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靜止。

飛鳥振翅, 凝固在半空之中,隨風飄落的羽毛與落葉也如畫像一般突兀地靜止。

所有的人與怪物,皆被定格在那一個瞬間。

唯一的例外沈玄意若有所思地望向山林。

使用能力的並不是他。

自從回歸現實之後, 他實際上使用能力的次數屈指可數。

初次使用這樣的能力也不會這樣的熟練。

在遊戲裏的時候,小穆用過多少次呢?又有多少次……不是因為阿離?

某條漆黑幽深的裂縫之內。

尖銳的根須距離楚辰離的心髒隻有幾厘米的距離, 若是往常, 他絕對可以輕而易舉地躲過去, 再不濟使用能力自保也綽綽有餘。

但此刻他手上還牢牢抓著什麽東西,必須雙手才能握住, 腹部已經因此被捅開了一道口子,鮮血已經濡濕了外層的衣服。

更不用說其他地方大大小小的外傷。

此刻他也被靜止在了原處。

穆言深慢慢喘著氣, 滿頭的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過了片刻才逐漸平複呼吸, 從裂縫的邊緣一躍而下。

即將摔到巨大石塊上的時候, 一陣無形的微風拖住他的身體,叫他得以平穩落地。

風,的確是很好用的能力。

穆言深撿起地上的碎枝,下一刻便在他手中化作一柄刀鋒尖銳的短刀,他匆忙截斷那根伸向楚辰離心髒的觸須,隨即又將周圍那些蓄勢待發的植物根須斬得幹幹淨淨。

他很想幹脆一把火燒掉算了, 但楚辰離沒有那麽做,他知道一定是有什麽理由。

穆言深有些煩躁地嘖了一聲, 還是放下了蠢蠢欲動的手, 走到楚辰離的身邊, 伸手覆上他腹部的傷口。

可怖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穆言深神色並不緊張, 明顯對這一套流程已經爛熟於心, 但臉上還是不可避免地失了血色, 冷汗越冒越多。

他逐漸把自己看做真正的人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於此——人類的身體,是存在上限的。

他並不覺得痛,也不覺得辛苦,但他知道,持續太久的話,自己的身體會先一步崩潰的。

所以在那道最猙獰的傷口愈合的刹那,穆言深便鬆開了手。

一聲響指輕響,風重新開始流動。

楚辰離第一時間便瞥見了旁邊突然出現的穆言深,他眼皮跳了一下,但也並沒有多驚嚇。

這種事,發生過不止一次。

隻不過以前穆言深沒這麽囂張地展現過,楚辰離也不多問,但對此早已是心知肚明。

此刻他也顧不得分心,惱人的觸須被斬了個幹淨,身上的疼痛感驟然消減,他也就能集中更多的注意力到手上的東西——

跳下去的丁萱。

在觸碰到那塊漆黑的石頭表麵的刹那,仿佛有一個囊袋一樣的東西將她包裹進去,最後就隻剩下一隻手露在外麵。

楚辰離心底深處也並不覺得她還有救,但感性上頭無論如何也無法隨意鬆手。

清除了那些煩人的騷擾之後,他終於可以集中注意力。

微風平地而起。

穆言深立刻就意識到了什麽,飛快地往後退了兩步。

楚辰離眸色一沉,風如利刃一般切進石頭深處,按照他估算的大概位置,然後手上猛然一用力,將吞下丁萱的那一部分用力拔起。

漫山暴走的觸角連同怪物本地陡然間一滯,隨即便如同遭受了什麽巨大的痛苦一般,劇烈地掙紮起來。

切口處大片黏稠的汁液連同厲風驟然襲向楚辰離。

無形的屏障擋在他的麵前,發出一陣沉悶的巨響,楚辰離一把拉起旁邊的穆言深:“快走!”

