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平靜如水,餘父沒出現任何需要叫醫生的問題,餘甘甚至還完整地眯了一個盹,夢裏是婚禮上爸爸把她的手鄭重地交到了行星的手上,或許真的是因為夢,夢裏的餘甘發現周圍的環境都是虛影,再低頭一看,隻剩下了她自己的手空落落地懸在半空,夢醒,她背後一身汗。
她拿出那枚被藏在口袋裏的戒指,又戴回了自己手上。
它現在變成了她無法摘下的安全感。
餘甘覺得安慰又悲涼。
第二天一大早六點半,餘媽媽就來接換餘甘,好讓她能回家再睡一會。畫室上課是九點種,所以餘甘匆匆回家洗完澡就倒在沙發上又眯了一個小時。
行星來接她去上班的時候,餘甘才被叫醒,她暈暈乎乎地去了畫室,看學生的作業,指導學生的素描課,直到中午下課,她才驚覺自己連早飯都沒吃,居然也沒有餓的感覺。
餘甘打算去旁邊的麥當勞隨便買點吃的帶回辦公室,順便再眯一覺時,行蘊蘊來找她了。
行蘊蘊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拉著餘甘去辦公室關上門。
“蘊蘊,你到底什麽事啊?”餘甘被這通大驚小怪弄得哭笑不得。
“老師,你跟我舅舅是不是在談戀愛啊?”行蘊蘊是個直腸子,直截了當問出了心裏的疑問。
“啊?小孩子好好學習,不要猜大人的事兒!”餘甘不想在畫室說這些。
“我知道,可是我姥爺現在在樓下等你,他剛剛給我打電話叫我轉告你,他想和你聊聊。”行蘊蘊覺得這些大人真叫人操心。
餘甘顯然被驚到了,眼睛都睜大了,身上的困意與疲憊也都不見了。
“好,你帶我去見他吧。”片刻,餘甘回道。
“小餘老師,我還是想給你提個醒,我姥爺脾氣有一點不太好,他不喜歡我媽媽,也不喜歡我舅舅,所以他要是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您別跟他一般見識,我和我媽媽都喜歡你,都希望你做我舅媽的,你不要因為我姥爺,就不理我舅舅了呀!”行蘊蘊真是個聰明的小朋友,小小年紀就學會表忠心了。
餘甘笑了,她沒想到連小孩子都能猜到自己的姥爺不喜歡自己舅舅的女朋友,但她還是決定揣著明白裝糊塗。
她和行蘊蘊下樓見了行星的父親。
行父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行蘊蘊顯然跟這個姥爺不太熟,她怯怯地拉著餘甘走了過去,然後介紹說:“姥爺,這是我們小餘老師。”
行父也沒對這個外孫女笑一下,直接說:“好了,回去上課吧。”大手一擺,打發走了行蘊蘊。
“您好,行叔叔。”餘甘想不管怎樣,自己該盡的禮數總要盡的。
“你好,我來是想問問你,你和行星打算怎麽辦?”行父也是直奔主題,絲毫不想寒暄。
怎麽辦,餘甘也想知道怎麽辦,這到底是在問她,還是在告訴她不要“怎麽辦”。
“叔叔,我們還沒有打算。”餘甘的回答也很保險,相當於禮貌的沒回答。
“沒有打算?那你手上的戒指是怎麽回事?”行父一眼就看到了餘甘手上的戒指,閃得他眼見心煩。
“小姑娘,我兒子雖然也老大不小了,但是他真沒什麽錢,他現在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他的,就他那點工資,可能連你爸爸的手術費都付不起,所以真沒必要在他身上瞎費心力。而且他以前有個女朋友,你不知道吧?現在也考到咱們這兒的公務員了,他們倆那才是真合適呢,我們兩家大人也是多年故交了,大家都想好好過日子呢!”行父這一通話說得好像也蠻有道理的,但是不能細琢磨,不然會被氣死。
餘甘沒想到這個老頭會用這種“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說辭,她默默咽了一口氣。
“叔叔,我手上的戒指是行星求婚給我的,我們是初戀,所以我不知道他還有別的女朋友,至於合適不合適,我從沒覺得我和他合適,我和他在一起隻是因為我們相愛。對不起,我還有工作,不送您了。”餘甘撒謊了,行父說的那個女朋友,餘甘直覺是行星那個“戰友”前女友,可是她想裝傻,畢竟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說完這番話,餘甘就頭也不回的進了畫室,剩下行父在原地生悶氣,他沒想到自己兒子喜歡的是這樣一個姑娘,他不喜歡這種內心精明,外表裝傻的姑娘,因為行星的媽媽就是這樣的女人,這樣的人隻有一種結局——聰明反被聰明誤。
可是沒辦法,他兒子喜歡啊,他更害怕曆史會重演。
當年行星的媽媽在結婚前就知道廖阿姨的存在,可是她假裝不知道,她裝傻充愣扮柔弱,以為這樣男人就會有愧疚感,愧疚感再滋生出憐愛,可惜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在看穿行星媽媽的軟威脅後,行父迫不及待投進了廖阿姨的懷抱。
行星媽媽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是太愛,愛到失去原則,愛到丟掉底線,愛到以為容忍會換來懺悔,可惜忘了錯太多的人會不在乎對錯,會給自己找繼續犯錯的合理理由。
