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靜止之中, 彭護士大腦中沒有發散出去的害怕畏懼的模塊來了個急刹車,呆愣地對著那根長棍換成了短暫的疑問——
這棍子看著怎麽有點眼熟?
下一秒,楚辰離鬆開手, 將彭護士猛地拽到一邊。
三張花盤嘴突然間回過神似的,帶著那根支架猛地砸向地麵, 然後開始來回翻滾, 細長的藤蔓也如同風吹過的麥浪, 層層疊疊地翻湧——隻是毫無美感,隻令人作嘔。
它們看起來十分痛苦, 原先延伸向門外的藤蔓觸角也全部都收回來,痛苦地蜷縮在一起。
後麵幾張沒有被攻擊的花盤嘴也痛苦地大張著, 像是人類喘不上起來的樣子。
楚辰離將發著呆的彭護士拉起來, 低聲提醒:“快走!”
彭護士如夢初醒, 邁開酸軟的腿, 跌跌撞撞地跟在楚辰離後麵,往樓梯口走去。
通道長而黑,但很奇異地能看清周圍的東西。
也包括楚辰離那張臉。
彭護士這時才注意到楚辰離那白到不正常的臉色。
她神色一僵,才突然想起不久前杜醫生訓斥她的那些話。
楚辰離理應還在病**躺著。
就因為她沒看管好的那些藥。
在被杜醫生責罵的時候,她心底是十分委屈的,甚至還有點遷怒楚辰離——
她原先對楚辰離也沒多喜歡, 但也沒跟著說什麽恨不得他去死的閑話,無非就是工作上疏忽了一些, 一時犯懶, 沒有及時去清點特殊藥物室的藥物清單。
誰能想到竟然真的會有人直接下手想暗害楚辰離呢。
那頂鍋最後還被扣在她頭上。
她心底嘀咕了幾句真是個麻煩精, 本該到下班的時候, 還得留在醫療部調查監控記錄, 看有什麽人在那個時候進了藥房, 找到嫌疑人名單交給杜醫生。
不然害人的就變成她了。
就因為這兩個小時的加班,害得她沒來得及逃脫,被那個怪物給纏上了。
結果就在她孤立無援滿心絕望的時候,卻又是這個“麻煩精”救了她。
彭護士之前有多少遷怒,此刻都成倍翻成了愧疚和感激。
尤其是當她注意到楚辰離的臉色時,更是慚愧得快要抬不起頭來。
她有些擔憂,猶猶豫豫地問:“你不要緊吧?”
楚辰離掃了她一眼,抿著唇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神示意她跟上,一邊加快了腳步走過拐角。
彭護士便明白過來——不太好。
應該說太糟糕了。
正常人久睡起來都可能走不順暢路。
而楚辰離又是受傷又是被下藥的,還能活著就是件奇跡了。
這人自身都難保了,還想著去救她。
彭護士越想就越覺得無地自容。
“對不起……”她忍不住囁嚅了一聲。
楚辰離沒有理會她,眉頭逐漸皺起。
拐角另一邊,本該是樓梯的地方變成了一條狹窄昏暗的細長通道,一眼望不到盡頭。
但眼前隻有這一條路,他們隻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下一個拐角,又是一樣的路。
就像是回字形的迷宮一樣。
走道兩邊最初還有病房門,後來變成了模糊的方塊型影子,後來徹底消失無影,隻剩下暗黃色的牆麵,一直延伸進黑暗之中。
他們被困在了沒有盡頭的迷宮裏。
彭護士不再說話,她也需要用盡全力才能跟上楚辰離的腳步。
好在楚辰離沒有丟下她不管的意思,每當她失了力氣,下意識地放緩腳步,與前麵的人拉開一定的距離的時候,他都會主動停下來等她。
彭護士也就咬咬牙,又默默地加快了腳步。
她不知道他們到底要走多久,但身後的黑色陰影如影隨行,她總有種一旦停下,就會被不知名的巨嘴一口吞下的錯覺。
隻能繼續往前走。
“十一個……”楚辰離突然開口,腳步也隨之一頓。
第十一個拐角過去,終於能看到樓道的影子。
但也不是原來熟悉的樓道,平台被拉寬拉長,上下幾級台階的盡頭都被黑暗吞沒,仿佛突兀懸空的斷崖。
細小的蜘蛛從四麵八方的黑暗中爬出,湧向平台中央的大蜘蛛。
第一眼看過去,大蜘蛛隻有半人高。
但它張開嘴,小蜘蛛源源不斷地爬進去,大蜘蛛的身體便如吹了氣的氣球一般,不斷地膨脹起來。
幾乎眨眼之間,它就脹大到了肩那麽高。
六隻暗黃的大眼睛顯露出幾分垂涎的渴望,視線牢牢地鎖定在楚辰離身上。
它沒動,拐角處的兩人也不敢動。
除了他們腳下,其他地方全都爬滿了小蜘蛛。
彭護士害怕得直發抖,但仍然是生存的渴望占據上風,腦海裏想了一圈還有誰能來救救他們,最後也隻剩下一個人選。
“葉隊……”彭護士喃喃自語,抬頭看到楚辰離的側臉,忽的想起什麽,露出幾分期待的神色,“葉隊絕對會來救我們的!他那麽在意你,一定會來救你的!”
