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抵達市政廳的時候,佛斯特和他的兄弟們正圍站在薪王留下的火焰大劍旁邊,因為薪王沒有留下灰燼,所以他們隻能對著這把武器哀悼。
看著眼前伯雷坦式的衣冠塚,伊甸沒有多說什麽,也沒有照慣例吐槽一番,他隻默默站在人群外麵,等待他們結束默哀。
但火焰教的默哀顯然不隻有三分鍾這麽簡單,更確切的說,在沒有外部威脅的情況下,傳火者們更願意站到身體扛不住為止。
在他們看來,不論是疲勞還是傷痛,都比不上薪王為自己付出的代價。
“我們所有人都享受到了他用犧牲換來的和平,所以,我們有義務站在這裏,直到凡人的身軀如烈火中的大樹一般倒下。”
默哀開始之前,佛斯特是這麽對弟兄們說的,但是這一次,沒有人提出異議,即使是一直不滿老大哥的瑟得,這時候也沉默地低下頭,由衷地悼念著薪王。
因為如果沒有戈溫的付出,就算他現在已經不是土匪而是海文的自由人,也不可能擺脫桑·赫特和傭兵協會的控製。
但在氣氛如此沉重的市政廳裏,有一個人看上去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盡管伊甸已經盡可能地保持沉默,但聖心自帶的氣場卻讓他無法融入其他人,為了避免自己的存在幹擾他人,他隻能一直站在最不容易被人注意石柱後方。
然而一直站在這也不是個事,因為他不可能陪著其他人站到精疲力竭——法蘭公國還有一大堆事情在等著他。
於是,在離開和留下兩個選項之間徘徊幾分鍾以後,伊甸最終選擇離去,將海文和安靜留給有需要的人。
“你這樣不如不進來,啥都沒幹成不說,還白白浪費這麽多時間。”
行走在森林中,瑪格麗莎不停抱怨著伊甸接二連三的愚蠢行為,她討厭這種給別人醞釀情緒,自己卻悄悄溜走的行為。
在她看來,隻是非常不負責任的。
“你也看到了,我融不進去,不走就隻能在裏麵當人形白熾燈。話說應該沒幾個正常人會喜歡葬禮上出現白熾燈吧。”
“那你也別拉著我啊,你沒辦法共情不代表我也沒辦法。”
“抱歉,要不...你現在回去?”
雖然女孩的話使得伊甸有些尷尬,但他還是強行找到了一個自認為合理的解決辦法。
瑪格麗莎卻隻是白了他一眼:“哦,你幫我醞釀情緒,醞釀到一半給我打斷了,現在又要我回去重新醞釀?伊甸,你是不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大病啊。”
“還真有,不過這大病咱倆都清楚是什麽,不然我也不會沒辦法共情死人了。”
伊甸聽出了女孩諷刺的意思,但他還是一本正經地分析著自己身上的問題,那個他一直想解決,卻又解決不了的問題。
“嘖,我看你就不該穿越,乖乖當個曆史老師不好嗎,偏要到伯雷坦來打生打死,還把自己的部分感情給整沒了。”
“準確來說是部分共情能力,而不是感情,因為在麵對活人的時候我還是可以悲傷或者喜悅的。”
“你真會聊天。”
“感謝誇獎。”
“......”
他這一句話直接把天聊死了,搞得瑪格麗莎想繼續講下去都找不到話題,隻能陰著張臉走到前麵,眼不見為淨。
八小時以後,兩人走過海文到法蘭公國這百來裏路,趕在入夜之前來到公國邊境。
見他們到來,早早於此等候的尼索斯教軍迅速從哨站瞭望台上跳下,平穩地降落在他們麵前。
由於純白色的大理石鎧甲遮住了一切,所以伊甸沒法直接用眼睛觀察這位將軍的長相。
也許又是一位上了歲數的老將。
伊甸想道,不過對方的聲音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你好,客人,歡迎來到法蘭公國,照公爵的吩咐,我,戰無不勝的尼索斯·奧姆,將護送你們前往帕裏斯。”
很浮誇,但也很年輕的聲音,伊甸很難想象在這個中老年人當道的大陸,也能有如此年輕的將領。
一時間,他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麽話回複對方。
相比之下,瑪格麗莎就要直白許多:“那個...你確定自己是公爵口中的尼索斯將軍?”
