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麽要逃跑?”

小巷裏,三個腦袋依次排開,緊張地注視著被糊一臉神聖眼淚的路人,不過疫醫似乎不太能理解伊甸逃跑的行為,在他看來,聖水無效後立刻展開手術才是自己應該做的。

“不跑難道等著他把我們報給異端裁判所?”

伊甸同樣不能理解疫醫大街上給人做內科手術的想法,尤其是在瘟疫橫行的中世紀,他這麽做完全是在給裁判所抓自己的理由。

“異端裁判所?那是什麽東西,異鄉的宗教機構?”

對於他口中的奇怪名詞,疫醫看上去有些迷惑,仿佛他們這從來沒這些人一樣。

“教皇設立的宗教法庭,話說你不是信上帝的麽,怎麽連這都沒聽說過。”

“沒聽過。”疫醫搖搖頭,“我們這沒有教會,也沒有什麽宗教裁判所,整座城市全靠我和我的同事維持,但他們接二連三地敗給了瘟疫,如今就隻剩下我了。”

提及自己的同事,疫醫的語氣有些落寞:“我還記得我們剛發現瘟疫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這隻是一場小小的感冒,直到有人在夢中看到了祂的影子,我們才意識到,這是上帝對人類的懲罰。”

“騎綠馬的那個?”

“是的,有人稱其為死,也有人稱之為瘟疫,但從城市的現狀來看,祂是瘟疫大過祂是死。”

疫醫拄著拐杖走出巷口,迅速來到那個被聖水糊臉的路人旁邊,緊張地檢查著他的身體。

出乎意料的是,路人痊愈了,盡管他現在仍跟個傻子一樣不知道前進,但那股一直依附在他身上的瘟疫的確已經消失不見。

“那些聖水是有用的!”

疫醫尖叫著,揮舞著雙手朝伊甸跑來。

“上帝沒有拋棄我們!”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城市上空回**,既可笑,又可悲。

伊甸很難想象,究竟是怎樣的災難,能讓一個自稱科學家的醫生絕望到感謝上帝。

從疫醫之前的言行也可以看出,他過去曾試過神學的手段,隻不過沒能成功。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是個信徒,但從未給出過回應的上帝讓他心灰意冷,最終選擇了另一條名為科學的道路,而那些所謂的同事,也不過是精神病人的奇異幻想。

不過,從這一刻起,一切都該結束了。

不論是潛藏在每個人體內的瘟疫,還是無盡的孤獨。

“朋友,這樣的聖水...你還有多少?”

向來自信甚至自負的疫醫這時候居然有些局促,他像個孩子那樣不安地揉搓著雙手,期待著伊甸給出一個完美的答複。

“城裏有多少病人,我就有多少聖水。”

伊甸不準備在眼淚儲備的問題上欺騙疫醫,因為曾經在另一個純白色的世界一個人生活了數十年,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對方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種出口就在眼前,隻要再堅持一小會,就可以擺脫困境的心情。

“感謝你,我的朋友,盡管你是異鄉人,盡管你看上去不怎麽可靠,但我還是想替挪森鎮的居民想你道一聲謝。”

疫醫激動地握著伊甸的雙手,然後迅速鬆開,似乎是害怕自己手套上的瘟疫感染到他。

伊甸沒注意到疫醫的小動作,轉頭對瑪格麗莎說道:“小白,幫忙分幾個分身,光靠我們仨估計沒辦法在短時間裏治療全城的人。”

“為什麽又是我。”

“因為你速度最快。”

“好吧。”女孩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然後從自己體內扯出一個又一個分身。

這操作直接把一旁等待聖水的疫醫驚到了,他活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有絲分裂的,要不是科學精神維持住了最後的理智,他恐怕會像狂信徒一樣虔誠地拜倒在瑪格麗莎裙下。

“別這麽看著我,分身而已,我們那是個人都會。”

女孩一邊應付疫醫,一邊從伊甸手裏接過新鮮出爐的神聖眼淚。

“你們分頭行動吧。”

派發完所有眼淚,伊甸對疫醫和瑪格麗莎說道。

“你呢?就在這站著?”

