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老師發現知春徹底聯係不上,已經是她登機離開西安兩天以後。

自從孕婦跳樓事件後,喻老師始終放心不下,也沒見到知春,放下老臉打電話,關機,去家裏找,無人應聲,去公司找,才知道,知春辭職了,再打她電話,已顯示是空號。

喻老師慌了。

沈其琛處理完所有的事情,才發現,知春已經兩天沒理他了。他尋遍了知春可能會去的地方,去見的人,最後,也去知春的公司,才知道她辭職了。他心裏咯噔一下,像掉到了一個黑漆漆的井裏。

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她肯定誤會了什麽?他無法抑製地胡思亂想。

地址是從知夏那裏問到的,知夏接到電話,先問了一句:“知春在你那裏嗎?我好些天沒見她了,她還好嗎?”

看來大姐也毫不知情,沈其琛覺得不能再瞞下去了,喟然道:“姐,對不起,我沒照顧好她。”

“怎麽了?她怎麽了?”

“知春不見了,”

知夏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喻老師總說知春對她避而不見,她隻當媽太敏感,仔細想想,她和知春也有大半個月沒見了,知春的最後一點訊息,是兩天前,她點讚了知夏公眾號的一篇舊文,那篇文的題目是《愛情是個偽命題》。

“別著急,我們一起找找。”

“她會不會去了媽媽那裏?”

這個問題一出口,知夏忽然也覺得,難怪知春猶豫不決不肯嫁,這個男人也似乎不是良配,他根本不了解知春,回娘家?嗬!那不是知春會幹的事。

“不會。不過,這個事得問問我媽,聽說前些天她們吵過架。”

“我跟你一起去。”

在去知春父母家的路上,沈其琛胡思亂想,不知神遊何處,差點闖了紅燈。

這是沈其琛第一次來知春父母家,準確地說,是她弟弟家。他見過知春的母親,還是在知春那裏遇上的,他一直想找個機會正式拜訪未來的嶽父母,可知春倒不急,沈的父母想見見知春,她也推脫。這個女人,像謎一樣,讓他看不清了。環境壓力使然,三十多歲的女人多少有點恨嫁的情緒,到了知春這裏,反倒顛倒了,沈其琛熱烈追求,精心設計求婚,送貴重禮物,生怕她飛走,他倒像一個恨娶男一樣。男女的關係就是如此微妙,她像是挾孕自重,把他拿捏地死死的,又好像不是,不都是女人婚前懷孕了著急結婚嗎?她卻不急,現在倒好,她徹底消失了。

沈其琛到達小區門口時,知夏也剛剛停好車。

沈其琛見過知夏,和知春一起與她吃過飯,此時再見,也沒有過多的客套,直奔家裏。

敲門的時候,喻老師正打算出門,打開門,看到沈其琛,再看看他身後,隻有知夏,哪有知春的影子,頓時陰下了臉:“知春呢?你一個人來幹什麽?”

“對不起阿姨,我沒照顧好知春,我找不到她了。”

“不在你那裏?也不在你那裏?那她能去哪兒?”喻老師本還抱著一絲希望,以為知春和沈在一起,現在看來,沈其琛也不知道她的行蹤消息,看到眼前這個男人,想起自己的女兒還懷著他的孩子可能流落在外,甚至遭遇叵測,而他就是罪惡的源頭,始作俑者,喻老師就氣不打一處來,厲聲斥他:“那你還來幹什麽?還不趕快找啊?”

“媽,你先冷靜,她不會幹傻事,這個你放心,我想,她隻是有意躲著,咱們現在想一想,她會去哪兒?”

喻老師折返回屋,尋找自己的電話本,那上麵有她記錄的各類電話,連知夏知春小學同學的電話都有,越急越亂,平時在手邊的東西,就是找不到,急得喻老師在屋裏轉圈。

找不到電話本,回頭看看沈其琛,又把矛頭指向他:“我問你,是不是你不肯負責任,不想娶她?她傷心了?你是不是有家室有老婆?騙了我們知春?”

