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才異品,誌各異歸,
觀其通否,所格者八。
漢武帝劉徹(前156~前87),既是我國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戰略家,也是一位識人用人的明主。漢武帝有著明確的人才規劃,他在重用衛青時就著手鍛煉霍去病,不將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不斷更新和提高人才的戰略思維和整體素質。同時,漢武帝還注重引進外部人才,正是原匈奴小王趙信給漢朝騎軍帶來了先進的戰術,所以《漢書》中稱,“漢之得人,於茲為盛”。
八觀者,一曰觀其奪救,以明間雜。(或慈欲濟恤而吝奪某人,或救濟廣厚而乞醯為惠。)二曰觀其感變,以審常度。(觀其慍作,則常度可審。)三曰觀其至質,以知其名。(征質相應,睹色知名。)四曰觀其所由,以辨依似。(依訐似直,倉卒難明。察其所安,昭然可辨。)
觀察人物有八種不同的方法,第一個是觀察他吝奪濟恤的態度,來辨明他對於善惡的分辨。第二個是觀察他的談吐神色,借此來審視他日常的生活準則態度。第三個是觀察他的本質內涵,以此來得知他的名聲與實質是否相符。第四個是觀察他行事的動機和因由,以此來得知他的言行是否一致。
五曰觀其愛敬,以知通塞。(純愛則物親而情通,純敬則理疏而情塞。)六曰觀其情機,以辨恕惑。(得其所欲則恕,違其所欲則惑。)七曰觀其所短,以知所長。(訐刺雖短,而長於為直。)八曰觀其聰明,以知所達。(雖體眾材,而材不聰明,事事蔽塞,其何能達。)
第五個是觀察他的兼愛和敬重,以此來得知他是否通曉情理。第六個是觀察他的情趣和欲望,來辨別他的思想品德。第七個是觀察他的短處,以此來得知他的長處。第八個是觀察他是否聰穎明慧,以此來得知他能夠在什麽地方有所作為。
何謂觀其奪救,以明間雜?夫質,有至有違,(剛質無欲,所以為至。貪情或勝,所以為違。)若至勝違,則惡情奪正,若然而不然。(以欲勝剛,以此似剛而不剛。)
為什麽說觀察一個人吝奪濟恤的態度,就可以了解他對於善惡的分辨呢?人的性情本質都有兩個截然相反的方麵,如果正麵的不能戰勝反麵的,那麽人的性情就會為邪惡所取代。從表麵上看起來是如此,但本質卻並不是這樣的。
故仁出於慈,有慈而不仁者;仁必有恤,有仁而不恤者;厲必有剛,有厲而不剛者。
一般來說,慈善必然產生仁愛,然而卻也有慈善並不仁愛的人。仁愛必然懂得體恤,然而卻也有仁愛並不懂得體恤的人。嚴厲必然產生剛強,然而卻也有嚴厲並不剛強的人。
若夫見可憐則流涕,(慈心發於中。)將分與則吝嗇,是慈而不仁者。(為仁者必濟恤。)睹危急則惻隱,(仁情動於內。)將赴救則畏患,是仁而不恤者。(為恤者必赴危。)
如果看見可憐的人就痛哭流涕,一旦施舍東西給可憐人的話則變得十分吝嗇,這就是慈善卻並不仁愛的人;目睹危難之中的人就會內心為此感到焦急而產生惻隱之心,但將要去趕赴救援的時候卻總是患得患失,這就是仁愛卻並不懂得體恤的人。
處虛義則色厲,(精厲見於貌。)顧利欲則內荏,是厲而不剛者。(為剛者必無欲。)然而慈而不仁者,則吝奪之也。(愛財傷於慈。)仁而不恤者,則懼奪之也。(恇怯損於仁。)厲而不剛者,則欲奪之也。(利欲害於剛。)
誇誇其談的時候麵色凝重,一本正經,顧及欲望利益的時候內心卻變得十分脆弱不堪,這隻是嚴厲而不是剛強。慈善卻不仁愛的人,是吝嗇戰勝了慈善。仁愛卻不體恤的人,是畏懼戰勝了仁愛。嚴厲卻不剛強的人,是欲望戰勝了剛強。
故曰:慈不能勝吝,無必其能仁也;(愛則不施,何於仁之為能。)仁不能勝懼,無必其能恤也;(畏懦不果,何恤之能行。)厲不能勝欲,無必其能剛也。(情存利欲,何剛之能成。)
