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送餘甘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雨。
看著車外的大雨,餘甘似笑非笑道:“這個雨和那年的大雨好像。”
2008年,高一下學期的初夏,在同學們還在為文理分科發愁時,一場大地震突然發生了。雖然他們所在的城市不是地震的地區,但也感受到了震感的波及。
餘甘記得那是一個周日,他們在補習班補課,震感發生時,她正在翹著二郎腿狂抄英語作業。桌子開始晃的時候,她翻了一個白眼給旁邊的行星,警告他不要搗亂。然後就有同學指著教室天花板上晃**的燈大喊地震。那一刻,她來不及反應就被旁邊的人拉起來狂奔出教室,她踉踉蹌蹌,眼前的人拉著她死命的跑。他們跑到操場後,行星還是久久未放開她的手。那是他們平凡青春中最慌亂的一天,滿操場的人像小螞蟻一樣聚在一起惶惶不安,太多未知的可怕向他們襲來,但是她手裏牽著的彎腰喘氣的男孩緊緊攥著她,沒有一刻想放手。
餘甘當時心想:“那些山盟海誓的誓言真的不重要,危急關頭會在第一時刻拉著我一起逃命的人,勝過萬千句誓言。”
那晚他們便確定在一起了,行星說:“生命好脆弱,我們活著的時候別留遺憾。”
後來,行星便隨著餘甘選了文科,他終於學會自嘲:“我這個腦子,學啥都一樣,學不明白,何必耽誤你賠上不開心的兩年。”
其實他真的理科學得好一點。
然後就是漫長又濕熱的暑假,小城的夏天總是這樣,白天熱得像蒸籠,傍晚卻總會突然下暴雨,下一陣就會過去的暴雨。
暑假的某天,兩人悄悄約著在城隍廟見麵,結果被前來上香的季芒芒撞見。餘甘看著她身後的隔壁班同學秦天一,眼神裏有一絲絲好奇。當然啦,季芒芒也對眼前的好友和行星同行有一些問題想問。
秦天一是他們年級打籃球最帥的體育生,雖然學習很差,但是有一幫迷妹追他。她們宿舍的伊寧是秦天一的超級腦殘粉,每天晚上熄燈後的談話會,伊寧都會吧嗒吧嗒說一堆當天秦天一在籃球場的事情,她追求秦天一的事情無人不知,熱烈程度堪比當今的追星。餘甘曾問過伊寧,為什麽會在還沒有確定關係的時候就這麽大張旗鼓地示愛,如果最後沒在一起,豈不是很尷尬?伊寧不以為然,回答她,喜歡就要大大方方地追求啊,很多事情,說多了就會被相信。男女之間的喜歡是占有欲,我這麽做,早晚有一天大家心裏會在想到秦天一的時候想到我,我們之間也早晚有故事。餘甘納悶,但也著實佩服伊寧的雄韜偉略。
隻是在學校,餘甘從來沒見過季芒芒去看籃球比賽,也沒有見兩人說過話,所以一直不知曉兩人居然有交集。
行星和秦天一都是不信神佛的,所以兩人開始在廟裏的樹底下討論起了球技,餘甘卻被季芒芒拉著上香磕頭,磕完主殿又被拉去磕偏殿,誓要把這個廟裏所有的神仙都磕一遍。
在安靜的偏殿,餘甘強壓住內心的好奇,問季芒芒:“你都考第一了,怎麽還這麽迷信呢?是求年年第一嗎?”
季芒芒看著眼前的佛像和手中的香火,虔誠地回答:“我求姻緣。”
“啊?”餘甘驚訝到不知道該說什麽。
片刻收起驚訝後,她弱弱地問:“你的嗎?”
“對!保佑我以後一定要嫁給天一哥。”季芒芒大大方方說了出來。
“天一……哥?”餘甘徹底懵了:“你們、你們、你們?”
