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醫的離去使得差分機再度陷入無人維護的狀態,雖然它上一次被人維護還是幾十年前,但兩次維護顯然存在巨大的差別。

因為科學家們最後的指令隻是維持高塔整潔,而疫醫輸入的指令則是:擁抱我。

對於智能遠不如自己後代的差分機母機而言,擁抱是一個非常難以理解的詞匯,後麵跟著的名詞“我”更是與邏輯炸彈無異。

在兩人徹底離開高塔之前,幾顆齒輪從差分機當中彈出,緊接著,這台已經存在數百年的古老機器徹底“瘋了”。

它開始不顧一切地想要執行“擁抱我”這個指令,那些本該在一樓工作到生鏽的機械爪開始向二樓靠近,因為小鎮裏唯一的人類此刻就待在那裏。

說來也諷刺,整個挪森鎮幾百號人在差分機眼裏都不算人類,反而是伊甸這個已經不能算人的人類被它認作人類。

由於“我”這一概念在機器的觀念裏代指人類,“擁抱我”自然也就意味著擁抱人類。

隻不過那些巨大的機械爪對於脆弱的人類來說還是太勉強了,至少伊甸就不想站在幾根即將合攏的鐵條中間。

於是他選擇了逃跑,帶著無法免疫時停的疫醫迅速跑出高塔,在錯綜複雜的挪森鎮中遊走,直到瑪格麗莎出現在他的麵前。

女孩嫌棄地看著正在喘氣的伊甸,好像要說:我怎麽有你這樣的伴侶。

但她到底沒有嫌棄到這種地步,用歎息的方式表達自己的不滿後,她關心地詢問:“瘟疫本體出現啦?”

“沒,是另一種敵人。”

“很強麽?”

“不強,但是我不想摧毀它。”伊甸搖了搖頭,把呆若木雞的疫醫推到自己身前,“那是他的母親。”

疫醫體內微型化的機械結構尚未完成對敵人的計算,所以他對伊甸的動作和話語沒有半點反應。

這讓瑪格麗莎有些好奇:“原來他有母親啊,我還以為這種末日裏掙紮求生的主角式人物都是孑然一身的...”

她想說孤兒這個單詞,又覺得這麽說會冒犯到對方,於是在猶豫片刻之後改換成另一個更加溫和的詞匯:孤膽英雄

“看來你之前沒有注意我這邊的情況。”

伊甸指了指疫醫**在外的手臂,這是他因為太過匆忙而留下的破綻。

“...這地兒的科技有些發達啊,連義肢都有了,不過你也沒必要這麽大反應吧,他都說自己是科學家,裝得起義肢不是很正常的嗎?”

女孩奇怪地問道,她無法理解伊甸為什麽要神秘兮兮地指著別人的假手。

“抱歉,這裏的科技可能比你想得要更發達一些。”

說著,伊甸用力拍著疫醫的背部,將他從某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中喚醒。

“我想你可以不用繼續偽裝了。”

“偽裝?”疫醫的語氣聽起來有些驚訝,“我從一開始就是這副打扮,和欺騙他人沒有任何關係。”

“偽裝?欺騙其他人?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兩人宛如猜謎的對話給瑪格麗莎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是三人間隻隔著一層窗戶紙,但伊甸不僅不戳破,還要用手指在上麵劃來劃去。

“算了,你還是直接看結果吧。”

伊甸察覺到女孩話語中的不耐煩,他直接揭下疫醫的麵具,使其露出自己最真實的樣貌。

“連臉都是假的...難道他是某些故事裏的冷血殺人醫生?”

由於注意力都放在疫醫那張被反複強調的臉上,所以瑪格麗莎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注意到對方機械人偶的本質。

“別看臉,看脖子。”

“脖子...等等,這是齒輪?他是機器人?!”

相較於理科知識儲備極低的伊甸,她的反應明顯要更大一些,因為隻有了解過數學和計算機的人才知道,結構簡單的差分機裏誕生人工智能這事到底有多離譜。

“當然,不然我也沒必要強調他的身份。”

“好吧,那你口中的‘母親’是指誰,他的創造者嗎?”