這個世界從來不會對對的人好一點,但會讓泯滅良心的人好過一點。
餘甘回到辦公室給行星打了一個電話,可是電話接通後,她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最後隻是說想他了,所以才打電話給他。
行星很驚喜,對,是驚喜,這是他們重逢以來他第一次聽到她說想念,她終於再次對他示弱了。
“我想你了”是他們之間的暗號,十年前,他們經常吵架鬥嘴冷暴力,每次不知道該怎麽和解時,就會對對方說“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等於“我們和好吧”,是示弱的那一方會常說的話,十年前,行星隔三差五對餘甘說“我想你了”,隻有分手後的那段時間,餘甘才對他說過“我想你了”,可是當時行星並沒有給回應。十年後,餘甘再次開口說“我想你了”,行星激動到想飛到她身邊,告訴她:“我體諒你現在的自尊心和壞心情,過去的傷害我統統彌補,以後的艱辛我想要同擔,我不想做你的愛人,我想做你的家人,想看你的肆無忌憚與毫無顧忌,愛人之間或許會有猜疑,可是家人之間是永久的坦****,我們也不再需要示弱,所以讓我做你的家人吧!”
晚上行星來接她下班的時候,已經知道了父親找過她的事情了,行父當然不會告訴行星,但是行蘊蘊這個大嘴巴卻一刻不拉地報告給了自己最親愛的舅舅。
行星中午就知道了他們見麵的事情,可是他過去已經來不及了,後來餘甘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以為餘甘會發火,可是餘甘什麽也沒有說,這比痛痛快快說出來要可怕多了。
一路上,餘甘都沒有多說話,一臉平靜,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
行星心裏發毛,忍不住問:“我爸是不是中午找你了?”
“嗯,你專心開車。”餘甘顯然不想和他聊這個話題。
到了醫院停車場,餘甘還是決定和他說。
“你前女友也回家工作了嗎?”餘甘問得是這個關鍵問題,她氣了一下午的也是這個問題,行星騙了她,說他們之間早就沒聯係了,可是那個人卻近在眼前。
行星有點慌,今年過年的時候,他被迫和爸爸朋友的女兒相親,結果一見才發現是故人,兩家人也都特別希望兩個人能湊成一對,可是這半年來他一直都在拒絕,不能太明顯的拒絕,兩個人也偶有聯係,談談新聞聊聊工作,像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多年老友。
“嗯,好幾年前就回來了。”行星這個回答顯得很了解。
“你們一直有聯係吧?”餘甘不死心地問。
“偶爾聊聊近況吧,你不要想歪哦,我們現在真的隻是朋友!”行星的解釋開始有點多餘。
“那她知道我們現在在一起嗎?”餘甘決定刨根問底。
“知道,我們在一起後,我第一個告訴的她。”行星大概想死吧。
餘甘解開安全帶,頭也不回地下車,不再問了。
行星的前女友叫魏昕,很溫柔很善解人意,餘甘自覺自己比不上她,起碼性格和為人處事上,她永遠比不上魏昕的如沐春風。所以她和季芒芒私下聊天總稱呼魏昕為“那女的”。
餘甘微信告訴了季芒芒“那女的”的存在。
季芒芒不明就裏地回了一句:“怕什麽,你現在才是行星的正牌未婚妻,什麽年代了,他們還能包辦婚姻!”
餘甘不想回她了,沒有人能明白她岌岌可危的危機感。
行星跟上來想跟餘甘解釋,可是餘甘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就說了這麽一番話。
“你爸爸不希望我們結婚,我也覺得我們現在這樣不適合,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一直談戀愛也挺好的,你覺得呢?”餘甘覺得這份感情眼下就像“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我覺得不可以,我要娶你!”行星其實有點累了,他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作,一會兒一個想法,永遠在被外界幹擾改變想法。
“這是魏昕的微信,我刪了,這是她的電話,我也刪了,她所有的聯係方式,我都刪了,我錯了,我不該背著你跟她聯係,不該跟你撒謊,咱們能別再鬧了嗎?”行星的語氣裏有乞求也有無奈。
“所以,現在是我在鬧,我在無理取鬧?”餘甘的聲音裏開始有哭腔,她一激動就容易飆淚。
“不是,甜甜,咱們先冷靜下來再說話好嗎?”行星不想再爭辯了。
“好,你走吧!”餘甘甩開行星拉著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去了爸爸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