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方洗羽敲開辦公室的門時,沈玄意剛跟下屬吩咐完任務,抬頭叫他進來。
下屬抱著一摞文件出門, 方洗羽主動幫她推著門,讓開了位置。
“謝謝。”下屬朝他微微頷了頷首, 眼底含著幾分好奇, 卻並沒有過多停留, 很快與他擦肩而過。
方洗羽看到她走遠了,才進了門, 然後反手將門關好。
沈玄意靠在椅背上,閉了下眼睛, 露出幾分疲態。
方洗羽問:“很忙?”
沈玄意搖了搖頭, 說:“還好。今天的工作都已經結束了。”
方洗羽其實也不知道沈玄意平時有多少工作量, 這方麵的事沈玄意從來不叫他們操心。
一開始還能說是留點時間讓他們先適應一下環境。
但現在他們幾個在中央基地住下都已經有好幾個月的時間了。
方洗羽自己找了張凳子, 拖到辦公桌前麵坐下來,然後順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
最上麵一摞都是近期的任務報告,中間夾雜著一些人事調動的申請和任命書。
沈玄意沒有阻止他隨意翻動,但方洗羽也隻是看了幾頁就全部放了回去,還一頁一頁地將邊角全部對齊了。
“你這樣,讓人很擔心啊。”方洗羽一邊疊著文件, 一邊說道。
“擔心什麽?”沈玄意就看著他疊文件。
“你要是當做什麽都不知道我都能理解。”方洗羽說的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我怎麽也沒有預想到你竟然會推他們一把。”
沈玄意立刻就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你是說阿離和小穆他們的事?”
方洗羽點了點頭。
沈玄意不由失笑:“我看來很像那種不近人情的古板家長嗎?”
“不近人情倒是不至於。”方洗羽慢吞吞地說,“但棒打鴛鴦這種事我原本以為你一定能做得出來。”
“我並不反對阿離談戀愛。”沈玄意說道, “其實算算真正的年紀, 他也不小, 一場正經戀愛都沒談過也挺可惜的。”
他直接把跟葉瀾舟那段糊塗賬排除在外了。
方洗羽也沒有糾正的意思, 順著隊長的話繼續往下說:“但不可以是小穆。”
沈玄意問:“為什麽?”
方洗羽反倒詫異地挑了下眉頭:“嗯?我沒有反對他們的意思, 如果阿離真的喜歡, 也沒有我們什麽插手的餘地。不過我之前一直感覺,你會是那樣的想的。”
小穆可以做他們的隊友,在任務和合作上,他可以信任小穆。
阿離可以談戀愛,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但不能是小穆。
從通關遊戲之前,沈玄意就是這樣想的了。
不過那時候阿離心心念念想著葉瀾舟,小穆自覺地站在一定的界線範圍以外,倒不需要沈玄意去插手什麽。
其實不僅僅是方洗羽有這樣的直覺,其他人多多少少也對此有點感覺。
隻是大多人將這當成了老父親不想自家白菜被拱的心態。
畢竟沈玄意也從來沒有阻止過阿離和小穆的接觸,甚至是一次次地親手將他們推成了關係親密的搭檔。
“此一時彼一時。”沈玄意說道。
“什麽意思?”方洗羽問。
“還在遊戲裏的時候,我定過不止一張‘犧牲優先級’的表格。”沈玄意毫不避諱地說道,“在不考慮任務環境背景,隻考慮人員本身的情況下,小穆的優先級都是排在前列的。”
原因方洗羽都不用問了。
遊戲NPC,實際身份不明,具體能力成謎,隻在乎楚辰離一個人……
無論從身份背景,還是從性格穩定性和忠誠度來說,穆言深都不是適合做長期隊友的那一個。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沈玄意會輕易拋棄穆言深這個隊友。
對他們來說,哪怕一直都表現得不是很友善的隊友也是很珍貴的一份子,不僅僅是因為對於同類身份的認同或者什麽善良隱忍的好心腸,更多的還是源於生存的需求。
活下來的隊友越多,整支隊伍生存下去的概率也就越大。
但是遊戲世界的背景和任務千變萬化,總會有預料不到或者力有不及的情況。
在某一些絕境之下,作為決策者總要做出決斷。
那份名單就是為了這種極端的情況所預備的。
如果楚辰離和穆言深同時遇到危險,而隊友隻有能力救下其中的一個,沈玄意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這就是所謂“優先級”的意義。
“最後那幾個世界的情況你應該也還記得,每一關的犧牲比例都在五分之一以上,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回歸到現實,我想我們恐怕都要先麵對親近之人犧牲的局麵。”
聽到這裏,方洗羽反應過來:“所以你是害怕萬一小穆也……阿離會傷心?”