“不是,都不是。但是,也許她對我有誤會,等見到她解釋清楚就好了。”

“什麽誤會?你做了什麽?”喻老師咄咄逼人。

知夏無奈,勸喻老師:“好了,現在別追究是誰的責任了,先找到人再說。她喜歡旅遊,會不會出去旅遊散心了?”

“胡鬧,都幾個月了,還出去旅遊?”喻老師胡思亂想,越想越覺不對勁,想起平日看到新聞裏那些凶殺案,想起那日樓頂要跳樓的孕婦,後背就一陣發涼,她憂心忡忡:“要不,我們報警吧!”

“別瞎想了,沒那麽嚴重。”

知夏的話提醒了沈其琛。他素來交遊廣闊,想起還有一位在機場工作的朋友,馬上聯係了他,請求查一查知春的航班行程。

朋友很快查到了,兩日前,知春搭乘東航某航班,落地杭州蕭山機場。

大家聽到這個消息,都鬆了一口氣。

“我說沒事吧!她不會虧待自己,現在說不定正坐在西湖邊賞景呢!”

“我去找她。”沈其琛心急如焚,欲告辭離開。

喻老師驚魂初定,聽到知春的行蹤,心一半放到了肚子裏,丈母娘的態度再次端了起來,對沈其琛正色道:“我們知春性子剛,是個順毛驢,你好好哄哄她,她要是有點什麽差池,我可不好說話。”

沒轉正的女婿麵對丈母娘,隻有點頭稱是的份兒,沈不迭地點頭:“我知道了,嗯!放心吧!”

知夏看著媽這副虛張聲勢的樣子,覺得好笑。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進來一個來電,是一個陌生號碼,顯示來自浙江杭州,她忙接起來,裏麵傳來知春輕快清亮的聲音:“給你報個平安啊!我全須全尾,能吃能睡,好著呢!叫媽別疑神疑鬼作天作地地對我圍追堵截了,千萬別給警察叔叔添麻煩。啊!今天的陽光真好啊!東坡肉也特別好吃,我在想幹脆在這邊定居算了。……”

沈其琛聽到是知春,想要搶過電話和她講話:“知春,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喻老師又忍不住想罵知春:“你還知道打電話啊!我們都急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嚇得知夏連忙捂住了電話,示意媽不要說話。

再回頭來聽,知春已掛斷了電話。

沈其琛依著來電號碼打過去,對方已關機。

“我去杭州找她。”他說。

有了知春的行蹤,又接到她報平安的電話,喻老師心頭的陰雲一掃而光,連日的鬱氣都煙消雲散了,催促沈其琛趕緊飛杭州去找。她也有心情去買菜了,和他們一起下樓去。

等電梯的時候,知夏問起碧晨最近的狀況,媽又愁雲浮上眉頭,小聲歎氣道:“這孩子,整天說沒胃口,悶悶不樂,也不愛說話,該不是有什麽產前抑鬱症了吧?”

“別瞎想,第一次當媽,心情忐忑肯定是有的,叫冬冬多關心關心。”

“知冬最近工作很忙,總是回來很晚,也不知道瞎忙什麽?”喻老師想對知夏說說前些天那個“老婆”事件,有準女婿在側,又怕人笑話,忍住了。

電梯來了,知夏也沒有再追問。

沈其琛已買好了機票,要直接去機場,知夏要去工作室拿一份文件,正好順路,就坐沈其琛的順風車。

知夏對妹妹的出走,其實有很多疑問,她心思縝密,自然看出一些端倪,隻是在媽麵前不想橫生枝節,現在,與沈其琛獨處,才正色問道:“沈先生,你對知春,是認真的嗎?”

沈認真開車,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我很愛她,我已經求婚,知春也答應了,隻是她說現在穿婚紗不好看,等孩子生了再說。我拿她沒辦法,可能我做得還不夠好。”

“你是不是做了令她傷心的事?”