霍去病(前140~前117),河東郡平陽縣(今山西臨汾)人。漢武帝時傑出的軍事家,是名將衛青的外甥,任大司馬驃騎將軍。好騎射,善於長途奔襲。霍去病多次率軍與匈奴交戰,在他的帶領下,匈奴被漢軍殺得節節敗退,因此留下了“封狼居胥”的佳話。
所以說:慈善不能戰勝吝嗇的,必然無法成就仁愛;仁愛不能戰勝畏懼的,必然無法體恤他人;嚴厲不能戰勝欲望的,必然無法成就剛強。
是故,不仁之質勝,則伎力為害器;(仁質既弱而有伎力,此害己之器也。)貪悖之性勝,則強猛為禍梯。(廉質既負而性強猛,此禍己之梯也。)亦有善情救惡,不至為害;(惡物宜翦而除,純善之人憐而救之,此稠厚之人,非大害也。)
因此,不仁愛的本質獲得勝利,那麽就算能力再強大也隻是為害的工具。貪欲的本性獲得勝利,那麽就算再剛強勇猛也隻是促進禍患上升的階梯。也有好心救了壞人的情況發生,但這不至於演變成自身的壞事。
愛惠分篤,雖傲狎不離;(平生結交情厚分深,雖原壤夷俟而不相棄,無大過也。)助善者明,雖疾惡無害也;(如殺無道以就有道,疾惡雖甚,無大非也。)救濟過厚,雖取人不貪也。(取人之物以有救濟,雖譏在乞醯,非大貪也。)
如果兩個人相互之間的感情真摯篤定,就算是有偶爾的惡語相加也不至於導致彼此的分離隔閡;如果為了幫助好人,發揚善德,那麽就算以非常的手段對待惡人也沒有什麽不恰當的地方;如果為了救濟仁愛厚道的人,那麽就算是奪取了別人的財物也不能視為貪得無厭。
是故,觀其奪救,而明間雜之情,可得知也。(或畏吝奪慈仁,或救過濟其分,而平淡之主順而恕。)
所以觀察一個人吝奪濟恤的態度,辨識不同性情相互間雜的情況,就能對他進行觀察和了解。
何謂觀其感變,以審常度?夫人厚貌深情,將欲求之,必觀其辭旨,察其應讚。(視發言之旨趣,觀應和之當否。)夫觀其辭旨,猶聽音之善醜;(音唱而善醜別。)察其應讚,猶視智之能否也。(聲和而能否別。)故觀辭察應,足以互相別識。(彼唱此和,是非相舉。)
為什麽說觀察一個人感情的變化,可以借此來審視他日常的生活準則呢?因為人經常把自己的感情隱藏在聲色表情之下,如果想要探求他內心真實的感情,一定要先觀察他言辭的主旨,觀察他應和讚同的內容。所以觀察一個人言辭的主旨,就好像賞鑒音樂的優劣一樣;觀察他的應和讚揚,就可以看出他對事物不同的評價的標準。那麽觀察一個人的應和讚揚足能夠對這個人作出客觀的了解和認識。
然則論顯揚正,白也;(辭顯唱正,是曰明白。)不善言應,玄也;(默而識之,是曰玄也。)經緯玄白,通也;(明辨是非,可謂通理。)移易無正,雜也;(理不一據,言意渾雜。)先識未然,聖也;追思玄事,睿也;見事過人,明也;以明為晦,智也;(心雖明之,常若不足。)
論辯清楚,彰顯正道的是明白的人;言簡意賅,能夠使人領會的是深具深意奧妙的人;能夠明辨是非的是通情達理的人;言語混雜,中心不明確是思想混亂的人;能夠未卜先知的,是聖賢的人;能夠心思縝密、很好調理細微事物的,是睿智的人;見識過人的是明智的人;內心聰慧卻不外露的,是智慧的人。
微忽必識,妙也;(理雖至微,而能察之。)美妙不昧,疏也;(心致昭然,是曰疏朗。)測之益深,實也;(心有實智,探之愈精,猶泉滋中出,測之益深也。)假合炫耀,虛也。(道聽途說,久而無實。猶池水無源,泄而虛竭。)自見其美,不足也;(智不贍足,恐人不知以自伐。)不伐其能,有餘也。(不畏不知。)
李廣(?~前119),隴西成紀(今甘肅靜寧)人。李廣英勇善戰,曆經漢景帝、武帝,立下赫赫戰功,對部下也謙虛和藹。文帝、匈奴單於都很敬佩他,但卻被迫自殺,許多部下及不相識的人都為他痛哭,司馬遷稱讚他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能夠辨別細微事物的人是神奇的人;心思靈動卻不蕪雜的人是性格開朗的人;喜歡尋根究底,探尋真知的人是有真正才幹的人;喜歡誇誇其談,華而不實的人,是虛妄的人;隻能看見自己的優點的人是淺薄的人;不喜歡自誇的人,是才能富足的人。
