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南北走向,山體巍峨壯觀峰巒重疊。因是盛夏,入目之處,蔥翠林木間綠草如茵繁花似錦。
千餘名送親官兵毫無章法三五成群倒在草地上,毫不顧忌我這個公主,粗聲咒罵著這趟苦差事,埋怨著這該死的酷熱天氣。
馬車裏的我望著滿眼紅色,心中有些不安。和親隊伍自出汴梁城,宇文宏光的人馬沒有出現過一次。是還沒有到達他計劃的地點,還是有更重要的事耽誤了?如果是還沒有到計劃的地點,可過了賀蘭山就到了西越境內,他計劃的地點到底是哪?如果是有更重要事的耽誤了,難道說我被押往西越和親對他而言不重要嗎?婚車就是囚車,我到底該怎麽辦?繼續等待,還是伺機而動?
心裏毫無主意的我用力甩甩頭,不想想讓自己難受的那些可能。卻忘記現在的我是待嫁公主,及腰長發早已綰成高髻,滿頭珠翠玉釵相撞叮當悅耳。聽得我心裏越發惆悵,不由自主再次掀開馬車簾子向遠方眺望。
西方天際,豔陽掛在山頭。山巒林木上鋪滿燦燦金輝。山巒、落日、餘暉,多麽熟悉,卻又那麽遙遠的記憶。這一刻,我突然無比懷念穀中平靜的生活,棧道、木屋、山泉……沒有南鴻,沒有北奴,更沒有幽月宮,娘親不知道爹爹活在這個世間,我也從來沒有認識過韓世奇和宇文宏光……
不知不覺間,我淚流滿麵。
遠處,指揮官兵安營紮寨的王峰覺察到異樣,驅馬過來:“公主,這天兒太燥,連著趕了幾天的路,今兒就早些紮營歇下了。”
王峰很少自作主張,不過,我沒有心思往深裏想,馬上就到西越境內,若宏光有事耽擱,宇文隆緒的暗殺隊伍呢?
沒聽到應聲,王峰擔憂地瞅我一眼:“公主。”
我微愣後才意識到公主就是我,我是趙光耀封的“毓葶公主”。
“公主,要不要奴才給您準備些果子解解暑?”一路之上我很少進食,全靠果子撐著。王峰雖然著急,在這荒郊野外卻也無可奈何。
我斂了不安心緒,自失一笑:“王峰,附近還安寧吧?”
王峰悄眼打量一下左右,壓低聲音:“公主莫急。臨行之前太子托奴才帶了封信給你,交代說一定要到了賀蘭山再給你。”
一個精巧的荷包被王峰快速拋進車內。
我連忙放下馬車簾子撿起荷包,裏麵明黃水晶長墜纏著一箋紙信,我忙拿出信:認識你後悔,可若不認識我會更後悔,怨隻能怨蒼天戲我。……入賀蘭山,速離!趙更王峰掩護,勿怕!有吾在,汝父母性命無憂,勿掛!
