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怎麽也沒有想到,公司居然安排她跟卓肖然出差德國。拒絕王部長無效後她敲開肖克傑的辦公室,先向肖克傑對麵坐著的董潔道歉,“對不起,耽誤你幾分鍾時間。我有事要請示肖總。”
董潔笑臉明淨,“需要我回避嗎?”
夏末趕緊擺手,“不用不用。”
董潔端起桌邊的咖啡走到落地窗戶前賞景。
肖克傑問夏末:“什麽要緊事?”
夏末苦著臉,“肖總,王部長剛通知我,明天跟卓總一起出差德國。”
肖克傑挑挑眉,“王部長已給我打過招呼,你的專業就是德語,有什麽問題?”
夏末看一眼董潔的背影,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想法,“我進集團時間太短,對集團業務還不算太熟悉,這種去國外考察的事,還是資曆長的員工更合適。另外,我是你的助理,我若去德國,你這邊的工作……”
肖克傑打斷夏末的話,“公司的德語翻譯剛好辭職,現去招聘也來不及,你的專業是德語,責無旁貸,另外,正好去見見克明,一舉數得。”
“可是……”急切間,夏末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肖克傑眉峰輕挑,靜靜凝望著夏末的眼睛,“你是不想跟肖然去?還是根本不想見克明?”
聞聽此言夏末一下子蔫了,“我能提前下班收拾行李嗎?”
肖克傑含笑點頭,“可以。”
夏末離開後,董潔重新坐回肖克傑對麵,“就是剛才的女孩?”
肖克傑臉色變得凝重,“如果不是克明,事情倒好辦得多。董傑,這趟德國之行辛苦你了。”
董潔笑的沒心沒肺,“有你肖大少出銀子,說是工作,跟旅行差不了多少。以後若再有這種辛苦活還找我。”
肖克傑聽得很是無奈,“我說你能嚴肅點嗎?”
董潔十分聽話的收住笑容,正色問:“她與卓肖然有沒有關係真的就這麽重要?!”
肖克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著遠處高架橋上的車流,“糧食機械集團雖然做的隱秘,可他們進的機器應該是生產重工所用,如果他們的產品早於長通上市,對長通重工的衝擊不小。丁琳來長通不是因為長通研發部就是因為卓肖然,如果是前者我倒不擔心,可後果是後者……”
董潔自然知道輕重。
肖克傑目光變得幽深,“董潔,沒有缺點的男人你能輕易查到他的底牌嗎?!”
董潔走上前與肖克傑並肩而站,不過,視線卻是落在剛走出集團大門的夏末身上,“不能。隻是,知道的某些真相後,你不擔心傷害到克明嗎?”
肖克傑也看到了夏末,獨自步行的她背影顯得有些落寞,看來德國之行確實強她所難,“如果她心裏根本沒有克明的位置,傷害也是一時的。我不想克明愛的辛苦。”
董潔若有所思盯了肖克傑一陣子,然後忽地笑了,“克傑,你跟以前不一樣了?怎麽,有女朋友了?!”
夏末的身影已消失在視線盡頭,肖克傑慢慢變回平常的模樣,看上去慵懶十足,“我要揉亮眼睛,挑個好女人,談一場可以淹沒自己的戀愛。”
“淹沒自己?!”
“對,淹沒自己!”肖克傑轉身走向酒櫃,拿出一瓶董潔平日裏喜歡的酒,“喝一杯如何?”
董潔搖頭,“戒了。”
“為什麽?”
“被逼婚的不止你一個人。我得馬上戒掉各種不良習慣,早日給我們家皇太後釣個金龜婿回家。”
幸災樂禍的肖克傑大笑起來。
董潔盯著肖克傑的側影,眼裏閃過一絲憂傷。
肖克傑收笑,望向董潔,“一個人四年間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錯誤,在他身上你找不到缺點,董潔,幫我分析分析,這是個什麽人?”
董潔快速垂下眼瞼,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態,“對於我們這類人來說,分析是有證據之後的事,沒有根據的分析等同於胡思亂想,沒有任何意義。”
“少在我麵前裝神探,我還不知道你的本事。”肖克傑故意氣董潔。
聞聽此言,董潔再次環顧四周,打量肖克傑辦公室的擺設,最後,視線落在整麵牆高的書櫃上,“又裝文化人了吧?!擺那麽多書,不嫌浪費銀子啊。”
兩人笑鬧一陣,董潔準備離開,“肖克傑,以後我們的據點改在你的辦公室得了,寬敞明亮、酒類齊全,獨立性又強,不會影響員工們工作。”
肖克傑邊拉開抽屜邊開玩笑,“別介。你不怕流言蜚語,我還怕老爺子逼婚呢!”