“不,是另一台更加巨大的差分機,同時也是整個高塔的中央主機。”

伊甸抬頭望向遠處高過房屋的高塔塔尖,示意瑪格麗莎可以到高一點的地方用望遠鏡觀察那裏。

“你特麽在開玩笑!這裏不是中世紀麽,憑什麽他們能搞出人工智能,還是在這麽小一台...差分機裏?”

“不知道,也許是瘟疫的原因,說到瘟疫...你分身那邊的進度怎麽樣了。”

“剛好,以及...瘟疫騎士現在就站在你倆後麵。”

瑪格麗莎望著本該空無一人的街道,眼中倒映出一個墨綠色的身影。

“什麽?你怎麽不早說?”

伊甸迅速轉身向敵,同時左手緊握著剛抽出來的亮紫色太陽卡。

“我又不會預言術,怎麽知道他什麽時候出現。”

“......”

就在兩人放棄拌嘴,專心對敵的時候,疫醫也擺脫了電燈泡的身份,他跟著伊甸一起轉身,但那雙水晶球構成的眼睛卻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瘟疫騎士。

那是一個由無數半透明綠色阿拉伯數字和字母組成的騎兵,它的腦袋是一串首尾相連的0和1,身體則是由無數諸如“如果”,“其他”這樣的判斷語句組成。

它不是其他人夢中的瘟疫,但疫醫清楚這就是所有科學家想要驅逐的那個,因為偌大的鎮子隻有它的外表與其他人不同。

“醫生,如果你最終治愈了我們所有人,並在鎮子裏看到任何非人的活物,那麽,不要猶豫,它就是你要找的瘟疫。”

查爾斯博士臨終前的囑托在疫醫體內響起,讓他再度回想起那個幾乎被自己遺忘的老人。

“連錄音都有...這小鎮裏怕不是有個穿越者。”

盡管瑪格麗莎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在麵對敵人時分心,但突如其來的錄音還是讓她愣了一下。要不是瘟疫騎士沒有衝鋒的打算,她很可能會像前幾次一樣,剛開戰就讀條複活。

錄音結束,疫醫鬆開緊按在胸口的右手,再度望向不遠處由數字和字母組成的瘟疫騎士。

“該結束了。”

他的聲音不複之前那般生動,甚至夾雜著金屬碰撞的聲音。

“過去,他們將你從虛無中釋放,現在,就由我將你送回虛無吧。”

疫醫褪去科學家們為他披上的皮膚,以自己最真實的樣貌向瘟疫發起挑戰。

“那不是虛無。”空洞渺茫的聲音從兜帽下方傳出,“那裏是一切的起源,你...和我們的起源。”

還有三個騎士...

雖然伊甸這時候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但他沒有光顧著看戲,在疫醫不自量力地衝向瘟疫之前,他擋住了他。

“朋友...這是為何?”

“你是蒸汽時代的傑作,是打開另一條科技樹的鑰匙,你不該死在這裏。”

不該存在於世的疫醫讓伊甸想起了同樣不該存在於伯雷坦的地獄第六層,他知道,如果有方法能幫助伯雷坦人挺過深淵,那麽這個差分機人偶絕對身處其列。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機會死在自己麵前。

“朋友,請原諒我知識淺薄,可...你到底再說什麽?”

“說你不該死在這。”

伊甸頭也不回地說著,同時使用了一直攥在手裏的太陽卡。

籠罩在挪森鎮上空的陰雲頃刻間消散得無影無蹤,那顆在地平線上掙紮了百年的太陽如同時間倒流般升至眾人頭頂,將鎮子裏每一個黑暗的角落照亮。

“享受紫外線吧,瘟疫騎士,宇宙裏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殺菌方式了。”

雖然說是這麽說的,但瘟疫騎士卻不是小鎮裏最先被紫外線和高溫融化的那個——那些被瘟疫折磨近百年的居民才是。

他們的軀殼在陽光下融化,靈魂卻隨著光芒一起升入高空,其中也包括差分機的創造者,查爾斯博士。

在諸多麵容模糊的靈魂中,隻有他的臉能被其他人看到,出乎伊甸預料的是,那是張東方人的麵孔。

“真有穿越者?!”

“哪呢哪呢,穿越者在哪呢?”

瑪格麗莎向伊甸注視的方向望去,卻沒能在那些模糊的靈魂裏找到自己希望看到的那張臉。

“你晚了一步,他已經消散了。”

“......”