故曰:凡事不度,必有其故。(色貌失實,必有憂喜之故。)憂患之色,乏而且荒;(憂患在心,故形色荒。)疾之色,亂而垢雜;(黃黑色雜,理多塵垢。)喜色,愉然以懌;慍色,厲然以揚;妒惑之色,冒昧無常;(粗白粗赤,憤憤在麵。)及其動作,蓋並言辭。(色既發揚,言亦從之。)
所以說,如果一件事情不按照一定的規律去施行,一定有它的原因。如果一個人內心焦躁,那麽他的麵容就會很疲憊;如果身體抱恙的人,麵貌就會憔悴不堪;如果一個人內心愉悅,那麽他的表情就會欣喜異常;如果一個人內心憤怒,麵部表情就會十分猙獰誇張;如果內心反複無常或者心懷抵觸,那麽表情就會十分迷惑複雜;一個人表情的變化總是會伴隨言語的變化。
是故,其言甚懌,而精色不從者,中有違也;(心恨而言強和,色貌終不相從。)其言有違,而精色可信者,辭不敏也;(言不自盡,故辭雖違而色貌可信。)言未發而怒色先見者,意憤溢也;(憤怒填胸者,未言而色貌已作。)言將發而怒氣送之者,強所不然也。(欲強行不然之事,故怒氣助言。)
如果一個人的言語十分歡愉而表情卻與之不相符合,那麽他的內心肯定是和言語相背離的;如果一個人的言語失誤很多,然而表情卻十分厚道懇切,這個人是屬於言辭遲鈍的人;言語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來,表情已經把內心的想法表露無遺的人,是比較容易激動的人;剛開始說話,心中的感情已經呼之欲出了,表明此人在壓製內心的感情。
凡此之類,征見於外,不可奄違,(心歡而怒容,意恨而和貌。)雖欲違之,精色不從,(心動貌從。)感愕以明,雖變可知。(情雖在內,感愕發外,千形萬貌,粗可知矣。)是故,觀其感變,而常度之情可知。(觀人辭色而知其心,物有常度,然後審矣。)
上麵的這些情況,表象很明顯地展現在外麵,是無法完全掩蓋的,即便想去掩蓋,那麽他的神色也完全地把他內心的想法表現了出來。內心的感情即使稍微有所變化,也是可以辨別出來的,所以說觀察一個人感情的變化,可以審視他日常的生活準則。
何謂觀其至質,以知其名?凡偏材之性,二至以上,則至質相發,而令名生矣。(二至,質氣之謂也。質直氣清,則善名生矣。)
為什麽說觀察人的本質內涵,可以以此來得知他的名聲與實質是否相符呢?大凡偏才的人,具有兩種或以上的品質,這些品質可以相互促進,那麽他就會因此獲得良好的名聲。
是故,骨直氣清,則休名生焉;(骨氣相應,名是以美。)氣清力勁,則烈名生焉;(氣既清矣,力勁剛烈。)勁智精理,則能名生焉;(智既勁矣,精理則能稱。)智直強愨,則任名生焉。(直而又美,是以見任。)
骨幹直爽、神氣清雅的人具有美好的名聲;神氣清雅、力度勇猛的人具有強健的名聲;心智聰穎、理義通達的人具有能幹的名聲;聰慧賢知的人具有誠信的名聲。
集於端質,則令德濟焉;(質徵端和,善德乃成。)加之學,則文理灼焉。(圭玉有質,瑩則成文。)是故,觀其所至之多少,而異名之所生可知也。(尋其質氣,覽其清濁,雖有多少之異,異狀之名,斷可知之。)
在這些美好的品格之上加上端正的品格,那麽這個人就是具有高尚品德的人,如果再加之學習,這個人就是一個知書達禮的人;所以觀察一個人的本質內涵,可以以此來得知他的名聲與實質是否相符。
何謂觀其所由,以辨依似?夫純訐性違,不能公正;(質氣俱訐,何正之有?)依訐似直,以訐訐善;(以直之訐,計及良善。)純宕似流,不能通道;(質氣俱宕,何道能通。)依宕似通,行傲過節。(似通之宕,容傲無節。)
為什麽說觀察一個人行事的動機和緣由,可以以此得知他的言行是否一致呢?當麵揭發別人的隱私來剖析觀察別人是不道德的行為,這麽對待人顯得很不公正。所以當麵揭發別人的隱私看起來是很正直的行為,但本質卻是在變相地攻擊詰責別人。
故曰:直者亦訐,訐者亦訐,其訐則同,其所以為訐則異。(直人之訐,訐惡憚非,純訐為訐,訐善剌是。)通者亦宕,宕者亦宕,其所以為宕則異。(通人之宕,簡而達道。純宕,傲僻以自恣。)然則何以別之?