“我負責給你們補充聖水,自然不能到處亂跑,否則光找我就需要浪費許多時間。”

他的借口聽起來沒什麽問題,加上這裏還站著一個啥魔法沒見過的科學家,女孩勉強認可了這個說法,帶著自己的分身消失在挪森鎮的大街小巷當中。

“走吧,我會一直在這等你們的。”

見疫醫遲遲沒有動靜,伊甸小聲提醒道。

“抱歉,我光顧著...沒注意...”

說完,疫醫逃也似地離開了小巷,往鎮中心一座哥特式高塔跑去。

“現在,就隻剩下你和我了。”

伊甸對著寂靜無人的小巷拿出卡牌盒,選擇性地抽出牌堆最頂端的那張卡牌。

這是一張閃著紫光的太陽,從卡牌給人的感覺來看,它應該被塔羅牌桌布強化過。

“好吧,雖然我不清楚你這兩百點傷害回以何種形式出現,不過正好可以用來對付天啟四騎士,反正它們的血量也沒高到哪去。”

隨後,他收起卡牌和卡牌盒,在旁邊的牆上投射出一道尋友光芒。

光芒消散,房間裏盛放焦油史萊姆的桶裏又多了一隻史萊姆。

看著即將被小胖蛆和史萊姆塞滿的房間,伊甸甚至萌生出隨機掉尋友者的想法。

可惜他暫時還不能放棄小怪這一大助力,所以即使史萊姆和胖蛆很礙事,他也沒能下定隨機道具的決心。

......

第一個回到伊甸這拿聖水瓶的人是瑪格麗莎,盡管撒弗拉形態和莉莉絲寶形態同樣可以製造眼淚,她依舊以懶得變形為由從伊甸這拿走三大瓶眼淚。

在她之後,陸陸續續又有幾個分身跑回來拿眼淚,理由也是驚人的相似,搞得伊甸都有點想轉移位置了。

但奇怪的是,這麽多人中,隻有疫醫從未回來過,哪怕他手裏的瓶子不比其他人的大多少。

不對勁。

這是瑪格麗莎第二次回來拿眼淚時伊甸的想法,他覺得自己必須去那棟哥特式建築看看,如果疫醫死在那裏,自己也好接過對方的職責,成為那個驅逐瘟疫的人。

吩咐過女孩之後,他帶著大大小小的瓶子向高塔走去。

由於疫醫之前治療過路上的病人,在趕往高塔的途中,伊甸並未遭遇任何襲擊,但這些被治愈患者的表現又讓他有些奇怪。

一個患者呆滯還可以用反應遲鈍解釋,所有患者全部呆滯就不能這麽解釋了。

然而現有的信息還不足以伊甸想出合理的解釋,他隻能先往疫醫的方向趕,想著也許高塔裏會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盡管小巷到高塔的距離並不算遠,但他還是在路上耽擱了幾分鍾時間。

伊甸不得不承認,在沒有導遊的情況下穿越挪森鎮的街道確實是一件難事。

好在他依舊能召喚房間裏的小天使出來幫忙,這才沒有徹底迷失在複雜的迷宮街道當中。

同絕大多數哥特式建築一樣,黃昏下的高塔給人一種非常不安的感覺,那些雕在柱子上的石像鬼浮雕仿佛不久前才死去一樣,伊甸甚至能從它們被苔蘚覆蓋的眼睛裏看到一絲亮光。

“我討厭中世紀探險。”

他小聲嘟囔著,相較於黑暗腐朽的中世紀,他更喜歡火焰教和伯雷坦大陸,即使後者這段時間天天下雪。

位於高塔底部鏽鐵大門此時是敞開狀態,這說明疫醫至少來過這裏,而不是像一個冒失的熊貓人那樣到處亂跑。

這是一個好消息,最起碼對伊甸來說是個好消息,因為沒人喜歡像一隻無頭蒼蠅那樣在迷宮裏尋找鳥嘴醫生。

大門背後是一間堆滿實驗器材和實驗樣本的大廳,看來中世紀的科學家還沒有“客廳和實驗室要分開”的概念,他們一直在這工作,即使瘟疫纏身也從未停止,但不符合常理的神聖眼淚讓他們從一切繁重的工作中解脫出來。

現在,科研結束了,這些曾經是科學家的東西,和各種扭曲變異的樣本躺在一起,被某種不知名動力驅動的機械爪搬運到其他地方,隻留下一地黑紅色的**。

“所以說這是哪門子的中世紀,蒸汽朋克嗎?”