“還沒有啦。”季芒芒給餘甘講了她和秦天一的故事。
季芒芒5歲的時候生病在兒童醫院住院,因為是傳染病,所以她住在了隔離病房,病房還有一個和她患同樣病症的8歲大哥哥秦天一。是的,季芒芒很聰明,小學曾連跳兩級,而秦天一因為生病曾休學過一年。
季芒芒說當時醫院不讓爸媽陪床,她一個人住在醫院,晚上黑漆漆的會害怕得哭鼻子,輸液打針也會哭。每當她哭的時候,秦天一就會哄她,給她講故事。後來,童話故事講完了,寓言故事講完了,成語故事講完了,看著因為紮針哭得委屈的季芒芒,秦天一給她講了自己逃學被爸爸打屁股的故事,他指著季芒芒小朋友手上的針眼認真地說:“那個可比這個疼多了!”上一秒還在哭著的季芒芒,下一秒就掛著眼淚笑了。
就這麽認識了,也在病好後就分別了。
再見麵是在高一的開學典禮上,季芒芒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台講話,秦天一對這種枯燥的開大會很是煩悶,但是當台上那個女孩說“我是季芒芒”時,他突然覺得不枯燥不無聊了。
在軍訓結束的夜晚,秦天一不知道從哪裏找到了季芒芒的QQ,然後加上她,和她說了好久不見。
“那你們在學校為什麽要裝不認識呢?”餘甘不解。
“避免麻煩,像伊寧那種人,如果她知道了,我想想都麻煩。”季芒芒提起伊寧,一臉的不耐煩。
這也是餘甘第一次看見不食人間煙火的撲克臉好朋友有了這麽生動的表情。
“真的沒有在一起嗎?”餘甘還是不相信。
“沒有,他要等我上大學。”季芒芒解釋道。
“你喜歡他什麽啊?”餘甘繼續追問。
“不知道,小時候出院的時候,我就說過我長大後要嫁給他。”季芒芒很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問題,最後回答的還是不知道。
“可是,芒芒,你今天拜的這些神都不管姻緣哦。”餘甘提醒她。
“我知道,都拜拜吧,萬一有用呢!”季芒芒雙手合十,再次虔誠的祈禱。
餘甘心想:“我們從來不信神佛,可是抵不過病急亂投醫。”
從城隍廟出來後,他們便分別了。
小城的綠化做得很好,路旁種了一排排老樹,餘甘沿著樹蔭慢慢地走,告訴了行星關於季芒芒和秦天一的故事。
聽完後,行星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原來這樣啊。”然後抬頭看天空:“甜甜,好像要下雨了。”
餘甘很是氣悶,可是又不知道該不該生氣。她應該懂事又細心地發現他不愛聊這個話題,然後從此不再在他麵前提起,可是她又真的有一股壓抑不住的怒氣。
“喜歡一個人,會希望他認同,希望他能感同我身受,希望他能延續我的話題。”餘甘內心很不甘。
片刻後,真的下起了暴雨,行星拉著她跑到就近的一家書店前避雨。
書店開在他們當時最熱鬧的人民廣場上,廣場上麵是一座千年古塔,他們站在書店前,微微探頭,便能望見風雨中屹立不倒的堅固古塔。
“你知道什麽樣的人活得最長壽嗎?”行星的話題轉得倒挺快。
“什麽樣的?”餘甘倒也不跟他計較。
“不管別人閑事的。”行星說完往前指了一下雨中的古塔,接著說:“你看那塔,這麽多年看了那麽多閑事,管閑事的人都不知道轉了幾世了,它還好好的。”
“它不是人!”餘甘真的不想和這個人說話了。
當時的不愉快讓現在的餘甘回憶起來竟覺得好笑,行星問她:“你回來後去過人民廣場嗎?”
餘甘想了想,才發現人民廣場已經被這個小城慢慢遺忘了。
她又突然想起,工作第二年,隱約看到過一個新聞,說古塔塌了。
行星冒雨帶她去了荒廢很久的人民廣場,古塔的確塌了,曾經的熱鬧也早已遷徙。
時光無法倒流,世事難料變遷,過去的歲月無論美好與否,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某一瞬間崩塌毀滅,回憶也一樣。
人民廣場離行星家比較近,因為雨下得越來越大,餘甘便給爸爸媽媽打電話說不回去了。
回到行星家,餘甘看著這個潔癖的家,眉頭微微皺起。
“你想弄亂就弄亂吧,我回頭再收拾。”行星邊說邊用手輕輕撫平她皺巴巴的眉頭。
“這是降眉間肌。”他撫平後摸著她的眉心說。
這是當年他們在藝考培訓期間偷偷見了一麵的故事,行星在一個假日來看勤學苦練的餘甘,而餘甘當時正學《伯裏曼》學得走火入魔。在麥當勞,他們麵對麵坐著,餘甘不吃東西也不說想念,隻是看著行星的臉一邊比劃一邊說明那些難懂的名詞。
“你皺一下眉頭,對,這是降眉間肌。”
“這是眼輪匝肌。”
“這是顴骨。”
“這是口輪匝肌。”
“這是咬肌。”
“這是胸鎖乳突肌。”
再往下素描人頭像就不考了,她也不摸了。
“你還記得啊!”餘甘哭笑不得。
“對啊,千裏送人頭,我也是閑的。”行星一邊揉她的眉心,一邊調侃。
餘甜甜爆笑。
行星去給她做了很晚才吃到的晚飯,是超級甜的玉米羹,這是她曾經最愛喝的。
“甜嗎?”看著她開心的像個小孩子一樣喝湯,行星試探地問道。
“嗯。”聽到這個問題,餘甘的開心就像被針紮了的氣球一樣,一下就泄氣了。
因為當年的高考焦慮症,她失去味覺很長時間了,甜是什麽味道,她早已忘記了。
這件事情,行星隱隱約約知道,可是他總覺得過去這麽久了,她的味覺該恢複了吧,可是不是什麽事情都能想恢複就恢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