我的手止不住輕抖起來,如果早一點告訴我和他有至親血脈關係,他應該不會用情這麽深。我是罪魁禍首,蒼天何辜,他應該怨我。
“公主,果子來了。”去而複返的王峰端來的不隻有果子,還有一塊碩大的牛肉:“你得保證自己的體力。”
和親隻是幌子,裏麵藏著趙光耀的險惡用心。趙澤玨清楚,我心中同樣明白。前有宇文宏光保證娘親不會出事,現有趙澤玨允諾會暗中相護娘親。我還猶豫什麽?而賀蘭山,正是逃離和親隊伍的絕佳地理位置。
我百感交集:“王峰,大恩不言謝。”
王峰驚惶,卻又顧忌不遠處的官兵:“公主,別……”
我打斷他的話:“告訴趙更,今晚我們就走。”
王峰錯開身子,我一眼看見樹蔭底下的趙更。我朝他點下頭,他心領神會輕頷下首。
“公主,王峰就在這兒給你拜別了。”王峰肩膀下垂,微點下頭算是行禮。
我放下車簾撿起腳邊的水晶長墜緊握在手心攥著,這一刻,心頭沉鬱才一下子散去。現在的我隻需靜靜等待王峰、趙更兩人製造的機會,便可輕易脫離和親隊伍。我離開後,王峰會向外散布消息說,賀蘭山盜匪搶劫和親隊伍時誤殺了公主。這樣一來,趙光耀即便懷疑也無可奈何。
隻是,不知趙更的人比起這趙光耀派來送親的官兵來實力怎樣?單槍匹馬往外衝的我,會不會毫發無傷衝出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按捺不住的我撩開馬車簾子一角向外望去。疲憊不堪的官兵全無鬥誌,有心不在焉巡邏的,有慢悠悠搭帳篷的。
我心中一鬆,放下簾子,利落地把頭上那些珠釵拔下來,隨手扔到馬車一角。脫掉大紅喜服,穿上我原來的蠶絲衣袍。
圓月高掛,光芒四射,天地之間清輝一片。
夜已深,營地裏一片安靜,兵士們輕鼾聲四起,我對月空歎一聲,欲放下馬車窗簾。
在我撇過頭的瞬間,一道亮光自眼前閃過,心頭暗驚,這是兵刃在月下的反光。
我低頭沉吟一瞬,心驟然急跳,猛地放下挑簾的手,三下五除二把身上披著的喜服褪了去,動作太過猛烈,車子輕晃了下,車邊侍衛尚未發覺,但前麵的兩匹馬卻感受到了,不安地挨個打了下響鼻。
我趕忙屏氣默坐,默默聽著外麵的動靜。
馬車四周站著的兵士似乎沒有覺察到不妥,隻是小聲問詢幾聲便作罷。
我不禁暗譏自己,這是怎麽了?竟如雀鳥離籠時那般興奮。
一聲慘叫驚醒了沉睡的人們。刹那間,嘶喊聲、驚呼聲、刀劍擊鳴聲夾雜在一起,整個營地亂作一團。
本應高興的我卻無法興奮,不止如此,還看得我眉頭緊皺。
因為來人百十餘人,個個身形魁偉,均是黑色夜行衣,手執彎刀,他們不像南鴻人,當然不可能是趙更王峰所安排的人。而且,他們出手狠辣,幾乎刀刀見血,隻是一會兒工夫,送親兵士已折去不少。
不止如此,他們似是訓練有素,直向婚車衝來,他們顯然也不是搶劫的盜匪。
但更不是宇文宏光的人,因沒有咄賀一、蕭達石,甚至沒有雲狼二十騎中的任何一人。
他們的目的是我,這個想法甫起,心跳便如擂鼓,他們是什麽人?是北奴人,還是西越人?
但是依目前情勢來看,他們不管是什麽人,我都不能落入他們手中。
掀開車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躍下馬車,向前縱去,與黑衣人攻來的方向背道而馳。車邊守衛的兵士驚惶呼道:“公主跑了,公主跑了……”
我轉身向呼喊者擲出早已備好的暗器——我喜服外頸間掛著的一粒龍眼大小的珍珠。
那兵士悶哼一聲,一頭栽倒在地。
正在這時,卻見戰場之上有了新的變化,那些黑衣人正慢慢擺脫兵士的糾纏,向這邊疾速馳來。這一驚非同小可,徒手的我,獨身一人真能安全離開嗎?
“若公主出現意外,爾等的腦袋也不用要了。”戰場上響起了趙更沉穩的呼喊聲:“公主,快馬進西越境域,您的安全就可保障。”
趙更話中有話,他提醒我以馬代步,而讓我去西越,隻是說給兵士們聽的。
趙更話音落,便有一匹棕色良駒從附近林子裏斜穿過來,馳向這邊,我抓住韁繩,隨著馬的衝勢,提氣輕躍坐定後,一回身,見林子邊緣月光陰影處,似是王峰站立著。
見我回頭,他揚聲呼喊:“小蠻姑娘,奴才會想念你的。”
聽他聲音哽咽,我心頭一酸,正欲開口,忽見月亮裏飛出一把黑色的彎刀,快速飛向王峰,我驚呼一聲,大聲叫道:“王……”名字尚未叫出,林蔭下的黑影子已倒地不起。
我的淚如決堤洪水般順臉而下,喃喃地念著:“王峰,王峰……”越過山穀,穿過草地,我口中還是不斷叫著他的名字。手中韁繩不知何時早已扔下,垂在奔馳的馬脖子上隨風飄忽,而我端坐在馬鞍上,怔怔地,無法回神。
馬兒沒有了主人的指揮,隻是隨著性兒跑。而我亦不知身在何處,要往何方?
