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市是省會城市,清池村是鄰市下屬縣的一個自然村,離x市三個小時車程。張仙女隻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就坐上了去x市的市際班車。車子上了高速沒多久,她就睡著了。
……
她陷入一個短暫的夢裏。
“噗噗噗!”水開了,水蒸氣推著水壺的蓋子,發出聲響。
屋裏光線昏暗,是冬天的早晨,烤饃片在爐子上散發出焦香。老大拿了一塊兒饃片,背著書包走進屋外的黑暗中。
“噗噗噗!”水壺的蓋子仍在響動。
“老馬!水開了,把水灌了。”她努力嘶喊,卻發現自己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想爬起來,四肢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動彈不得。
馬騁光著屁股下炕去尿尿,尿完了,朝爐子跑過去。老馬不知道去哪兒了。
“別動!燙!”她喉嚨裏像塞了棉花,毛剌剌的,話音壓下去了。
隻聽見“咣當”一聲,水壺打翻,“刺啦”,沸水在皮肉上滾過,散發出一股奇怪的腥味,昏黃的光線裏騰起了白氣,馬騁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她掙紮著,夢魘出聲。
……
是個夢。
她從夢中醒來,出了一身冷汗。
x城越來越近了。樓房漸漸稠密,也越來也高,車多起來,擠在一起,像下雨前的螞蟻搬家,密密麻麻排起長隊,天色變成蟹殼青,一絲風都沒有,好像快下雨了。張仙女覺得胸悶得難受。
下了班車,按照兒子的指示,出了客運站,乘坐15路。她知道要投幣,提前從口袋裏找了一塊錢紙幣投了進去。
公交車搖搖晃晃,走走停停,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到達終點。
她下了車,四顧茫然,腳下是一條熱鬧的街道,旁邊是個小廣場,她打算給馬騁打個電話,一摸口袋,手機沒了,頓時慌了。該不是丟到公交車上了?還是小偷偷了?
她那個手機,是個三四百塊的老人機,隻能打電話,鈴聲震天響。她在所有的口袋裏又找了一遍,確定丟了。
張仙女有點慌,穩穩神,老話說“鼻子底下就是路”,她先去旁邊的小賣部問人:“姑娘,這裏是芳菲南苑小區嗎?”兒子的小區叫芳菲南苑,芳菲北路176號,她記得清清楚楚。
“是啊!這裏是東區,還有個西區,你找哪個?”
“南苑,我去芳菲南苑。”她以為對方沒聽懂,又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是芳菲南苑,芳菲南苑分東區和西區,你找哪個?如果去西區,你從芳菲北路走到頭就到了。”女孩耐心地解釋。
張仙女被繞暈了,什麽東南西北亂七八糟的,沒聽兒子說過啊?她尷尬地笑笑,向店主道了謝,又去站牌底下看了看,看不太懂,又問了問人,才知道,這一站並不是終點,終點叫芳菲北路,這一站叫芳菲北路南口。她下錯站了。
怕兒子著急,張仙女又回到小賣鋪給他打個電話,現在小賣鋪已經沒有公用電話了,那個店主女孩把自己手機借給她,她不會用,麵露難色,女孩隻好劃開屏幕,幫她撥出號碼。撥通了,那邊占線,掛斷後再撥過去,響了很久,卻沒人接聽。女孩攤攤手。這時,店裏進了顧客買東西結賬,店主忙了,張仙女不好意思再打擾,道了謝出來了。
她決定再乘坐15路公交車,坐到終點。站在站牌下等了一會兒,有個發傳單的走過來,笑容親切地叫“阿姨”,然後發給她一張花花綠綠的傳單,說:“歡迎您來試聽我們的手機體驗課。”
張仙女接過傳單,覺得這紙硬挺厚實,正好這半天她來回走動腿疼了,坐到花壇邊墊屁股正合適。
車來了,她收起屁股下的紙,慌慌張張上了車。坐了一站,聽車上報站說“芳菲北路到了”,才放心下了車。
下了車她又問了一個人:“這裏是芳菲南苑小區嗎?”
“對,這裏是芳菲南苑北區。”對方是個推著童車帶孩子的老大姐,看起來是這裏的住戶。張仙女鬆了一口氣。
之前約定的到站馬騁來接她,她也不敢亂跑,死等。太陽從陰雲裏冒出頭,九月的大太陽還毒辣,路邊的樹像新栽的,還沒成蔭,想找個背陰的地方都沒有,她把那張傳單掏出來,墊到一個台階上坐下來等,沒多大會兒就熱得冒汗。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終於看見馬騁抱著孩子從另一輛15路公交車上下來了,母子倆一眼看到對方,還不等張仙女開口,馬騁氣急敗壞先埋怨:“你跑哪兒去了?咋不接電話?急死我了。”
張仙女看到兒子,提起的那顆心放到了肚子裏,麵露愧色:“我下錯站了,手機還給丟了。”
“給你說芳菲北路,芳菲北路。”
這小子,從小被慣壞了,脾氣臭,張仙女又熱又渴,忍不住埋怨:“誰讓你不說清,你家叫芳菲南苑西區?”
“對啊!這裏是二期,叫西區,你不是來過嗎?”
“我就跟你英姐來過一次,七拐八拐的,哪記得清?”
登登被馬騁抱著,先是在站牌下等,後來沒等到,又到對麵坐15路去芳菲北路南口站,來回折騰,這會兒已經煩躁不安,在馬騁懷裏扭手扭腳。張仙女看著小登登紅撲撲的臉蛋,又心疼又喜歡,伸出雙手:“來,奶奶抱。”
孩子六個月了,認生,不認識親奶奶,往馬騁懷裏躲,張仙女再叫,孩子忽然哇地一聲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