沈玄意微微歎了口氣:“不止是傷心。”
方洗羽不解地看向他。
沈玄意閉了閉眼睛,伸手捏了捏有些疲憊的眉心:“事實上,無論在遊戲裏,還是在現實世界,阿離都是沒有牽掛的人。”
換句話說,就是他沒有什麽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
一旦坍塌就會活不下去的那種。
葉瀾舟都算不上這樣的存在。
而那時候楚辰離還掛念著葉瀾舟,如果在那時候就能淩駕於他長久的執念之上,那對他來說又會是重要到什麽程度的存在?
沈玄意那時候其實並不認為穆言深可以打動楚辰離至此,但總也免不了徒生擔憂。
說起來還是一些家長心態。
而且他說的是“曾經”、“之前”,就意味著他已經改變想法了。
“那現在呢?”方洗羽問。
“現在?”沈玄意閉著眼睛說道,“我覺得之前那種為了達成某個目標就一定會有犧牲者的想法全都是放屁。”
方洗羽笑了一聲。
倒是難得從沈玄意嘴裏聽到這麽粗魯的話。
“人還是要有所牽掛才好。”沈玄意喃喃自語道。
方洗羽對此表示認同。
沈玄意問他:“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問他們的事?”
方洗羽搖了搖頭:“本來是想說別的事,不過正巧在路上碰到小穆和阿離了。”
這部分疑惑解開,他才說起別的事。
“我聽說研究所最近在那個帶來天災的源石的研究上有了不小的進展。”
沈玄意:“就是你們已經知道的那些——能量場無法用常理來衡量,基本上可以確定就是誘發生物變異的根本性原因了。隻是目前還無法確定到底能夠影響到哪一步。”
方洗羽:“我之前也聽其他基地的人說過,那些怪物似乎能夠通過吞食石頭的碎片加速進化變異,而且效果很顯著。”
沈玄意:“確實如此。”
幾個基地分部的實驗室都相繼證實了這一點。
但散落的石頭碎片實在太多,哪怕是末世前的人手也不足以將那些隱蔽的小東西全部清除幹淨。
就算找到了,怎麽毀掉也是另一個問題。
所以目前為止,基地應對的主要手段還是跟在異種身後跑,一邊清剿異種,一邊將無法搬運難以回收的源石所在地劃為禁區,派遣專門的小隊進行巡邏保護。
分派出去的小隊已經開始以此為中心,修建一批又一批基地分部了。
方洗羽接著問:“那人呢?你們在人類身上做過實驗嗎?”
沈玄意沒有否認:“研究所有在研究那些石頭對人類的影響,而且之前城區幾起‘覺醒石’致死事件的受害者現在都還躺在研究所裏。”
方洗羽問:“研究結果如何?”
沈玄意:“初步判斷結果是同樣具有提升異能的效果,但人類的身體太脆弱了,普遍都承受不了短時間內大幅度提升的能量波動變化,結果就是死亡。”
方洗羽神色有些糾結。
沈玄意看了他一眼,問:“你又發現什麽新的情況了?”