“逼婚有什麽好怕吧。本姑娘我長相端莊,氣質優雅,配你嘛?絕對綽綽有餘。”董潔邊打趣邊接過肖克傑遞來的信封,“這麽厚,是不是要捎東西?”
肖克傑反常的沒有“反擊”董潔,而是正色盯著董潔的眼睛,似想看到她的內心深處,“我知道用錢表示感謝很低俗,可是,我真的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董潔,作為長通的長子,我也算半個公眾人物,有些事我必須得依仗朋友才能完成。”
董潔不習慣這樣的肖克傑,也不想他這樣鄭重其事感謝她,這樣讓她覺得他們之間很陌生很遙遠,因而,她嗬嗬一笑試圖扭轉氣氛,“用錢就低俗?!這誰的論調啊,肖克傑,以後多用這種低俗的辦法來謝我,我絕對來者不拒。”
肖克傑明白董潔的意思,她不想他和她客套,可仍執意說完心裏一直想說卻一直沒有機會說的話,“董潔,有些事我不是沒有感覺到,隻是,現實對我來說太殘酷,我不想傷害關心愛護我的人。”
董潔覺得自己的心顫了顫,臉上卻仍然極力維持著燦爛的笑容,“如果對方不覺得是傷害呢?”
肖克傑啞了。早知道點明是這種結果,他寧可繼續假裝不知道她對他的一片心。
董潔靜靜等了會兒,見他再無下文,便知道這個話題無法再繼續,繼續下去或許連現在的關係了難以維持。想到這裏,她忍住心底哀傷,笑了,“克傑,以後永遠別拿自己的感受揣摩別人的感覺,個人需求不同,你不會猜得準的。得了,咱們之間也別說這些廢話,正事要緊。”
肖克傑在心裏歎口氣,決意按董潔的意思,兩人繼續這麽下去,因而,再開口說話時已恢複往常的模樣,“嗯。先辦正事。董潔,到德國後,抽空多轉轉,要是遇見自己喜歡的玩意就買下來。”
董潔舉舉手裏的錢袋子,答應的十分爽快,“那是自然。”
卓肖然同樣沒有料到他的隨同翻譯竟然是夏末,德國之行之所以提前就是因為她,他要利用這次出差平複心情,要讓自己徹底清醒,這種女人不值得他牽腸掛肚,不值得他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因而,正驅車趕往機場的他在電話裏直接建議王部長換人。
離飛機起飛還有兩小時,而夏末已在前往機場的路上。電話裏,王部長先道歉,說她應該昨天就告訴他隨同翻譯的人選,然後解釋集團的德語翻譯正好辭職,而眼下夏末正由肖總送往機場,如果他執意換人,一是無人可換,二是時間怕是來不及。
卓肖然聽後隻問一句:“肖總親自去送夏助理的?”
電話裏無法看到通話人的神情變化,王部長心裏又隱約猜出夏末與兩位副總的關係都非同尋常,話倒不敢說得太死,“部裏的員工去19樓送資料,聽說肖總送人去機場了。至於是不是專送夏助理,就不得而知了。”
在肖克傑麵前執意換人反倒顯得在意,卓肖然掛斷電話後直直盯著前方,沒發覺握方向盤的手指節因太用力而泛著白色,也沒發覺車速越來越快,平日要用半小時的車程,他隻用了十幾分鍾,到達機場停好車子走出停車場,恰好看到夏末自機場大巴上下來,他胸中的怒氣才消了幾分。
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剛下車的夏末並沒有即刻往候機大廳走,而是轉身往停車場方向看一眼。
四目相交,卓肖然敏銳地從夏末臉上捕捉到一絲絲異色,他自認為沒有看錯,那絲異色是驚惶中夾雜著無奈,看來抗拒此次安排的並非他一個人,這個發現讓他胸中剛散的怒氣又一點一滴聚集起來,她有什麽資格抗拒,如果不是她,他怎麽可能在糧食械集團重工機械測試的節骨眼上落荒而逃,如果不是她,他怎麽可能忍受長達半年的煎熬。