過去十年,頂著再大的壓力也要保住楚辰離,足以見得他的分量有多重。
沒道理在基地內遇到了危險,葉瀾舟會不來救他們。
隻要他們再堅持一下——
“等葉隊來了就沒事了。”彭護士幾乎是聽著葉瀾舟的傳聞長大的,對於他的實力格外的信服,“他以前也殺死過很多變異異種,區區一隻小蜘蛛,絕對不在話下!”
她是安慰楚辰離,也在給自己打氣。
楚辰離話都不怎麽能說得出來了,她也沒指望他還有一拚的餘力,更何況手無寸鐵的,拿什麽拚?
也隻能祈禱著救援早點到來了。
楚辰離看了她一眼,隻想歎氣。
彭護士想的怕是過於樂觀了。
樓裏至少兩種怪物,大蜘蛛是純粹的攻擊性高,繁殖分裂再生能力強,如果他現在不是異能失控,抬抬手就能解決問題。當然葉瀾舟也能殺死它們。
真正麻煩的是另一個。
附著在建築物上改造成幻境,將他們困在其中,直接力竭化為腹中養料。
現在是它能力還有些弱,僅僅能造出一個迷宮來。
但它同時還與那種大蜘蛛共生了,麻煩程度直線翻倍,就不是直接殺掉蜘蛛那麽簡單就能解決的事了。
至少要把這棟樓給炸幹淨。
楚辰離猶豫過一瞬,要不幹脆幫他們把樓炸了算了,可再轉念一想,外麵還有其他人在,異能失控狀態下幾乎百分百會誤傷。
甚至可能是誤殺。
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但要問如何脫困,他腦海裏最先閃過的是小穆的臉——對付這種能力的怪物,小穆可以說是專家和天敵了。
可現在他人還不知道在哪兒。
要是隔得太遠,就算是小穆也束手無策。
這裏可不是遊戲世界。
隨後就是小白。
可惜小白的能力似乎才剛剛覺醒不久,開關控製都做不到,更別說用來對付這些怪物了。
楚辰離最後想到的才是葉瀾舟。
如果換做是他自己,他必然會毫不猶豫地去救葉瀾舟。
如果是十年前,他也敢篤定葉瀾舟必然會不畏生死地來救他。
但現在……
十年分別後的現在,見過葉瀾舟總是行色匆匆、總與別人並肩的模樣,楚辰離已經沒有那樣的自信了。
可現在說到能救他們的人,除了葉瀾舟,似乎也沒有別的人選了。
彭護士滿心期待地說:“葉隊一定會來的!”
楚辰離也沒有打擊她的希望,微微歎了口氣,有些疲倦地應和:“但願。”
他開始感覺到眼前一陣陣發黑。
下唇咬出了血痕也毫無所覺。
神經緊繃了一陣之後,剛掛完的藥水的藥效逐漸開始起效,體內能量的躁|動稍稍平複,但倦意卻也隨之開始翻湧上來。
模糊的視野裏,巨大的蜘蛛已經脹得比人還高大。
不知是不是覺得有了底氣,一直釘在原處的大蜘蛛開始揮舞起毛爪子。
一根漆黑的藤蔓從他們背後的黑暗中延伸出來,悄無聲息地從他們腳邊爬過。
楚辰離感覺到背後一陣涼意,本能地轉過身,用最後一點力氣拽開了彭護士。
比人臉還要大兩倍的花盤大嘴咬了個空。
隨後他聽見彭護士的尖叫聲,以及帶著哭腔的驚呼聲:“楚辰離!你不要死啊!葉隊一定會來救我們的!你撐住啊!”