一陣強勁的風推著他們的身體往上,加上楚辰離手上的一陣大力,穆言深和他一起撞進地表上。

背後是樹,穆言深勉力換了個姿勢,擋在楚辰離的後麵。

未加收斂的力道將兩人撞到樹幹上,皆是一聲忍痛的悶哼聲。

突然狂躁起來的怪物並未再單獨追著他們攻擊,但他們也無法因此放鬆警惕,很快那陣狂躁就變成了無差別攻擊——針對整片山脈。

“阿瑾他們——”

“沈玄意來了!”穆言深微微一怔,那外放的心音反複叫著他們的名字,告訴他們沈會長帶著人來救他們了。

對穆言深來說,那就好像天上裝著十個大型喇叭對著他循環播放。

大約是有人刻意借用這個能力聯絡他們。

穆言深並不意外有支援來,但沒有想到沈玄意會親自過來。

電光石火之間,他隱約冒出一點想法,卻來不及細思。

“阿瑾他們呢?”楚辰離悶聲問,話音剛落忍不住一陣咳嗽。

他伸手捂住嘴,將嘴裏磕出來的血沫咽回去,按下穆言深因為緊張而伸過來的手,起身將懷裏那塊石頭拋給他。

僅一眼對視,穆言深就明白他的意思。

“洗羽被救了,剩下的人都在那個方向。”穆言深指向山腳下的位置,“能夠感知到的,全部都往那裏走了。”

“我知道了,我去救他們,你在這裏等隊長,之後再聯係。”

話音未落,楚辰離已經抽出了隨身攜帶的短刀,徑直往山下趕去。

穆言深看著他的背影,沒有再追。

沒有顧慮的情況下,楚辰離足以自保,甚至保護好其他人。

他抬頭看了眼天空,聽見那裏有人驚喜的心音——找到了!

……

楚辰離在山坡下麵找到了秦遠遙和孟封淮。

凜冽的風聲在山穀間回**開來,隨之響起的是怪物痛苦的嘶吼嚎叫聲,四處延伸的觸角不會說話,張大著嘴巴猙獰地扭動著,下一瞬便在風刃之中化為一塊塊碎肉。

肉塊帶著被黏膩的黑色**包裹著,如同密集的雨,秦遠遙來不及閃避,被劈裏啪啦砸了一臉,隱隱生出一股灼痛的感覺。

好在那些黏液還沒有那麽強的腐蝕效果。

及時低頭避開的孟封淮開了一瓶水,對著秦遠遙臉上澆下去,衝開了那些碎肉塊與黏液。

秦遠遙抹了把臉,感覺痛楚有所減緩,低聲說了句:“謝謝。”

他臉上有點紅,但情況並不怎麽嚴重。

楚辰離已經走過來,掃了他們一眼便放下心,但左右沒看到其他人,不由皺了皺眉:“其他人呢?”

“錢老師在前麵的山洞裏。”孟封淮飛快地說道,“但花醫生終於跟我們走散了,到現在我還沒有見過他。還有季螢,就是之前跟丁萱一起離開的那個,現在也不知道在哪裏。”

等他們接到錢老師的時候,直升機的轟鳴聲在頭頂上方響起。

怪物感受到了這陣動靜,細長的觸須密密麻麻地從地下伸出,如同一張織好的巨網,鋪天蓋地地朝直升機蓋過去。

直升機明顯打了個顫。

好在下一瞬間,淩厲的風聲劃過林木之間,那些密密麻麻的觸須瞬間被貼著地皮斬斷。

然而那些木製的觸須僅僅是畏火,而並不會因為觸須斷裂而感到疼痛,就在觸須被斬斷沒多久,地表之上觸須又顫顫巍巍地往外延伸,眼看著還不死心地想要攻擊天上的直升機。

直升機離地麵太遠就很難起到救援的作用了。

楚辰離沒有猶豫,當機立斷叫孟封淮保護著錢老師先上去,隨後是秦遠遙,他負責斷後。

凜冽的風在山林之間飛快地穿梭著,根須與觸角一根根被斬斷,然而地下潛藏的部分仿佛無窮無盡。

孟封淮站在直升機的艙門旁,伸手將秦遠遙拉上來,然後扶著艙門看向下麵的楚辰離。

直升機有載重限製,但再加一個楚辰離臨時離開危險區域應該沒什麽問題。

但楚辰離看起來並沒有要上去的意思。

他又一次切斷了那些蠢蠢欲動的觸須,然後才抬頭看向孟封淮幾人,確認他們暫時已經得救,便抬了下手,示意他們先離開。

“楚哥?”