夏末的心驟然急跳。這個豐神似玉的男人越來越像一尊玉做的雕像,看上去溫潤迷人,實則冰冷堅硬。他的一舉一動,他的表情,他的神色,乃至他的微笑,處處透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他明明很有自製力,能把自己藏得很深,能自如控製自己的情緒,能不費吹灰之力把對手扼殺在他的氣勢之下。可是,眼前的他雙眼裏竟然燃著熊熊怒火。他不是她什麽人,她不想也不敢去窺探他的內心,因而,慌忙扭過頭大步往前走。
卓肖然緊緊盯著夏末的後背,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候機大廳的門,他才收回目光,疾步前行。
夏末與卓肖然一前一後走向安檢,兩人行李都特別簡單,並不需要托運,手續相對簡單。
等待、登機、起飛,座位相鄰的兩個人之間一直零交流。
相比卓肖然的冷漠與坦然,夏末外表雖然堅強,內心則局促不安。天台交流後她苦思冥想幾天,心裏有點明白了點,必定是會議室裏肖家父子的話令卓肖然生了疑,他認為她與肖克傑關係不簡單。她很想向他解釋點什麽,可卻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她確實是沾了肖家人的光,隻是肖克傑換成了肖克明。
就這樣,躊躇著、彷徨著,空姐開始派發午餐。
見夏末隻吃幾口就停下,卓肖然輕哼一聲,“我們行程很緊張,該幹什麽時就要幹什麽,不要在同一件事上浪費兩份時間。”
他的冷漠激起了夏末心底的驕傲,她不緊不慢收拾餐盒,“卓總放心,我不會耽誤你寶貴的時間。”
如果你了解她,就會發現,其實,溫順的表象下她滿身都是刺,而且,她的防備心很重。隻要覺得自尊心受損,她馬上就會張開那些刺,把試圖傷害她的心刺得遍體鱗傷。每逢她對他這樣,盛怒之下他又會情不自禁心生憐惜,這是沒有安全感的人才會有的反應,他不想她這樣。
所以,眼神雖然慢慢冷卻,口氣卻溫和起來,“不是肖克傑親自送你過來的嗎?”
夏末心中納悶,飛快側身掃他一眼,發現他並不像她預料中的那般生氣,雙眼格外明亮的他正靜靜盯著她,顯然是在等答案,與他對視她心裏仍有無形的壓迫,她匆匆撇開目光,“我從民航酒店坐機場大巴來的。”
肖克傑沒來機場,還是肖克傑要送的人並不是夏末?卓肖然不得而知,不過,知道了夏末並非肖克傑送來,他心裏還是無端高興起來,重拾剛才的話題,“不吃午餐是怕降落時嘔吐嗎?”
他的語調越來溫和,夏末不自覺去掉心裏的防備,“我有過嘔吐的經曆。”童年起她曾跟隨父親前往海南,降落時吐得一塌糊塗,雖然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會不會再吐,但還是不敢吃太多東西。內心深處,她不希望在這個男人麵前出醜。
“吐就吐吧,餓肚子的滋味也不好受。”
這是善意的關心,夏末不好拒絕,隻得再次打開餐盒,不過也沒敢吃得太飽。
卓肖然調好座位靠背,閉眼開始休息,顯然不想與她有過多交流。
望著窗外朵朵簌簌的白雲,夏末發起呆來,自知德國之行不能避免,她就希望能抽出時間來與肖克明見一麵,她想離開長通,比起集團的流言蜚語和肖克傑的一再試探,讓她更難以接受的是卓肖然的突然發難,雖然後來隱約猜出來他為的是什麽,可就是這個猜出來的原因讓她覺得不寒而栗,她不敢深想,她覺得不可能。所以,她想離開,想靜下心來好好想想。
飛機在法蘭克福降落,慶幸的是沒發生夏末擔憂的事。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打量一眼周圍各種膚色的行人,她新奇的同時又有些緊張,唯恐與卓肖然走岔。
卓肖然輕車熟路,領夏末走進一家中國菜館。夏末趕緊拒絕,“我不餓,咱們還是趕緊轉機前往沃爾夫斯堡吧?!”
“我餓了。”
夏末在心裏狠狠腹誹卓肖然,臭男人,在同一件事上浪費兩份時間的人到底是誰啊!