“我……”沈欲言又止,正好遇到堵車,他懊惱地按了一下喇叭,沒有回答。

知夏心裏明白了幾分,又隱隱為知春擔憂起來。

“許多年前,知春因為退學的事,和我媽大吵了一架,被媽打了一巴掌,她躲了我們半年,那時候沒有手機轉賬手機支付,想給她寄錢都不能,後來我和爸找到她,她在美術學院上成人班,為了賺學費,在一個培訓機構打工,大冬天,在街頭發傳單。”

“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沈苦笑,因為他發現自己並不了解知春。

“我媽前些日子和她吵過架,這次她又不見了,媽很自責,以為曆史重演,過錯在自己。其實我知道,這一次知春離家出走,不是因為她。”

“我知道。我……,我們之間有一些誤會,我會想她解釋清楚。”

“愛情和孩子可能是荷爾蒙的產物,但婚姻不是。兩個相愛的人,能順利走進婚姻,並能一直走下去,靠的不是舉案齊眉,而是肝膽相照,必要的時候,兩肋插刀。”

沈知道知春的大姐是個寫兩性關係的作家,今日聽君一席話,果然受教匪淺。婚姻裏的兩顆心,要坦誠,要付出,要有犧牲,才能求得花好月圓,而這些恐怕也是他上一段婚姻失敗的原因,如果現在明白這些道理,還不算太遲。

“受教了。肝膽相照,兩肋插刀,原來結婚是要行走江湖。”他虛心接受,又小小地調侃。

“沒錯,婚姻就是江湖。”

知夏到達,下了車。兩人各自奔向自己的江湖。

其實知夏來工作室來拿文件隻是個借口,但既然來了,就來看看小夥伴們。剛走進園區大門,就遇到了熟人。是張浩的老伴李總。李總先看到知夏,熱情地打招呼:“弟妹,真巧啊!快生了吧!”

李總矮胖,生意人,八麵玲瓏,講究和氣生財,跟張浩算是同學,多年來頗為照顧,張浩做業績差點,但知根知底,兩個人各得其所。張浩懶得挪窩,樂得自在。

知夏停下,和李總閑聊幾句。李總過去做醫療器械,近兩年專攻醫美器械,專掙女人的錢,直歎市場競爭大,生意難做。

知夏就附和:“經濟下行,大家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生意都不好做,不過還是李總有眼光,女人的錢還是好騙的。”

李總爽朗地笑起來:“這話說的我好像是個騙女人的渣男似的,我可是為了廣大姐妹的青春美麗操碎了心啊!”

知夏想起李總上次為廣告送她的那個美容儀來,雖然她沒用過幾次,但出於禮貌,還是誇讚:“還要謝謝你呢!上次送我的那個美容儀挺好用的。”

“最近又代理了一款經絡美容儀,回頭我讓張浩給你帶一台回去。”

“別破費了,我這都快生了,哪有時間打理自己啊!”知夏如今也算半個生意人了,她深知李總要送她這個經絡美容儀的用意,流量為王,搭上她這條線,她隨便寫一篇廣告軟文帶來的銷量,就能抵上他一家小公司兩個月甚至半年的營業額,又能為他省下許多廣告營銷費,何樂而不為?

李總也直言不諱:“弟妹,這個經絡美容儀,西北地區還沒打開市場,你看,咱們再合作合作?”

上次看張浩麵子,低價簽了那條廣告,讀者又反映產品質量不過關,底下的小夥伴頗有微詞,這一回,知夏堅決不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了,便找個合理的理由推脫:“沒問題啊!不過我現在馬上臨產,都不太過工作室這邊來了,你叫人和工作室的小朋友去談就行。”

李總雞賊,句句緊逼,笑道:“那這個廣告費,你看?……,弟妹,咱都是自己人,你得給我個優惠,骨折價。”

生意人的算盤打得響啊!知夏覺得李總精明過了頭,得寸進尺,直言道:“就是自己人,上次才給了那麽低的價格,我手下也有幾個小朋友的薪水要發,總是徇私,讓小朋友白幹活,意見很大。”

這個李總,大概也吃多了生意場上的的苦頭,喝酒應酬,阿諛奉承,看人臉色,掙錢辛苦,不禁感慨:“一百萬不算低了,弟妹,還是你們文化人吃香啊!筆杆子一轉,一字千金,哦不,你現在可是一字萬金。”

