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城門後開始揚鞭策馬,向那片草原而去。
一輛熟悉的馬車遠遠自對麵行來,我心中一動,是他們。
馬車漸近,趕車之人正是阿風。宏光的目光自馬車上收回看向我,我抿唇一笑,微搖了下頭。他神色一鬆,臉上湧出笑容。
阿風與宇文隆緒隻有一麵之緣,並不知他的真實身份。因此視線隻是從我們幾人臉上淡淡掃過,神色如常,恍若不認識我們。但身影交錯的瞬間,他手中鞭子狠抽了馬一下,馬車速度立即快了許多。
眾人心裏都有譜,隻有律樨不知道怎麽回事。對於阿風的無禮,她很是氣憤。她翻身下馬,截站到馬車前,小紅鞭指身向阿風,嬌聲道:“趕車的小子,停車。”
阿風冷冷瞟一眼律樨,表情依然未變,馬車依舊沒停。
眼看馬就要到律樨跟前,阿風勃然變色,站起身狠狠瞪我一眼後正要開口罵,車內已傳來韓世奇溫和的聲音:“阿風,發生了何事?”
阿風回頭挑開簾子一角,韓世奇一臉淡漠朝這邊看來,他的目光掃過笙諾,越過宇文隆緒和宏光,然後望向我。他的目光裏有太多我看不清的情緒隱著,我不敢直視,趕緊扭頭。
韓世奇神色自若慢慢下了馬車,看著宇文隆緒道:“秋陽溫和,風輕雲淡,正是出門遊玩的好時節。”
出門在外,大家默契地在言語上忽略宇文隆緒的身份。聽後,宏光表情未變,笙諾抿唇淺笑,律樨則是看看韓世奇,又狐疑地觀察宇文隆緒的神色,似乎對韓世奇在君王麵前侃侃而談絲毫沒有怯懦之意有不解:“你知道他是誰?”
韓世奇淡淡地看她一眼,輕頷了下首,算是回答。
律樨驚疑地瞪大雙眸,正欲再問,宇文隆緒已笑著截口,道:“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去騎馬,如何?”
韓世奇道:“前日家母舊疾突發,而韓某身在武州不在身邊,心中已是愧疚難當,哪敢途中再耽擱。”
宇文隆緒道:“發病之際,母後已派太醫前往韓府。據太醫回報說韓夫人隻是飲食不當導致嘔吐不止,用藥後已經止住。目前太醫仍在韓府調理韓夫人身子,你不必擔心。”
聽到母後兩字,韓世奇臉上淺笑隱去,對宇文隆緒抱拳一禮,淡淡地道:“韓某謝過。不過,母親臥病在床,韓某著實沒有心情外出騎馬,與其影響大家情緒,不如世奇擇日相陪。”
韓世奇拒絕得委婉,又容不得拒絕,宇文隆緒雖心有不悅,也無法再開口。
但是,律樨早已聽得秀眉緊蹙,道:“你是韓德讓府中公子?”
韓世奇坦然點頭。
律樨又道:“我母……親所派太醫是宮中醫術最精湛的,區區飲食不當又如何難得了他。王……我兄長誠心邀請你,你卻推三阻四,難道是嫌在場的幾位辱了你的身份?”
這話說重了,韓世奇抱拳連稱:“不敢。”
一臉憤憤的阿風明白了眼前驕橫少女的身份,或許是認為為自家少爺闖了禍。跳下馬車就要給律欘賠禮道歉。韓世奇淡淡看他一眼:“先回府告知夫人,我稍後就回。”
阿風苦著臉駕車離去。
韓世奇笑著看向律樨:“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從命。”
律樨神色霎時飛揚,炫耀似的微揚著臉瞥一眼宇文隆緒,意思甚為明顯:看吧,還是我行。
宇文隆緒搖頭輕笑後向笙諾探起身,意圖相當明顯,他要抱她過來共乘一騎。
笙諾羞澀一笑,柔聲道:“我也有幾分功夫的。”
宇文隆緒無視她伸過去的手,執意抱她:“我就喜歡你柔柔弱弱的樣子。”
笙諾飛快掃視我們幾個一眼,然後兩頰通紅任宇文隆緒抱起自己坐在他麵前。
韓世奇騎上馬,跟在宇文隆緒左側。
見狀,律樨跑跳著衝向右側的宏光,向他伸手:“拉我一把。”
韓世奇臉上神情驟變,他的目光直直投向我。我理解他的愕然,但此時實在不想再生枝節。我悄悄向他搖頭,示意他不要過分關注宏光與律樨。他微頷下首表示明白後深深看我一眼,然後才收回目光。
天是藍的,草是綠的。飛馳在天地之間的我們是年輕的,有朝氣的,我們理應開懷大笑,可卻各懷心事,因此,雖然人數不少,但氣氛並不熱烈。
我的心思不在這裏,因此,隻是一會兒工夫我就覺得有些累。
宏光細細打量了下我的神色後笑著向宇文隆緒提議:“騎了這麽久,咱們大男人身子受得住,她們三個姑娘家估摸著有些吃不消,咱去前麵林子裏歇息一會兒,怎麽樣?”