卓肖然仿若猜出了夏末的心思,瞥她一眼後嘴角微抿,笑意並未真正展開,他坐下來點了幾個精致的菜品後為自己要了杯咖啡,為她要的卻是果汁。
這裏的中國菜自然沒有國內的地道,不過,夏末說的不餓是假的,吃到半飽,一抬頭卻發現對麵坐著的卓肖然壓根沒吃什麽東西。顯然,他根本不餓,之所以過來吃飯完全是為了照顧她。意識到這一層,夏末心口略暖,這個男人麵冷心熱,他表現出現的尖刻是因為他誤會了她。正是因為心裏的這一點點感動,她做了件後來想想自己都覺得出乎意料的事,“卓總,我和肖克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做豪門夢。”
卓肖然放下手中的咖啡,凝視著夏末的眼睛,“那麽,你跟肖家哪個人有關?”
夏末發現,眼前這個男人眼睛裏揉不得半粒沙子,她和他在這裏還要相處二十多天,她不想一直聽他的冷嘲熱諷,“我和肖克明是同學。”
“肖克明!肖家的小兒子?!”
夏末點頭。
卓肖然覺得自己的心輕輕顫了下,“僅是朋友?”
這種刨根問底的交流讓夏末覺得尷尬而別扭,口氣不自覺間再度生硬起來,“自然是朋友。”
卓肖然察覺後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而夏末也不想別扭二十多天,於是,兩個人破天荒的和諧了許多。
夏末不知道,在知道她和肖克傑並沒有關係後,她這樣的表現居然讓卓肖然隱隱期待起來。也許是遠離了Z市,遠離了長通,眼前沒有肖家人晃悠的緣故,卓肖然緊繃的神經得以放鬆,他想得最多的不是這次出差要辦的事,不是怎麽樣劃清和夏末的界線,而是他和夏末怎麽樣才能這樣“和諧”下去。
想早日回國的肖克明為盡快修完課程,學習相當刻苦,除了睡覺和學習外,他唯一的娛樂就是給夏末打電話。
而夏末恰恰忽略了這個問題,她並沒有開通國際漫遊。
肖克明連續三天撥打夏末的電話卻沒有接通,擔憂之下他撥通肖克傑的手機,知道夏末在德國考察而他居然不知道時,氣急敗壞的他狠狠罵肖克傑一頓。
電話裏,肖克傑連連解釋,“他們第一站是往沃爾夫斯堡,行程計劃是五天時間。她或許是還沒有抽出時間給你打電話,克明……”
肖克明根本不想與肖克傑費話,“她跟誰在一起?”
“卓肖然。”
肖克明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其實,他內心裏很佩服這個讓父親讚不絕口卻讓大哥恨得牙根癢癢的男人,可今天,盛怒之下他開始嫉妒起卓肖然來,“她是你的助理,為什麽跟著那個男人來德國?”
“他的助理不懂德語。”
“別唬我。集團的專業翻譯呢?”
“剛好辭職。”
“你……”肖克明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對他這個大哥失望透頂,這個大哥啊,怎麽就不明白他的心意呢,“把卓肖然的電話給我。”
卓肖然一次又一次撥打夏末房間的電話,夏末卻一直沒有接聽。他有點按捺不住了,這丫頭不會是私自去見肖克明那小子了吧?!肖家父子從來不在集團提起那小子,可這並不影響他知道那小子的一舉一動。他十分清楚地知道,那小子就在德國。
他懊惱不已,私心之下阻攔她開通國際漫遊,沒想到卻造成聯絡不上她的窘境。
又等了十分鍾,卓肖然叫來酒店樓層服務人員,告知緣由後,服務人員卻拒絕打開夏末的房門,理由相當充分,“你們雖是同行的朋友,但仍然不能隨意侵擾她的個人空間。”
卓肖然這才發現,夏末的房間門確實掛著“請勿打擾”。懊惱漸被氣憤替代,她居然不打招呼就擅自離開,難道不怕出現什麽意外?難道不怕影響考察行程?關鍵是,難道不怕他擔心?
其實,夏末並沒有離開房間。她知道剛才是卓肖然的電話,她不是不想接,她是不知道接通後怎麽告訴他她目前的窘境。
說卓肖然是工作狂絕不為過,他每一天的行程都安排得很緊湊,她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才勉強跟得上他的節奏。身體上的極端勞累,外加水土不服,她的生理期居然毫無預警的提前了,她絲毫沒有感覺到不說,更糟糕的是,德國之行她隻帶了兩套衣服,其中一套剛洗過的正濕淋淋的掛在酒店衛生間裏,而身上穿著的這套又成功掛彩。
就在她欲哭無淚時,聽到門外卓肖然和樓層服務人員的爭執,顯然,他很擔憂她。她不敢再耽擱下去,再耽擱他鐵定報警。於是,抓起床頭電話回撥過去,“你找我?!”