小心翼翼地穿過由機械裝置組成的“生產線”以後,伊甸踏上了前往二樓的樓梯,從尚未幹涸的腳印來看,疫醫應該還沒有從高塔離開。

高塔二樓的牆壁上掛著一張金屬牌,刻在上麵的英文單詞由於時間的原因而變得模糊,但亞當語仍能翻譯出它原本的意思:生命實驗室。

顯然,科學家們曾在這裏解剖各種生物,試圖找到通往永生的道路,可惜他們失敗了。

疫醫曾在這裏工作過,所以他在生命實驗室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地麵上滿是由血液組成的腳印,它們最終通向前往第三層的樓梯,但在趕上疫醫之前,伊甸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這層有許多泡在防腐劑裏的動物屍體,考慮到它們很可能會在某個機關被觸發之後打破容器,成為自己離開高塔的阻礙,他決定將它們複活的可能掐死在搖籃裏。

沒過多久,生命實驗室裏就隻剩下破碎的容器和更加破碎的屍體,以及撒得到處都是的棕紅色防腐溶液。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此刻正站在第三層門口,望著擺放在大廳中央的巨型差分機陷入沉思。

不管怎麽說,歐洲中世紀肯定是沒有差分機的,更別說幾乎將整個尖塔頂部占滿的巨型差分機——這玩意直到二十世紀末才被倫敦博物館製造出來。

但是比起差分機,更值得伊甸注意的是站在差分機前的人,準確地說應該是人偶。

是的,挪森鎮唯一的幸存者疫醫並非人類,他之所以能夠無視瘟疫也和那套疫醫服裝無關。

“我早該想到的。”伊甸懊悔地拍著腦門,“他的同事不可能沒有類似的裝備,但他們全部感染了,這就說明瘟疫與防護無關,與種族有關,隻有非人生物才能在其中幸存...”

他沒想著壓低聲音,但站在差分機前的疫醫卻對此毫無反應,宛如一個正在走向母親的孩子。

那身裝扮被疫醫丟在一旁,他張開覆蓋著某種動物皮膚的雙臂,試圖擁抱這個自己名義上的母親。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機械不是蟲族,差分機也不可能像納米機器那樣融合。

疫醫回歸母體的嚐試以失敗告終,因為他們之間早已隔了一層厚厚的可悲的屏障。

“......”

伊甸覺得自己在疫醫那張由獸皮縫製的臉皮上看到了失望的表情,因為機械人偶沒有觸覺,所以這次擁抱沒能給他帶來任何東西。

中世紀能搞出差分機就已經很離譜了,你還給我來個有靈魂的機械人偶...這裏真的是我心心念念的地球嗎?

望著疫醫迷茫的背影,伊甸同樣有些迷茫,他本以為天啟四騎士和自己同出一處,自己遲早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可眼前不符合地球史的景象在他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

“朋友?希望我現在的樣子不會嚇到你。

也是這個時候,疫醫終於注意到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異鄉人,因為不想自己現在的樣子嚇到伊甸,他決定重新穿上中世紀防化服。

“不用擔心,我見過許多非人生物,而你比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更像人。”

伊甸還是不會安慰人,不過站在他對麵的人也不需要安慰,比起一點小挫折就灰心喪氣的人類,差分機人偶顯然理智得多。

“那就好。”疫醫把麵具扣在臉上,然後緩緩轉過身子,朝伊甸晃了晃自己手中半空的聖水瓶,“朋友,讓我們繼續治愈鎮裏的患者吧。”

也許是因為下麵那些科學家在創造疫醫時,將“消除一切瘟疫”作為最高指令,即便已經意識到驅逐瘟疫救不回變成行屍走肉的鎮民,他也沒有放棄的打算。

機器人就這點好,給個目標就能一直堅持下去,不像人類...

伊甸用力握住伸過來的機械手:“這場瘟疫...也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