宇文隆緒關切地看笙諾一眼,側過頭笑看向律樨。律樨顯然沒有盡興,但見大家都同意,卻也不好拗著,隻得嘟嘴點頭同意。
眾人下馬,未行幾步,律樨看向宇文隆緒,道:“我想讓宏光哥哥陪我走一會兒。”
宇文隆緒大笑起來:“出門在外,沒有君王臣子之分。你想跟誰一起走,就自己跟人家說。我是不管嘍。”
話音一落,他就拉起笙諾的手向一旁走去,邊走邊故意向律樨說:“你瞧,我這會兒想和笙諾一起走,我這就和她一起走了。自己的事,自己辦。”
我愣了。
宏光同樣一臉驚詫。
律樨聽後也是一怔,不過,她馬上就明白宇文隆緒話中的含義了,於是,她高興地衝向宏光拉起他的袖子,拽著他走向另一邊:“今天你是我的。”
宏光邊走邊回頭,臉帶無奈為難地看著我。
宇文隆緒看見後又是一陣開懷大笑,遙遙對我說:“律樨從未被人拒絕過,心裏難受時肯定不會讓你們好受。過陣子會好的。今天,就委屈你了。”
我咧嘴訕笑了下,十分無奈地點了點頭。
宇文隆緒和笙諾緩步向左側走去,而律樨拉著宏光徑向右側走去。
韓世奇眼睛盯著前方,柔聲問:“你是不準備告訴他?還是不敢告訴他?”
我望著被律樨拖著前行的宏光,苦笑著淡聲反問他:“你如何得知宏光還不知此事?”
韓世奇收回目光看向我,眸中神色極端痛苦,道:“依他的性情,即使知道你曾經失身,他仍會一如既往疼惜你嗬護你,仍會把你所有的事大包大攬管著,不會讓你受到一丁點的傷害。可是,那個讓你失身的人,宇文將軍會在知道消息的下一刻殺了他,無論他是什麽人,也不管後果是什麽。而我,現在好好地站在你麵前,說明他並不知情。如果說剛才見到律樨公主與宇文將軍同乘一騎的瞬間,我心中還有絲僥幸的話,你搖頭的刹那,我已知道自己連負責的機會也沒有了。”
我麵帶慘笑盯著他,道:“你心中曾經想過,宏光知道此事後如果不能接納我,然後你會對我負責?”
他自嘲地輕笑:“不是曾經想過,而是心中一直幻想宇文將軍會介意這件事,會同意太後的賜婚,娶律樨公主。你聽後或許會憎惡我,會討厭我。可是,這確實是我心中的真實想法。”
我胸口有股難以分辨的情緒左衝右撞:“你查過沒有,那晚到底是誰設計的我們?”
韓世奇目光沉靜下來:“沒有任何頭緒。很奇怪,無論酒量大小,那晚在場的所有人都是酩酊大醉。這不知道是一種什麽藥物。還有我們倆,又是怎麽樣被單獨下藥的呢?”
“阿桑也喝酒了?”
韓世奇搖頭:“奇就奇在這裏。滴酒未沾的阿桑同樣睡得不省人事。所有人似乎都昏睡著,但昏睡的原因又不相同。”
我心裏一動,曾聽娘親提起過,幽月宮似乎煉製過丹藥,不過,自她接手後禁止宮眾再製。我再次懷疑笙諾。隻是,我實在猜不透她到底為了什麽。
“你什麽時候告訴他?”
