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甘問季芒芒:“你們到底怎麽回事?”

很久後,季芒芒回她:“可能是命吧,分不開的。”

所有無解的問題都會被說成是命運的饋贈,命運不會無端端的饋贈,更多的是曾經種下的果,現在結成的花。

餘甘開始偷偷吃避孕藥,這是件很可笑的事情,表麵上為了不傷害大家的情麵迎合對方,內裏卻為了反對這種迎合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這算什麽呢?

這樣看起來最可憐的似乎就是行星了,付出那麽多,卻無法要去回報,殘忍又現實,至多是窩囊。

藥被餘甘放在了畫室的抽屜裏,她不敢放在家裏,怕被翻到,也不敢告訴任何人。

她悄悄問季芒芒:“懷孕幸福嗎?做媽媽是什麽感覺?”

季芒芒回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幸福,常常懷疑時間是不是按了暫停鍵,我還是沒有做媽媽的覺悟,感覺就像生病了在養病。”

後來季芒芒又繼續說:“餘甘,我要回家養胎了,你等我回去。”

餘甘回她:“好。”

因為上周的爽約,魏昕趁著難得的調休來畫室找餘甘親近。

看著玻璃窗裏一個個對著畫板認真畫畫的學生,魏昕站在門外對餘甘說:“你這工作真好,多有藝術氛圍。”

餘甘心中暗自發笑:“藝術不藝術的不過是一種虛偽,這世上的人不過都是憑本事吃飯,這本事也不一定是真才實學,能騙人能哄人能點頭哈腰吃軟飯也是本事,人活著不就是好死不如賴活著,再說了哪有什麽藝術,不過是造出來騙人花高價的詞罷了,藝術再高尚,搞藝術的人都可能是與高尚相反的。”

表麵上,餘甘卻是笑意盈盈的,她開啟商業互吹模式說:“我才羨慕你呢,我們工作可操心了,這些小朋友氣人起來我都能給氣病。”

然後推魏昕進了她的辦公室。

“你難得調休,還麻煩你來看我,我真的挺感動的,謝謝你。”餘甘再次道謝,心裏卻在想怎麽結束這次見麵。

“你跟我客氣什麽呀,我跟行星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他說你結婚後心情一直不太好,我就想找你聊聊天解解悶。你大概不知道,我以前就覺得你是個特別好的女孩,一直想和你好好相處做朋友的,真的,我覺得咱們應該會成為很好的朋友的。”魏昕這話說得很真誠,卻透露著一種極其不友善的友善。

餘甘隻得憨憨地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真摯熱烈的友誼邀請,她又不缺朋友。

“我也覺得你特別好,真的很感謝你這麽關心我,我也沒有心情不好啦,主要是我爸的病讓我這段時間比較擔心,不過現在他已經在慢慢恢複了,行星也天天在家照顧,最難的時候已經挺過去了。”餘甘說了半天,就是不提兩人做朋友的事情。

正說著話,杜鈺洋敲門進來了。

“小餘老師,你有沒有剪刀呀?我想借一下。”杜鈺洋不知道要搞什麽幺蛾子,沒有眼力勁的問餘甘借剪刀。

餘甘拉開抽屜拿出剪刀遞給他,最裏麵的避孕藥也被魏昕眼尖地瞥見了。

魏昕有那麽一秒表情不正常,是驚愕也是解氣,有理解也有不解。

杜鈺洋出去後,兩人又客套地寒暄一會後,魏昕便告辭走了。

餘甘並不知魏昕瞥見避孕藥的事情,還在傻嗬嗬地跟季芒芒在微信上吐槽魏昕。

“她怎麽那麽討厭啊!陰魂不散的……”季芒芒聽說了魏昕拜訪後開始抱怨。

“行星到底有什麽好的,值得她這麽念念不忘。”餘甘回複道。

“就是說啊,到底給你們倆灌了什麽迷魂湯,值得你們倆為他爭風吃醋,你少理那個魏昕,她看上去就不太正常的樣子。”季芒芒這是一心待產了,囉哩囉嗦一大堆話。

“我知道,她今天不打招呼就來了,我也沒準備。”餘甘努力解釋自己的不情願。

有誰會心平氣和滿心歡喜地和老公的前女友做朋友呢?反正餘甘不會。

晚上回到家,餘甘發現行星對她有些變化,還是溫柔體貼,但是又好像帶著一些些試探和懷疑。

餘甘洗完澡後,行星一邊體貼地給她擦頭發,一邊心事重重地想著什麽。

“啊~”餘甘大叫一聲,行星把她的頭發扯得生疼,她不禁大叫一聲,一腳踹開了行星。

行星這才回過神來,揉著她的頭連連說對不起。

“你今天怎麽了,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我爸媽找你麻煩了?”餘甘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爸爸媽媽怎麽會找我麻煩呢?”行星連忙解釋,繼而又說:“甜甜,你有沒有什麽事情沒有告訴我,咱們之間不要有隱瞞,有什麽事情一起分擔。”

“我能有什麽事情瞞著你?”餘甘氣急敗壞地反問道,其實心裏開始擔心是不是杜鈺洋喜歡她的事情被行星知道了。

杜鈺洋是有一點點像年少時的行星的,不止外貌,還有年少氣盛的熾熱目光,所以餘甘心裏難免有一點點波瀾。人的心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變成一潭死水,不論多久,隻要扔下去一顆小石子,總會起漣漪,這是人的私心,不足為外人道的私心,無法受道德製約的私心,不會有任何表露的私心,某一瞬間也曾澎湃洶湧的私心。