一百萬?知夏以為自己聽錯,吸了一口涼氣,卻不能追問,不動聲色地敷衍笑笑:“李總,我還有點事,先上去了。咱們回頭再聊。”

李總隻好放行,心想回公司和張浩談談,叫張浩和老婆吹吹枕邊風,這個張浩,何德何能,能娶到這麽好的女人,又能賺錢,還給生二胎。這世上想不通的事太多。

知夏來到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讓小鹿拿那份美容儀廣告的合同給她看,看完,她確定自己沒有眼花,合同上,就是一個骨折價,五十萬。

她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小鹿又拿了一份文件來給她過目,翻開一看,是小鹿的結婚請柬。現在的結婚請柬做得真漂亮,像一個精美的賀卡,小抽屜似的往外拉,兩人的四格婚紗照從一個小窗口裏如漫畫一般呈現,小抽屜拉完,賀卡的一端拉成一朵花,儀式感十足。知夏不禁聯想,多少婚禮都盛大莊嚴,結束的時候卻難免倉促潦草,可悲可歎。

小姑娘結婚,是值得慶賀的事,知夏卻有點掃興地給予忠告:“姑娘,江湖險惡,慎入啊!”

小鹿沒聽懂,一臉懵:“什麽意思?”

反芻了一下,又好像聽懂了,小鹿狡黠地笑笑:“老板,我不僅需要忠告箴言,還需要大紅包。”

“放心吧!大紅包少不了。”

回到家,知夏隻覺得累極,倚在沙發上就不想動,皎皎已寫完作業,過來給知夏揉肩,婆婆見狀,也貼心地切了一盤水果端過來,勸她:“女人工作不用那麽拚的,張浩現在事業發展得挺好,你還這麽拚圖什麽啊?”

伸手不打笑臉人,知夏也無意和一個矇昧的農村老太太爭辯,隻是小小調侃了一句:“您老昨天還說,你們那時候生孩子前一天還在地裏幹活呢!你生張浩的時候,羊水破了,自己騎自行車騎了五裏地到縣醫院,等家屬趕來,孩子都生好了。”

婆婆這光榮事跡,能吹一輩子,聽到知夏又提起這件事,她不免又得意洋洋地吹噓一回,皎皎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嚇得目瞪口呆,她在生理衛生課和媽媽的《孕期一百問》裏學到過,羊水破了,應立即躺下,切記站立和走動,避免羊水外流和胎兒臍帶脫垂,羊水流失過多,不易順產,還有可能導致胎兒死亡。

皎皎脫口而出:“天啊!羊水流幹了怎麽辦?書上說,羊水流失過多,容易造成胎兒缺氧,胎膜破了,有可能發生感染,從**上傳到子宮。”

說到陰 道和子宮這兩個詞,皎皎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這些字眼,在奶奶這裏,是敏感詞,是羞恥的部位,肮髒的字眼,女孩子是不可以說的。她忙捂住了嘴,自己轉移了話題:“媽,我給你接一盆洗腳水去。”

看到皎皎走開了,婆婆又老話重提:“前天,我回村裏去了,看到老張家那個小女兒三花了,就是那個兔唇,噫!現在都三十多了,嫁不出去,沒人要,那個嘴,快和鼻子連成一條線了,你知道不,三花有個外號,叫狼不吃,那鼻子嘴,狼見了都害怕。”

知夏知道婆婆想說什麽,這些天,婆婆幾乎找遍了各種理由,勸知夏把這個孩子打掉,沒有理由,她還會自己編故事呢!有時自己編故事,講著講著都串台了,昨天她也說這個三花,說三花有個外號叫狗不理,今天又變成了狼不吃,給人起綽號的水平可是一流的。

知夏不動聲色,不接婆婆的茬,故作惋惜地說:“能治療的,他們肯定是不舍得花錢做手術,把孩子耽誤了”

“你就別強了,算媽求你了,咱把這個做了,再好好生一個健康的好看的孩子,何必費那神呢!”

“媽,我累了,你也早點休息。”說罷,她起身,朝衛生間喊:“皎皎,洗腳水好了沒?”

