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天翻地覆的日子分分秒秒都是疲於奔命、無奈掙紮、強裝堅強。
首先是健健手術環節的每個細節都不能馬虎,手術前要不吃不喝,手術中醫生好長時間才找到闌尾的折騰、手術後光是等健健體內放屁都是度時如年,接下來為讓孩子早日康複,得精心準備全麵營養的飲食。這些體力上的勞累也不至於要命,隻要不是想得太多,給幹啥的時候幹啥也能扛得住。要命的是,健健隔三差五的要提起爸爸,開始是等爸爸的消息,後來是罵爸爸,最後幹脆直接指責英子,說一定是媽媽的嚴格逼走了爸爸,如果這輩子見不到爸爸,他是不會原諒媽媽的。見英子除了流淚,沒有別的反應,這孩子居然說出 “如果爸爸與媽媽選一個,我不會選媽媽!”這讓英子心如刀割。
孩子的精神壓力英子隻能無限度的容忍,可老媽胡攪蠻纏的瞎摻和讓英子雪上加霜,瀕臨崩潰。
最初幾天英子媽在醫院侍候健健時,遲遲見不著吳用的麵,盡管英子找了多種理由如外出培訓是全封閉的,手機不能開機等等,老太太還是沉不住氣,當著醫生和外人的麵,不分場合的罵罵咧咧。
“你說要這種男人有什麽用?既賺不了錢,又出不了力,最可怕的是關健時候沒有責任擔當。我早就說過,婚姻是一定要講究門當戶對的,像這種鳳凰男,落入誰家,誰家就是一場災難。”
英子忍無可忍,斷喝一聲:“現在好了,你不要擔心我們家有災難了。鳳凰男已經跑了!”說完英子馬上意識到失言,可老太太那邊不依不饒的勁才剛剛開始。
“什麽?你們已經離了婚?這麽大的事兒,為什麽不和我們商量?”老太太瞪大雙眼,聲音提高了好幾倍,唯恐醫院的人聽不見。
“求求你不要再說了。”英子此刻已經淚眼婆娑了地恨不能給老太太下跪了。
不到半天,老太太又翻出女婿的話題:“你說吳用這個時候在幹嘛?他不知道他是當爸的人嗎?不行,我要去他學校找他去,他如果不來看他兒子,我就直接去找他們校長,這種惡人,不配做人民教師。我就不信,這個世道就沒王法了!”
英子實在受不了老太太對她耳根的折磨,撂出一句:“你要是再說這些,我也馬上離家出走,一輩子也不會見你!”
可是消停不到一天,老太太又跟英子耗上了:“英子,你們倆到底離婚沒?我今天仔細想想,吳用的優點還是不少的,他對我比你對我要好得多,有時候我覺得他比你們兄弟姐妹的任何一個人都要貼心曖心。他不是一直對你百依百順的嗎?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就這事,老太太沒完沒了的對英子糾纏,讓英子煩不勝煩,她後來幹脆懂得回避了,隻要老太太一出現,她就自動消失,免得她又要在自己的傷口上撒鹽。
這段時間的工作壓力也像沉重的石塊一樣,無時無刻地壓在心頭。這段時間省裏有個大抽查,英子隔三差五的請假,上頭要的各式表格錯誤百出,資料也不齊全,上級管理層有點冒火。平時大家都覺得她這個科長做得輕鬆,有好事者已經在領導抱怨她時借機添油加醋。
“她不是一直覺得自己很厲害的嘛,家裏一點破事就慌成這樣。這些表格一旦出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大家都跟著背黑鍋會出亂子的。”
被臨時叫回來補做的英子也很想靜下來高效搞定,無奈心思雜亂,精神恍惚。越想快速解決,越是錯漏百出。若幹年來,英子的科室沒有出過一絲差錯,她可不想因為眼前的家事倒了自己的牌子,可眼前的一堆又一堆的爛事讓她如何才能重返她的從容不迫,精明強悍……
所幸健健的主治醫生郝醫生是個溫文爾雅,謙恭有禮,極富仁愛、心細如發的人。也算是有緣,那天郝醫生無意間知道英子是市社保局的科長,再一細聊,得知他的一個親戚就在英子的下屬,雙方倍感親切。郝醫生本身醫德就好,加上又喜歡健健的陽光開朗,很多事情不用英子一家在場,他就非常主動的圍著健健轉了,兩人不多久就打成一片,差點成了忘年交了。
“郝醫生,放屁真的這麽重要嗎?”有一天,健健看郝醫生又來探望他,很有興趣地和他展開了討論。
郝醫生笑咪咪地坐到孩子的身邊,和靄而認真地科譜了一翻:“你應該記得你打過麻醉死過一回對不對?麻醉時的不良反應之一就是腸麻痹,腸蠕動消失,形成腸脹氣,這種情況下是不能進食的,而放屁就是腸功能恢複的標誌,病人的腸胃上下裏外通暢了,可以逐漸進食.所以這個時候一屁就值千金了!” 郝醫生拍了拍健健圓圓的臉蛋,掩飾不住對孩子的求知欲的欣賞。
“怪不得你那幾天見麵就問我放屁沒?原來這個時候的放屁比放炮還喜慶,所以那天的病友、護士姐姐、媽媽外婆個個都來恭喜我終於放了個屁。”
健健的恍然大悟讓郝醫生捧腹大笑起來。
“如果手術正在進行,不小心放了個屁怎麽辦呢?”小家夥還真會動腦筋,第二個問題很快就拋出來了。