餘甘大概永遠也不會承認對杜鈺洋有過那麽一瞬間動心,甚至於她在某論壇看到某篇帖子的討論時,心裏很解氣,安慰自己的動心隻是人之常情。帖子裏討論的是為什麽現在越來越多姐弟戀,最讚的回答是這樣的:正如男人永遠喜歡十八、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一樣,隨著女權思想的解放,女人也開始勇敢地喜歡擁有幹淨少年氣的弟弟,吃嫩草這件事情上,男女都是一樣的。

婚姻是座不可隨意進出的圍城,城外風光再好,你也隻可耳聞,不可心向往之。

愛情需要動心那一刻,婚姻需要忠貞那一生。

這些話餘甘是永遠也不可能跟行星說的,即使以後他們的婚姻有什麽變化或意外,這件事或這些私心話,都不可能說給她的丈夫聽,然後祈求他理解這種荒誕又真實的謬誤。

期待被理解是一回事,祈求被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夜餘甘繼續失眠,奇怪的是行星好像也沒睡著。

第二天,餘甘在畫室被行蘊蘊氣到了,行蘊蘊不知發了什麽瘋,對餘甘說的話、布置的作業、要求的事項一概反對,好似餘甘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她的仇人。

畫水彩的顏料盒用完要及時噴水蓋上的,以前行蘊蘊會記得,現在故意不蓋,餘甘說她粗心大意,行蘊蘊回懟:“浪費的又不是你家錢!”

畫畫時,餘甘路過她的位置,她大筆一揮,一大片熟褐色落在了餘甘的粉色連衣裙上,她頭也沒抬地淡淡說了聲:“抱歉,沒注意。”

後來餘甘去水房洗裙子上的汙垢時,行蘊蘊也跟來了,在她旁邊的水管邊刷調色板。

“行蘊蘊,要刷就好好刷,別把水濺得到處都是。”餘甘真的忍不下去了。

行蘊蘊哪是在刷調色板,分明是在玩水,她調色板上藍藍綠綠紅紅紫紫的顏料和髒水都濺到了餘甘還沒洗幹淨的裙子上,現在的裙子變得很“藝術”。

“老師,你明知道咱們這裏容易弄髒衣服,為什麽還要穿這種裙子來上課呢?”行蘊蘊的回懟也不無道理。

餘甘氣到臉憋得通紅,卻也無法對這個既是學生又是外甥女的女孩發火,她沒有太多可以得罪行蘊蘊的可能,此刻她深刻理解了一句話——打狗還要看主人。

“蘊蘊,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半晌,餘甘隻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沒有啊,你是個好老師,不該你管的學生你都會關心。”行蘊蘊留下這麽一句話就走了。

留下餘甘一個人在水房反省。

夏天的風溫柔又殘酷地打在她臉上。

這時,杜鈺洋進來了,手裏提著水桶和調色板,看著怔怔站著的餘甘。

餘甘沒有和他打招呼,急匆匆略過他走了。

回到辦公室時,餘甘才發現行星坐在她的座位上出神想著什麽,她的抽屜半開著。

直覺告訴她,行星看見了那盒藥。

“你、你怎麽來了?”餘甘尷尬地問。

“哦,沒什麽,過來給你送水果,這幾天你太辛苦了。”行星不冷不熱地說著,餘甘覺得他在生氣,行星生氣時候就是不冷不熱地讓對方難受。

“老公,你太好了。”餘甘撒嬌,手往行星肩膀上拍。

“我先走了。”行星躲開了餘甘示好的肢體接觸,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就走了。

餘甘趕忙去看抽屜,結果發現那盒藥不翼而飛了。

餘甘這才覺得自己真的辜負了行星。

放學回家的路上,行星照例來接她下班,照例對她關懷備至,照例對她溫柔體貼,唯獨不照例和她聊天。

餘甘幾次想打開話匣子讓這奇怪的氣氛消散,無奈行星根本不接她的話。

餘甘也好幾次想行星就直接和她大吵一架吧,指責她的自私與欺瞞,痛斥她的冷漠與不知感恩,用世上最難聽的話把她罵醒,讓她知道她作為這段婚姻中的既得利益者的醜惡嘴臉與背叛行為,讓她痛哭流涕求得寬恕。

可是這些行星都不會做,行星就是行星,他即使不介意餘甘的大喊大叫,也不會在自己生氣時對餘甘有任何暴力與不體麵的行為。

畢竟連他本人也不認為自己的冷溫柔就是冷暴力。

晚飯後,餘媽媽悄悄拉過餘甘問:“你們吵架了嗎?”餘甘急忙辯解:“沒有啊!”餘媽媽不相信地繼續問:“那行星怎麽對你怪怪的?”餘甘一時語噎,又辯解道:“可能快開學了,他不想工作吧!”

“囡囡啊,行星是個好孩子,你可不能欺負他。”餘媽媽囑咐道。

“那如果我們倆吵架,你幫誰?”餘甘狡黠地問道。

“行星就不會跟你吵架,你不要胡鬧,”餘媽媽篤定地說道。

不要辜負他,不要欺負他,總之在所有人眼裏,如果這段感情出現了任何岔錯,都不可能是行星的錯。

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魏昕的存在,也是餘甘小心眼不大度的錯。

夜晚,行星第一次背對餘甘睡覺,餘甘抱住他的背,他也不接受地往前移了移。

“你要不滾下去睡?”餘甘也不知怎的,明明想和他好好談談,可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難聽又傷人的刀子。

行星起身,好像真的要“滾下去”了。

餘甘連忙環住他的腰,閉著眼睛說:“我錯了。”

行星沒好氣地轉身抱住她,開口輕輕說了一句:“你哪裏錯了?”

“不該說讓你滾下去。”餘甘看著他回答道。

行星不說話,氣還沒有消。

“你是不是看見那盒藥了?”餘甘試探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