方洗羽無奈地點了下頭:“我看到N區那裏有覺醒者也在私下倒賣這種石頭。”
為了區分現世前十年那些覺醒者們,以及最近幾個月才開始突然冒頭的特殊能力者們,官方如今是分別使用“覺醒者”和“異能者”來區分稱呼。
從大的數據上來看,異能者普遍是由曾經的普通人覺醒而來,隻覺醒特殊的能力,而對自身的身體素質沒有太大的提升。
有些能力雞肋的,實力可能比普通人還不如。
而覺醒者當中再二次覺醒出異能的,屈指可數,或者可以直接說就那麽一兩個,而且都是原先覺醒指數很低,實力相對弱的那一批。
覺醒的異能也泛善可陳,盡是些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能力,完全用不到戰鬥中去。
事實上大部分新生異能者都是如此。
要麽異能沒什麽用處,要麽就是本身未經訓練,就連最普通的任務都沒有辦法應付。
現在出外勤負責清剿異種的主力還是那些訓練有素的覺醒者前輩們。
奈何比起那些隻有屬性變化的覺醒者,異能這類五花八門聽起來就很炫酷的技能總是更奪人眼球,有雞肋的異能作對比,那些強悍的離譜的異能就顯得尤為突出。
就連之前那個死於覺醒石的可憐受害者,將血液都凝結為冰的能力也讓許多人津津樂道了許久。
上了年紀身體素質不佳的普通人也開始暢想能夠靠著異能翻身的未來了。
而且中央基地還給這些新生的異能者們專門劃分了新區,甚至還和原先的覺醒者們所在的區平起平坐。
有普通人暢想未來,自然也會有覺醒者心生不滿。
尤其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那部分。
不過異能者的出現和無限可能的未來已經是既定事實,他們也隻能寄希望於未來某一天自己也能覺醒一個強大的異能。
在這樣的心態加持下,那些號稱能夠幫助覺醒異能的石頭在這些覺醒者們之間就也有了需求和銷路。
他們想要拿到這些石頭可容易多了,出一次外勤就能自己攢下不少,隻要不是專門去采集石頭的任務,也沒人會仔細搜他們的身。
方洗羽這次也是湊巧,去覺醒者們所在的N區看望在應辰基地交到的幾位朋友。
他們的室友裏就有兩個聽信這種傳言並且付諸實踐的。
也不知道該不該誇他們一句好心,他們甚至還很大方地向方洗羽宣傳分享了一下。
方洗羽有心勸他們慎重,但他們顯然不以為意。
隻有方洗羽的朋友麵露猶豫,暫時是把方洗羽的話聽進去了,表示不會亂來。
不過方洗羽看得出來,他們其實也有些心動。
回來的路上,他思來想去許久,覺得這件事還是找沈玄意商量一下比較好。
但他也在猶豫。
如果方洗羽真的認定那些石頭就是害人的東西,那他應該一來就開門見山,要求沈玄意直接封禁那些石頭,使用專門的儀器一一搜查房間,全部收繳上來。
這不需要多費力就能做到,儀器都是現成的。
“你有什麽想法?”沈玄意並攏雙手撐在桌麵上,準備聽聽方洗羽的意見。
“那些石頭對他們並沒有造成明顯的傷害。”方洗羽說道,“可能是因為本身身體素質比較強,體內的能量強度本就比一般人強,就算有些波動也能硬熬過去。這段時間應該沒有覺醒者因此死亡的案例吧?”
沈玄意點了點頭,認可他的說法:“也可以直接說,連受傷的案例都沒有。”
這也是覺醒者之間石頭交易早已泛濫,卻至今沒有被注意到的原因之一。
既然不會受傷,那麽自然也無須如臨大敵的全麵禁止。
“所以,”方洗羽頓了頓,總覺得這些話從自己說出來的時候,有些別扭,“我覺得,這或許不是什麽壞事。”
“如果真的能夠覺醒異能,或者提升自身能力的話,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是大好事。”沈玄意低聲接道,“我們需要更多的人手,更強的戰鬥力,光憑我們幾個人是遠遠不夠的。”
得到認可的方洗羽稍稍鬆了一口氣。
“不過,城區那邊的情況也確實有些嚴重,聽說登記中心的人手最近都有點不夠了。”方洗羽繼續說道,“這就算了,但覺醒石傷亡的事件一直在增加,我想那邊是不是可以增派點人手進行清查,並在出入口增加儀器檢測……”
這些事應該是很容易就想到的。
但至今還沒有一個人去做。
沈玄意聞言也露出了幾分明顯的遲疑不定的神色。
“關於這件事,我也在猶豫。”
沈玄意轉過身,從背後的書架上抽出一個文件夾,然後放到方洗羽剛整理好的那堆文件上。
那是某場最高級別的會議記錄,日期是幾個月前,祝文昕事件發生的隔天。
沈玄意:“之前我們已經開會討論過這件事好幾次了,但至今還沒有能統一意見。”
方洗羽沒有立刻去翻文件,而是先問沈玄意為什麽。
他想先聽聽隊長的說法。
“因為除了祝文昕以外,有人成功用這種方法覺醒了異能——在祝文昕之前。”沈玄意用指尖敲了敲文件夾的封麵,“很大一部分人的觀點是,我們很缺人手。”
所以,有些犧牲是必要的。
方洗羽直直地看向沈玄意的眼睛:“那你呢?”
