很感謝她,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一如既往的中二。
所以,時間即使改變得再多,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
行星伸出手和她一起比了耶。
到了晚上十點,餘甘和行星上樓去了餘父的病房,她讓行星帶媽媽回家,一個人留下來給爸爸陪夜。
這是她作為父母唯一的孩子應該盡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