“當然,伯雷坦隻有一個尼索斯·奧姆,這副鎧甲也隻有我一個主人,你們不論上哪打聽,都隻能從其他人口中聽到,我,尼索斯·奧姆的名字。”
這真的是在伯雷坦嗎?
兩人心中同時浮現出這樣的問題,但尼索斯顯然不是個會讀氣氛的將軍,他大大咧咧地從後麵摟住伊甸,推著這位客人往帕裏斯的方向走。
“朋友,我,尼索斯·奧姆很欣賞你們的壯舉,可以和我說說你們是怎麽擊敗原罪教老頭的嗎?(小聲)說實話,我也想要普蘭諾解放者這個稱號。”
“額...”
不知為何,伊甸總感覺有一群人正在用感激的目光盯著自己,而瑪格麗莎在房間裏說的話也證實他的感覺是正確的。
是的,那些駐紮在這座邊境哨站裏的士兵,他們同樣受夠了這個自負和能力成正比的將軍。
此刻,每個士兵都在為伊甸成功帶走尼索斯將軍而歡呼,如果不是將軍還沒有走遠,他們甚至會原地大擺筵席也說不定。
“好吧,你不覺得...自己有些...過於活躍了嗎?”
伊甸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水,試圖通過暗示讓尼索斯意識到自己的不足。
“活躍?當然,我的朋友,我,尼索斯·奧姆,是全法蘭最活躍的將軍,就連整天待在海文休息的奧德爾也沒有我活躍。(小聲)我覺得我才是法蘭公爵最好的人選,不過那老東西還沒有退休的打算,所以我隻能當個將軍。”
這真是可以說的嗎?
聽著尼索斯宛如反叛宣言的話語,伊甸感覺有一座壓在自己身上,他艱難地呼吸兩口冷空氣,然後試著把話題轉移到別的地方。
“那麽...為什麽我之前從未聽到過你的名字呢?”
“哦吼吼吼。”
那個大理石罐頭裏爆發出低沉且詭異的笑聲,聽得伊甸直起雞皮疙瘩。
“當然是因為現在是和平年代,沒有那麽多可以供人揚名立萬的戰爭。”
“你就沒有什麽廣為人知的戰績嗎?”
就在伊甸以為尼奧斯精神狀態好轉的時候,他話鋒一轉,又變回了之前那種誇張的語氣。
“當然有,朋友,我,尼索斯·奧姆,早在八歲的時候就戰勝過艾科納弗的大樹公爵,那個可憐的家夥當時就像個喝不到奶的寶寶,哭喊著帶領自己的士兵向後撤退。而我,尼索斯·奧姆,則像一頭聞到血腥味的豺狼一樣跟在他們身後,直到他們逃進一座我一個人沒法攻破的城市當中。”
“八歲?”
“也許?讓我算算,現在是火焰曆1011年,四十年前是971年...我...嗯,就是八歲。”
該說不愧是有魔法的世界麽,四十八歲的準中年人還能這麽熱血...
不同於弄錯重點的伊甸,瑪格麗莎倒是很清楚地意識到八歲戰勝公爵到底意味著什麽。
“八歲...戰勝公爵?你確定自己沒在開玩笑?”
“我,戰無不勝的尼索斯·奧姆從不開玩笑。(小聲)這位女士,你可以質疑我的盔甲,但是請不要質疑我的戰績,不然我會通過法律手段維護自己的聲譽。”
瑪格麗莎:“......”
“伯雷坦有法律嗎?”
伊甸轉頭問道,但回答他的人卻是尼索斯。
“當然,朋友,你知道艾科納弗的皇帝查理曼·勞嗎?他之前就是帝國首席大法官。(小聲)但你知道的,他不怎麽喜歡...守法。”
“不不不,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眼看著話題又要被尼索斯帶偏,伊甸急忙糾正道。
“我想問的是,到底是什麽樣的法庭,可以為將軍和公爵主持公道?”
“什麽樣的法庭都行,大多數法官在執行判決時不看職業隻看對錯,所以我特別喜歡這些鐵麵無私的法官兄弟。”
也許是因為伊甸的被動逐漸生效,尼索斯的語氣稍微有些緩和,雖然聽上去依舊浮誇,但至少他沒有在每句話中間都帶上自己的名字。
“......”
