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克傑把保險櫃裏卓肖然的卷宗抽出來,一頁一頁仔細翻看,期望找到蛛絲馬跡來。十幾頁紙,他看了足足一個小時,讓他失望的是,仍然沒有任何發現。這個男人就像憑空出現在這個世界裏一樣,沒有親戚朋友,也沒有家庭住址。

據肖克明說夏末近四年內從未離開過Z市,她和卓肖然什麽時候認識的?在什麽地方認識的?這些,或許會是一個突破口。

另外,莫氏企業的兒媳安雅為什麽突然購買糧食機械集團。董潔去德國前已全部調查清楚,莫氏集團的當家人莫老爺子截至目前仍然不承認她的身份,她的行為與莫氏企業有沒有關聯?如果有,是莫氏集團頂著她的名號開拓國內市場嗎?如果不是,真正收購糧食機械集團的人是誰?還是,她真的與父親有關係?

他覺得有能再耽誤下去。否則,長通將會麵臨難以預估的困境。

肖長鴻並不在辦公室。這個問題也確實不適合在辦公室交流,肖克傑與肖長鴻電話溝通後,兩個人破天荒地在上班時間同時回了家。

莫家書房裏,肖克傑把一摞子照片放到肖長鴻麵前,“爸,你認識她嗎?”

照片雖然多,但大多是模糊不清的。僅有的幾張清晰的,也全是側影。而且,當年的卓安雅與現在安雅差別很大,拍攝的距離又遠,肖長鴻並沒有立即認出來。

見父親搖頭,肖克傑徐徐說出名字,“她叫安雅。”

“安雅?!”肖長鴻手抖了下,“姓什麽?”

“姓安名雅。”肖克傑並沒有漏掉這個細節,他斷定父親絕對認識一個名叫安雅的女人。

肖太太雖然不知道卓安雅的存在,但兩人從未因為卓安雅鬧過不愉快。因而,近三十年的時間裏肖長鴻沒有再聽到過這個名字,此刻,突然聽兒子提起這些,他知道,必定是出了什麽事,而且絕非小事,他極力掩飾住心頭的激動問:“出了什麽事?”

肖克傑靜靜盯著父親,“是她收購的糧食機械集團。”

肖長鴻臉色瞬間蒼白,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安雅就是卓安雅,收購糧食機械集團就是為了報複他。三十年前,他拋棄了她,三十年後,她回來報複他。很公平很合理,他不應該指責埋怨她,可是,心裏一揪一揪的疼卻是真實的。這件事,他不願意家裏人知道,不想家裏人再度傷害這個女人,因而,他把照片推回到肖克傑麵前,“我不認識這個女人。”

已經知道答案,照片已毫無用處,肖克傑拿起照片放進碎紙機,“爸,下個月是你和媽的結婚紀念日,帶媽出去轉轉吧?!”

粉碎機“嗞嗞”聲並不大,可肖長鴻卻覺得在耳中轟鳴,明明一伸手就可以搶回那些照片,可他隻能忍著。幾分鍾的工夫,他覺得像過了幾個世紀,直到書房恢複靜寂,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他才疲憊地閉上眼,“前幾天老徐那裏來了批新貨,你陪你媽去挑幾件。”

老徐是珠寶商,進的貨多價值不菲,肖太太的飾品多出自那裏。

肖克傑卻對父親的安排很不滿意,“爸,我們都忙,平常連陪她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我想趁著你們的紀念日,讓克明也回來,咱們一家人出去轉轉。”

肖長鴻煩躁地揮揮手,“你們安排吧。安排好通知我一聲。”

肖克傑怔怔地盯肖長鴻一眼,好一陣子後猛地轉身,氣衝衝往門口走。

“克傑,這粉碎機噪音太大,拿出去吧。”

肖克傑轉身抱起粉碎機,下樓,走出別墅,打開大門,直到把它狠狠扔進垃圾箱,才咬著牙說:“噪音就這麽大嗎?!”

肖長鴻根本沒有覺察到兒子的憤怒,書房裏隻剩他一個人時,他不再強撐,望著放粉碎機的地方喃喃自語,“安雅,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卓肖然外出考察後,丁琳的工作非但沒有減少,相反,還多了起來。研發部與生產部送來的每個文件她都仔細過目,她不希望卓肖然不在期間工作上出現紕漏。他承諾她兩年之後會還她一個全新的糧食機械集團,她覺得自己必須得對得起這個承諾。

隻是,她小估了卓肖然的工作量。在正常的工作時間裏,她居然無法完成那些工作。於是,加班成了家常便飯。

這一天,又是加班到深夜。肚子餓得咕咕叫,董潔翻出肯德基的24小時送餐電話,正準備撥打卻聞到一股誘人的香味,而且,似乎就在身邊。她納悶地抬起頭,見是肖克傑,便笑吟吟問:“肖總也加班?!”