耳邊夜風呼嘯,我仍是木然端坐在馬上,不知是馬兒神駿,還是我騎術非凡,總之,背後雖不斷傳來黑衣人的呼喝聲,但他們並沒有追上我。
玉盤圓月西沉,黎明前的黑暗驟然而至。
我騎著的馬的速度漸慢,而背後馬蹄聲越發清晰起來。而經過的地方依然是萬頃草原,沒有一處地方可以讓我藏身。
我在心中暗歎一聲,沒想到逃脫了雀籠,卻又陷入虎穴。更令人氣悶的卻是,我卻不知這隻虎是誰。李繼镔,還是宇文隆緒?
若是宇文隆緒,還有一絲希望,但如果是李繼镔,那王峰之死豈非冤枉。
正感絕望時,幾十餘騎快馬迎麵而來。月已完全隱去,看不清來人鼻眼,但領頭之人的絳紫衣袍甚是熟悉,似是在哪見過?
後有追兵,前麵來人又敵我不明。該如何辦?
但此時,哪容我細想,來人已自我身邊飛馳而過,兩人身形交錯的瞬間,我忽地想起,跟隨大軍去四川的路上,在溪邊歇息時曾偶遇這漢子。
心思電轉,他不是宇文宏光認識的人。他會出現在這裏,是偶然,還是特意,如果是特意,他為了誰特意,他又究竟是誰?
紫袍漢子彎腰自馬胺前的靼子裏取出一把劍,拋過來,道:“拿著,一直向前跑,會有人接應你。”
我伸手接過,側過身子向身後望去,來人與黑衣人拚殺起來。
馬兒似乎也知我們脫離了險境,鬃毛豎立揚蹄飛奔,速度竟比方才快了許多。因此,隻是一瞬間,後麵糾纏在一起混戰的兩幫人已不見。
東方天際現出一縷魚肚白。
再次回頭,身後沒有一個人影。我心頭一陣激**:我自由了,我不再是趙光耀的棋子,也不會嫁給李繼镔。
仰望半空,深呼一口氣,歡愉剛露,煩憂又上心頭,趙澤玨能護全爹娘的安全嗎?我如何才能救出她們?
默默思索半晌,還是決定去汴梁,雙親被困於地牢,我能心安理得地回北奴嫁人、生子嗎?我做不到。
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聽聲是在前方,並不是身後的兩幫人。
我抬起頭,待看清了來人,有點木鈍的腦子忽地清明一片,賀蘭山大紅婚車內的惶恐、腦漿橫飛的戰場、王峰的死、百餘人的追蹤……這一幕幕在腦中過了一遍,我倏地後怕起來。
抓住馬的鬃毛,它竟似明白了我的意思,飛馳的速度漸緩下來,最後慢慢停下來。我仍端坐著,緊咬著唇,默望著來人。
他猛地勒住韁繩,跳下馬,跑過來向我伸出雙臂,黑瞳盛滿愧疚憐惜,柔聲叫我:“蠻兒。”
我忍著眸中兩汪清淚,撇過頭,倔強地坐在馬上,不理睬他。如果你早出現,如果是你救出了我,王峰就不會死。
幾抹朝霞躍出地麵,刹那間,灰黑天幕似是一下隱去,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炫目的紅光籠罩著天地萬物。
他攔腰把我抱下馬,低頭緊盯著我:“蠻兒,對不起。”
看著他雙瞳裏的我,驚惶之色仍未褪去,淚還是沒有忍住,順臉滑下,他抬手欲為我拭淚,我搖了下頭,然後把頭猛地靠在他的前胸上,雙手緊緊抓著他的雙臂:“自入汴梁,我已習慣依賴你,覺得把心中為難之事告訴過你,你就會為我解決。你可知道,昨晚被百餘名訓練有素的壯漢追殺,我多麽渴望你陪伴在我身邊,你究竟有什麽重要的事?”