伊甸倒是還想說些什麽,可尼索斯滔滔不絕的講述一次又一次地打斷了他,即使是瑪格麗莎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插話。
於是兩人幹脆乖乖閉嘴,把路上的時光留給這位年僅四十八的將軍,意識則轉移進房間,無聊地下起了象棋。
......
“見鬼,他怎麽還沒停!”
第一百場棋王爭霸賽結束之後,伊甸短暫地回歸本體,卻被尼索斯的逼叨聲勸退回房。
“我早說過了,別在抵達帕裏斯之前出去,你還不信,現在知道這貨的厲害了吧。”
瑪格麗莎半得意半頭疼地望著他,雖然一心二用的天賦讓她可以同時控製一堆分身,但這也讓她無法像伊甸那樣阻隔分身和本體的聯係。
這直接導致她雖然意識在房間裏,但仍需要時刻忍受尼索斯的廢話。
“誰叫你裝得這麽像,我還以為你已經學會隔絕分身感知了呢。”
伊甸拍了拍女孩的腦袋,並在後者半抗拒半接受的目光中站起身子,將身邊的棋盤和棋子打包丟到牆角。
“你都見識過他的厲害了還要出去?”
“再下也下不了幾局。”伊甸邊說邊讓意識回歸本體,“我們就快到了,是麽?”
“還有一次,我帶領八十名騎兵衝擊艾方陣地,據情報處的人說,那座營地裏至少有上萬名全副武裝的騎士,我...哦,你還在啊,我還以為你們使用傳送術去帕裏斯了呢。是的,我們就快到了,我那可敬的朋友。”
所以說你其實知道自己在自言自語?這太nb了。
如果不是因為伯雷坦沒有精神病院,伊甸這時候絕對會勸尼索斯去那裏看看,畢竟能對空氣逼叨幾個小時的大概率不是什麽正常人。
不過年輕且被下屬排擠的將軍顯然沒注意到伊甸的表情,他此刻正為有人能聽自己講幾個小時的故事而激動萬分。
如同一個單機七十萬字的作者那樣,他因為激動而找不到合適的感謝方法,反而顯得沉有些默,那張喋喋不休的嘴也吐不出任何一個單詞。
對伊甸而言,這是件好事,盡管他並不知道尼索斯沉默的原因,但隻要能擺脫那些廢話,他寧願對方一直沉默下去。
事實也確實如伊甸所料想一般,當尼索斯意識到這個樂意傾聽自己故事的友人會一直傾聽下去以後,尷尬以及一切導致心情糟糕的因素將他包圍。
一直到帕裏斯城門口,這位能言善辯的年輕將軍也沒有再講一件關於自己的故事。
“感謝火焰,我的決定是正確的。”
奧德爾在感知到三人的瞬間便撞開城門,來到伊甸麵前。
“盡管那些卑劣的小偷又一次捉住了希夫,但隻要你們沒事,我遲早可以把他從牢獄中解救出來。”
“哦,奧德爾,我,尼索斯·奧姆,認為你的想法太過天真,策士統領和那些策士可不會像對待皇帝那樣對待你的兒子,他們隻會割下他的皮肉,直到他變成戰車上的飾品。但是,我,攻無不克的尼索斯·奧姆,決定替你救出自己兒子。(小聲)隻要你肯和我互換領地。”
“他認真的?”
聽到尼索斯近乎狂妄的發言以後,瑪格麗莎在加密頻道(房間)裏小聲問道。
“沒準,前提是他沒有在自己的故事裏造假,比如八歲戰勝公爵啥的。”
“我相信你的能力尼索斯,但你能不能不要整天盯著我的法蘭?這裏需要的是冷靜,你在這隻會讓戰爭擴大,這次暫時用我的大劍做抵,下次,下次我們再談交換領地的事情。”
出乎兩人意料的是,公爵不光肯定了尼索斯的能力,甚至以自己的武器為代價換取他的幫助,這讓他們僅存的懷疑瞬間煙消雲散。
“這是你第五十三次和我說下次,但是,我,尼索斯·奧姆,決定再相信你一次。給,你的兒子。”
尼索斯胳膊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長相與奧德爾有七分相似的青年貴族,由於某些未知的原因,他此刻正處於昏迷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