肖克傑自然不是加班,自從那日父親說不認識安雅,他就有從丁琳身上打開突破口的想法。有欲望的人總會有缺點,隻要有缺點就不會無縫可尋,丁琳不會無緣無故進長通,這就是她的縫,“我已經下班,到樓下時才發現你們十八樓亮著燈。聽保全說這陣子你經常加班,肖然不在,辛苦了吧?!”

“不辛苦。”

肖克傑晃晃手裏的便當,“吃完再幹。”

“謝謝。”

“說反了。我應該感謝你。先湊合著吃,等肖然回來了,讓他請你大吃一頓。”

“我們卓總還不是為你們肖家打工。為什麽要讓他請!”

丁琳說的是玩笑話,肖克傑卻是別有用心,見機會難得他趕緊順口接下去,“美女都這麽說了,我自然要請了。這便當也別吃了,省得等會吃不下。你抓緊時間幹,我進肖然辦公室玩會兒遊戲。”

卓肖然的電腦雖然設了開機密碼,可丁琳擔心有其他私人物品,不方便肖家人看見。拒絕不禮貌,不拒絕又不適合,見肖克傑掉頭就往卓肖然辦公室走,她趕緊起身收拾桌上的文件,“我忙完了,馬上就能走。”

肖克傑心裏暗道“可惜”,臉上卻笑著,“喜歡吃什麽?”

“特想吃烤肉。去漢江吧?!”丁琳並不隨便,隻是,她一直捉摸不透卓肖然,雖然一心一意對待卓肖然,等著兩年之後他兌現承諾。可仍然不想放棄其他機會,在Z市,唯一能救糧食機械集團的就是長通集團。她之所以篡改簡曆來長通,這也是原因之一。

漢江燒烤是年輕人偏愛的地方,內部裝修雅致,但桌與桌的距離並不大。好在丁琳和肖克傑身上都沒富家子弟常有的惡習,一頓飯吃得倒也開心。

飯後,肖克傑執意送丁琳回家,理由相當充分,“現在太晚了,你一個女孩子,自己走不行,我不放心。”

丁琳幾經推脫,最後還是坐上肖克傑的車子。

肖克傑隨手打開音樂,婉轉悠揚的輕音樂飄在兩人耳畔,丁琳看一眼車窗外的彎月,“月光之下聽《月光》,意境真美。”

肖克傑側頭望一眼丁琳,“你也喜歡班得瑞的音樂?”

“班得納的音樂空靈縹緲,很純淨,能安定人心,閉目細聽之下覺得自己像置身在山野中,沒有人會不喜歡。”說著說著,丁琳真的閉上了眼睛。

肖克傑心神一動,車子駛離市區。嘈雜的聲音被他們甩在身後,車內的音樂聲顯得更清晰。

覺察有異,丁琳睜開眼睛,疑惑地望一眼車外,卻沒有開口問為什麽。

車子一路向北,最後停在黃河堤壩上,肖克傑把靠背調低,頭枕雙手,“班得納執行音樂製作時,從頭到尾都深居在阿爾卑斯山林中,堅持不摻雜一絲毫的人工混音,直到母帶完成。因為隻有在山野中,才能尋到自然脫俗的音質。”

丁琳靜靜聆聽音樂。並不開口說話。她早已不是單純無知的少女,如果今晚隻是吃飯她不會有任何疑心,可肖克傑竟然帶她來到這裏,他想幹什麽?他會不會也像卓肖然一樣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如果是這樣,以後怎麽應對?及時抽身離去,還是見機行事?

肖克傑也沉默下來。

車外,夜空繁星閃爍。車內,蟲鳴流水聲悅耳。就這樣,不知不覺間已是午夜,丁琳掏出手機看一眼時間,“我們該回去了。”

肖克傑這才睜開眼睛,邊發動車子邊隨口問:“你家在哪?”