他下巴抵著我的頭,不斷地輕聲重複:“對不起。”
隨著啪的一聲,我隻覺得手指一疼。直起身子低下頭,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太過用力,指甲竟然斷了。而被我握著的他的胳膊上,竟隱隱透出些許鮮紅的血。
“少爺剛出汴梁便遭到柴灩襲擊,事發突然,而她的武功又高,少爺受傷了,所以才……”隨後跟著來的咄賀一從行囊中拿出繃布,站在宇文宏光的馬旁,而蕭達石及雲狼們已策馬離開了些。
紫灩再度出現在汴梁?她意欲何為?
我心中一驚,慌忙捋開他的袖子,他小臂的外側,一道長長的傷口,深得像孩子咧開的嘴一般,我小心翼翼摸了下,抬起頭:“宏光,還疼嗎?”
其實還想說:“宏光,其實我清楚,你一定有重要的事,才沒有跟上和親隊伍,我心裏其實並不是想埋怨你。隻是,你不在身邊的感覺太糟糕。”
但話到嘴邊,還是覺得即使不說,他也會懂得,也會理解。
他粲然一笑,輕搖了下頭,握起我的手,道:“哪個上戰場的將領身上沒有傷,不打緊的。”
細風拂過,流過淚的臉龐緊繃得難受,抬起手臂揉了把臉:“她是武林高手,出手極重,況且,你鏟除了幽月宮,她恨你入骨,出手時一定是招招狠辣。哪會和戰場上負的傷一樣?不過,幸好隻是傷了手……”
我咽下口中未說完的話,順著咄賀一的目光,走到他的背後。他背上的米白袍子已猩紅一片,且血還不斷地滲出來。
咄賀一遞過藥和繃布,看著我,眉宇間愁憂依然不褪:“看到你安全,少爺也可以安心了。隻是少爺的傷口,不宜長途奔波。”
見我頷首同意他的說法,咄賀一鬆口氣:“屬下這就去雇輛馬車,咱們慢著點走。”說完,轉身向蕭達石一行走去。
他背上傷口更長,藥粉剛敷上去,便被血浸透衝下來。
半蹲在他身後的我看得觸目驚心,而他仍若無其事地扯著其他事:“小蠻,那些壯漢是什麽人?”
我小心地把藥粉倒入手掌中,然後用手直接糊到傷口上,摁了會兒,血才終於止住,沒有再滲出來,我用繃布遮住傷口後,又仔細檢查了下,然後把繃布一頭從他胳膊下穿過,欲繞過前胸纏上一圈。
因我身子前探,左臉頰恰好貼他右耳邊。
我的臉驀地火燒,拿著繃布的手竟然一抖,繃布險些掉下去,他一把握住,向我的另一隻手遞去的同時臉忽地轉了過來。
他的唇滑過我的,然後停在我的頰邊。我一呆過後,身子慌忙向後閃,可忘了拿繃布的手仍被他握著,身子不但沒離開,反而被他拉了回來。前胸緊貼著他的後背,我隻覺得一團熾火從胸口躥起,瞬間星火燎原,他身子亦有些細微的變化,似是僵直無法移動一般。
我費力地咽了口唾沫,潤了潤幹澀的嘴角,有些無措。
半晌後,他忽地低下頭默了一瞬,再抬頭時,側臉上已現出絲笑,若無其事把繃布塞入我手中,續問道:“是南鴻人,還是北奴人?”
他的言外之意,是趙光耀嫁媧宇文隆緒,還是宇文隆緒阻止趙光耀?
我驀地醒過神,邊係繃布邊回道:“打鬥過程中他們沒有說話,估摸著是怕暴露身份,但他們身形高大,不似南鴻人。”
手指輕輕蹭著他的背,我頭臉更燙,而他麵色雖平靜,但呼吸卻有些急促,話語中略帶了些鼻音:“他們是不是行動極其迅速,來去如一陣風一般。”
係好繃布,自他腰間拉上衣袍,小心地為他穿上袖子,然後走到他前麵,邊為他纏緊束帶邊道:“不錯,他們雖沒有發號命令的人,但行動整齊劃一,他們很有默契。”
雖然刻意扯這些話題,但是兩人的聲調都有些飄。
指腹甚至能感覺他衣袍下肌膚的火燙,我頭一蒙,雙頰灼熱:“他們是北奴人?”