楚辰離想說,我還沒死呢,別叫了。
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醫療大樓外。
向壬曦已經帶著人將醫療大樓層層包圍起來,傷員被疏散到實驗室後麵的空置大樓裏,守在旁邊的幾乎都是準備直接炸樓的爆|破人員。
還有小白這樣因為擔心,遲遲不肯離去,一直在外圍徘徊的人。
杜醫生剛給傷口崩裂的傷員做完急救,來不及擦幹淨身上濺到的血,就匆匆回到醫療樓附近。
小白告訴他葉瀾舟進去救人的事。
杜醫生聞言鬆了一口氣:“太好了,有救了!”
小白卻很難高興得起來,甚至連個應和的笑臉都擠不出來。
杜醫生知道他是擔心楚辰離,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了兩句:“葉隊的能力你還不相信嗎?而且我聽說這個變異異種好像才剛覺醒能力不久,沒有那麽強,就更不用擔心了,再稍微等一等——”
小白肩上也被蹭到血,淡淡的血腥氣讓他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這邊正說著話,遠處又有人匆匆跑過來喊:“杜醫生?杜醫生!又有病人昏倒了!”
杜醫生顧不上多勸小白,現在他對楚辰離的事放下了一半的心,剩下的注意力便都回到傷患的身上。
“我一會兒再過來陪你。”杜醫生最後對小白說了一句,便又急匆匆轉過身,跟護士一起回到了傷患安置處。
他也沒有注意到,就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小白忽然仰頭看向高樓,臉上全部的血色飛快地褪去,連眼珠子也失了神采,如同隨手嵌進去的塑料珠子。
小白的臉色一片空白,眼前看到的也不再是那棟漆黑的高樓,而是……
人。
他“看見”了葉瀾舟。
仿佛是從某處俯角往下看,葉瀾舟走在沒有盡頭的通道裏,淡淡的黑氣從“牆壁”上蔓延出來,將他籠罩在一團詭異的黑氣之中。
黑氣越來越濃烈,將他的臉都擋得若隱若現。
可葉瀾舟似乎全無所覺,自顧自地往前走著。
隻是他的腳步、他的神情,全部都變得越來越急躁,隱隱透著股焦躁、厭煩。
他逐漸開始感覺到不耐煩。
他伸手摸上腰間的槍,幾乎要直接掏出來射|擊,下一秒又突然回過了神——這個幻境裏麵還有受困者。
然後他換了一把大刀。
那是剛剛在醫療部外麵時,某個隊員扔給他的。
寬麵大刀的表麵隱隱附著著一層淺綠色的電光,帶著股躁鬱氣猛地劈向牆麵。
觸碰到牆壁前,刀尖便先觸到無形而柔軟的屏障,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漣漪,不斷向遠處蔓延。
葉瀾舟緊鎖著眉頭,帶著幾分狠戾氣往下繼續往下劈斬。
“刺啦——”
某樣東西被撕碎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並且不斷向遠處延伸。
牆麵如同墨水褪了顏色,飛速地消散,露出原本病房與走廊的原貌。
但那些纏繞在他周身的黑氣卻沒有徹底散開,仍然如影隨形地跟在他的身後。
“啊啊啊!”
樓上傳來一陣女聲尖叫。
葉瀾舟腳步一頓,轉身走向樓梯。
黑色的藤蔓牢牢地粘附在牆壁之上,隱沒於黑暗之中,一張張花骨朵一樣微小的嘴巴如同一雙雙眼睛,默然地注視著葉瀾舟往樓上走去。
尖叫聲越來越近了。
葉瀾舟踩上三樓的最後一級台階,就看見一個長發女人瘋瘋癲癲地走廊另一端跑出來,手裏胡亂揮舞著拖把一樣的東西,毫無章法地砸向地麵上四處亂爬的小蜘蛛。
“小彭?”葉瀾舟不怎麽確信地叫了她一聲。
“——啊。”彭護士的尖叫戛然而止,轉頭看見葉瀾舟的瞬間呆若木雞,但很快變成欣喜若狂,“葉葉葉葉隊!”