還沒有揣摩出肖克傑的真實意圖,丁琳擔心在家庭地址上漏出破綻,不想對他說家在哪,可猛然間讓她編一個適當的地址,還真想不出來,一時之間她頗是尷尬。

肖克傑自然知道她的顧慮,不過他不想打草驚蛇,於是,裝作誤會的他微微一笑,“不用為難,說個離家近點的地方,打電話讓你家人來接。”

丁琳趕緊解釋,“帝湖花園。我沒別的意思,主要是害怕家裏人誤會。你不知道一個適婚女青年的生活有悲慘。”

“有多悲慘?”肖克傑狀似八卦,其實,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豎著,唯恐漏掉某些細節。

丁琳裝模作樣唉聲歎氣,“爸媽千方百計逼著相親,稍有不從,老媽便一哭二鬧三上吊,然後老爸就配合著威逼利誘。”

雖然知道這不是真話,可肖克傑還是聽得哈哈大笑,“那就挑個還算入眼的談場戀愛。”

丁琳臉一苦,“我試過了。不過,試過比不試更慘。”

肖克傑不解,“為什麽?”

“我們還沒有彼此完全了解,他們已私下把男方祖宗八代都調查得清清楚楚。”丁琳輕咳一聲,“人都被他們嚇跑完了。”

肖克傑大笑之後開玩笑,“你是害怕他們嚇跑我?”

丁琳趕緊撇清,“你與他們不同。他們是和我談戀愛,你是我的老板。嚇跑他們不影響本姑娘的國計民生,可影響老板的生活本姑娘是要掉飯碗的。”

肖克傑第一次發覺職場上幹練聰慧的丁琳居然說話很逗,她能自如控製兩人間的交流話題,也能輕易改變兩人間的相處味道,和她相處能讓人不由自主放鬆。

兩個人話題十分廣泛,一個小時的車程眨眼間即到。肖克傑看著丁琳走進電梯,“五分鍾後給我來個電話。”

丁琳擺擺手,“好的。明天見。”

五分鍾後,丁琳站在十八樓公用樓層間給肖克傑打電話,“我到家了。謝謝你。”

“晚安。”肖克傑掛斷電話後快速駛出小區。

夏末居高臨下望著肖克傑的車子駛出自己的視力範圍。

肖克傑在帝湖花園周圍兜一圈駛進小區對麵的路邊停車場,找個不顯眼的角落停下。他在車裏耐心等待,果不其然,半個小時後,一輛沙灘金色的奧迪Q5車駛入帝湖花園,中間僅隔五分鍾,奧迪車再度駛出帝湖花園,路燈下,肖克傑看得分明,車牌號正是丁超峰的。望著絕塵遠去的車子,他陷入沉思,丁琳肯定是為了糧食機械集團,可她為什麽選擇卓肖然,難道說卓肖然與安雅有什麽關係?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的頭懵了下,如果真是這樣,長通未來堪憂。他意識到,丁琳這個女人,將是打開局麵的突破口。

肖克明參照肖克傑提供的行程表,選擇在英戈爾施塔特市守株待兔。等了整整六天,終於等來了夏末。

眼前的夏末黑發白裙,整個人顯得清麗脫俗,遠遠看去像不沾塵埃的仙子。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這個又笑又跳的女孩是夏末嗎?!她與以前很不相同,以前她的笑容都是淡淡的,隻是臉上在笑,而現在,她的眼睛都在笑,那笑容分明是發自內心的。改變她的人是誰?是卓肖然?

夏末並沒有發現前方呆呆站立的肖克明,見卓肖然沒跟上來,她跳著轉過身子朝緩步慢行的卓肖然招招手,“最後一個城市了。卓肖然,能不能抽出一天時間,帶我去多瑙河河畔轉轉。”

卓肖然難掩開懷,她與他相處得越來越融洽,像今天現在這樣,她自自然然叫他的名字,自自然然提出她的要求,這一直是他樂於見到的,“河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看看這裏的建築。這個城市建築風格別具一格,大多都是哥特式的。”

夏末理直氣壯辯駁,“每次都是你提議我聽從,這次得換一換,我提議你聽從。”

“好、好、好。”

“我爸年輕時在這邊留過學,我曾聽他說多瑙河河水一年中有八種顏色,我想看看現在是什麽顏色。”夏末滿臉神往。

“真是個小丫頭,這麽容易滿足。”卓肖然終於趕上了夏末,“還聽伯父說過哪些地方,說來聽聽,我們統籌規劃一下,看看能不能多轉幾個地方。”

“哇。太棒了,下次你再出差還挑我做翻譯好了。”夏末興奮地轉過身子,和卓肖然並肩前行,“告訴你,我功課很棒的,除了主修德語外還兼修了法語和日語。”

“唔,讓我考慮考慮。”卓肖然故意逗夏末,“你英語沒問題的吧?”