他半晌不語,我抬起頭,卻見他直盯著我,眸中兩簇火花如彩蝶在花間翻飛,一時之間,我呆立在原地怔怔回望著他,挪不開目光,移不開視線。
他的臉似是越來越近,但我卻沒有覺得不妥,反而心中有絲渴望。直到他濡濕的唇貼上了我的,以舌撬開我因慌張而緊咬著的牙,輕柔地滑進去,我才驚覺,自己的渴求竟然是和他有肢體的接觸。
我身子輕顫起來,雙臂不自覺攀上他的脖頸。
周遭的一切俱已注意不到,仿若亙古周行的世間,唯有我和他。
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陽光照得身上有些灼痛。
身體的火燙慢慢褪去,但心中的渴求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半晌後,腦中有了自主意識,方憬悟我們竟會在曠野之中,吻得這麽投入。更讓我尷尬的是,隱約之間覺得背後似有兩道冰冷利刃直射過來。
我想回頭看個究竟,可是仍被宇文宏光攬在懷中的我實在是無法回頭。
他似也覺察到了我的不安,他又輕吻了下我的額頭,柔聲問:“怎麽了?”
我羞赧不已,哪還抬得起頭,於是,隻好盯著他胸前衣襟,聲音更是輕若蚊蠅:“後麵好像有人。”
他輕笑起來:“蕭達石他們離開了好一陣子,咄賀一前去雇馬車,這荒山野嶺的,哪會……”
他話隻說了一半,我心中訝異,抬起頭,見他眉梢擰起看著我身後。
果真有人,我越發不敢回身,恨不得立馬變成空氣,或是找個地縫鑽進去。
“有了現成的馬車,我來叫你們。”是紫漓的聲音,我心中一動,剛才沒有留意到她,以為她已獨自回北奴。
我轉過身子時,紫漓也轉身返回,我輕舒口氣仔細地打量著她的背影,她仍穿著男裝,但這次又不同於上次相見,若說她上次打扮成了公子哥,這次的打扮應該是宇文宏光的隨從模樣,像雲狼二十騎一樣,全身黑色。
“她隨我們回北奴。”他再次解釋。
我含笑頷首:“我知道,你說過一次了。”
聽我語調怪異,他瞥一眼紫漓的背影,然後眉微蹙看著我。見他神情認真,我收起揶揄神態,朝他嫣然一笑:“有了她做內應,你才能順利鏟除幽月宮。為防東丹餘孽報複,把她安全送到北奴是我們的責任,也是我們該做的。我沒有其他意思,你不要多想。”
他長籲一口氣,攬著我的肩頭:“我雖然想看到你為我吃醋的樣子,但是,被你這麽嚇幾次……”
我拍開他的手,快走幾步,牽起馬,向前自顧走去。
他“哎喲”一聲,聽聲音極是痛苦,我一慌,回身關切地道:“是不是傷口疼了?”
他苦著臉點點頭:“扶著會好一些。”
我依言扶著他,慢慢向前走去。
見我扶著宇文宏光而來,蕭達石疾速過來,眉頭緊蹙問:“傷口是否又裂開了?小蠻姑娘,你身子單薄,還是讓屬下扶著少爺。”
我點點頭,正欲離開,宇文宏光攬著的手竟緊了些。蕭達石一怔後訕訕賠笑:“屬下告退。”
我一怔,瞅瞅蕭達石倉皇退下的背影,然後看向宇文宏光,不滿地問:“你故意裝的?其實傷口並不是很痛?”
“傷口一直流著血,會不疼?”他蹙眉反問,“隻是你扶著比他扶著,疼痛會少一些。”
聽他耍貧嘴,我笑哼一聲,繼續扶著他向馬車走去。
“小蠻。”
阿桑站在馬車車轅邊,秀眉微顰,臉上似有擔憂似有不悅。坐在馬車前麵執鞭閑坐的阿風輕蔑地掠我一眼,轉身向車尾恭聲道:“少爺,小蠻姑娘來了。”
看著馬車後緩步走出來韓世奇,我微笑著朝他輕一頷首,算是打了招呼。他淡然一笑後目光定在我胸前,麵色倏地慘白:“還是晚了一步,你……你受傷了?”