“好了好了,我再添點熱的。”

知夏的腳剛放進盆裏,張浩回來了,婆婆使一個眼色,他就諂媚地笑著來到了衛生間,蹲下身,把手伸進了洗腳盆,轉頭趕皎皎出去:“去去去,你把我的活兒幹了,我幹什麽?”

張浩已經胖成一個球,蹲在那裏很費力了。手伸進來,輕輕地在她腳背上婆娑著。他有多久沒有這樣溫柔地撫摸她的腳了?有多久沒有這樣肌膚和肌膚相親了?腳癢癢的,記憶像是從腳底打開了一道門,嘩啦啦全跑了出來。

懷皎皎的後期,知夏肚子很大,張浩也是這樣,每晚倒好了洗腳水,蹲在她麵前,把手伸進來,一寸一寸婆娑她的腳背、趾縫,給她洗腳,堅持了三個月。那時他們還是初婚,雖然很窮,但兩人甜蜜得像掉進了蜂蜜罐子,不知不覺,他們的日子好像走進了死胡同,找不到出口,換了個方向,他們達成共識,生個二胎,她悲哀地發現,這條路,也是此路不通。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張浩這樣諂媚討好她,定是有求於她,她猜,一定是那個李總白天說的那件事。

沒想到,張浩並沒有提那件事,他小心翼翼地給她洗腳,小心翼翼地說:“我跟省醫院那個同學聯係好了,預約了明天的流產手術,明天我陪你去。”

他聲音不大,但語氣裏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知夏沒說話,他又補充了一句:“唇齶裂,嚴重的話,很難修複,我們不要冒險。”

“引產才是冒險。”她把腳從水裏拿出來,擦也沒擦,就塞進了拖鞋裏,氣洶洶地朝自己房間走去。

張浩跟上來,依然苦口婆心地解釋:“不會的,我那個同學的老婆,技術很好的,很有經驗,不會傷害到女人的身體。”

“怎麽可能有不傷身體的手術?你們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人?有沒有尊重過我?孩子是你們想要的,好!我生,現在說不要又不要了,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這麽大的帽子給張浩扣下來,他可不承認,反駁道:“生二胎不是你也想要嗎?這是我們的共識,怎麽就不尊重你了。”

仔細想想,張浩說得也對,當初決定生二胎,除了因為他和婆婆在耳邊整天嘮叨,她自己也是又想法的。女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似乎有一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基因,生完皎皎後她曾發誓絕不生二胎,這幾年不知為何也隱隱覺得體內有一種熊熊的生殖本能在燃燒,在小區裏看到別人懷裏軟糯的小娃娃,忍不住就想多看一眼,偶爾抱到別人的娃,軟乎乎的小肉團一般,她就在記憶裏使勁回想當初抱皎皎的感覺,心裏就覺得甜滋滋的。沒錯啊!也是她想生的。

這麽一想,剛才還自我矮化是卑微的生殖機器的知夏,又找回了一些獨立女性的尊嚴,她說:“對,是我想要的,我的地盤,我說了算,我想種莊稼就種莊稼,草盛豆苗稀我也樂意,不想種我就讓地荒著,怎麽了?你憑什麽現在讓我全拔了。”

吵個架也拽文,張浩覺得好氣又好笑,還是理智地給她講道理:“你這麽說不對,生育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孩子是咱倆合作的產物,種莊稼你一個人可以,但生孩子你一個人生不了,所以胎兒的去留,咱們得商量著來。”

“你這是商量嗎?你這是商量嗎?你這叫通知我。”知夏憋了一肚子火,越想越氣,越說越氣。

“那咱倆現在商量商量。”

“不用商量,這事兒沒得商量。”

“你看你這就不講理了。”

“講理,行啊!那咱倆今天好好講講理。”

說著,她從包裏掏出今天從工作室帶回的合同,甩到裏梳妝台上,質問:“簽的是陰陽合同,是吧?”