卓肖然聽出了蹊蹺,“你在房間?!”
“哦。”
她在房間卻不接電話,難道是房間有人?!卓肖然不敢去猜那個人的身份,這一刻,他的心撲撲亂跳,“你房間有人?!”
“沒有。”
夏末沒私自外出,房間裏也沒有隱匿男人,按理說卓肖然應該安下心來。但他的怒氣卻突然間暴發,“那為什麽不接電話?”
“我……”夏末囁嚅。
“你什麽?難道不知道別人會擔心嗎?”卓肖然一向理性自製,而這一席話卻根本未經大腦考慮就衝口而出。
“呃……”每次他震怒夏末就會緊張的大腦一片空白,這一次也不例外。
一直沒聽到回音,卓肖然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想想近日和夏末越發緩和的關係,他趕緊改口,“萬一你出事,我怎麽向集團交待。”
夏末悄悄鬆口氣,原來隻是怕無法向集團交待。實話說,她並不想受他關注。這時候,脹脹的小腹又開始疼起來,提醒著她,眼前的難題仍未解決,略加猶豫後她結結巴巴開了口:“卓總,能……幫個忙嗎?”
“你說!”
夏末深吸一口氣,“能幫我買條牛仔褲嗎?下個月我領薪水時會還你錢。”
卓肖然覺察到夏末的為難,他了解這個女孩子,自尊心特別強,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向他開口,他不敢再追問,也不敢就這個問題說太多,唯恐她難堪,“告訴我尺碼。”
“腰圍60,臂圍89。”夏末欲言又止,不知道怎麽開口讓他幫忙買女性衛生用品。
卓肖然是個成熟男人,他已完全了解夏末目前的窘境,因而,他並沒有即刻放下電話,“要不要買其他用品?”
“要……”夏末聲若蚊蠅。
卓肖然隻好再問:“要幾包?有什麽特殊要求?”
雖然不是麵對麵說,可和一個男人交流這些問題,夏末還是麵紅耳赤,“一包就好。”
“等著。”卓肖然放下電話後心情愉悅走出房間,夏末沒有出現他擔心的問題,並沒有私下去見肖家那小子。而且,在麵臨這種難以啟齒的困窘時第一時間並沒有想到肖克明,由此可看,她沒有撒謊,那肖家那小子真是普通朋友。
常年居住酒店的卓肖然在選擇酒店時總會挑選配套設施齊全的。因而,夏末所需的東西他不出酒店大門就能買到。衣服難不倒他,他自認為自己眼光很好。隻是,買女性衛生用品的時候發生了件小插曲,從未買過女性衛生用品的他拿著五六個牌子請教女顧客,想知道哪種牌子的好用,遭了白眼不說,還被一個日本少女罵成“變態流氓”。無奈之下,他隻好每一種都拿一樣。
夏末看到樓層服務員送進房間的那一大包衛生用品時,她忘記了羞窘,隻顧吃驚了。她真的無法想象,像卓肖然這樣的冷麵男人拎著這麽一大包東西,別人會怎麽想?
卓肖然慶幸沒有執意讓王部長換人,慶幸由此知道她和肖家並無實質性的關係。他電話取消當天行程,決定帶夏末出去轉轉,這是自重逢起他就一直有的心願,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夏末這幾年的生活,但他知道絕對很窘迫,為了生活,她不會有外出遊玩的機會。繼父去世後,他也曾經過過這樣的日子。明知道名不正言不順,也明知道這不是他該管的事,可補償她的願意很強烈,他希望她和其他少女一樣,在最美的年華裏過輕鬆快樂的生活。
他起身走到窗前,心裏猶在暗自猜想,她會喜歡他選的衣服嗎?那些衛生棉有她喜歡用的牌子嗎?
正想得入神,手機突然鳴響,他嘴角微抿接通,“可以出發了嗎?”
電話裏居然傳來陌生的男聲,而且敵意很強烈,“你們還在沃爾夫斯堡嗎?”
“你是?”
“肖克明。”
卓肖然臉上的笑容迅速凍結,望向窗外的眼神犀利如刀,“我的行程裏沒有會客計劃。”
“我找夏末。”
“你打她的電話。”卓肖然幹淨利落掛斷電話,他不會再接肖克明的電話,不會給那小子問夏末房間電話號碼的機會。因為他認為,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少爺根本不懂得什麽是愛,也不會理解夏末的堅持與驕傲。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男人能真正讀懂夏末,那就是他——卓肖然。
夏末怯怯地敲開卓肖然的房門,目光卻不好意思投在他身上,“謝謝。”
自己挑的衣服沒錯,她的確適合這種長裙。長發如瀑,白裙飄飄,清爽脫俗的模樣就如四年前初次相見的時候。恐她太過羞窘,卓肖然極力保持平日裏慣常的冷漠,“現在可以走了嗎?”