“我去找阿瑾他們。”風將楚辰離的聲音送到他們耳邊。

等到直升機慢慢飛到怪物一時難以觸及的高度時,楚辰離才收回關注的視線,然後轉過身,繼續往外圍走去。

接近第一層電網圍欄的時候,穆言深的聲音直接傳入他的腦海。

「這裏麵已經沒有活人的痕跡了。阿離你最好趕緊離開,這個怪物還在進化——」

再這樣漫無目的地找下去,就算是楚辰離也會吃不消的。

而且他本來就受了傷。

就算傷口勉強愈合,那些流出去的血卻也沒有那麽快補回去。

感覺出穆言深的擔憂,楚辰離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下意識安慰了一句:“我沒事。”

「……」穆言深表示不太相信。

等到天色漸暗的時候,支援的隊伍那裏也傳來消息,經過他們利用儀器進行地毯式的搜查之後,已經確認整個實驗區內都沒有活人存在了。

穆言深在某一瞬間感應到了花瑾的心聲,後者好像也出了實驗區的範圍。

直至夜半時分,怪物動作放緩,但並沒有停滯的跡象。

它身體的一部分在休息,但另一部分仍然活躍著擴大自己的領地範圍,最後一層電網圍欄搖搖欲墜。

被救援出來的眾人站在山腳下,一抬頭就能看見怪物搖頭晃腦的模樣,齊教授和錢老師一邊害怕,一邊麵露惋惜。

程隊長那邊死亡兩人,一人重傷,中央基地這邊也有不少在支援中受傷的,但花瑾此刻卻不見蹤影。

這還是因為支援來得及時,否則傷亡隻會更加慘重。

原本用於實驗的怪物已經不受控製了,沈玄意最後還是下令直接在這裏擊殺這隻怪物。

最簡單直接的方法……放火燒山。

漫天的火光之中,幸存者們撤到更遠的安全區域,十七號基地的所有幸存者將會被帶回基地,沈玄意要提前回去主持大局,餘下的便是楚辰離、穆言深以及孟封淮三人。

三人負責觀察後續情況,以及接應還沒見蹤跡的花瑾。

一旦確認怪物死亡,並確定花瑾的行蹤,就立刻撤回中央基地。

方洗羽跟沈玄意一起坐上了回去的車,因為護衛的人手不太夠,以免再出現什麽意外情況。

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們一回頭,還能看見漫山的火光。

方洗羽久久沒能移開自己的視線。

“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東西嗎?”方洗羽呢喃著問道。

“這隻異種的異狀並不在我的預料之中。”沈玄意說道,“不過,這本來也是遲早的事。”

異種進化的速度確實遠比他們預想的要快得多。

方洗羽回想起直麵那隻巨大異種時的壓迫感,也有些心有餘悸的感覺。

但這種壓迫感也遠不及沈玄意下句話帶給他的恐懼更甚。

沈玄意說:“你覺得那隻異種真的能夠這樣輕易地被燒死嗎?”

方洗羽太過於信任楚辰離了,也太過於相信基地的研究成果了。

生物再如何變異,本質也依然是肉|體凡胎,需要呼吸,需要血液與營養的供給,被切斷要害便會死亡……

但如果某一天,它們不需要了呢?

“即便現在真的能夠殺死那隻異種,你覺得它體內的石頭也會隨之消亡嗎?”沈玄意繼續問道。

“但是,之前的任務報告中沒有說過進化的異種死亡之後,還會留下它們原先吞噬的那些石頭。”方洗羽說道。

“這就是最讓人不安的事了。”

“什麽?”

“那種石頭的數量,還在增加——體積更小,但分布的位置更廣更散,基本都是那些進化異種最後的葬身之地。”

“……人類呢?”

“暫時還沒有明確的證據可以證明。”

但人類大概率也一樣,會變成那些石頭的載體,然後就像蒲公英一樣,灑滿全世界。

這對人類會是壞事嗎?