這句追問引得我一陣心煩意亂。今早的勇氣在律樨提了那兩個可能後已消失殆盡。於是,我苦苦一笑後說:“我不知說過之後,他是否能過得了自己心裏那一關。今日聽過你說的話,我決定了,這件事不告訴他。連你這個外人都能看得出來他不會介意,他即便知道仍會一如既往嗬護我,那我還告訴他幹什麽?以後,我們不要再單獨見麵,即使像今日這種情形,我們也要各走各的,有些事發生後,就回不到以前了。”
他麵色驟然蒼白,默一瞬後輕聲苦笑起來:“原來我們連兄妹也無法再做。小蠻姑娘,韓某知道了你的意思。”
他步子虛浮,緩步朝林子方向走去。
我心中那股子鬱積之氣再也壓不住,於是提氣向前飛縱,腳下微塵不起我已越過韓世奇繼而追上踏雪,身子一個翻轉人已穩落於馬背上。踏雪馬首一仰,長嘯一聲揚蹄翻飛,我韁繩向右輕拉一下,它已掉轉方向朝林子相反方向飛馳而去。這幾匹馬極為神駿,見踏雪盡興飛奔,跟著我們飛一般向前飛馳。經過之處,喝彩聲四起。
我耳邊隻有呼呼風聲,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麽。越過幾個尚算華麗的帳篷,前方似是臨時圍起來的馬球場,從我這個方向看過去,隻見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不少人,因而場內瞧不清楚,隻能聽見馬棒擊球聲及伴隨球響後發出的不滿意的粗俗罵人聲。
踏雪不用我提韁指揮,已自馬球場旁如飛馳過。
“小蠻姑娘。”
這叫聲險被驚歎聲淹沒,但我卻聽得分明,心頭猛然一震後趕緊收韁,如飛疾奔的踏雪一經收韁,忽然昂首一聲怒嘶,前蹄揚起呈人形站立。我隻好丟掉韁繩飄然落地,望向聲音發出的方向。
王峰身著棕色北奴人服飾。袍子寬大,顯得人也就越發單薄。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我用手揉揉雙眼再看過去,確實是他。
我歡呼一聲:“王峰。”
他向我這邊飛奔而來,但還沒有跑幾步,一匹棗紅良駒自馬球場內躍欄而出,馬背上極為剽悍的漢子利落地自腰間抽出軟鞭,“唰”地揚起來向王峰抽去,而王峰還沒從偶遇的驚喜中醒過來,隻是用盡全身力氣向這邊奔跑。
我飛身縱起,直向那漢子執鞭的手踢過去。
鞭梢尚未落在王峰身上,那漢子已鞭子脫手哀叫著摔落在地。
我在空中又是一個翻轉,人已穩穩落在地上。
王峰猛然轉過身,看著眼前情形後撲通跪下,手腳並用爬著過來,扯著我的衣角痛哭起來。
我蹲下身子欲扶起他,他卻隻顧哭。
我心頭一酸,聲音也有些哽咽,問:“王峰,那晚你不是……你怎麽會出現在北奴境內,又怎會出現在這裏?”
他抬起頭,用袖子胡亂擦了把臉,道:“奴才自小生活在宮中,從沒有見過如那晚般的廝殺場麵,因此,被飛擲而來的刀刺穿左肋時,奴才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時已是正午,奴才不知昏了幾日,總之身上的血已經幹涸。那時候,該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死人。奴才惶恐地爬起來拔腿就跑,直到雙腿跑不動才停下來。想回南鴻,但又想起和親隊伍臨出皇城時太子反複叮囑奴才,要奴才一定守候公主左右。所以,奴才順著你走的方向找了幾日,但是,不隻沒有你的消息,竟然連那片草原也沒走出去。奴才絕望之時,恰遇他們府上管家。”
順著王峰目光,我瞥一眼咧著嘴站起的剽悍漢子。
剛爬起來的漢子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
“這姑娘看著嬌滴滴的,原來身手這麽好,蕭大爺今日要倒黴了……”圍觀的眾人閑閑地看著熱鬧。
姓蕭?我心中暗歎一聲,還沒有冠上宇文姓,就要用王府的名頭來壓別人了。
蕭姓漢子回頭恨恨瞪一眼,眾人慌忙噤聲,他滿意地環視一眼後一步一步向我們走來,邊走邊大聲咒罵:“死丫頭片子,也不睜開你們的狗眼瞧瞧,站在你們麵前的是我蕭埃旦,竟敢襲擊我……”
見蕭埃旦凶狠的樣子,王峰的身子驚懼地顫了下,估計在他手下沒少吃虧。
我隨手撿起草地上一塊小石頭,暗中提醒自己要先禮後兵,還沒有摸清他的身份,不能為王府惹麻煩。於是,笑吟吟站起來,道:“感謝你們救了家仆,今日我要帶走他,說出你的條件。”
蕭埃旦一愣,似沒料到我下了狠手後居然說話不溫不火,並沒有因他的叫囂而憤怒。
他看看王峰,又斜眼打量著我,皮笑肉不笑地道:“一百金。”
圍觀的眾人有的吸氣有的驚歎,似乎不相信有人會用一百金買回走失的奴才。
我笑著點頭:“我答應,隻是今日出遊隨身沒有攜帶這麽多金,明日一早,你可派人往府中去取。”我向王峰指了下纖離,王峰會意地走過去翻身上了馬。
蕭埃旦狂笑起來:“你在騙黃口小兒嗎?你府上?你家府邸門朝哪邊開,我蕭埃旦哪會知道?”