見他不僅不多問,神情舉止還是和平時一模一樣。夏末立即恢複正常,“今天的工作是觀摩生產流水線。”
卓肖然率先步出房間,“今天是英國皇家愛樂樂團在沃爾夫斯堡大劇院最後一場演出,不看就錯過了。機會難得,我們也去聽聽。”
夏末愕然,“去聽音樂?!”
卓肖然一本正經的糾正,“適當放鬆是為了下一步更好的工作。”
說這話地卓肖然語調溫和,周身上下也不再迸發冷厲懾人的光芒,這是夏末完全陌生的卓肖然。她雖覺得怪異,可剛剛發生的衛生棉事件讓她很是尷尬,不好意思去反駁他。
聽著肖克明憤怒的咆哮,平靜的肖克傑一針見血問:“她是你女朋友?!”
肖克明語塞。
肖克傑再問:“你確定她心裏有你?!”
肖克明沉默很久,“哥,我很愛她,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想知道她是不是開心?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嗎?”
肖克傑輕歎,“你大哥我不是石頭人。自然能理解你焦灼,你的不安,包括你的各種擔憂,可是,隻有雙方都有這種感覺才是真正的戀愛,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克明……”
肖克明不想聽這些勸告,他匆匆打斷肖克傑的話,“哥,別勸我。我隻求你一件事,及時告訴我她的近況。”
“沒問題。”肖克傑答應得很艱難。他不想唯一的弟弟這麽執迷下去。他暗自決定,如果弟弟無法感動夏末,如果夏末始終不能愛上弟弟,他就會把夏末真實的情況毫不隱瞞轉告給弟弟。他希望弟弟清醒,那個女人不值得弟弟愛。
也許是太擔憂肖克明,肖克傑突然間特別想知道卓肖然和夏末在幹什麽,是不是還像前兩幾天一樣,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於是,結束與肖克明的通話後他撥通董潔的電話,“他們倆現在在幹什麽?”
董潔很不滿意肖克傑這種開門見山直接問工作的做法,“喂,肖克傑,我可不是你手下的那些員工。”
肖克傑馬上意識到自己應該先問董潔的近況,可和她說話直接痛快已經形成習慣,糾正不是朝夕間的事,他隻好歎口氣,“對不起,董潔。剛才克明那小子打電話給我,說卓肖然告訴他,他和夏末的行程裏沒有會客計劃。你應該能猜到那小子的反應,我是心煩。”
肖克傑聲音裏透出的疲累成功讓董潔氣消,“你的直覺很準。卓肖然改變行程,現在正帶著夏小姐前往沃爾夫斯堡大劇院,那裏有英國皇家愛樂樂團的演出。還有,出酒店前還為夏小姐買了衣服和女性用品。”
“女性用品!”肖克傑皺起眉,現今社會,女性用品的範圍很廣泛,他想知道具體用品借以推測兩人間的關係,“是什麽?”
“衛生棉。”
雖然早有懷疑,可肖克傑還是吃了一驚,“昨晚他們同住一個房間?”
“沒有。還是各住各的。”
肖克傑沉默一會兒,“辛苦你了,繼續監視他們。”
這是結束語,董潔卻不想就這麽放下電話,於是,她話鋒一轉,壞笑著說:“肖克傑,如果我不來德國,這周會被我媽安排相親三次。說不定會從中挑一位如意郎君呢!說吧,準備怎麽補償我?”
肖克傑很想迎合董潔,其實,跟一個認識的十年的朋友結婚也不錯,互相間過分熟悉,至少可以減少一道磨合的程序。可是,他知道了男女間相處可以有被淹沒的感覺,而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對這種感覺那麽期待。在董潔身上他找不到這種感覺,他既不希望失去她這個朋友,也不想耽誤她。所以,他也學著她,說著他們兩個人都懂的模糊話,“本人性取向正常,所以,以身相許就不必了。至於其他方麵嘛,現在我實在想不出你缺什麽,這麽著吧,先欠著你,以後你想到好主意了,就告訴我,我保證不推三阻四。”
明知是玩笑話,可他居然把她比作同性,董潔忍了幾忍還是沒忍住,火冒三丈之下爆粗口,“你他媽的什麽時候做變性手術了。怎麽,回國後讓我親自檢查檢查,看看現在的你是人妖還是妖人!”
