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弩良這才發現買魚是個錯誤的決定,蔣彧吃東西太快,很快就被魚刺卡了喉嚨。好不容易從嗓子眼把魚刺挑出來,兩口孩子又卡上了。
他把盛魚的盤子換到自己跟前,把排骨換給蔣彧:“不會吃魚就別吃了,吃點其他的。”
話是這麽說,小孩吃著其他的,眼睛卻一直盯著那盤糖醋魚。
炸得焦黃酥香的鯉魚上頭,淋的是齊弩良從店裏倒回來的糖醋汁。主廚師傅調配的,色澤鮮亮,恰到好處的酸甜口。他也是想著這口味小孩子都喜歡,隻是沒想到蔣彧不會吃魚。齊弩良隻好扒拉扒拉,把魚肚子上沒刺的肉全扒下來,撥進蔣彧碗裏。
自從他來了應該就沒有再讓蔣彧挨過餓, 不知道他這搶食兒這個習慣什麽時候才能改得了。
齊弩良把二鍋頭拎來,咬開蓋子倒上半杯。熱辣的酒水入喉,胸口都燒得燙了起來。
蔣彧好奇地看著男人喝完一口就齜牙咧嘴,停下筷子問:“你喝的什麽?”
“酒。”齊弩良又抿一小口,咂巴咂巴嘴,“你喝過嗎?”
蔣彧搖頭。
“要試試不?”齊弩良把酒杯遞給他。
蔣彧狐疑地瞅他,直覺不會是什麽好東西,但對吃喝的好奇心還是戰勝了對齊弩良的不信任,接過來喝了一口。跟著就原路吐回酒杯裏,不停吐舌頭。
齊弩良原本想笑他,但看他把酒吐回了杯子裏,眉頭不由得狠狠皺起:“你怎麽往杯子裏吐?小子你也太髒了吧。”
蔣彧一張臉漲得通紅,趕緊扒了兩口飯,壓下去那種苦澀辛辣的味道。至此認定,齊弩良不是個好人。
從天剛擦黑外邊就響起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還有煙花炸開的滋啦響,好不熱鬧。剛到八點,春晚更喜慶的聲音透過薄薄的門板和窗戶的縫隙,傳到這兩人耳朵裏。
哪怕齊弩良還在裏邊,每年春節監獄也都會組織一起看春晚。但現在他們家沒有電視,看不了。吃過年夜飯的兩人,幹坐著大眼瞪小眼,在這種無所事事的中,透露著一點冷清的孤單。
別人的一家團圓,他們沒有,別人的闔家歡樂,他們也沒有。他們模仿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卻永遠無法模仿真正的家庭的溫度和氣氛。
齊弩良感受到了,想必蔣彧感受得還更深刻一些,畢竟他曾經一個人在這個舉國團圓的日子,孤單過了兩個春節。
齊弩良一拍大腿,一手拿起買的煙花,一手抓起蔣彧:“走,我們也出去放炮去。”
“現在還早,不到十二點。”
“誰說非要等十二點,別人都在放嘛。”
“那是他們買得多,可以一直放到十二點。”
“……”齊弩良強硬地把蔣彧給拉了出去,“我發現你這小崽子,該說話的時候不說,不該說的時候,屁話特別多。”
日化廠居民區樓房低矮密集,抬頭全是橫七豎八的線纜,居民區這塊兒是不讓放炮的。要放的都得出了巷口,到去洪城的那條大馬路上。馬路寬敞,也沒遮擋,無論是放炮還是看放炮,都是最好的地點。蔣彧也把齊弩良帶去了那兒。
不止他倆,路邊已經聚集了不少對看春晚不感興趣的人,主要是小年輕和孩子們。
和蔣彧一般大的孩子,或者更小的,拎著火花棒跑來跑去,小火苗滋啦啦響成一片,嬉笑和尖叫不絕於耳。膽子大些的,就拿著手持禮花棒,對著公路兩邊荒蕪空曠的稻田,一陣“咻咻咻”。一個個煙花子彈一樣噴射出來,在半空中炸開。喧囂吵鬧,空氣中滿是火藥味兒。
看其他小孩都玩得開心,齊弩良就拿了個煙頭給蔣彧,讓他也拿去點禮花棒。
蔣彧隻是搖頭,說:“我看你放。”
以為他是不知道怎麽玩,齊弩良便給他做示範,沒想到剛一點燃,還沒出火,蔣彧捂著耳朵跑開。
引線燒完,煙花已經射出來了,齊弩良拿著朝蔣彧走過去:“我看你就是怕。”他揪住孩子的衣領,不讓人跑,“沒事的,你看大家都在玩,來拿著……”
“我不要……”
“就是給你買的,你不要不行,拿著。”
說話間,裏邊那幾顆“炮彈”已經打完了,齊弩良另拿一根新的塞蔣彧手裏:“真的沒事,你看別人玩得多開心……快拿著,我給你點。”
蔣彧隻好拿著,走到離人群遠些的地方。
禮花棒點燃了,蔣彧把手舉到最遠,偏過頭,眯著眼睛不敢看。
“別怕。”
突然一雙大手捂住他的耳朵,也捂住了他大半張臉,周圍的嘈雜和“砰砰”聲瞬間遠去了。
齊弩良把他的臉扭向煙火綻放的方向,“砰”一朵煙花在他眼前炸開,手心裏一陣震動,那是彈藥射出時的後座力,但並沒有他想象的危險。
放完一根,齊弩良挪開手:“我就跟你說沒事吧,不信我……”他又拿了一根放蔣彧手裏,給他點燃,把嘴上燃著的煙頭遞給他,“下次自個來。”
齊弩良新抽了一根煙,叼著站到旁邊。
就這樣,兩人站在離開人群的地方,蔣彧一根接一根,一口氣放完了兩把禮花棒。路燈下,齊弩良也終於看到這孩子臉上有了點符合他年齡的興奮和快樂。
“還放嗎?我們再去買點。”
走到半道上,剛剛那點興奮和快樂已經冷靜下來了,蔣彧突然拖了拖齊弩良的胳膊:“不買了,我們去看別人放吧。”
“……也行。”
這時,幾輛摩托從二人身邊駛過,其中一輛駛出去十幾米又掉頭回來,停在他們旁邊。車上的殺馬特熱情地打招呼:“哥,你們也來放炮啊?”