“還是晚了一步”,難道絳紫衣漢子是韓世奇所派?他口中的前方接應之人,指的是韓世奇?
聽到這些,宇文宏光的肩膀不易覺察動了一下,我倏然回神,低下頭望了前襟一眼,一道已變了顏色的血跡,一定是方才貼在宇文宏光後背上時染上的。想到這裏,麵上一熱,低聲道:“我沒有受傷,你不用擔心。”
韓世奇麵色一鬆,微蹙的眉梢方又揚起來。
宇文宏光平靜地盯我一瞬後忽地嘴角微抿,放開攬在我肩頭的手:“咱們回北奴,至於你爹爹和娘親的安全,沒有問題。”
沒有見到宇文宏光之前,我一心想偷偷潛回汴梁,但現在內心有了新的想法:以我一己之力想救出娘親比登天還難,既然依賴他已成習慣,就繼續往下走,繼續依靠他。汴梁有趙澤玨、趙更暗中周旋,而宇文宏光又言之鑿鑿,肯定娘親安全無虞。還有一層意思,既然內心選擇了他,就應該相信他。更重要的是,在已經拒絕韓世奇的情況下,我的態度似乎應該再明確一些。
讓宇文宏光也放不下丟不開嗎?我暗中告訴自己不能。
於是,我仰著頭笑看他一眼,拉起他的手臂,扶著他向馬車走去,“我們回北奴。”
宇文宏光雙眸倏地一亮,似是燃起了兩股小火苗。而韓世奇撇過頭,望向半空那方湛藍。
我在心中歎口氣,但眼前已顧不得太多,吃力地向馬車上推著宇文宏光的身子。
韓世奇揮手阻止咄賀一、蕭達石兩人過來,拍拍他自己的肩頭:“宇文將軍……”
宇文宏光看一眼我額頭滲出的汗,笑看向另一側的韓世奇:“有勞韓兄。”語畢,笑著把手搭在韓世奇的肩頭,上了馬車。
宇文宏光掀簾往車內坐,韓世奇驟然見到他身後的血跡,麵色微變,看向我的前襟,我掩飾地抬起胳膊遮住,而眼睛餘光仍捕捉到他倏地慘淡的麵色,他的目光看似投向這邊,凝眸處卻不在我身上。
我心如亂麻,實不知如何做,他才會少些傷悲,少些心痛。
咄賀一走過來,麵向我背向韓世奇,站在我們兩人中間,賠著笑提議:“少夫……小蠻姑娘,您還是陪王爺坐在馬車中吧?屬下擔憂王爺背上的傷,如果再次裂開,而他又不能及時發現……”
他的“少夫人”三字雖然隻說出兩個字,但周圍幾人都異常清楚什麽意思。
韓世奇身子微晃了下,慢慢轉過身子朝車後的那匹白馬走去。
“韓小哥,你先騎會兒馬,讓老哥哥趕會兒馬車。”咄賀一不放心阿風,擔心他趕車不穩,恐顛了宇文宏光。
阿風哪會聽不出,我心中赧然,正欲說出阻止的話,阿風已“啪”地擲鞭於馬車前端,冷哼道:“本小爺隻為我家少爺趕車,其他人,哼,管他是天皇老子,小爺我也不稀罕。”
一側的蕭達石聽得額頭青筋暴起,臉頰憋得通紅,估摸著如果不是用著人家的馬車,那股怒氣會當場找人撒。而咄賀一笑容卻無絲毫改變:“韓小爺說得有理,我家少爺坐的馬車也都是老哥哥我趕的,如果是別人……”
我再次暗歎,躍上馬車,掀簾入內。
我心中不願看到韓世奇冷寂的身姿和落寞的麵容,因此整天陪宇文宏光待在車內,宇文宏光隻是偶爾若有所思盯著我默看一瞬,但更多時候都是輕聲笑談著自己小時候的趣事。
我的心雖無法安靜下來,但仍強擠出笑容,也笑著,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