這個概念,她隻是聽說,具體怎麽操作,她沒有深究過。想必也有幫凶同夥,大概也偷拿過她的公章,沒想到,這種事會落到自己頭上。

張浩楞了一下,看到那份合同,很快明白了她在說什麽,也沒有狡辯,隻是有些木然地問:“你都知道了?”

“錢呢?”

他兩邊欺哄,貪汙了五十萬,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我……”

“李總那人對你還不錯,你這樣坑他,不太地道吧?你不光坑他,你連我也坑。”

“肉爛了在鍋裏,坑你談不上,反正都是咱家的錢。”張浩為自己開脫。

知夏冷笑:“是嗎?那錢呢?”

“……”他卻嚅囁著不說。

“錢買了房子了,對嗎?xx園的房子。”

張浩又吃一驚:“你怎麽知道?”

“你坑這五十萬,不是自己全拿的吧!那裏的房子,地段雖然差點,但90平少說也得一百五六十萬,你不是首套房了,首付少說也得七八十萬,你哪兒來那麽多錢?”

“我,我……”張浩被問急了,脫口而出:“這個你別管,你掙多少錢什麽時候告訴我了?你買什麽東西跟我商量了嗎?你弟弟結婚,你甩手就給十萬彩禮,我說什麽了嗎?”

一句話把知夏也問住了,心頭驟然湧起一陣哀涼和絕望,他們已經隔閡至此,原來他對她有這麽多怨恨,積怨漚成了痼疾,都懶得多說一句,直到那痼疾潰發,壞死,病入膏肓。

知夏不擅吵架,一遲疑,就好像理虧了似的,也想不起下一句要說什麽了,因此時候常常懊悔自己吵架沒有發揮好,輸了氣勢。

婆婆在外一直豎著耳朵關注局勢,聽到知夏不說話了,馬上推門進來給兒子撐腰:“我兒子給我買套養老的房子怎麽了?自己掙的錢,也要經過你的同意嗎?”

知夏恍然大悟:“房子,買到你名下了?”

“怎麽了?不行嗎?”

這是什麽操作,他想幹什麽?轉移財產?想離婚?給自己留後路?知夏著實看不懂了。

張浩把媽往外推:“你出去吧!這事我倆說。”

“你這種慫包軟蛋,你能說什麽?不聽我都不知道,十萬塊就隨隨便便給娘家弟弟了,你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呢?”老太太一急,粗鄙的本色就出來了,劈頭蓋臉連兒子也罵。

秀才遇到兵,知夏麵對婆婆的質疑指責,不知該說什麽反擊。不是說女人經濟獨立就底氣足,腰杆硬嗎?對,她也會說,就這麽說:“那些錢是我掙的,我愛給誰就給誰。”

“屁!別以為自己多掙幾個錢就多了不起,那也是共同財產,離婚了也要分一半的。”

“離婚?”知夏從婆婆嘴裏聽到這個詞,驚詫不已,張浩把媽忙往門外推,婆婆還想說什麽,嘟嘟囔囔地被勸走了。

皎皎在外麵終於繃不住大喊:“別吵了,煩死了!”

經過婆婆這麽橫插一腳,張浩再回到房間,態度軟了下來,口氣是溫柔的:“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媽的話,你別往心裏去,你早點休息。”

他要扶知夏回**休息,被知夏甩手推開了。

臨出門的時候,他又通知她:“早點睡吧!明天我陪你去醫院。”

知夏的心像暗流湧動的深海,頗不平靜,但身體倦極,很快迷迷糊糊睡著了,一夜亂夢,夢到她被綁在手術台上,四肢動彈不得,她從夢中驚醒,迷迷糊糊中感到一隻手臂被什麽壓著,手想動,卻根本不受控製,在朦朧的小夜燈光線裏看到張浩坐在床邊,正輕輕地抬起她那隻胳膊,把她的手機放回床頭。手機屏幕是亮的?他半夜偷偷潛入,想用她的手指解鎖手機?他想幹什麽?她徹底清醒,忽得直起身子,一把拿起手機查看,驚問:“你幹什麽?”

她忽然醒來,嚇了張浩一跳。他困惑而哀傷地看著她,喟然道:“我,隻是想給你蓋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