看到這幫人,蔣彧下意識就往齊弩良身後躲。
齊弩良倒是沒什麽感覺,揚揚下巴:“我們已經放完了。”
殺馬特拍拍他摩托後座上綁著的幾大桶禮花:“我們才剛來,走,一塊兒?”
反正放到天上都是免費的,不看白不看。而且他這煙花筒這麽大,一看就是貴的,貴的就意味著比他那幾塊錢一根、炸出來稀稀拉拉的禮花好看。
“你們先去。”
一共四輛摩托,這回這幫混混有六個人,除了殺馬特、齙牙和三東,還有三個年紀看起來比他們更大一些的。殺馬特熱情地給他們互相做介紹,等把他這邊的人介紹完了,輪到介紹齊弩良時,他舌頭打圈卡了殼,湊近齊弩良壓低聲音,問:“哥,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齊弩良。”
“齊哥……這位是齊哥,幹架忒凶。上回我們四個一起,都完全不是他對手,”說著神秘兮兮地朝他哥們擠眉弄眼,“齊哥裏邊出來的,有來頭。”
說完,他扒著齊弩良的肩膀:“我們是不打不相識,以後都是哥們,別的不敢說,日化廠和洪城,有事兒知會一聲。”
齊弩良並沒有要去跟這些小流氓混一塊兒的打算,但他也知道,初來乍到,甭管什麽三教九流,多認識點人,對他沒壞處。
多的也沒說,小混混們開始從摩托上搬煙花筒,搬下來放到離人群遠些的距離。
“砰砰”幾聲巨響,煙火升天,炸出一片傘蓋,也炸亮了一片馬路。路邊所有人都偏頭往這邊看,小孩們的嬉鬧聲頓消,被這不常見的華美短暫地震撼住了。蔣彧也一樣。
殺馬特拿打火機給蔣彧,讓他去放。蔣彧搖頭,隻往後挪。齊弩良看他還是有些怕這幫家夥,就替他拒絕了。
殺馬特發了根好煙給齊弩良:“齊哥,有個事兒看你感不感興趣。”
“你說。”
殺馬特壓低聲音:“有老板去下邊兒村裏開賭場,在招保安,給三百一天,晚上去早上回。也不幹啥別的,就是有些人輸紅了眼鬧事兒,你這身手,治他們,綽綽有餘。你要是感興趣,我幫你牽個線?”
齊弩良沒說話。
殺馬特以為他擔心,又說:“你放心,保證沒事兒。那地方在山腳下,外邊有人把守,有那啥來了,大家直接翻窗跑。那麽大一座山,上哪兒去抓人?
“就算運氣差到家,真的進去了,你也就是個打工的,最多拘留幾天,我有經驗。”
齊弩良深深吸了口煙,拒絕道:“多謝華哥的好意,我白天得上班,去不了。”
“大哥,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叫我華仔就行,當你小弟是我們的榮幸。”見齊弩良把煙蒂扔了,華仔又抽根煙給他點上,“沒事,你可以再考慮考慮。這的確也不是什麽正經班,唯一就是錢多點。”
夜很深了,煙花爆竹的動靜也小了些,馬路上的人漸漸散了。
看蔣彧連著打了好幾個嗬欠,齊弩良也領著他回家。走到人少的地方,蔣彧突然說:“你不要和那些人玩。”
齊弩良明知故問:“和哪些人?”
這回蔣彧沒有打啞謎:“剛那些……小混混。”
“為什麽?”
“……我不喜歡他們。”
蔣彧這話把齊弩良逗樂了,他突然用胳膊夾住小孩的脖子,抬起他的臉:“一會兒不和這個好,一會兒不和那個玩的,我跟誰好?就跟你好?就跟你玩?”
這話說得蔣彧有些難堪,他不是這個意思。他就這這個別扭的姿勢,爭辯道:“……他們不是好人。”
齊弩良放開了蔣彧,揉了揉他的腦袋:“我知道。”
一晚三百的報酬的確很誘人,要是他隻有他自己,他肯定半分不會猶豫就去了,錢嘛,誰不喜歡。可現在有蔣彧,萬一被抓住了,又進去了,那這小子要怎麽辦。
“好啦,別瞎琢磨,我就跟你好行了吧。”齊弩良的胳膊搭在蔣彧肩上,強硬地把他夾在自個腋下,像母雞用翅膀罩著小雞,“回去早點睡,明早去給你媽媽燒點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