我飛身躍上馬:“於越王府,找小王爺即可。”
蕭埃旦呆愣間,我和王峰已在眾人的唏噓聲中策馬快速離去。
宏光站在草原上遊目四顧,待看見我驅馬而回,焦慮的臉上頓時欣喜無限。但看見纖離上的王峰後眉頭便皺起來。
我翻身下馬,跑上前扯著他的袖子高興地迭聲道:“王峰沒有死,王峰沒有死。”
宏光反握住我的手,看著王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靜靜地開口問道:“你回過南鴻嗎?”
王峰搖頭。
宏光麵色一鬆,輕噓口氣後嘴角微抿,問我:“你在哪找到他的?”
我簡略地口述了剛才發生的事,說完後,心懷忐忑老老實實道:“那姓蕭的,舉止十分囂張無禮,不會是太後一脈的人吧?”
他又是靜靜看著我,半晌不吭聲。
我心中不安擴大,再次開口問:“果真是太後的人?”
他突然間就笑起來:“宇文姓與蕭姓的人並不全在權力中心,大王繼位之初,被太後撤下的二百餘名擁兵自重的親王,他們多是這二姓。而這蕭埃旦正是某位親王的子孫。你放心,你並沒有惹麻煩。相反,明日他必會登府門負荊請罪,為扣留了王府中的人表示歉意。”
我釋然頷首後又覺得有點不對勁:“那剛才為何你不及時回答我,捉弄人嗎?”
他緩緩搖頭,看著我:“不是要捉弄你,而是你能在困境麵前首先想起王府、想起我,讓我感到很開心很踏實。”
我心頭輕窒,感動卻縈在腦中揮之不去,但看他笑得那麽得意,我裝作無所謂地輕哼道:“我吃住在王府,難不成讓他去別家找我?”
他好笑地瞟我一眼,道:“你這個人,嘴強牙硬否認的通常就是你心中真實的想法。而既不承認又不否認讓別人去臆斷猜測的,十有八九就是你心中另有鬼主意。”
我輕咳一聲後掩飾住內心的窘迫,側身用漢語對王峰道:“從今日起,你不會再受別人欺淩。”
王峰用力點頭:“知道公主你安全,奴才就可放心地回南鴻了,太子如果知道你還活著,肯定會很開心。”
我思慮一瞬,道:“王峰,告訴太子我在我最想生活的地方,很安全也很開心。另外,你再給他捎一句話,就說小蠻希望她所關心的人被救時仍毫發無傷。”
王峰悄眼打量一下宏光,輕聲問:“這麽說太子會知道你在這裏?”