故意放縱自己的行為,看起來是放浪不羈,但卻很容易使人遁入歧途。這樣去放縱自己,看似灑脫,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雅士一樣,但行為上卻是沒有禮數教養。所以,正直灑脫的人也放縱,**的人也放縱,雖然他們放縱的行為是相同的,但放縱的原因卻是大大不同的。怎麽才可以劃分這兩者之間的不同呢?
直而能溫者,德也;(溫和為直,所以為德。)直而好訐者,偏也;(性直過訐,所以為偏。)訐而不直者,依也。(純訐似直,所以為依。)道而能節者,通也;(以道自節,所以為通。)通而時過者,偏也;(性通時過,所以為偏。)宕而不節者,依也;(純宕自通,所以為依。)偏之與依,誌同質違,所謂似是而非也。(質同通直,或偏或依。)
性格耿直溫和的人是有德行的人,耿直卻愛揭露別人短處的人是偏頗的人,不正直好揭露別人短處的人是行為模糊的,知道理、懂禮節的人是通達的,通達而言行過分的人是偏頗的,放縱而沒有分寸的人是行為模糊的,偏頗和模糊的行為一樣,性質卻不同,也就是表裏不一。
是故,輕諾似烈而寡信,(不量己力,輕許死人,臨難畏怯,不能殉命。)多易似能而無效,(不顧材能,日謂能辦,受事猖獗,作無效驗。)進銳似精而去速,(精躁之人,不能久任。)訶者似察而事煩,(譴訶之人,每多煩亂。)訐施似惠而無成,(當時似給,終無所成。)麵從似忠而退違,(阿順目前,卻則自是。)此似是而非者也。(紫色亂朱,聖人惡之。)
有的人很輕易地向人許下諾言,看似十分義氣,實際上卻從不遵守;有的人靈變活泛,看上去八麵靈通,很有才幹,但實際做事卻達不到效果;有的人看似積極進取,實際上卻隻是為了追求速度而已;有的人喜歡指出別人的錯誤,看上去善於明察,實際上隻是讓事情變得複雜而已;有的人麵露順從,看似中肯,實際上卻在背地裏使反勁。以上這些,都屬於似是而非者。
亦有似非而是者。(事同於非,其功實則是。)大權似奸而有功,(伊去太甲,以成其功。)大智似愚而內明,(終日不違,內實分別。)博愛似虛而實厚,(泛愛無私,似虛而實。)正言似訐而情忠。(譬帝桀紂,至誠忠愛。)夫察似明非,禦情之反;(欲察似類審,則是非禦,取人情反複明之。)有似理訟,其實難別也。(故聖人參訊廣訪,與眾共之。)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得其實?(若其實可得,何憂乎兜,何遷乎有苗。是以昧旦晨興,揚明仄陋,語之三槐,詢九棘。)
也有似非而是者:戰略性的權變好像是奸詐,其實能夠成就功業;有大智慧的人好像愚鈍,其實內心最為明察;廣博的仁愛之人似乎空虛,其實最為深厚;正直的言談者好像是攻擊別人,其實他表現的情感最為忠誠。觀察其中的奧妙,好像道理很通達,但實際上卻難以鑒別,如果不是天下最精明的人,誰又會了解其中的真實呢?