夏末拍拍胸口長鬆口氣,“我以為你考慮什麽呢。我們外語學院的,沒有不懂英語的,至於我,沒進外語學院前就可以用英文與人無障礙交流。”說著說著,她回過了味,舉拳作勢要打卓肖然“你耍我的吧?”

卓肖然哈哈笑著疾步幾步。

“有本事你站住……”準備追卓肖然的夏末乍一抬眼居然發現肖克明站在前麵,她懷疑自己做了夢,使勁揉揉眼,不錯,眼前的人就是肖克明,太過驚喜太地意外,她居然呆呆站在原地。

肖克明心裏很不平靜,“夏末,我終於等到你了。”

卓肖然心中的疑惑得解,他聽過肖克明的聲音。這是他無法阻攔的見麵。

如夢初醒的夏末哇哇叫著撲上去,“你怎麽會在這裏?怎麽知道我們今天會來這裏?”

肖克明心底的震怒與委屈因她驚喜的尖叫而消散,相思得解,他眼裏除了夏末,根本看不見其他人,“怎麽不開國際漫遊?”

夏末哪裏知道肖克明給卓肖然打過電話,一來行程實在緊張,二來她已不再想著離開長通,她心裏已自覺取消了與肖克明見麵的計劃,隻是,這樣的話不好當著肖克明的麵說出來,她笑嘻嘻搪塞他,“為什麽要開,公司又不給報銷。”

肖克明哭笑不得,“出差期間自然會報銷。夏末,我雖然沒進集團,可我是肖家人,別欺我不懂。”

夏末瞟一眼站在遠處的卓肖然,壓低聲音,“別發牢騷了,是我不懂。”哪裏是她不懂,根本就是卓肖然的阻攔。

眼前的她明眸皓齒,比之以前更顯俏麗,肖克明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走,夏末,我陪你去看多瑙河的河水。”

站在遠處的卓肖然看似漫不經心隨意四顧,其實,一直注意著夏末和肖克明的動靜。見夏末任由肖克明握著她的手,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夏天很是為難,現在是她的工作時間,怎麽能就這麽離開。

身處異國他鄉,沒有親人朋友,思念的人又在遠方,每一個假日,每一個夜晚,孤獨都煎熬著肖克明的內心,今天,暗戀多年的人就在眼前,他怎麽可能輕易離開,“夏末,你知道嗎?在這裏,每天晚上臨睡前我都告訴自己,離回國的日子又少一天,夜裏隻要醒來我就會真心祈禱,祈禱第二天早些到來。離開你已經七個月零八天,二百一十八個日夜,我就是這麽捱過來的。”

夏末心中酸楚,眼窩濕潤起來,很想就這麽跟肖克明離開。可僅有的一絲理智又提醒著她,卓肖然正等著她去工作,“克明,你先找個地方住下,晚上我們再細聊。”

“夏末。”肖克傑眼神懇切,“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我嗎?”

“克明,我……”

卓肖然忍無可忍,厲眸冷冷掃過肖克明,望向左右為難的夏末,“到我們和對方約好的時間了。不要遲到。”說完,舉步就走。

肖克明不想夏末為難,他認為礙於自己的身份卓肖然也不應該阻攔,由他出麵比較合適,於是,大步走上前站在卓肖然麵前,“卓總,我是肖克明。能給夏末一天假嗎?”

卓肖然麵無表情,“這個問題你直接問她本人就好。”

肖克明突然間明白了肖克傑的感受,這個男人不是目中無人,而是對瞧不上的人根本懶地去瞧。別說心高氣傲的大哥了,就是他也覺得心裏很不爽。他不想再和這個男人說下去,反正夏末是銷售部的人,而德語翻譯隻是臨時性工作,不需要擔心夏天以後會被卓肖然刁難,於是,不再和卓肖然多說什麽,直接調頭走向夏末,“夏末,我們走。”

雖然相處時日不長,可夏末卻知道卓肖然拒絕得很徹底,根本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因私費公的事她不能做,而且,也不能不顧忌卓肖然的感受,“我們住在藍倫堡酒店,我在F1208房間,你在那兒先找間房安頓下來,工作完後我去找你。”

肖克明不甘心夏末就這麽丟下他,一把拉住轉身要走的夏末,“夏末,你變了。”