我頷首道:“他知道。”
聽到我們二人對話,宏光心中或許是心中更為得意,突然間朗聲大笑起來。
我雙頰微熱正欲開口打斷他。眼睛餘光卻見宇文隆緒四人已在不遠處,估計是宏光多時未回,他們一行折回尋找。猛地意識到王峰不懂北奴語,我有些擔心,心裏也有點焦急,於是壓低聲音囑咐王峰:“從現在開始你裝啞巴,切記,不得開口說話。”
宏光眉皺了下,他意識到這確實是個棘手的問題。但是這時候王峰離去避開這個場麵,顯然已經來不及。因為宇文隆緒距我們隻有幾步之遙。王峰現在離去,隻會引起他們注意,而如果一身北奴服飾的王峰不言不語跟在身邊,他們會以為王峰是王府遣來送信的奴仆。
我想的顯然宏光也想到了,他看著王峰:“跟在我身後。”
我趕緊用漢語翻譯。
“宏光,剛才還和世奇打趣你,說你甩開我們定是想單獨和小蠻姑娘在一起,原來冤枉了你,府中有事嗎?”宇文隆緒瞟了眼王峰後笑問宏光。
宇文隆緒本就稱呼宏光為“宏光”,但上次還稱韓世奇“韓公子”,今日他卻自自然然改口為“世奇”,不著痕跡地拉近了距離,而且,說話時的口吻一點不像君王,倒像是和宏光、韓世奇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宏光笑起來:“是有些事,但也不急在這一時三刻。”
宇文隆緒牽起纖離,翻身上去端坐於馬背上,雙目望向綿延的草原:“終會有一天,藍天之下草原田地交錯,我們的百姓會住上堅固的房舍,欄裏拴著數不盡的牛羊,我們大北奴仍以遊牧為主,農耕為輔,每家每戶裏的人分工合作,有放牧的,有耕田的,我們不大規模地對外擴張領土,而是采取緩慢推進的戰術,我們不通婚,用以保證北奴血統的純正,但也不會放棄民族的發展壯大。”
宏光麵色看似平靜,但眸底深蘊著的震驚我卻看得分明真切,他翻身騎上自己的白馬,雙眸盯著草原的盡頭,道:“從此,我們的百姓不會逐草而居靠天吃飯,草豐水足時,家裏有人放牧又不誤耕田,而冬季草枯水封時,有莊稼秸稈喂牛羊。大王思路開闊設想長遠,宏光佩服。”
宇文隆緒向這邊側了下首,笙諾神色一正,嬌靨如花輕抿丹唇笑看過去,誰知宇文隆緒並沒有看過來,目光已轉向宏光。笙諾笑容僵了下後若無其事扭過頭望向碧綠的草原,這時,隻聽宇文隆緒道:“宏光,為何不繼續說下去?”
宏光低頭看我一眼,聲音有些低沉,道:“我們的婚配製度要改革,北奴男子對娶進家門的南鴻人女子要像對北奴女子一樣,不得隨意欺淩打罵,而北奴女子不得嫁給南鴻人。朝廷要鼓勵本族男子多生育,對於家裏孩子較多的百姓,朝廷要適當貼補家用。”
鼓勵多生豈不是鼓勵多娶?我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滋味翻湧上來,王府中“一夫一妻”的傳統還能保證嗎?難怪宏光剛才不願說出口。
宇文隆緒讚賞地點頭:“‘朝廷適當貼補孩子多的家庭’這條就免了,這麽做的結果會讓朝中南鴻人有所覺察,結果會適得其反。”
宏光細思會兒後點了下頭,表示同意宇文隆緒的言論。
韓世奇一直淡如水的表情終於起了波瀾,他動容地失聲道:“蠶食政策。”
宇文隆緒滿腔豪氣地大笑過後,滿目皆是讚賞,道:“世奇,你遇事冷靜條理分明,會是極難得的謀臣,如果有你和宏光在我身邊輔助,將是我們大北奴的幸事。今日沒有外人,你我之間可否坦誠相對,你為何堅持不入仕?對了,你那套喜歡做生意的說辭我不信。”
韓世奇臉色又恢複了淡漠:“喜歡做生意確實是真正的原因。”
宇文隆緒聽後笑意減了些。
既不問也不參與意見的宏光抬頭看了眼半空的太陽,笑著對宇文隆緒道:“改日我們三人找個清靜之地說這事。現在,是咱們陪她們的時候。接下來賽馬如何?”
宇文隆緒笑著說了聲:“好。”
韓世奇也笑著點頭同意。
他們三人提韁剛準備走,一直東瞅西看片刻也閑不住的律樨饒有興趣地走到王峰麵前,高聲嚷道:“宏光哥哥,你府上的奴才為何長得這麽奇怪?跟女人一樣,居然沒有長喉結。”
王峰不能開口,也聽不懂律樨說了什麽,因而隻是茫然地看律樨一眼,就低眉順眼垂著手不吭聲。
看宇文隆緒驅馬過去準備看個究竟,宏光眉頭輕蹙正欲開口,韓世奇已抿唇笑看著律樨:“你有所不知,男子年齡尚小時是顯不出喉結的。”
王峰本就身形矮小,估計這些日子在蕭埃旦府中沒少受罪,人顯得比實際年齡小得多。
律樨側過身子,仰起頭笑嘻嘻看向韓世奇:“世奇哥哥,還是你懂得多,原來是這樣。”
宇文隆緒目光犀利冷峻,被打量的王峰身子不由得向下縮了縮。
宏光看似漫不經心,但輕蹙的眉頭一直沒有舒展。
我的心也提到嗓子口,心思更是急轉,北奴王宮沒有宦官,宇文隆緒如果懷疑王峰是太監,那就是懷疑王府與南鴻有來往,可是他不會在眾人麵前顯露出自己有疑慮,他會一笑而過後暗中調查,而此刻他這麽看著王峰,隻能說明他心中對宏光、對王府沒有任何懷疑,他的懷疑來自於王峰是不是王府中人?王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律樨站在王峰跟前,笑道:“他沒有我高,果真還是小孩子,可是,小小孩子家為何愁眉苦臉的?王府中對奴仆像家人是出了名的,理應不會受什麽委屈才是啊。”
宇文隆緒若有所思地看著律樨:“那你仔細問問他,到底有什麽委屈?”