故聽言信貌,或失其真;(言訥貌惡,仲尼失之子羽。)詭情禦反,或失其賢;(疑非人情,公孫失之卜式。)賢否之察,實在所依。(雖其難知,即當尋其所依而察之。)是故,觀其所依,而似類之質,可知也。(雖其不盡得其實,然察其所依似,身其體氣,粗可幾矣。)
觀察一個人的神色,傾聽一個人的言語,有時候未必會對事物了解清楚,有時候可能會因為相信了現實表露的假象而失去賢才。觀察賢才的時候,要善於觀察他的言行所表現出的真實內容。所以觀察一個人行事的動機和因由,可以得知他的言行是否一致。
何謂觀其愛敬,以知通塞?蓋人道之極,莫過愛敬。(愛生於父子,敬立於君臣。)是故,《孝經》以愛為至德,(起父子之親,故為至德)以敬為要道;(終君臣之義,故為道之要。)《易》以感為德,(氣通生物,人得之以利養。)以謙為道;(尊卑殊別,道之次序。)《老子》以無為德,(施化無方,德之則也。)以虛為道;(寂寞無為,道之倫也。)《禮》以敬為本;(禮由陰作,肅然清淨。)《樂》以愛為主。(樂由陽來,歡然親愛。)
為什麽說觀察一個人的兼愛和敬重,可以得知他前途是否順利?做人的道理中最普通根本的莫過於愛和敬。所以,《孝經》把仁愛作為最崇高的道德,把敬作為最崇高的正理。《易》把感恩作為道德,把謙和作為正理。《老子》把無為作為道德,把虛心作為正理。《禮》把敬愛作為根本。《樂》把仁愛作為主旨。
然則,人情之質,有愛敬之誠,(方在哺乳,愛敬生矣。)則與道德同體,動獲人心,而道無不通也。(體道修德,故物順理通。)然愛不可少於敬,少於敬,則廉節者歸之,(廉人好敬,是以歸之。)而眾人不與。(眾人樂愛,愛少,是以不與。)愛多於敬,則雖廉節者不悅,而愛節者死之。(廉人寡,常人眾,眾人樂愛,致其死,則事成業濟。是故愛之為道,不可少矣。)
人的本性之中,有愛和敬的真誠,那麽就可以感天動地,得到人心,那麽行事的道路就會暢行無阻。然而仁愛不可以小於敬重。如果仁愛小於敬重的話,就僅僅有廉潔清正的人會效忠他,大多數人不會接納他。仁愛多於敬重的話,雖然廉潔清正的人不甚滿意,但得到他恩惠的人會心甘情願地效忠於他。
何則?敬之為道也,嚴而相離,其勢難久;(動必肅容,過之不久。逆旅之人,不及溫和而歸也。)愛之為道也,情親意厚,深而感物。(煦渝篤密,感物深感,是以翳桑之人,倒戈報德。)是故,觀其愛敬之誠,而通塞之理,可得而知也。(篤於慈愛,則溫和而上下之情通。務在禮敬,則嚴肅而外內之情塞。然必愛敬相須,不可一時而無。然行其二義者,常當務令愛多敬少,然後肅穆之風可得希矣。)
這是為什麽呢?敬重作為一種崇高的道德規範,因為嚴肅和緊張讓人產生隔膜,這樣的話,不容易保證長久的和諧。仁愛作為一種道德規範,情思緊致,很容易感動人。所以觀察一個人的兼愛和敬重,可以得知他前途是否順利。
何謂觀其情機,以辨恕惑?夫人之情有六機:杼其所欲則喜,(為有力者譽烏獲,其心莫不忻焉。)不杼其所欲則怨,(為辨給者稱三緘,其心莫不忿然。)以自伐曆之則惡,(抗己所能以曆眾人,眾人所惡。)以謙損下之則悅,(卑損下人,人皆喜悅。)犯其所乏則婟,(人皆悅己所長,惡己所短。故稱其所短,則婟戾忿肆。)以惡犯婟則妒。(自伐其能,人皆所惡也,稱人之短,人所婟也。今伐其所能,犯人所婟,則妒害生也。)此人性之六機也。
為什麽說通過觀察一個人的情趣和欲望,就可以來辨別他的思想品德的優劣呢?人的情感有六種基本的表現:能夠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能,就表現為喜悅;無法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能,就表現為憤懣不得誌;如果別人說才能超過自己,就表現為厭惡;如果別人對自己謙和恭順,就表現為自得滿意;如果別人揭露自己的短處,就表現為嫉恨;如果別人以他的優點來對比自己相應的缺點,就表現為忌恨。這就是人的情感的六種基本表現。