沈玄意不閃不避:“我還沒有投票。不過我認可他們的說法,我們確實很缺人手。”
方洗羽半晌沒有言語,神情有些複雜。
最後還是對隊長習慣性的信任占據了上風。
他低著頭看了文件封麵許久,問:“那為什麽不讓我們幫你呢?像是訓練那樣的事,其實阿離也不是不可以吧。我聽說訓練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正式的教官……”
沈玄意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需要你們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瑣事上……算了。”
他沒有再解釋下去,而是從那些文件的最下方抽出了其中的一遝,然後一一地翻過去,直到找到他要的那張。
“這是下周阿離和小穆的任務,前往一個月前實驗組所做的實驗標記點複查情況,順帶清理一下周邊的異種——你跟他們一起去吧。”
沈玄意一邊說著,一邊拿出筆在那張任務單上加上了方洗羽的名字。
“等你回來之後,我們再討論這個問題。”
方洗羽接過了那張任務單,回去的路上一直有些心事重重。
回到宿舍的時候,楚辰離也才剛回來。
穆言深跟在他身後。
其他人都是不見蹤影。
“子月他們去找隊長了。”楚辰離告訴方洗羽剛剛從小白那裏聽來的事。
方洗羽挑了下眉,視線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個來回:“那你們這是?”
楚辰離回答道:“回來收拾一下行李。”
方洗羽愣了愣,問:“要出遠門?”
楚辰離說:“去城區住兩天。”
穆言深在旁邊幫忙補充:“他怕唐北河出事。雖然我覺得那個小孩兒應該沒有蠢到那麽無可救藥,但最近三天內就至少有兩個人無故失蹤了,說不定並不都是自願的。”
方洗羽抖了抖手上的任務單,問:“任務的事就不管了?”
楚辰離說:“還沒到時間。”
穆言深:“當然是想辦法在出任務之前解決這件事了。”
距離出任務還有整整六天的時間——不算今天晚上的話,時間上還是綽綽有餘的。
方洗羽想到跟沈玄意的對話,心情有些複雜,但思來想去還是沒有潑他們的冷水。
不管沈玄意最後的決定如何,也說不準會不會有人混在其中渾水摸魚,故意要做些害人的勾當。
畢竟沒有人真的希望那些普通人會因此而無辜死亡。
方洗羽想了想,也轉身準備去挑幾件衣服帶著:“我跟你們一起去。”
穆言深有些不滿:“你這是準備拋棄你那些好朋友了?也不怕他們給你報個失蹤。”
方洗羽說:“我會拜托子月幫我留信的。再怎麽說,我也算小唐的半個師父,怎麽能放任不管。”
穆言深連半個字都不信。
不過楚辰離在旁邊說“好”,他縱然有再多不滿和鄙夷也隻能咽下去了。
方洗羽背著包出來的時候,看到兩人正站在牆角說話。
看到他的時候,他們就停了下來,不過方洗羽已經聽到了一部分,就是些閑聊的話而已,從要不要去酒館吃飯,還是趁機去城區的另一頭逛一逛,說到明天天氣好像還不錯。
方洗羽看著他們笑了一下:“真高興你們已經和好了。”
楚辰離也無奈地笑了一下:“我們本來也沒什麽可吵的地方。”
賀子月和花瑾還有工作,自然是不能陪著他們一起去的,所以一路上隻有他們三個人。
城區晚上可以留宿的地方不多,往中心又走了兩三公裏才看到一家旅館,恰好剩下頂層的兩個房間。
方洗羽非常識趣地主動選擇了那個單人間。
穆言深頗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還難得地主動說了聲“謝謝”。
方洗羽當即就生出點不妙的預感——
僅在半個小時之後,楚辰離就把唐北河帶過來了。
留給穆言深和楚辰離的那個雙人間已經小得可憐,兩張單人床將將夠一個普通成年男人平躺,反倒是方洗羽那個單人間的地板上還夠打個地鋪。
房間是自己選的,方洗羽也隻能微笑著認下來。
穆言深特別體貼地說,正好讓他和他的半個小徒弟好好培養一下感情。
唐北河還在旁邊說,如果不方便的話,他去樓下大堂的沙發上湊合一晚也行。
反正他在外麵漂泊也習慣了。
方洗羽:“……”
他還有什麽話好說呢。
方洗羽隻得歎了口氣,開口安撫起了唐北河。
要真叫他睡大堂,那可真是白來了。
楚辰離擔心唐北河也不是心血**,而是從小白那裏聽說梁源那些小弟裏麵就有幾個經常欺負唐北河的。
而那幾個小弟最近也不知道跟著什麽人做起了倒賣覺醒石的生意,梁源還看到過他們強行抓住某個瘦弱的小孩子,將碾碎了石頭往他們嘴裏硬塞。
而且自那之後,梁源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被塞石頭的小孩子。