“這個時候的放屁就太可怕了。” 郝醫生做了個很害怕的表情:“東京某間醫院的一位病人,在接受手術的中途不慎放了個屁,這個屁碰巧被一位外科醫師在做手術時使用的激光點燃了,最終導致這位病人被嚴重燒傷。你那天幸好你沒隨便放屁,要不整幢樓就成廢墟了,你我隻能在天堂見了。”
隨著郝醫生爽朗的笑聲,健健也哈哈哈地笑得差點要滾下病床。
正欲推門而入的英子欣慰的看著這一幕,疲倦的臉上終於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短暫的歡樂轉瞬即逝。鬱積在英子心頭的陰影遠不隻健健還沒完全康複的病情。吳用已經有段時間沒消息了。健健生病的事於情於理他是有知情權的,他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健健是他的心頭肉,怎樣才能讓他了解到母子這段不堪回首的經曆呢。
短短幾天時間的勞碌奔波,英子急劇地瘦了下來,原本圓潤的臉龐已形容枯槁,骨頭就像那層層疊疊的山峰,手指就像那幹枯的樹枝,眼光也沒有先前那樣精神了,看人的時候直直的,怔怔的,像極了寒風掃過的花,立是立得起,但早已香消玉減,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了。
記得前不久曾和吳用開過玩笑,說好希望有那麽一個人,能讓我朝思暮想,茶飯不思,寢食難安,日漸消瘦。吳用說,這好辦,你們女人不是最渴望有個情人陪你風花雪月麽?讓我最好的哥們加你的微信聊一陣,約定見麵後莫名其妙失蹤,這個時候你就有肥豬變瘦猴的偏方了,沒想到這個偏方的提議者成了藥引。
英子想過給吳用發微信,但又怕對方懷疑自己想見他找借口,這個平時哄她寵她愛她的男人這次的心定是傷透了,人到中年的男人主動淨身出戶足見他的堅決。他住哪?吃飯在哪?那次放棄競崗又有多大的副作用?他的日子是不是消遙似神仙?英子想過有必要在上班時間找他,又怕自己情緒失控弄得他倆再次被老師們貽笑大方。
英子也想過給葉紅她們發微信,但也擔心家醜外傳。幾經權衡後,英子決定親自找葉紅當麵了解一下情況。
英子聽葉紅說過自己的住所,新老師都暫時租住在房改辦指定的教師周轉房裏,英子打聽好了位置,趁晚上有空摸黑登門上訪。
周轉房條件的確簡陋,外觀灰暗黑舊,地麵牆腳劣跡斑斑。順帶瞥一眼住戶的內部構造,每間小得像鴿子籠似的。英子想著年輕人也真不容易,看葉紅的精神狀態那麽樂觀豁達,實屬難得。
英子正想向唯一出口處的唯一保安尋問葉紅的處所時,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笑聲,她尋聲望去,但見不遠處的住戶有一男一女在朦朧的燈光下正熱火朝天地做著飯菜。
“我說師傅,你已經搬到出租房已經有一個禮拜了,連碗筷都添不齊,油鹽醬醋還要借我的。我看你比街邊的流浪漢還要可憐。最近你至少瘦了十斤,我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才發善心接濟你。今天給你買了兩斤牛肉,兩斤雞肉,三斤雞蛋,吃完這些你得長些肉回來。”
“長那破玩意做甚,你沒見我最近腰不酸,腿不疼,上樓也有勁了。我隻吃高鈣片,水果味,一天一片,人也越來越帥了。效果不錯還實惠!”
……
英子逃犯似的火速撤離了現場。她幽魂般的在街上轉了數圈,聽萬家燈火中傳來歡聲笑語時才想起還在病房中的健健。
她一陣狼奔豕突地跑入醫院,見著郝醫生正在健健病房轉悠。
郝醫生見到英子,正色道:“你過來一下,我給你說個事!”
英子麻木地跟著郝醫生進了他的辦公室。
“健健恢複得差不多了,明天可以辦出院手術。” 郝醫生看英子心不在焉,又關切地問:“你沒事吧?我說話你有沒有在聽?”
“哦!”
“英子老師,還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最近你的狀態非常不好,這會直接影響到孩子的康複。”
“哦!”英子抬了一下頭,又機械地回了一句。
郝醫生死死盯住英子:“我看見你,總想起我的過去。”
英子有些吃驚。
“我也是離過婚的人。你的心情我理解,我花了兩年的時間才走出我的人生低穀。我很喜歡健健,出院後希望有機會能見到他。你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隨時和我聯係。請記住我的電話,我隨時恭候!”
“哦!”英子又機械的回應了一聲。
……
英子又孑然一身的走在湖邊,風迎麵吹來,卷走了她輕薄的外套。她感覺自己好像沒穿衣服一樣,於是一陣羞澀,一陣驚呼。遠遠的,看見吳用帶著健健在釣魚,大喊:“吳用,趕快去給我找衣服,快點!”
可是,吳用一動也不動,健健一動也不動。
……
“媽媽,你剛剛做夢了!我聽見你叫爸爸了。”
健健走到英子的身邊,擦了擦英子臉上的淚水。