夫人情莫不欲遂其誌,(誌之所欲,欲遂已成。)故烈士樂奮力之功,(遭難而力士奮。)善士樂督政之訓,(政修而善士用。)能士樂治亂之事,(治亂而求賢能。)術士樂計策之謀,(廣算而求其策。)辨士樂陵訊之辭,(賓讚而求辨給。)貪者樂貨財之積,(貨財積,則貪者容其求。)幸者樂權勢之尤。(權勢之尤,則幸者竊其柄。)
人之常情,沒有人不想達成自己的誌願,大展宏圖的。所以剛烈的人喜歡發憤圖強,建功立業;良善的人喜歡監察政令法度;具有才幹的人喜歡治理紛亂;善於謀術的人喜歡研究計謀策略;善辯的人喜歡高傲地去責問別人;貪婪的人喜歡積聚錢財;備受寵愛的人喜歡炫耀資本。
苟讚其誌,則莫不欣然,是所謂杼其所欲則喜也。(所欲之心杼盡,複何怨乎?)若不杼其所能,則不獲其誌,不獲其誌則戚。(憂己才之不展。)
如果他們的誌願都可以達成,那麽他們必然是快樂的。也就是說,如果他們的欲望都得到了滿足,就會十分的欣喜高興;如果他們的欲望沒有得到滿足,就會失意悲傷。
是故功力不建則烈士奮,(奮,憤不能盡其材也。)德行不訓則正人哀,(哀,哀不得行其化。)政亂不治則能者歎,(歎,歎不得用其能。)敵能未弭則術人思,(思,思不得運其奇。)貨財不積則貪者憂,(憂,憂無所收其利。)權勢不尤則幸者悲,(悲,悲不得弄其權。)
董仲舒(前179~前104),廣川郡(今河北景縣)人。董仲舒以《公羊春秋》為依據,將周代以來的宗教天道觀和陰陽、五行學說結合起來,吸收法、道、陰陽諸家思想,建立了新的思想體係,成為漢代的官方統治哲學,對後世影響深遠。
所以,如果無法建功立業,剛烈的人就會十分激憤;如果法度政令無法很好就緒,良善的人就會十分哀傷;如果紛亂的局麵得不到治理,具有才幹的人就會嗟歎不已;如果敵人沒有被打敗,那麽善於謀術的人就會一直研究計謀策略;如果財物沒有積聚,那麽貪婪的人就會十分憂愁;如果權勢得不到彰顯,那麽受上寵的人就會感到悲涼。
是所謂不杼其能則怨也。(所怨不杼其能悅也。)人情莫不欲處前,故惡人之自伐。(皆欲居物先,故惡人之自伐也。)自伐,皆欲勝之類也。是故自伐其善則莫不惡也,(惡其有勝己之心。)是所謂自伐曆之,則惡也。(是以達者終不自伐。)
這就是不能發揮自己的優點和長處而產生的忿恨。人之常情,人人都想爭先取功,所以厭惡別人誇誇其談。自誇都是為了想勝過別人,所以自誇都會遭到別人的嫉恨,所有的人都嫉恨以自己的優點來壓製別人的人。
人情皆欲求勝,故悅人之謙;謙所以下之,下有推與之意。是故,人無賢愚,接之以謙,則無不色懌;(不問能否,皆欲勝人。)是所謂以謙下之則悅也。(是以君子終日謙謙。)
人的本質都希望自己勝過別人,所以都喜歡別人謙遜,謙遜就是甘願處在別人的下麵,甘願處在別人下麵就有推讓的意味,所以不管是聖者或是愚者都喜歡別人降低姿態謙遜地和自己說話。這就是謙遜為人就惹人喜愛的道理。
人情皆欲掩其所短,見其所長。(稱其所長則悅,稱其所短則慍。)是故,人駁其所短,似若物冒之,(情之憤悶,有若覆冒。)是所謂駁其所伐則婟也。(覆冒純塞,其心婟戾。)
人的本質都喜歡掩蓋自己的短處,展現自己的長處。所以別人批駁自己的短處,內心就十分憤恨,就好像有東西罩住了一樣。這就是觸及了別人的短處就會惹人怨怒的道理。
人情陵上者也,陵犯其所惡,雖見憎未害也;(雖惡我自伐,未甚疾害也。)若以長駁短,是所謂以惡犯婟,則妒惡生矣。(以己之長,駁人之短,而取其害,是以達者不為之也。)
人的本質都喜歡批駁處在自己上麵的人。觸及冒犯他所厭惡的人或事,雖然會招致憎恨,但還不至於導致禍患。如果以自己的長處來批駁別人的短處,這就是冒犯了別人短處,觸及了別人厭惡的地方,就會導致別人的嫉恨。