肖克傑非但不急,還笑起來,說的話聽著像是安撫,其實是為自己開脫,“我不就開個玩笑嘛。”
“少他媽的開這種玩笑。本姑娘我不愛聽。”董潔不由分說掛斷電話。
有著皇家樂團之稱的愛樂樂團確定非同凡響,流暢的音色、近乎完美的配合及對曲目的駕馭能力都令人歎服。
夏家未出事前,夏末學習過多種樂器,也算半個懂行人。在最初的半個小時,她連連驚歎。不過,最後還是沒有抵過身體的疲累,靠在座位上睡著了。隻是,她並不知道,熟睡後的她找了個十分舒適的地方。
就著柔和的光線,卓肖然盯著靠在他肩膀上的夏末,不知不覺間,目光變得十分深情。看來他安排的行程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確實太過緊張,她真的是累壞了,否則,以她對音樂的領悟能力絕不會在這種場合睡著。
夏末睡了多久,卓肖然就看她多久。
直到演出結束,劇院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兩個人同時驚醒。沒有睡著的卓肖然反應較快,在夏末睜開睜開眼睛前目光趕緊投向舞台。
夏末覺得尷尬而羞愧,在心裏暗罵自己,怎麽可以在如此高雅的場合呼呼大睡呢!還靠在卓肖然身上。這一刻,她真是死了的心都有了。
聽到夏末隨著觀眾開始鼓掌,卓肖然自然而然回頭,“走,帶你去個地方。”
夏末掩飾住內心的尷尬,匆匆接口,“好。”
一路上,卓肖然絕口不提剛才的演出,隻是一直向夏末介紹沿途的景色。
慢慢地,夏末的狀態自然起來,“你每年都會來德國考察?!”
卓肖然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要她不知不覺間溶入他的生活,“汽車製造是德國的支柱產業,國內消費者熟知的寶馬、奔馳、奧迪、大眾、保時捷等品牌都出自德國。所以,集團每年派研發部來德國考察是全年工作安排的必備一項。”
夏末在長通的時間尚短,又不常與同事們交流,而肖克傑雖為她的頂頭上司,卻基本上不跟她交流這些問題。她是個做事認真的人,一旦下定決心就會做到完美,作為長通的員工,她十分樂意多知道一些長通的業務,“你剛才說的品牌多為轎車,長通卻是專做客車……”
夏末沒有說完,卓肖然卻明白她的意思,他含笑回答,“兩者之間的關係細說起來就屬於技術上的問題了。很枯燥,要不要聽?”
“你方便說嗎?”
“我的職業操守沒有問題。你放心,這算不上集團機密。”
他笑容溫和,語調輕鬆,與平常大不一樣。感到輕鬆的夏末嗬嗬直笑。
兩人一問一答,不知不覺間來到一座教堂前,教堂周圍環境優美,樹林子裏婉轉清脆的鳥鳴聲此起彼伏。夏末忘記了要問的問題,她深吸幾口氣後突然張開雙臂,在青石小路上向前奔跑。
卓肖然默盯著夏末的背影,覺得滿心幸福。
夏末圍著教堂跑了一圈又一圈,跑累了才停下來,轉過身揚聲問:“構造太美了,像皇冠一樣。”
卓肖然含笑走過去與她並排站著,指著教堂頂部,“這是科勒利用國王的皇冠為原型設計的,叫聖亨利希教堂。”
夏末飛揚的笑臉上,雙眼出奇的晶亮,她根本沒有發覺,這一刻她就像回到了四年前父母健在的時候。
卓肖然看得有些失神,對,她就應該是這樣子,就應該毫無壓力,就應該開開心心。
“你是怎麽找到這個地方的?”