“哪裏變了?”卓肖然已經走遠,夏末心裏有些焦急。

見夏末頻頻往卓肖然走的方向看,肖克明覺得委屈再次沒頂而來,以至於說話都有點衝,“如果你還是從前的你,今天絕不會就這麽丟下我。你知道嗎?從我知道你來到德國的那一刻起,我是多麽的興奮,興奮地連睡覺的時候都能笑醒。我給卓肖然打電話,他說他的行程裏沒有會客計劃。無法聯係到你,隻好問我哥要你們的行程表。夏末,你知道嗎?我在這裏足足等了六天,在這六天裏,我天不亮就來,深夜才離開,唯恐和你們錯過。”

夏末隻是一個勁道歉。

“我要的不是你說對不起。”

肖克明似乎更拗了,意識到這一點,夏末反而冷靜下來,“你一直都明白,你要的我給不了。”

“夏末,我今天要的隻是你陪我。我想和你說說話,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也想讓你知道我在這邊的情形。”

夏末並不想傷害眼前這個男人,可卻異常清楚,給他希望就是讓他以後更加痛苦,“克明,我不是你,你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孩子,我卻從高三就過著為生活而奔波的日子,你不會真正了解我們這些人心中的苦楚。你可以為了見某一個人放下很多事情,我卻不能為了某個人耽誤工作。”

“我?你們?某個人?夏末,我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生分了?你又什麽時候和卓肖然是一類人了?”肖克明氣極反笑,一席話未經大腦便脫口而出,“別說是你了,就連我也和他站不到一類上。他有淨資產千萬,他可以在長通呼風喚雨,你呢?醒醒吧,他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夏末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肖克明,“是啊,他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哪差我這樣的。肖克明,真要謝謝你的提醒。”

肖克明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口不擇言傷害了夏末,見她眼裏滿是傷痛,情急之下去拉她的手,“是我說話不經大腦,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不經大腦的話才是發自你的內心。你沒有說錯,我們本就不是一類人,雖然一樣都是剛大學畢業,可你馬上就可以變身為知名企業的領導者,而我,隻能依仗你謀到一份糊口的職業。所以,你更應該了解我這類人對工作的態度,也更能理解我今天的做法。”夏末狠狠摔掉肖克明的手,轉身就走。

肖克明更慌了,攔到夏末麵前,“夏末,我該死,別生氣了。”

夏末的淚不爭氣地流下來,“我沒有生氣。你說的很對,我們的的確確不一樣,所以,我更應該認真地對待每一份工作。克明,別讓我為難,晚上我找你。我也有很多話想給你說。”

夏末的淚來勢洶湧,肖克明慌忙伸出手想去擦,卻被她用手臂重重擋開,身為男人的他都感到自己的被擋開手木木的,可想而知她的手臂疼成什麽樣子。害怕她做出更激烈的行為,他不敢再去擦,“夏末,如果是因為我犯渾我向你道歉,如果是因為怕卓肖然,我可以……”

夏末不想再說下去,匆匆截斷肖克明的話,“他不是這樣的人。”

肖克明靜靜盯著夏末,“那他是什麽樣的人。”

夏末眼裏全是盈盈淚花,人卻相當平靜,如同肖克明一樣,也靜靜盯著他,語速十分緩慢,“看起來他冷酷無情,其實隻是不擅長與人交流。他對人很真誠,不像有些人,表麵上對你愛護有加,暗地裏卻把你置於風口浪尖上任人魚肉,直到達成自己目就再擺出救世主的嘴臉,讓你對他感激涕零。”

肖克明眼裏全是震驚,有不確定的口氣問:“你說的人是我大哥?”

“我去工作了。”夏末快速繞過肖克明的身子,朝前跑去。

肖克明的目光定格在夏末隨風飄揚的長發上,有些不敢相信越跑越遠的那個白色背影就是他思念了兩百多個日夜的人,心痛、困惑混雜了她置於他不顧的挫敗感,還有夏末對卓肖然很特別使得他驚怒交加,這感覺比她拒絕他更讓他難以接受,她和那個男人才認識多長時間?!還有大哥,真的是這麽對待夏末的嗎?