至今為止公布的覺醒石傷亡名單裏也沒有他的存在。
梁源在那之前就跟他們鬧翻了,雖然多少還保留著點前老大的威信,加上哥哥的背景震懾在,一般人應該是不敢隨便動他的,但對方畢竟人多勢眾。
看到他們烏壓壓的一群,梁源最後還是慫了,看都沒敢多看一眼,靜悄悄地就轉身離開了。
現在那些小弟在哪裏活動,他也不太清楚。
加上最近的失蹤情況陡然增多,楚辰離想到預知的夢境,心下還是有些不安,索性還是過來看著才放心一些。
他們來得也算及時。
在方洗羽的房間裏暫且坐下的時候,唐北河就說他感覺到最近有人在跟蹤他。
不過他完全沒有想到可能會發生跟覺醒石有關的事,還以為他們是想偷偷套他麻袋揍一頓解氣,唐北河還想著借機好好教訓他們一頓。
這段時間跟著兩個師父學習,他最近可謂是實力飛漲,說是已經脫胎換骨也不為過了。
好在他也沒有膨脹太過。
聽師父說起最近發生的事,他也被嚇出一頭冷汗,臉色都微微發白。
聽到他們提醒他最近不要獨自跑到無人的巷角,唐北河更是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表示自己還是很惜命的。
見他保證得認真,其他人才稍稍放下心來。
不過之後方洗羽就開始受罪了。
小孩兒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們說的事嚇到了,提心吊膽了一整晚,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瞪了一宿,時不時地翻個身,又像是被嚇到似的,趕緊翻回來。
這也就算了,他還時不時地出聲叫一下方洗羽。
方洗羽本來就淺眠,一開始還有耐心安慰一下,但越應小孩兒胡思亂想的話越多,等到了半夜他也隻能假裝自己睡著了。
直到淩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唐北河才總算是精疲力盡地睡過去。
方洗羽卻已經睡不著了,頂著黑眼圈出了房間。
一轉頭,還與穆言深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噗——”
穆言深沒忍住笑出了聲。
對比之下,同樣是帶著警惕入睡的穆言深看起來卻精神奕奕。
楚辰離從後麵出來,看到方洗羽也不由地露出幾分同情的神色,一邊問他:“要不要來我們這邊休息一下?”
方洗羽搖了搖頭,說:“我還是去天台吹吹風吧。”
通宵對他們來說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反倒是昨天腦子裏想的事太多,轉得他有些累了。
穆言深被打發去買早餐,楚辰離就陪著方洗羽去天台上吹吹風。
旅館的天台荒廢了許久,縫隙裏雜草叢生,但也沒有太過雜亂,出入口的牆壁一側還擺著一個生了鏽的晾衣架,周邊都圍起了圍欄,高出一些的杆子上掛著晾衣繩。
兩人站在欄杆邊,正下方就是唐北河的房間,有什麽動靜他們就能立刻聽到。
朝前看,周邊就是一大片低矮的住宅區。
這個地方幾乎沒有什麽高樓。
當然也不需要,這裏沒有那麽多的人口。
不過即便這裏的人口比起天災前已經是成百上千倍的縮減,也依然要比基地熱鬧許多。
即便已經來過很多次,路上碰見的大部分都還是生麵孔,站在天台上,遠處也都是陌生的建築。
如果一直住在這個地方,他們或許會更有探索的熱情。
大概是因為時間還早,路上都沒有什麽人影,隻有不遠處的廣場上已經有工人來來往往地搬運著什麽架子,楚辰離眯著眼睛看了半晌,也隻能看到最大的“展覽”兩個字。
“說不定能看到日出。”方洗羽在旁邊說道。
楚辰離聞聲轉過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天際。
天地交界的地方已經透出點橙色的光亮。
“無論世界怎麽變化,怎樣千瘡百孔,太陽也依然會從那個方向升起來。”方洗羽很應景地生出點文藝範兒,靠著欄杆感慨了一句,“這麽看還是太陽最長情啊。”
“吱呀——”
欄杆的連接處發出一點輕響。
楚辰離的視線很快被吸引過去。
欄杆下麵對著的是一條狹窄的小巷,一個黑色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走到巷口,緊張地往後看看,又探出頭往巷子外麵的左右看看。
確認沒有其他人影之後,他飛快地從巷子裏跑了出去。
“你覺得,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方洗羽多愁善感地詢問楚辰離,然而並沒有得到回音,於是他轉過了頭,“阿離?”