經他一慫恿,律樨興致頓時來了。她盯著王峰,準備開始問。
宏光麵色已開始不悅。
韓世奇眉頭輕蹙,但唇邊仍含著絲淡淡的笑意,道:“**神駿已蠢蠢欲動,我先行一步。”
聞言,宇文隆緒大笑著把手中韁繩往後一收,纖離如飛向前馳去。
宏光看王峰一眼,然後看了眼踏雪。我心領神會悄然對他輕一頷首。他粲然一笑後一夾馬腹,白馬如離弦之箭追向纖離。
笙諾看一眼揚著手臂笑著跑遠的律樨,回過頭問我:“他是皇宮宦官?是誰派來的?”
我一切的煩惱都來自於那場滅頂之災,而導致那個災難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這個想法狠狠折磨著我,因而,看著她我心裏就跟紮進了根刺沒有區別。所以,聽了她的話,我冷冷瞥她一眼後沒有答話。
笙諾顯然很想知道王峰的身份:“他到底是誰?”
我自發間取下明黃水晶鏈遞給王峰:“你現在騎踏雪回城,拿著這個去王府找咄賀一,對他說,小王爺讓他安排人送你回南鴻。切記,我剛才讓你帶的信兒。”
王峰眼圈微紅:“公主,今日一別,可能奴才在有生之年都不會再見到你。”
我催促王峰:“你盡快離去,他們懷疑了你的身份。”
王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我磕了個頭:“公主保重。”
王峰離去後我輕噓口氣,癱坐在草地上,眼睛望著跑遠了的律樨,道:“他是隨嫁的太監。你放心吧,他是太子的人。”
笙諾坐在我身邊:“我們的幸福是相連的。”
我沒有心情再開口。我的注意力轉到了策馬飛奔回來的宏光身上。
宏光所說不錯,那蕭埃旦果真前來王府中請罪。咄賀一聽從宏光的吩咐,溫言把他打發了回去。
中秋佳節,太後邀朝中重臣前往王宮之中賞月。
沒有想到還未正式成為王府一員的我也在所邀之列。宣旨的人剛離開,宏光就大笑著一躍而起。
阿奶抓著我的手,滿麵笑容地寬慰我:“太後這麽做,就是認了你是王府少王妃,律樨不會再與宏光有瓜葛。”
自那次從草原策馬回來後,律樨每日必來,來後必纏著宏光玩耍。王府之中所有的人聽之任之,連宏光也被我強壓著耐心陪她。她發現這個事實後曾發過幾次牢騷,連說“不好玩”,然後來得就不怎麽勤了。前日,她來後聽說宏光不在府中,竟然到我房中待了幾個時辰。
看來,如阿奶所說,律樨是徹底放手了。
宏光跑過來握住我的手央求阿奶:“趕快求太後下旨吧。”
阿奶笑罵:“臭小子。”
宏光笑嘻嘻地接口:“蠻兒一個人住在那麽大的轡輧閣,夜晚會害怕的。”我兩耳一下子火燙起來。
阿奶朗聲大笑:“猴急的臭小子。”
宏光居然回應說:“我不急你怎麽可能抱上重孫子。”
大窘的我捂住臉跑出阿奶的院子。
背後傳來他們祖孫倆的大笑聲。
吃過午飯,我跪在房中朝南方向端端正正叩了幾個頭。娘親,在爹爹身邊,即使身在地牢,即使和爹爹隔欄相望,你也是幸福的吧?你是否知道,蠻兒要成婚了,要嫁給蠻兒最喜歡的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