凡此六機,其歸皆欲處上。(物之自大,人人皆爾。)是以君子接物,犯而不校,(知物情好勝,雖或以小犯己,終不校拒也。)不校則無不敬下,所以避其害也。(務行謙敬,誰害之哉。)
以上這六種情況,都可以歸咎為人都有想處在上風的欲望。因此君子在待人接物的時候,受到小人的觸及冒犯卻不與之計較。不與之計較,就顯得十分謙遜禮讓,也就可以避免無妄的禍患。
小人則不然,既不見機,(不達妒害之機。)而欲人之順己。(謂欲人無違己。)以佯愛敬為見異,(孔光逡巡,董賢欣喜。)以偶邀會為輕;(謂非本心忿其輕己。)苟犯其機,則深以為怨。(小人易悅而難事。)是故,觀其情機,而賢鄙之誌,可得而知也。(賢明誌在退下,鄙劣誌在陵上。是以平淡之主,禦之以正,訓貪者之所憂,戒幸者之所悲。然後物不自伐,下不陵上,賢否當位,治道有序。)
然而小人的做法卻恰恰相反,這些人不能夠很好地見機行事,一味地想要別人去尊崇膜拜自己,以虛假的謙遜來獲得別人的讚揚,如果別人不是經常想起邀請自己,就會認為別人十分無禮傲慢,如果別人稍微侵犯了自己的一點利益,就會產生毒怨。所以觀察一個人的情趣和欲望,就可以來辨別他思想品德的優劣。
何謂觀其所短,以知所長?夫偏材之人,皆有所短。(智不能周也。)故直之失也訐,(刺訐傷於義,故其父攘羊,其子證之。)剛之失也厲,(剛切傷於理,故諫君不從,承之以劍。)和之失也懦,(愞弱不及道,故宮之奇為人撓,不能強諫。)介之失也拘。(拘愚不達事,尾生守信,死於橋下。)
為什麽說觀察一個人的短處,就可以得知他的長處呢?每個偏才的人都有他的短處。所以耿直的人短處是在詰責別人的時候絲毫不知道講究情麵;剛強的人短處是為人處事的時候過於剛猛亢肅;柔順謙和的人短處是有時候過於軟弱;高潔孤傲的人短處是做事死板,不知道變通。
夫直者不訐,無以成其直;既悅其直,不可非其訐;(用人之直,恕其訐也。)訐也者,直之征也。(非訐不能為直。)
如果耿直的人不嚴厲詰責,就成不了正直的人。如果讚頌他的正直,也應該接受他的嚴厲詰責。嚴厲詰責正是正直人的標誌。
剛者不厲,無以濟其剛;既悅其剛,不可非其厲;(用人之剛,恕其厲也。)厲也者,剛之征也。(非厲不能為剛。)
如果剛強的人為人處事不剛猛亢肅,就成不了剛強的人,如果欣賞他的剛強,也就應該包容他做事剛猛亢肅。做事剛猛亢肅恰恰是剛強的人的標誌。
和者不懦,無以保其和;既悅其和,不可非其懦;(用人之和,恕其懦也。)懦也者,和之征也。(非懦不能為和。)
柔順謙和的人如果不柔弱就無法很好地保持心平氣和、謙和柔順。既然喜歡他的謙和,就不可以批評他的柔弱。柔弱正是謙和柔順人的標誌。
介者不拘,無以守其介;既悅其介,不可非其拘;(用人之介,恕其拘也。)拘也者,介之征也。(非拘不能為介。)
高潔孤傲的人如果不死板,就成不了高潔孤傲的人,如果讚頌他的高潔孤傲,那麽對於他的做事死板也應該進行包容。做事死板正是高潔孤傲人的標誌。
然有短者,未必能長也;(純訐之人,未能正直。)有長者必以短為征。(純和之人,征必懦弱。)是故,觀其征之所短,而其材之所長可知也。(欲用其剛,必采之於厲。)
有短處的人不一定就有長處,但有長處的人就一定會有短處。所以觀察一個人的短處,就可以以此來得知他的長處。
何謂觀其聰明,以知所達?夫仁者德之基也,(載德而行。)義者德之節也,(製德之所宜也。)禮者德之文也,(禮,德之文理也。)信者德之固也,(固,德之所執也。)智者德之帥也。(非智不成德。)
為什麽說觀察一個人是否聰穎明慧,就可以得知他能夠在什麽地方有所作為?仁,是道德根基;義,是道德節操;禮,是道德的表現;信,是道德支柱;智,是道德表率。
夫智出於明,(明達乃成智。)明之於人,猶晝之待白日,夜之待燭火;(火日所以照晝夜,智達所以明物理。)其明益盛者,所見及遠,(火日愈明,所照愈遠,智達彌明,理通彌深。)及遠之明難。(聖人猶有不及。)是故,守業勤學,未必及材;(生知者上,學能者次。)材藝精巧,未必及理;(因習成巧,淺於至理。)理意晏給,未必及智;(理成事業,昧於玄智。)智能經事,未必及道;(役智經務,去道遠矣。)