卓肖然匆匆收回視線,“這是我父母結婚的地方。”
莫家老爺子並不同意獨子莫君白與卓安雅的婚事,來到這個教堂結婚是無奈之舉,並沒有得到家人的祝福。在莫君白病重的日子裏,有選擇的告訴卓肖然真相的本意是不想卓肖然埋怨父親和妻子,沒料到,恰恰是這些帶給卓肖然遠比其他方麵強烈的傷害。
卓肖然恨自己的存在,如果沒有他,母親哪會受到那麽大的磨難。如果不是因為他,母親與繼父會有自己的親生骨肉,繼父就不會被逼得無路可走。
覺察到卓肖然情緒上的急劇變化,夏末緊張起來,害怕身邊的男人突然變回原來的樣子,她害怕他冷酷無情的模樣。
卓肖然卻一直沉默著。情緒變化並不大。
也許,卓肖然來這個地方隻是緬懷痛苦,他這麽做是讓自己某些記憶更清晰,換言之,他根本不想自己忘記那些痛苦,不僅如此,他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夏末不能理解他的做法,卻心疼這樣的他,下意識地轉移話題,不想他這麽下去,“肚子好餓,我們去吃飯吧?!”
卓肖然哪會猜不出夏末的心意,他知道她猜出了他來這裏的原因,她不想他痛苦,這個事實讓他心裏暖起來,他如水的目光裹在她臉上,好半晌後點點頭,“一直吃中國菜,今天吃德國本土菜,怎麽樣?”
“好。”與他對視數秒的夏末心驟然急跳,麵紅耳赤的她快速垂下眼瞼,率先舉步返回。
卓肖然默默跟在夏末身後,很久後,忽然開口,“我結婚的時候也會選擇這裏。”
夏末不敢擅問,也不敢接話。
卓肖然的目光越過夏末,投向虛無的半空,“你有沒有想過,將來自己在哪裏結婚。”
夏末被他的傷感感染,人也不自覺悲傷起來,“我會在爸媽的墓前。我要讓他們知道,我生活得很好。”
夏末的話成功拉回卓肖然的思緒,他疾步幾步與她並肩,“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會離開Z市?”
“曾經想過。不過,僅僅是想過,我絕不會離開那裏。”
“為什麽?因為伯父伯母葬在那裏?”
夏末點頭。
“為什麽想過,什麽時候的事?”
“因為我覺得自己的世界突然間塌陷了,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卻不能去選擇去死。因為我答應過我媽媽,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在堅強地活下去。所以,我想逃避,想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什麽時候的事?”
夏末很坦誠,“七個月前。”
七個月前正是與他重逢的時候,卓肖然心跳加速,那時候,他的出現對她來說是災難,那麽,現在的他呢?對她來說是什麽?他真的很想知道,卻不敢貿然開口問。
夏末目光越發平靜,“四天前我準備離開長通。”
卓肖然心裏又是一顫,連聲音都略抖,“為什麽?”
夏末唇微抿,眼裏卻無笑意,“雖然曾經發生過的我無法去改變,但我想過自己想要的未來。我想毫無心理壓力地活著,不想依附任何人。”
她想自己掌握自己的未來,不想依附肖家人。想離開並不是因為他,卓肖然暗中鬆口氣。
夏末卻話鋒一轉,盯著卓肖然的眼睛,“雖然被辭退不是什麽大事,但我並不想成為集團高層間博弈的犧牲品。”
“以前我對你有些誤會,那天的事我很抱歉。”卓肖然真誠道歉,“不過,那天之所以發生那樣的事,肖克傑功不可沒。”
夏末默想幾秒後帶著絲不確定開口問:“肖克傑是故意引我看他的手機?!”
“糧食機械集團收購失敗後,他很注重自己在股東們心中的形象。那天的事太非同尋常,他這麽做隻有一個可能。”
“什麽可能?”
卓肖然笑而不語,這個可能就是肖克傑為了試探他,想知道夏末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但這些事他不能自己點破,一旦點破就會變了味道,因而,他並不回答,“你有沒有想過,集團為什麽會出現那些傳言。”
“肖克傑故意誤導別人?!”夏末並不遲頓。她已經猜到了那個可能,也猜出卓肖然為什麽沒有說出口。
卓肖然依然用微笑回應。
夏末不理解,“為什麽?”
卓肖然盯著她的眼睛,“因他知道肖克明愛你,而你卻不愛他。”
夏末回過了味,“所以,肖克傑故意讓別人誤會,誤會我肯定會成為肖家的小兒媳?不對,集團裏的人誤會的是我和肖克傑,他這麽做豈不是傷害克明。”
“也許,是我們想錯了。”其實,卓肖然想說的是“也許,肖克傑已經愛上了你。”他之所以沒有說出來,是因為他突然間心神不寧起來,他心裏突然有股子不好的預感,他不敢再說下去,也不敢在這個問題上說太多,“前麵那家店似乎不錯,試試去?!”
夏末點點頭。兩個人加快步伐,走向不遠處的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