“你沒事?”葉瀾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覺得她似乎有活力過頭了。
“我我……不說我了!”彭護士忽然醒過神,繼續驚叫,“葉隊你快去救救楚辰離!一個大蜘蛛!還有大嘴巴,想吃了我們!快去救他!”
她伸手指向剛剛準備衝去的方向。
或許是受到的刺激太大,她看起來有些神經質,甚至沒有注意到無盡的回廊已經退回了走廊的原樣。
她一邊叫著救楚辰離,一邊繼續揮舞著拖把,作勢要往那邊衝。
葉瀾舟不得不伸手把她按下。
刀尖往地上一劃,電光微微閃爍,滿地亂爬的小蜘蛛動作齊刷刷地停滯,隨即僵硬地癱軟下身體。
牆壁上的、天花板上的小蜘蛛如同牆皮碎屑,刷刷地往下掉。
葉瀾舟把彭護士按到幹淨些的地方,命令道:“你在這裏等我!我去找楚辰離。”
他在基地內的威信還是很高的,彭護士呆了一下,稍稍冷靜下來,乖乖點了點頭,抱著拖把縮在牆角。
“葉、葉隊,你一定要救他啊。”她忍不住再三重複。
葉瀾舟點點頭,轉身繼續走向這一層的走廊深處。
一張張花朵小嘴巴如同無聲的浪潮一般,靜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後。
……
楚辰離在短暫的昏迷之後又醒了過來。
他被困在了一個房間——如同之前救彭護士的那個藥房一樣。
如他所料的是,這些怪物更喜歡能量充沛的人,它們對他的興趣比對彭護士的興趣大得多。
兩個最大的麻煩都集中在這個房間裏,彭護士那裏的壓力就要小上很多了。
但相應地,楚辰離的麻煩就大了。
這一次門窗都被封閉,窗戶被藤蔓層層疊疊地糊滿,巨大的蜘蛛擠在門口,睜大眼睛朝裏麵滴溜溜地轉。
它想進來,但身體太大,一時沒辦法擠進越來越小的房門中。
藤蔓開始不安地翻湧起來,就像是遭受了某種襲擊一樣,感到了痛苦。
但這一陣痛苦讓它變得愈發狂躁。
一張張大嘴在房間裏四處飛舞,狂亂之下甚至開始自相殘殺,一張嘴咬住花盤根部,哢嚓一聲咬斷,連帶著小一些的花盤都被整個吞進嘴裏。
但最受它們“歡迎”的,顯然還是房間中唯一的活人。
楚辰離隻躲開了一次,便沒剩下什麽力氣。
房間裏最大的一張嘴猛地向他俯衝過來——
【不可以!】
一聲驚叫同時傳進他們的腦子裏,煙火一樣炸開。
楚辰離在那片刻間隙及時扭轉了一下身子,那張嘴猛地撞上地麵。
他跌坐在地上,一抬頭正對著門口蜘蛛的暗黃色大眼睛。
他們靜默地僵持了片刻。
藤蔓定格在原處,有些無措地搖擺著花盤,想攻擊卻又停滯不前。
如同被拉住韁繩的惡犬。
下一秒,大蜘蛛率先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驚慌地想要往房間裏麵鑽,然而很快又一刀劈過來,它的腦袋就滾落到地上。
“砰”的一聲,地麵輕微震顫。
藤蔓如同驚弓之鳥,轉瞬間便如潮水般褪去,隱沒進黑暗之中。
礙事的大蜘蛛殘屍被一腳踢開,隨後葉瀾舟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楚辰離愣了愣,坐在地上抬頭,看到葉瀾舟的臉。
葉瀾舟還是來救他了。
楚辰離下意識露出了一個微笑,喉嚨有些刺痛,還是忍不住低啞著聲音輕叫了一聲:“瀾舟。”
但當他觸及到葉瀾舟的視線時,那笑容便不自覺地淡了幾分。
葉瀾舟的視線隻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兩秒,片刻後就抬頭看向屋裏那一片狼藉,櫃子翻倒在地,玻璃碎片撒了一地,堆放在一側的實驗器材上冒著淡淡的青煙……
還有,跌坐在地上的楚辰離。
他的衣服上沾了血跡,不知道又是哪裏受了傷,麵色蒼白如紙,滿是病弱之氣,卻絲毫不顯得沉鬱。
脆弱感隻會給美麗漂亮的事物錦上添花,楚辰離也是如此。
那張臉縱然已經看了十幾年,葉瀾舟也挑不出半點缺陷瑕疵。
某些迎著光的角度,他依然能感覺到心髒為此怦怦直跳。
然而美貌並不是萬能的寬容藥劑。
連日的精神重壓之下,終究還是煩躁的那一麵占據了上風。
已經是第幾次了?