樓下的人影穿進了另一條巷子,不見了蹤跡。
總之不是往這棟樓來的。
楚辰離這才收回了視線,有些茫然地看向方洗羽:“你說什麽?”
方洗羽重複了一遍問題:“你不想回到從前嗎?”
楚辰離很冷靜淡然地回答說:“不想。”
方洗羽抓了抓頭發,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是問錯了對象:“抱歉,我忘了你不想說以前的事了。”
“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隻是我不認為是什麽很有意思的事。”楚辰離說道,“不過你想知道什麽的話,可以直接問,沒有什麽要緊的。”
方洗羽反倒一時不知道該問些什麽了。
思緒繞了一大圈之後,反倒繞回跟沈玄意的對話上去。
楚辰離和穆言深已經出去做了幾次任務了。
方洗羽想問問他的感受:“阿離,你覺得那些……”
他有些躊躇地抓了抓頭發,又低下了下頭,想著該用什麽樣的說法更溫和委婉一些——萬一阿離還不知道隊長的那些想法呢?
然而等他好不容易組織好語言,一抬頭正要說下去:“我——阿離?”
……人呢?
剛剛還站著人的位置此時已經空無一物。
欄杆又發出“吱呀”的一聲輕響。
方洗羽懵了一下,下意識站直了身子,四下張望起來。
等穆言深帶著打包的早餐,用胳膊肘推開天台的門時,就看到方洗羽看著地上發呆,他左右看了看,問:“阿離呢?”
方洗羽伸手指了指樓下某個方向,然後默默地歎了口氣:“在那裏見義勇為……大概。”
兩個巷子口以外的廣場上,幾名工人正在從小推車上卸貨,另一部分人蹲在一邊負責拚裝。
本來是很和諧的勞動畫麵,但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一個人影猛地衝過去,抓起地上的一塊東西就跑。
旁邊的工人愣了好一會兒,沒有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人明目張膽地搶東西。
但很快他們就臉色一變,呼啦啦站起一堆人,追在小偷身後就衝了過去。
從樓上往下看,黑壓壓的一片頭頂,看起來還挺壯觀。
顯然被偷走的是挺重要的東西。
小偷繞著巷子轉了好幾圈,眼看著距離越來越近,最後幹脆在某個拐角直接將手裏的東西往圍牆後麵一扔,動作瞬間變得敏捷了幾分,漸漸又拉開了一點差距。
工人們在死角處沒有看到他的動作,沒有多想,繼續追在他屁股後麵繞著圈。
但就在工人的大部隊去追小偷之後,廣場上又摸進去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頗為緊張地四處張望著,一會兒往樹上看,一會兒趴在地上張望。
就在他抬頭的時候,身後的小推車下麵有道影子一閃而過。
但等他低頭去看前麵的車板底時,底下隻有碎石和灰塵。
他隻得繼續往前找。
坐在原處看著東西的老人皺著眉頭問他在幹什麽,他也不答。
老人一看身體就很弱,這個鬼祟的人並不將他放在心上。
對此老人也隻能有些生氣地在地上敲了敲自己的拐杖,嘴裏嘟囔著:“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他以為這個人也是來偷東西的。
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鬼祟人影背後最遠的一輛推車下麵,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朝外爬出去。
看著也就六七歲大的小孩兒,不時緊張地回頭看看後麵的人。
趁著那道人影趴到地上去看的時候,小孩兒猛地起身,飛快地朝灌木叢後麵的小樹林裏跑去。
倒是旁邊的老人一回頭,驚詫道:“哎,這小孩兒哪家的?怎麽一個人跑到這兒來了?”
鬼祟的男人一愣:“小孩兒?”
隨即他就變了臉色,一扭頭就看到小孩兒邁著小短腿正跑得飛快,他臉色一怒,連忙起身:“你給我站住!”