卓肖然再度恢複冷漠,除了工作外與夏末全程零交流。夏末心情本就苦悶,也不想多說。

結束一天的工作後接待方發出晚宴邀請,出乎夏末的意外,卓肖然居然沒有拒絕,要知道在其他城市考察時,對於這種邀請他都是禮貌而客氣的拒絕的。

前往飯店的路上,夏末有心先離開,可沒等她開口,卓肖然隻一句話就堵住她所有的退路,他說的是:“這次出國考察的重點就在今天,這頓晚宴並不是單純的飯局,夏末,你要注意阿道夫和哈帝交流時用的特殊詞匯。”

阿道夫和哈帝是德方公司的首席設計師。聽卓肖然說的鄭重,夏末趕緊點頭,“特殊?”

“就是你德語課本上沒有的,跟汽車與機械製造也完全不沾邊的,他們話中出現次數較多卻又說的隱晦的詞語。”

雖然不知道卓肖然什麽意思,可他既然這麽交代必有深意,夏末隻好把肖克明再度拋在腦後,毫不猶豫答應。

為了工作她就可以丟下肖克明,卓肖然繃了一天的神經得以放鬆,看來她心裏真沒有那小子,這種心理之下,看夏末的眼神不覺間柔和起來,“我盡量抽時間陪你去看多瑙河。”

夏末猶豫幾秒,“明天我想請半天假。”

卓肖然右手食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方向盤,“他愛你,你喜歡他嗎?”在卓肖然的認知裏愛與喜歡是有區別的,肖克明愛夏末毋庸置疑,夏末對肖克明並沒有愛,這一點他可以肯定,可是,她喜歡那小子嗎?

夏末把臉邊的長發捋到耳後,這是她感覺不自在時的下意識動作,“真奇怪,那些德國佬不怕我們不認識路嗎?”

“我每年都來,對這附近的道路還不算陌生。他們注重個人空間,所以才不安排司機。”卓肖然並不想放棄剛才的話題,他必須得知道這個答案,“你喜歡肖克明嗎?”

夏末臉紅耳熱,“大學四年裏,我們一起勤工儉學,一起打假期工,實話說,若沒有他陪著,我會捱的相當辛苦……”

卓肖然突然間擔憂起來,懷疑自己看走了眼,夏末心裏還是有那小子。就在他心裏沒底,想打斷她一問究竟可又唯恐答案對他而言是個打擊的時候,夏末說了結束語,“我們是閨蜜。”

太過驚喜的卓肖然抑製不住心頭激動,無意識地加重腳踩油門的力道,他還沒有發現車速飆升,夏末已尖叫起來,“肖然,踩刹車。”

眼看就要追尾,卓肖然一腳踩死刹車,慣性之下,兩人上身重重向前栽去。這種衝擊力還不足以打開安全氣囊,夏末還好,隻是蹭到鼻尖,而卓肖然則是整個額頭磕到方向盤上,車子發出刺耳長鳴的同時,夏末發出一聲尖叫,“卓肖然。”

下一秒鍾,卓肖然一把扳過夏末的身子,“夏末,怎麽樣?”

“你的額頭破皮了。”

“你有沒有受傷?”

夏末快速拉開包包,翻出紙巾就往卓肖然額頭摁去,卓肖然任由她去擦,不說話也不動,隻是目光灼灼盯著她的眼睛。

“出了不少血,應該去消消炎。”

“夏末。我很高興。”

夏末愣了下後慌忙垂下眼瞼,低聲說:“你高興什麽?”

“我高興你和肖家人沒有關係,高興你還是你。”卓肖然沒有發覺自己說的話有些顛三倒四。

“我不是我,難不成還變成別人?”

“夏末,你現在知道會議室裏我為什麽那樣做了嗎?”

其實夏末前幾日已明白過來,肖克傑那天之所以故意讓她看郵件,用意隻是為了試探她在卓肖然心裏的位置,想知道她和卓肖然是不是有什麽。她知道肖克傑這麽做和麵試時她的反應有關,這幾天她想了很多,曾經發生過的她無力去改變,不過,以後的事她希望自己控製,“卓肖然,你說的很對,曾經發生的一切已經發生,無論我想與不想,都無力再改變。可是,將來的生活我想隨心所欲活著,不受任何人影響,也不必再為其他人去做違心的選擇。我不會再排斥你,也不會離開長通,我想成為普通員工中的一員,無論肖克傑還是你,以後都隻是我的上司,行嗎?”