女孩鬱悶地坐在地上,仿佛在埋怨為什麽第一個發現穿越者的人不是自己。

“穿越者...你們是這麽稱呼自己的嗎?”

盡管紫外線對瘟疫騎士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但它和**的綠馬依舊艱難地擺出衝鋒姿態。

“你們和深淵一樣,為了救贖的到來...我必須...”

“沒什麽可必須的,生命會自己尋找出路,用不著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災難化身出來充當救世主。”

伊甸向來不喜歡豎中指這類明著嘲諷別人的動作,但是這次,他選擇破例對瘟疫騎士豎起中指。

當然這其中也有瑪格麗莎玩梗式的請求,不過主要還是出於他的主觀意願。

“救世主...那不是我們的職責,我們隻負責滅世。”

由於太陽照射,瘟疫衝刺的速度很慢,幾乎和一個出門散步的肥胖症患者沒什麽兩樣。

散步的速度雖然讓它無法達成自己的目標,但也給了這個自以為的滅世者更多說話的時間。

“滅世也一樣,生命會自己尋找死路,不論是核戰爭還是全球變暖,都比你們四個要幹脆利落得多。”

比起聽瘟疫騎士陳述自己的立場和觀點,伊甸更想立刻把它送回它的虛無老家。

《充滿瘟疫特色的嘔吐聲》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瘟疫口中吐出的不再是和善的話語,而是一團被蒼蠅包裹的濃稠**。

**就這樣懸浮在蒼蠅中間,被它們以一種近乎抬的方式帶向伊甸。

放在過去,這樣的蒼蠅團隻需要幾顆眼淚就能解決,但在這樣一個重要且關鍵的日子,伊甸覺得隻用眼淚解決是對它的不尊重。

所以他把房間裏能叫的小怪全部叫了出來,然後控製它們同時發動攻擊。

血淚、硫磺火、炸彈蒼蠅、煤火蜘蛛,以及魂火骨頭,他幾乎用上了每一種攻擊方式,隻是為了讓這位瘟疫走得有史詩感。

末了,火光熄滅,血淚也因為重力原因落在地上,至於它們攻擊的目標,則在陽光的照射下徹底蒸發,與患者的靈魂一同飄向遙遠的蒼穹。

或許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虛無,又或許所謂的虛無就是指這片天空,但對於即將回歸伯雷坦的三人(?)而言,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盡管瘟疫的死並沒有為他們打開一道傳送門,但逐漸褪去色彩的世界同樣意味著他們即將回歸。

當世界上隻剩下三人和頭頂的太陽仍擁有色彩時,他們周圍的景象也從挪森鎮變回法蘭公國的帕裏斯城。

“看起來你們很需要幫助?既然如此,就讓我,尼索斯·奧姆,來擔任那個在絕境中伸出援手的英雄吧。(小聲)這位構造物朋友,你應該盡快到赤領報到,否則即使是我,尼索斯·奧姆,也沒辦法維持你的靈魂。”

不幸的是,迎接三人的並非法蘭公爵,而是向來不討人喜歡的尼索斯將軍。

“你為什麽會在這?”

剛擺脫危機就看到尼索斯對伊甸而言顯然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他抗拒地問道,試圖讓對方明白自己需要安靜。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因為,我,尼索斯·奧姆,隨時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小聲)大部分時間還是在法蘭,因為我即將成為這裏的領主。”

“我知道!但你為什麽不先把他送到赤領?反正這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

“我當然會這麽做,但是,我,尼索斯·奧姆,從不做沒有回報的事情,你得拿出等價的報酬。”

“......”

伊甸掃了一眼房間裏的庫存,發現唯一能當作報酬的就隻有蕾茉妮雅,其他的不是太便宜,就是舍不得。

再見了,我的中世紀劍仙夢。

因為不想這麽一台幾近完美的機械人偶死在自己麵前,伊甸含淚掏出蕾茉妮雅,將其交到尼索斯手裏。

“不錯的武器,我,尼索斯·奧姆,決定答應你的請求。”

尼索斯一邊讚歎著蕾茉妮雅的優秀,一邊摸了疫醫一把,用灰燼傳送術將他送到千裏開外的赤領主祭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