無論從哪方麵來看,都不會是好事。

這意味著異種進化的速度會變快,人類數量再如何龐大,也抵不過世界上所有生物的總和。

現在甚至還要將曾經無害的植物一同加入需要警惕的敵人名單。

除非人類也像那些沒有理智的怪物一樣,主動借助那些石頭來提升自己的異能。

但從長遠來看,那大概率也會是杯水車薪。

而且誰也無法判斷人類“進化”到最後會變成什麽模樣。

如果變成與異種一樣隻剩本能的怪物,那所謂的“進化”還有什麽意義嗎?

或許比起綿綿不絕的異種,那些石頭才是真正的敵人。

“就沒有辦法清理掉那些石頭嗎?”方洗羽自言自語地問道,“有沒有辦法,將它們剝離開,然後處理掉……”

一邊說著,他一邊下意識地看了眼後麵的車廂。

吞噬了丁萱的那一部分石頭此刻就藏在後麵,但事實上那裏已經檢測不出任何生命的跡象了,隻能作為研究材料的一部分帶回中央基地。

原先他隻覺得遺憾,此刻卻有些毛骨悚然了。

“處理掉的方法,也不是沒有。”沈玄意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但是?”

“但是,隻能大家同歸於盡。”

“這個大家是指——”方洗羽小心翼翼地問。

“全世界。”

“……”

實驗區的反方向。

太陽從天地交接的位置緩緩升起,花瑾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遠處一輪紅日。

他下意識眯起眼睛,隱約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小瑜——

花瑾差點叫出來,隨後才陡然反應過來,那不是妹妹,而是……

“鍾懷玉?!”

這時候出現在他麵前的人也同樣叫他吃驚。

鍾懷玉轉過頭看他,發現他醒過來的時候不由麵露驚喜,端著杯子走到他麵前:“你醒了!”

花瑾警惕地看著她。

眼前的人是鍾懷玉無疑,但她出現的原因和態度都叫人費解。

自從應辰基地的事件過後,鍾懷玉就被帶回了中央基地,據說是跟其他那些被抓回來的人一起丟進了監獄。

之後的事情花瑾就沒有再過問過,也是刻意地回避著這件事。

以及人。

此刻鍾懷玉卻突然再度出現在他麵前,無論是自己逃出來的,還是有人接應,都說明她那邊有個相當麻煩的人物。

花瑾第一反應還是她會不會對自己和同伴產生什麽威脅。

鍾懷玉好像看出他的顧慮,自覺地停在安全界線範圍以外,又抬了下手,叫後麵的同伴站在原處不要動。

除了她以外,不遠處還站著三個年輕人,同樣警惕而戒備的看著花瑾,卻也依言沒有再靠近他們。

“是有人放我出來的。”鍾懷玉首先解釋道,“而且是你們那邊的人。交換條件是不能傷害普通人。”

那一瞬間,花瑾腦海裏閃現過很多猜想,但他漸漸冷靜下來。

“之前在山裏叫救命的那個人是你?”花瑾打量著鍾懷玉和她的同伴們的臉,一邊回憶著自己從山上下來的場景。

他看見了天上救援的直升機,意識到有人來支援。

但在主動過去與其他人匯合之前,他先聽見有人在喊救命,那裏已經是靠近邊界的地方,他沒有多想,依照本能便跑了過去。

但在拉開那個險些就被怪物吞下的人的刹那,腳下山崩地裂,隨後他感覺到後腦一陣鈍痛,緊跟著就失去了意識。

再睜開眼就是在這裏了。

花瑾有些遺憾自己沒有小穆那樣的能力,此刻也隻能暗暗在心底提高戒備。

鍾懷玉好像沒有看見他警惕的神色,自顧自地說:“我們是專程來找你的。”

花瑾問:“為什麽?”

鍾懷玉說:“當然是需要你的能力。”

花瑾問:“你們想幹什麽?”

鍾懷玉蹲在地上,撿起樹枝在泥地上畫了一大一小兩個圈,又從大圈上延伸出去一條線,連在小圈上麵。

“我們隻是想要找到那個’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