這是夏末必須經曆的心理過程,她隻要不排斥他就是好的開始。卓肖然目光預柔和,“記住你今天的話,以後絕不能再排斥我。”

夏末覺察出卓肖然話裏有話,還沒來得及深想,就被後麵的車鳴聲打斷思路。

卓肖然重新發動著車子,對夏末笑說:“再不趕緊走,後麵的司機要過來敲玻璃了。”

晚宴上賓主盡歡,夏末與卓肖然回到藍倫堡酒店已是淩晨。卓肖然臨進自己房間前交代夏末,“我們要把剩下六天的行程壓縮成四天,早些休息,省得明天身子吃不消。”

“為什麽要壓縮?”夏末心裏暗暗叫苦。

“丁助理發來郵件,集團有些突發事。”

“真的?”

“當然是真的。正推門進房間的卓肖然腳下一頓,回頭疑惑地看向對門的夏末,“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想起行李中還剩下八包衛生棉沒有用完,夏末的臉頓時成了燒熟的蝦子,腳下生風撞開房門避了進去,“我已經沒事了。”

眼前的門“啪”地被撞上,卓肖然盯幾秒後順著走廊一扇門一扇門看過去,那小子在不在這層樓,如果在,住幾號房間?已是深夜,走廊裏沒有人影,默站好一陣子後,他返身回房。

逃進房間的夏末沒留意踩在一張紙上,“嗞”的一聲紙張破裂的時間雖然不算很大,但在靜夜裏還是很清晰。她拾起一看,原來是肖克明從門縫裏塞進來的房間信息。照著上麵的房間號碼打過去,肖克明隻說了一句話,“還是早點休息吧。”

他聲音清楚,並不像熟睡中被叫醒的樣子。默聽著聽筒裏的忙音,夏末心裏有些不安,肖克明似乎在生氣。思來想去,她覺得還是應該和他麵對麵談談,他房間號前的英文字母也是F,似乎也應該在這一層。

心裏默念著房間號,一個門一個門對照著找下去。找到倒數第二個門時,夏末心裏一喜,果真是同一層。掌握好力道,她輕輕敲門。一聲、兩聲……敲了數十聲後她心裏犯了疑,就是熟睡的人也該被敲醒了,況且她剛和他通過電話。又敲了十多下,她基本斷定肖克明是故意的,他不想給他開門。於是,返回自己房間照著號碼再撥過去,接通後不等他開口她就先道歉,“克明,對不起啊,我剛剛才回來。你房間號F 1266沒錯吧,我過去找你。”

“夏末,還是早些休息吧。”電話裏,肖克明聲音低沉。

“沒事,我不累。”

“我已經睡了。”

夏末認為肖克明在鬧脾氣,“今天晚宴的時間長了點,我確實是剛回來。”

“我這會不方便見你。”

夏末沉默了一會兒,“對不起。”

肖克明似是輕歎一聲,“我出來時走的急,沒帶換洗衣服。現在衣服還未幹,確實是不方便見你。”

夏末終於放下心來,“我明天找你……”她還沒有說完,就發現聽筒裏再度響起忙音,他居然連晚安都沒有說,她的心再度不安起來,這不像平常的他。

簡單洗漱後,身體上極度的疲累的她毫無睡意。數了無數隻綿羊,平躺、側躺、趴著,換了無數個睡姿,終於,窗外晨曦初現的時候她睡著了。心裏有事,神經繃得太緊,清晨走廊裏的腳步聲輕易驚醒了她,她翻身下床未及洗漱就衝出房間,可惜的是F 1266仍然沒人。正當失望的她轉身返回時,樓層服務人員迎麵而來,“這位先生去餐廳了。”

夏末道謝後怏怏而回,由此可看這肖克明確確實實是在生氣,他明明知道她隻有早上和晚上才有時間,卻刻意避開早上和晚上。他這是逼她請假,刻意請假去陪他,她頭皮有些發麻,這肖克明拗起來像孩子一樣,他這麽做顯然因為她昨天說的那些話而耿耿於懷。

從F 1266走到F 1208,隻一個走廊夏末卻走了十幾分鍾。她心中很是猶豫,想抽出半天時間去陪肖克明,仔細想想,昨天自己是有些過分。

走到卓肖然的房門前,發現他的房間門居然是虛掩著的。夏末深吸一口氣抬手敲門。

“請進。”

夏末推門而入,發現卓肖然正端著酒杯講電話,“原料不足就停下來,絕不可使用替代品。什麽?肖意軒同意了……他同意也不行,就說是我說的,這事你不用管了,我直接與總裁通話……嗯,行程已經壓縮,不過,我決定再提前兩天,明天一大早就走。”

這種情形下,夏末哪能再開口提要求。

卓肖然隨手把手機扔到沙發上,朝夏末舉舉杯子,“要不要來一杯,解乏。”

“解乏?!你昨天沒睡?”夏末心裏焦躁起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抽出時間見肖克明。

卓肖然看一眼夏末的黑眼圈,“沒睡的人是你吧!要不要來一杯?”