小孩兒才不理他的怒吼,嘴巴一閉憋著一口氣,臉漲得通紅,兩條小短腿幾乎要跑出殘影。
然而跑得再快也還是小孩兒,從頭到腳加起來還不如人家的大腿長,自然是跑不過的。
滿臉怒容的男人幾步跨上台階,很快就到了小孩兒身後。
小孩兒被堵在了一叢灌木前。
如果是成年人,努努力說不定還能跨過去,對於小短腿來說,那就無異於天塹了。
又是在這時候,他腳下一個踉蹌,被凸起的石塊絆倒在地。
一道陰影落到他的身上,追上來的男人神色有些扭曲,怒氣中又夾雜了幾分快意:“小東西,有本事你再跑啊!我當你還多有本事呢,竟然還能傷了我兄弟偷跑出來——”
小孩兒咬著牙,忍住眼淚,手腳並用地往前爬。
灌木旁邊還有空地,但他顯然是爬不過後麵的成年男人的。
陰影再一次落在他的頭上。
眼前昏暗一片,小孩兒也不知道是自己眼睛發昏,還是被眼淚糊住了。
下一秒,一隻手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四肢懸空的時候,小孩兒也沒放棄掙紮,還是努力地在空氣中撲棱著。
一邊撲棱著手腳,他還一邊磨著牙,預備著找機會狠狠咬上男人一口。
直到男人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來:“你是哪家的小孩兒?怎麽光天化日之下強搶別人家的孩子?快點把他還給我,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不然我就報警抓你了!”
顛倒是非的話從男人嘴裏說出來實在有些可笑。
小孩兒還不懂“顛倒是非”這個成語,但他知道這個男人很壞,他也不喜歡這個男人的聲音,他努力擺出最凶狠的臉色,扭頭去瞪男人。
男人與他的視線撞上,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小孩兒忽的一愣。
男人沒有抓住他,那拎著他的人是誰?
小孩兒呆愣了一會兒,然後努力扭頭去看,一張陌生少年的臉,不笑也不怒,但氣質很溫和。
他將小孩兒放到地上,然後語氣淡淡地問對麵的男人:“別人家的孩子?看著也不像是你家的啊。”
男人噎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少年一點沒被他的黑臉唬住。
少年看著弱不禁風的模樣,但到底也是像成年人靠攏的長條體型,他沒敢貿然去硬搶,隻能梗著脖子睜眼說瞎話。
“這、這當然是我家的!我遠方姐姐的孩子,可憐我那個姐姐早早死在外麵,要不是我好心收留,這小孩兒早就被外麵的野狗吃了!想我花錢供他吃供他穿,沒想到這個小沒良心的因為一點小事就非說我虐待他,要離家出走!你看看這像話嗎?!我真是一顆好心喂了狗!”
小孩兒試圖張嘴解釋什麽,但都被男人的聲音蓋了過去。
他頓時氣得臉色通紅。
在第三次張嘴無果之後,他終於忍耐不住,轉頭抱著楚辰離的大腿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楚辰離:“……”
試圖把小孩兒拎開幾次未果,他又不敢真的用力,隻能冷著臉抬頭,看向那個一看就是在胡說八道的男人。
男人莫名感覺脊背竄起一股涼意,不由自主地自己止住了話頭。
他高聲嚷嚷的聲音一停,小孩子的哭聲就顯得格外響亮。
天盡頭的太陽漸漸升起,這時候路上已經有一些行人來往了。
不知不覺就浪費了這麽長的時間,那邊追不到小偷的工人也已經有往回走的了,男人一下子回過神來,額頭冒起了冷汗。
不能再耽擱了。
反正這個大的看著也不禁打的樣子。
男人暗暗對比了一下自己與少年的體型差距,膨脹的信心一時占據了上風,他陰沉下臉色。
“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把那個孩子交給我,不然可別怪我不客氣——”
話剛出口,他就已經氣勢洶洶地朝楚辰離衝了過去,手裏還握著一把剛掏出來的小刀,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森然的寒光。
小孩兒一下子止住了哭聲,被嚇得閉緊了眼睛。
楚辰離被小孩兒死死抱住了一邊的大腿,在男人衝過來的間隙還分神思索了片刻,最後還是決定先不動這邊的腿。
他伸出了手。
男人手裏的刀子直接對準他的眼睛紮過來,他不閃不避,甚至連眼珠子都沒有動一下,抬了下手就精準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輕輕往外一折,再往下一按。
“哢嚓”一聲清晰的脆響之後,男人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
這聲音實在太吵,楚辰離幹脆把他的臉摁進了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