智慧來源於明達,明達對於人來說,就好像白天等待的太陽,夜晚等待的燭火。越明達的人,他的見識越廣博深遠,但要做到見識深遠以致於明達卻是十分困難的。每天勤奮好學的人,不一定能成為人才;技藝精巧,也不一定能深諳明理;言辭豐富的人,不一定能領會精深道理;心思聰穎善於理事的人,不一定能瞰悟真知的大道。
道思玄遠,然後乃周。(道無不載,故無不周。)是謂學不及材,材不及理,理不及智,智不及道。(道智玄微,故四變而後及。)道也者,回複變通。(理不係一,故變通之。)
隻有對道理進行了深入的探究和思考,然後才能夠周全萬事,無所不能。這就是勤奮學習不如精通技藝,精通技藝不如深諳道理,深諳道理不如心思聰穎,心思聰穎不如懂得真知的大道。道,回環變通,沒有規律可循,但卻博大精深。
是故,別而論之,各自獨行,則仁為勝;(仁者濟物之資,明者見理而已。)合而俱用,則明為將。(仁者待明,其功乃成。)故以明將仁,則無不懷;(威以使之,仁以恤之。)以明將義,則無不勝;(示以斷割之宜。)以明將理,則無不通。(理若明練,萬事乃達。)
因此換個思路來考量的時候,每種才德都獨自發揚,那麽仁就會顯得最為崇高。合在一起運用的時候,明達的地位就最高。所以,如果以明達來指導仁,就會讓眾人誠服;以明達來指導義,就會無往不勝;以明達來指導理,就會無往不通。
然則,苟無聰明,無以能遂。(暗者昧時,何能成務成遂。)故好聲而實不克則恢,(恢迂遠於實。)好辯而禮不至則煩,(辭煩而無正理。)好法而思不深則刻,(刻過於理。)好術而計不足則偽。(詭誣詐也。)
如果沒有足夠的智慧,那麽什麽也辦不成功。所以追求良好的名望,但實際卻空洞無物;善於言辭但沒有道理,就顯得煩瑣;製定法度但卻考慮不夠深入,就顯得過分苛責;喜歡權術但卻計謀不足,那麽就顯得虛偽。
是故,鈞材而好學,明者為師;比力而爭,智者為雄;等德而齊,達者稱聖,聖之為稱,明智之極明也。(是以動而為天下法,言而為萬世範,居上位而不亢,在下位而不悶。)是以觀其聰明,而所達之材可知也。
所以具有相同才能的人共同進行學習,那麽聰穎的人就會稱為師範。力量相同的人進行爭鬥,那麽智慧的人就會稱霸。相同品德的人,明達的人就會成為聖者。聖賢之所以成為聖賢,是因為他的聰慧明達到了極高的地步。所以說觀察一個人是否聰穎明慧,就可以得知他能夠在什麽地方有所作為。
【釋評】
《八觀》之篇很詳盡地剖析了八種審察人才的角度。總括起來就是,看心性的善惡,看感情的變化,看品質與名聲的偏離,看做事的動機,看愛敬,看欲望訴求,看缺陷,看聰慧。作者對於這八個角度的評析可以說是很全麵的,從表情變化,到心性善惡,無不涉及。
從本篇章的敘述可以看出作者對於傳統道德是何其的崇揚,把心裏的善性和對人的愛敬給出了極高的評析。或許有的人說如此詳盡地去審察一個人有必要嗎?不是有些過於繁瑣了嗎?其實不然,人才的品類不同,身上所具有的本質和行為表現也必然有所不同,作者所述不是單純地去品評識別一個人才,而是適用於所有對於不同人才的識別。作者在這個篇章的闡述尤為注意對人物內心的辨別分析,抓住了人心中善惡的鬥爭,以及人的愛敬。同時對人周圍事物的考察也列入了對人才的識別之列,可謂詳盡有致,麵麵俱到。
察言觀色不僅適用於人與人之間的交際,也適用於對人才的識別。本篇不僅察言觀色,而且觀行,觀理,觀人的欲望訴求,這就是智者之理,適宜萬千的道理。現今社會,如果領導者想要尋找真正能夠幫助自己的得力人才,八觀之理是可以盡用的,而人才自身也可以根據八觀所述,提高自身的修養行為,以達到在行業出類拔萃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