“空腹喝酒傷身。”

見夏末心不在焉,卓肖然雙眉微挑,“找我有事?”

夏末搖搖頭,“現在沒有了。”

卓肖然若有所思盯她一眼後又為自己倒一杯,“我們明早就要離開。夏末,隻能下次帶你去多瑙河河畔了。”

“以後有機會再去,工作要緊。”夏末回答的言不由衷,與觀景相比,她更希望能抽出些時間坐下來,哪怕是一個小時也好,隻要在白天的工作時間。白天、工作時間,夏末腦中靈光一閃,臉上露出驚喜,“出發前我來找你。”

感覺她低沉的情緒上突然變得好起來,卓肖然心神一動,“你不吃早飯嗎?”

“你也吃嗎?”夏末一心想趁吃早餐的工夫和肖克明見麵,根本沒發覺自己問的要多傻有多傻。

卓肖然雖然仍笑著,眼裏卻已顯出不痛快,“你不是說空腹喝酒傷身嗎?!走,吃早餐去。”

“我們一起去?”

看夏末不情願的表情,就隻差沒把拒絕的話說到自己臉上了,卓肖然再也笑不出來,她不是要見那小子嗎?那就不給她機會,他一把抓起沙發上的手機,“明天一大早就要離開,很懷念一家特色小店,走,我們去。”

“我……”夏末想推脫。

卓肖然根本不給夏末機會,不等她說完就截口,“我們得利用吃飯時間交流今天的考察重點,爭取把每一分時間都用在刀刃上。”

夏末無奈答應,兩人離開酒店。走在陌生的街頭,夏末落寞的目光落在半掩在樹林子後風格奇異的建築上,“卓肖然,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機嗎?”

卓肖然知道夏末是打給肖克明,卻無法拒絕,“可以。”

夏末用的是法語,“克明,我早上去找過你,你不在房間。我晚上再去找你……”

肖克明用的是中文,“工作比較要緊,你先是先忙工作吧!”

“克明……”

“你就這麽顧忌他嗎?”

夏末不理解,“顧忌誰?”

肖克明的聲音有點像咆哮,“不顧忌他為什麽要用法文,他是不是在你身邊?你們在哪?”

夏末突然間語滯了,用法文是下意識的行為,根本沒想過為什麽這麽做,經肖克明一提,她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是啊,為什麽這麽做?怕卓肖然知道她與肖克傑交流些什麽?

“現在還沒到工作時間,你們也沒有來餐廳,夏末,你敢發誓你和他真的沒什麽嗎?”

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反應?心神紛雜的夏末不由自主看向卓肖然,這時候,無法紓解心中失望和憤怒的卓肖然也正盯夏末,四目相望,夏末心虛地撇過頭,接下來說的話顯得有些結巴,“你瞎說什麽呢?我們行程有變,明天一大早就得走,所以,你晚上一定等我。”

“行程有變,為什麽?是你還是他不想見我?”肖克明全部的心思都在夏末可能愛上卓肖然這個問題上打轉,已經不能冷靜的思考問題。

一夜沒睡的夏末覺得頭疼欲裂,“肖克明,你如果一定要這麽胡攪蠻纏我無話可說,我明天一大早就會離開,晚上你見我還是不見你自己看著辦。”

“夏末……”

夏末不由分說掛斷電話,遞給卓肖然。

卓肖然默默接過,靜靜陪夏末慢慢往前走。其實,他並不是不懂法文,雖說他不是外語學院畢業的,但他精通的語種並不比夏末少,甚至他的口語比她更標準,不說不代表不會說。雖然沒聽到肖克明說什麽,但他能從夏末說的那些話中她看他那一眼中揣測出她與肖克明之間因為他發生了口舌之爭,他知道自己心裏有絲異樣升起,也想做些什麽關心她,卻又清楚地知道,他什麽都不能去做。而且,晚上他不能再阻攔她去見肖克明,她和那小子之間有些話還是說開的好。

夏末心裏亂糟糟的,根本捋不清頭緒。肖克明真的是胡攪蠻纏嗎?可當他提出那些質疑後,自己為什麽不能立即回答他?難道自己的心裏早已……她不敢再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