醒來短短幾天——有五天嗎?
跑步受傷,訓練受傷,就連好好在病房裏躺著都要惹來麻煩,先是牽連小白,現在又淪落到需要一個普通的女人來救……
葉瀾舟恍惚間想起他們初見。
他躺在地上,仰頭看著坐在高處的華服少年,少年低下頭,看著他笑,他在那瞬間便覺得,這一定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神明。
然而此刻,“神明”倒在地上,身形孱弱,麵色蒼白。
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明亮溫柔,卻叫他不敢輕易直視。
原來楚辰離不是神,他隻是個凡人。
也會受傷,也會虛弱,也會等著別人來救。
他早該知道這件事,可現在……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或許一直都是他對楚辰離期望太高,本該能夠成為幫手的人卻反倒給他帶來一次又一次的麻煩,失望的情緒也總要比旁人更深刻些。
以至於他在觸及到那張臉上的期待與歡喜時,刻薄的話便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能不能……不要再拖我的後腿了?”
楚辰離的笑容徹底僵在臉上。
他看向葉瀾舟的臉,心底知道這不是什麽玩笑的話。
那張臉熟悉又陌生,俊朗帥氣,有了成熟的棱角和韻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就徹底成長為了沉穩可靠的大人。
但曾經的熱切明朗與專注而熱烈的愛意早沒了蹤影。
他早該意識到這一點。
隻是在過去那麽多年的生死掙紮之前,日日夜夜在記憶中翻湧著的,都是他們初見時的那一麵。
十八歲的葉瀾舟渾身是傷的滾進樹林間,撞到樹幹才停下,半點掙紮都沒有過,仰頭看向天空時,滿臉都是生無可戀。
十七歲的楚辰離坐在高處,早就將他被同伴推下車的場麵盡收眼底。
手中最後一支箭射|向了追在少年身後的變異怪物,少年連滾帶爬地滾下山坡,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
楚辰離並不求他的感謝,最初也並不是很想理會他。
但當他低頭看到滾到樹下的少年,滿身的寂寥與空虛包裹著他,可憐得像是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一般。
像他,也像是被遺留在這場天災中的每一個人。
所以當葉瀾舟問要不要跟他走的時候,楚辰離鬼使神差地說“好”。
從此一路同行,相依相伴,相互扶持著走下去。
直到從那個遊戲世界回來之前,楚辰離記憶中的葉瀾舟,一直都是他們初見時的樣子。
記了十年,深刻入骨。
再見麵,便還以為是十年前那個害怕寂寞渴求陪伴的葉瀾舟。
十年前的葉瀾舟多可愛呀。
怕鬼怕黑夜裏做噩夢驚醒還會抱著他哭。
楚辰離驀地笑了笑。
他抬頭看向神情懊惱的葉瀾舟——十年後的那一個、身邊早已不缺乏陪伴關注同伴的那一個、已經成為保護他人的領袖的那一個。
也是早就不屬於他的那一個。
葉瀾舟也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太過,想要補救卻不知從何說起:“我……”
楚辰離眨了眨眼睛,聲音輕卻擲地有聲:“好。”
葉瀾舟看到他微微泛紅的眼尾,心底忽的一陣刺痛,張了張嘴,卻本能地覺得,再說什麽也來不及了。
“——好。”楚辰離用目光描摹著他的臉,一字一句地慢慢重複著,“往後,我絕不再拖你的後腿。”
一語未盡,他便已失望地移開視線——葉瀾舟也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有些人或是事,隻有記憶裏的那一個才是最美好的。
他跟葉瀾舟,其實也沒什麽不同。
他愛的、愛過的,隻剩他自己描摹的一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